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穿越红楼之尤氏》 文案 尤潇潇一觉醒来穿到红楼尤氏身上,既来之则安之——看尤氏重振宁国府,拯救红楼世界~ 内容标签:四大名著 穿越时空 豪门世家 女强 搜索关键字:主角:尤潇潇 ┃ 配角:贾珍、贾蓉、惜春 ┃ 其它:荣宁二府 正文 第1章 尤氏初醒 尤潇潇一觉醒来,极目所现雪白一片——榻前桌椅铺着雪白的搭子,再抬头看连青色的床帐子也扎着一串白花。正疑惑的时候,镶了一圈白绸的雕花门吱呀一声开了,只见一个浑身素白身段轻盈的俏丽丫头蹑手蹑脚进来。 尤潇潇再迟钝也知道自己被融入浩浩荡荡的穿越大军……来不及感怀抒情,为今之计要先弄清自家身居何时何地为上。于是她轻声嗽了两声,果然引来那丫头走过来,一脸惊喜的问道:“大奶奶,您醒了?小厨房里还温着乌鸡参汤,给您端一碗来?”说着说着,小姑娘低下头眼泪便劈了啪啦掉下来:“大奶奶,您那天突然昏过去可吓死奴婢了,幸好张太医说您这是旧疾,只需好好养着不打紧的……现在大爷喊了西府二奶奶过来帮衬着,蓉少奶奶的殡也快出完了……” 西府二奶奶……蓉少奶奶……大奶奶…… 原来穿到了红楼世界里尤氏身上,尤潇潇不由心中大定,她前世颇爱曹老先生原著,日翻夜读,念的滚瓜烂熟,人脉故事无不了然于心,如今全用得上了。再细想这丫头说话,如今正该是秦可卿新丧,尤氏装病,凤姐协理的时候。 关于尤氏,书中的设定颇有意思。浩浩荡荡百十来口人,竟然无一人与她有着血缘关系。尤老娘是继母,尤二姐、尤三姐与她更是异父异母;嫁给贾珍做填房,也不怎么受宠,儿子贾蓉是先头原配生的,自己一直无所出;还剩下一个小姑子惜春,本性孤介执拗,跟亲生兄长都不亲,更不必说继嫂,说到底,也是孑然一身的可怜人。 “什么时辰了?”尤潇潇见这丫头是贴身服侍的,一边细细搜寻原主的记忆,一边拣了一个四平八稳的问题。 原来这丫头便是忠心耿耿的银蝶。回想原著里,贾珍侍妾无数,少不得沾惹尤潇潇身旁的丫头,通房侍妾佩凤、偕鸳更是明证。但书里从未写银蝶与贾珍有任何勾当,足见她清白自爱。想到此尤潇潇不由对银蝶怜爱起来,想以后若有机会,定给她一个好姻缘。这才是大道理,偌大贾府里头,哪里能个个同袭人晴雯一般,千方百计要爬主子床,像鸳鸯一样不想做小老婆的姑娘也有呢。 银蝶擦把泪回道:“刚过了酉时。大爷他们明天一早去庙里,吩咐晚膳提前一个钟点开,让大家早点歇息,别误了事。” 尤潇潇听了点头道:“我有些饿了,你去把我的饭端来。”银蝶欣喜道:“奶奶想吃就是福了,奴婢马上去办……”尤潇潇又道:“且慢,你先把我屋子里这些东西扯出去,我看着心烦。”银蝶顿时面有难色:“大奶奶……都是大爷吩咐的……”尤潇潇冷冷一笑:“他喜欢给儿媳妇戴孝让他自己戴去,扯了!” 银蝶便不敢违拗,应了一声,又小心翼翼道:“大奶奶,奴婢先去传您的饭,吃了饭再收拾。” 尤潇潇想了想,叹道,“也好,你去吧。”银蝶听了便忙忙走了。等屋内无人,尤潇潇沉下心细想,原著里尤氏旧疾复发一节本就奇怪,哪里有那么巧的事情,可恨始作俑者贾珍倒还能圆谎出来,称尤氏是心疼儿媳妇急病了的。这不是要活活气死原主儿么?尤氏亦是个痴人,高门大户里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海了去了,掉头不过碗大的疤,凡事该多想想自己,怎么能为了这种不值的男人气恼离魂,丧了性命。如今她巧合之下穿越而来,再面对宁国府这个千疮百孔的乱摊子,若不想落得原著里寄人篱下的悲惨下场,万不能像尤氏以前一样闷声不响混沌度日,须要认真盘算一番了。 作者有话要说:开新文,感谢大家支持~~~~ 正文 第2章 重立家威 银蝶带了几个刚刚留头的小丫头流水般进来,抬着红漆捧盒侍奉尤潇潇晚膳。尤潇潇见她们搬了炕桌,使了细棉帕子装了金丝碗箸放下,□都备好后,才挨个打开食盒瞧,厨房预备得也算精心,一碗热气腾腾的人参乌鸡汤,一碟熏肠拌青笋,一碗蜜汁火方,一盘芝麻盐枸杞芽,一碗白汁狮子头,一盘辣油鸡丝,一盘素炒苋菜,一碗腐乳肉,一碟酱牛肉,还有一大碗香米饭,外加些点心桂花糕与红豆卷。 尤潇潇昏睡了几日,腹中早饿了,但见了这些甜腻的点心便没了胃口,因几日没进食也不敢贸贸然吃饭,只问道:“可有粥?”银蝶揣度她心思忙答道:“有新煮的鸡汤云吞面。”尤潇潇点头道:“吩咐厨房端一碗过来。”一个小丫头忙答应着去了。 尤潇潇见满满一桌子,对银蝶笑道:“你也辛苦一天了,陪我吃些。”银蝶忙道:“奴婢不敢。”尤潇潇笑道:“这有什么敢不敢的,横竖这么多菜我也吃不完,你陪着我,我也吃得香。” 银蝶听言,便不再推托,小心翼翼斜了半个身子坐在榻边,为尤潇潇盛汤布菜。因见侍候的几个小丫头年纪尚小,尤潇潇心生不忍,又道:“今儿个你们银蝶姐姐的饭赏你们了,都吃饭去,待会再来也罢了。”几个小丫头听了便欢天喜地的走了。按照府里头的规矩,她们这些三等小丫头平素也就一素一汤,净是白菜豆芽儿的,哪里有银蝶姐姐二荤二素吃得体面呢。 “怎么今个儿只有你来服侍?她们几个哪里去了?”尤潇潇一面慢慢喝着汤,一面问道。按照尤潇潇的分例,身边少说也得有两个大丫头随着,更不必说其他二等和三等的丫头了。如今只剩下银蝶一个,虽然是她性子宽厚,但也不能纵得底下人没了规矩。俗话说食不言,但那都是假模假样骗外人的,一大家子好不容易吃饭时聚在一起,正是趁这时候热闹呢。 银蝶听言,放下筷子,低头回道:“大爷这几日悲痛得厉害,也吃不下什么东西,她们去伺候了。”尤潇潇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推心置腹道:“银蝶,你瞧这满府上下,我也只有你一个贴心人了。”银蝶心里一酸,知道尤潇潇不易,也怪那几个大丫头辜负大奶奶一番信任提携,只奉承大爷,大奶奶病重在榻只剩她一个跑前跑后,也没个时时刻刻在身边候着的,都是因为大奶奶素日宽厚,这时候都捡了巧宗儿跑走了,给大奶奶撂了一个没脸。 主仆二人各怀心思默默吃饭,忽见凤姐儿扶着平儿,后头跟着丰儿、来升家的等几个管家婆子掀了青白莲纹帘子款款走进来。银蝶利索,早就起身叫了一声:“琏二奶奶好。” 尤潇潇闻言,抬头端详着眼前这位巾帼不让须眉的□,随随便便歪在梭织棉靠枕上,勉强笑道:“我身子不爽快,这些日子可辛苦婶子了。” 凤姐儿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来,劝道:“嫂子说哪里话!一家子至亲骨肉,本当做的。现今,我刚听说嫂子身子好些了,忙让她们从西府进了点喷香的煎鹌鹑,丁点油不沾,正好佐粥吃,极能调理脾胃的。”说罢,丰儿忙将一个朱红漆的扁木食盒奉上,又规规矩矩退下来。 尤潇潇笑道:“婶子倒多费心了。”凤姐儿坐下来又絮絮问她饮食起居,细细寒暄了半日。只这一会儿,倒有几个婆子前来问这问那,凤姐儿满脸自得,依例打发了,尤潇潇劝了几句,她却不肯走。尤潇潇方才明白她这是跑来炫耀威风,心中极不耐烦,却又不好翻脸,只听凤姐儿又笑道:“我过来这几日,嫂子也知道我年纪小,当不了什么大事,也多亏得来升家的跟众位姐姐襄助,千丝万缕得方能理出个头绪来。” 来升家的人精儿一般闻言忙躬身道:“这是二奶奶过誉了。”尤潇潇不动声色打量了一番来升家的,又见她们两个这样你来我往的,分明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便说道:“如此甚好,婶子以后过府也常来跟来升家的坐坐。”说罢,也不管凤姐儿脸上能不能过去,转脸对银蝶道:“我早叫你把这屋子打扫出来,你这丫头就是偷懒!我还没死呢,满屋子白花花给谁戴孝!” 此话一出,凤姐儿脸上更是白一阵红一阵。她本是一身素白袄,又戴了满头银器,因为贾珍许了她管家的大权,又见贾珍如此珍视可卿,便给了侄媳妇戴了一次孝,也算是投桃报李。尤潇潇深知她为人,连丫头们的月例零碎银子都能攒起来往外放印子钱,西府里谁不知道琏二奶奶一向是雁过拔毛的性子,原著里说宁国府此次大办丧事奢靡巨费,不知道有多少钱进了她自个儿的腰包。 凤姐儿被尤潇潇两句指桑骂槐的话噎得说不出话来,她自来口齿伶俐,仗着出身好又有老祖宗宠爱,总爱得理不饶人,连正经丈夫都被压制得夫纲不振。因为尤潇潇出身小家,又是个继室,她便处处要压过一头。 如今尤氏换了芯子,哪里还是往日的好性子。好歹宁国府是正经长房,贾珍又袭了爵位更是族长,荣国府里虽说贾赦袭爵,但老太太宠爱宝玉人所共知,至于住在小偏房里头的这位嫡长孙贾琏,将来是个什么模样还难说的很呢。 来升家的见势不好,身上不由浮了一层薄汗。她跟着来升随着祖宗在府里做了几辈子的管家,都是摸爬滚打中斗出来的人精,见识自然不同常人。这珍大奶奶虽然不显山不露水,但自她进府来,虽没经手几件事,但也是不能轻易糊弄的。琏二奶奶也不过一时管事,也不是顶头的主子,大奶奶万万不能得罪。来升家的忙跪下道:“都是奴才们伺候得不周到,哪里用劳烦银蝶姑娘亲自动手,小的马上派婆子们过来。” “我乏了,好好侍候着你们琏二奶奶。”尤潇潇说着又换了笑颜,极亲热的抚着凤姐儿的手道:“妹妹好歹疼我几分,再辛苦几日。”凤姐儿不好应是也不好应不是,咬了咬牙道:“嫂子好生歇息着吧。”银蝶送了一行人出去,尤潇潇望了望屋里头冷冷清清如雪洞一般,不由又皱了皱眉。 作者有话要说:银蝶是个好姑娘! 正文 第3章 珍卿秘闻 那几个原先随着银蝶的小丫头回来了,乖乖立在墙边不说话。尤潇潇见那一桌菜只略动了几些,便说道:“都收了罢,也不必交给厨房,你们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只当夜里加个餐吧。跟你银蝶姐姐说,让她去厨房吩咐给你们都温了。”小丫头们连忙跪下来谢赏。银蝶进来瞧见这一幕,只抿嘴笑。 尤潇潇笑道:“都起来,以后你们都跟在我身边,只管用心做事,将来少不得给你们一副好妆奁。”银蝶见尤潇潇心情似乎好一些,不由也凑趣道:“难得大奶奶青眼,她们几个正是今日刚提拔来的,你们也算有福气的,求大奶奶给个名字罢。” 原来这几日府里忙乱,尤潇潇身旁几个丫头趁她昏睡着,都跑到大爷那里奉承。银蝶也知道府里盘根错节,不能在现成的丫头里面随便选人。正巧郊外庄子上送来几个家生女,虽然刚刚留头,形容尚小,但有几个干干净净机灵聪慧的,银蝶因为在大奶奶身旁的体面,便要了三个小丫头侍奉去,也为了验看她们几个做事是否稳妥。今见尤潇潇对几个怜爱有加,便知道大奶奶满意,有收服之意,于是便隐约将来历讲清,尤潇潇自然懂得她话里的意思,笑道:“你们都抬起脸来,我细看看。” 三个小女孩一齐抬起头来,都是乌鸦鸦的头发,如玫瑰露水一般明艳。尤潇潇笑道:“哪一个都是好的,也罢了,左边这个丫头眉眼俏得很,便叫个俏眉,中间这个孩子笑起来甚是讨喜,便叫个欢颜,最后这个丫头,我瞧着这小脸儿粉嘟嘟的,很招人疼,以后便叫你果儿吧。好了好了,都起来吧,先从我身旁的三等丫头慢慢做起,凡事的规矩由银蝶姐姐教你们。可有识字的?” 尤潇潇虽是如此发问,心中却没有敢指望,不料欢颜怯怯回道:“奴婢在家时跟了哥哥一起念了几日书,略识得几个字。”尤潇潇大喜,因怕其他丫头不乐所以面上不露,思忖了一下又问道:“哪个擅长针线?”俏眉连忙应了。剩下的果儿倒也机灵,笑道:“奴婢在家中只做些粗活,但家里人都爱吃奴婢烧的菜。奴婢见大奶奶晚膳也没动什么,不如现下就去小厨房煮点粥,让大奶奶尝尝。”尤潇潇笑道:“罢了罢了,知道你孝心,不过今日也没什么胃口了。都累了一天了你们先随了银蝶姐姐去安置。明儿一早,果儿你就露露手艺。” 银蝶领了她们出去,却见来升家的带着几个婆子乖乖守在外头,尤潇潇也瞥见了,淡淡说道:“进来吧。”不过半刻,整个屋子里便清理得洁净如新,来升家的早拿了秋香色缂丝绣牡丹花的纱帐换了榻上的白帐,又将桌椅上换了柔灰绸印粉百合的崭新褡子,雕花门前也摘了白围。婆子们告了退,来升家的满脸赔笑道:“都是小的疏忽了,大奶奶瞧着还有什么要改的?”尤潇潇淡淡笑道:“先这样罢,下去领赏吧。” 来升家的一出门便换了一张脸,带着婆子们出了外门。几个婆子不由叽喳起来:“这大奶奶一病倒变了性子来,听说给琏二奶奶好大的没脸。”“来升嫂子,大奶奶上下嘴唇一碰就是个赏字,银子呢?她一个破落户里出来的,嫁妆早八辈子贴补完了,月例银子连裁衣服都不够,还说赏呢,笑死人了。”来升家的阴沉着脸道:“都住嘴吧!好歹她是府里的大奶奶,你们再胡说八道,出了事也别怪我不搭救你们。”众人方敛声不语了。 前头转弯,众人散了,跟在来升家的身旁的来富家的小声道:“嫂子这是何苦,她一个填房来府里的日子还没有嫂子久呢,此时倒摆上架子了,哪里有让管家娘子布置屋子的,贫家小户的就是不懂规矩。”来升家的冷冷一笑:“布置便布置了,大爷既然已经吩咐了全府里上下都得给蓉少奶奶戴孝,我瞧着大爷屋子里比蓉哥儿屋子都素净得厉害,如今……”来富家的顿时心领神会:“嫂子说的是,虽说咱们大爷长长久久不去一次大奶奶屋子,如今这大奶奶好容易身子见好些,也该去瞧瞧不是。” 因是寒冬,外头起了猎猎之风。尤潇潇早令人浓熏了绣炉,喊了银蝶两个人渥在锦被里说些日后该如何安排小丫头的事。正聊着,却听见门外有通报:“大奶奶,大爷来了。”尤潇潇遂装病不动,银蝶忙起身来,立在榻旁。 “我听得你身子好些了,便过来瞧瞧你。”贾珍形容不过三十多岁,细细打量也算俊逸之辈,只是因为这几日悲痛,神情倦怠,不复英武。 “让大爷耽心了。”尤潇潇娇声细语,做出惹人怜爱的病弱模样。这原主儿能从一户平常人家高嫁进堂堂国公府,姿容秉貌自然上乘。如今年纪也不过二十多岁,贾珍又是素来怜爱美人的,本来见她屋子一色如新,无半点白绢素花,心中先窝了一团火,却见她病弱西施的模样,倒也消弭了一半。 “你啊总是小性儿。”贾珍叹了一口气坐下来,银蝶见状知事忙慢慢退了出去。尤潇潇强忍他乱拂过来的手,暗地皱眉咬牙,也不吱声。“可卿的事你又不是不晓得,人都死了还跟她置什么气。”贾珍说着,眼圈又红了:“我跟她就是没缘的,早两年相识也就罢了,怎么能想到被蓉儿娶回家来……我这……”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块绣帕慢慢捂在眼睛上,不言语了。 尤潇潇在心中细细搜寻一番不由大惊,后世都说他二人坏了人伦纲常,猪狗不如,但瞧着这贾珍对秦可卿一往情深,却有几分真意,怪不得出殡的时候能哭的泪人儿一样。 想那贾蓉成婚时方才十五岁,刚及束发之年,男孩本就晚熟,那秦可卿又比他年长三岁,正是花蕊一样锦绣年华。面对不解风情的小丈夫,再瞧着丰神俊朗的贾珍,秦可卿芳心暗许也是自然。至于原先那位尤大奶奶,年纪与秦可卿相当,论品貌也不俗,却因为跟儿媳妇争风吃醋将自己活活气煞,真是可哀可叹! 一眨眼的功夫,尤潇潇心中七转八回换了许多念头,眼见这贾珍对尤氏也全不是无情的模样,如此甚好,她也该趁机求个子嗣傍身。在这旧朝,女人家地位卑微得可怜,又如她这般嫁入高门,没个出息的娘家可倚靠,只好奉承丈夫尽力养儿子了。原著中尤氏无子,也不知笼络贾蓉,最后只落得依附荣府,仰人鼻息的可悲下场。 尤潇潇想到未来,暗下了决心,无论以后作何打算,目前最重要的便是先降住贾珍,自己在府中孤立无依,再无丈夫疼宠,怪不得谁人都能过来踩上一脚。如此一想也不觉得贾珍拂来的手难受了,横竖要受着,小不忍则乱大谋。自己刚把孝布扯了干净,贾珍就跑来兴师问罪,耳报神都来不了这么快。可见这些管家娘子难缠,借刀杀人,唯恐天下不乱。也罢,先别错了筹划,哄了贾珍高兴,以后的日子自然是好过的。好事不怕晚,一切慢慢来。 尤潇潇窝在榻上也不起身,只轻褪内衫,装作无意露出些肌肤。男人这物果然是耐不住的,瞧他为了秦可卿哭得风云变色,现在略一挑拨也就把持不能了。尤潇潇心里厌恶,却分得清轻重。不能因一时之气而失了大局。没有贾珍的信任,她拿不到管理内府的权力,更谈不上日后的前途出路。 贾珍见妻子一反常态,心中也纳罕,自秦可卿大病,又见尤氏冷淡,虽有莺燕盈门,也都是些俗物,心里厌烦,早已独宿良久,他正值壮年,血气方刚,今见一向温婉端庄的妻子卧在怀中娇媚百态哪里能忍得住,没讲几句便颠鸾倒凤起来,直直闹了一宿。 作者有话要说:贾珍同志其实是个不错的同志,除了私生活乱了一点,其他的也算有情有义了。 正文 第4章 挖掘私库 第二日正是发引日,凤姐儿早早过府来,打发人等了好几回,都不见大爷起身,无奈之下只好带着一脸漠然的贾蓉先头往铁槛寺去了。尤潇潇听到门外声响,却闭着眼睛装睡,身畔贾珍睡眠正酣,昨夜折腾了一宿,乏透了。 听得人走了,尤潇潇心下思忖着,既然欢颜识字,便叫接了她房里的帐,去小库房里挨个查点,为日后也多一番盘算;将来一定想法子把来升家的撵回去,再提拔些中用的人上来,培植几个心腹;对贾蓉也得多关照些,好歹是嫡长孙,将来是要袭爵的,为秦可卿守一年也彀了,再好好寻摸一家姑娘娶进门来,妻贤夫祸少,找媳妇管着他,日后也有造化;还有惜春,宁国府嫡出的小姐养在亲戚家算哪门子道理,等忙过这阵,就把屋子收拾了,把大小姐接回来住;至于贾珍,眼下不能违逆,万事先顺着他,待根基牢了再做打算。 正想着,回身却见贾珍醒了,两眼直勾勾望来,尤潇潇面若桃花,娇羞道:“大爷起了,也不喊一声。”“瞧你睡的香,怕扰了你。”贾珍又爱又怜忙近身搂着尤潇潇入怀,低声道:“身子可还好?”尤潇潇低垂了眼眸,悄语道:“腰间有些酸呢。”贾珍见她柔情似水,心中无比受用,双手抚过来道:“我给你揉揉。”尤潇潇却轻推他,故作慌张道:“今儿可起迟了!”贾珍不以为然,说道:“凡事有蓉儿和他二婶子,我们且歇息。” 尤潇潇心中长舒了一口气,又看窗外天色晶明,也怕他继续歪缠,忙起身来:“大爷,也该起了。蓉儿小孩子家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倒惹得那起小人们笑话。”贾珍见尤潇潇明理,心中对她愈发满意,加之昨夜尽兴温存,又见她妩媚可人,竟不知道该怎样奉承了。 待尤潇潇服侍贾珍盥洗毕,银蝶带着欢颜进来侍候。“大爷,大奶奶,琏二奶奶带着蓉哥儿他们卯时一刻便出发了。”银蝶回道。尤潇潇觑贾珍面色,见无不悦,便说道:“大爷,先吃了饭,再去也不迟。”贾珍道:“听你大奶奶的就是。”银蝶见状连忙与欢颜一起摆饭,一盘竹节卷小馒头,一屉水晶蟹黄小笼,一盘金丝小枣酿发糕,还有一碟酥油窝丝饼,八盘爽口小菜分别是酱牛肉、三色鸡丝、香椿芽拌豆腐、腌莱菔、酸辣瓜条、烧羊肉、香油金针菇、芥末墩儿。欢颜早装了两碗建莲红枣粥奉好。 贾珍坐下望了望道:“今日倒别致些。”尤潇潇见果儿不在,便知是她的手艺了,于是笑道:“大爷先别夸,且尝尝味道。”贾珍依言喝了一口粥,赞道:“软糯适度,莲香浓郁,做得好。”尤潇潇瞧着他满意,也赞道:“果然是好,这几个小菜也制得入味,银蝶,拿匹尺头赏果儿。”贾珍吃了饭,又嘱咐尤潇潇好好将养身子,便出去了。 欢颜收了食盒退回厨房。银蝶见四下无人悄悄取出一个小楠木匣子递给尤潇潇,打开来看,原来是俏眉、欢颜、果儿三家子的卖身契。银蝶又小声道:“今儿一早我嘱咐俏眉跟了蓉哥儿去,待明儿伴宿回来,让她来跟奶奶回话。”尤潇潇点头道:“你想得周到。昨天大爷来的时候你也瞧见了,脸上带着不好的气色,可见来升家的坏事。这些卖身契你锁好,她们毕竟还小,需品择些日子,等将来稳妥了,再给她们老子娘安排个好差事。” 银蝶应了一声是,便从腰间取了一串钥匙出来,转过富贵牡丹屏风后抱出一个红漆螺钿小柜来。尤潇潇心中暗暗筹划。银蝶将楠木匣子锁进去,又把小柜送回去。尤潇潇点了点头,道:“我身上僵得很,歇息一会子。你与欢颜守在门口,看着猫儿狗儿打架。” 侍候着尤潇潇躺下,银蝶蹑手蹑脚走出去。她自来忠心,而与她一起的佩凤、偕鸳心心念念要攀大爷,如今大奶奶一病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真是一群吃里扒外的小蹄子!幸亏大奶奶眼睛里不揉沙子,如今扶了三个小丫头上来,再等过几日府里平静了,少不得把她们的份例开销掉。今晨见大爷与大奶奶琴瑟和鸣,银蝶心里也松了一口气,熬了这几年大奶奶总算苦尽甘来了。大奶奶性子好待人宽厚,自己跟着这样的主子也是福气,只要尽心竭力,将来必能脱了奴籍放出府去。 尤潇潇睁开眼睛,在榻上细细摸索起来。幸好她平素也研究过江南的拔步床,循着记忆果然是在床脚处有个暗格,里面放了一串金闪闪的钥匙。尤潇潇暗暗记下位置,取出来。又在多宝格下的木箱里找到刚才银蝶抱出的红漆螺钿小柜。对上钥匙打开,里头只有几张零散的银票和零散银子,草草算起来才几百两的数。唯一的一张地契虽是上等田,不过才有三十亩,剩下的就是几个贴身丫头的卖身契,有家生子,也有半路买来的。细看之下却没有银蝶的,尤潇潇想了想方明白,银蝶的必是放到别处了。原著里面尤氏过得不宽裕,可也不能如此简寒。 尤潇潇手里把玩着这一长串钥匙,在心里头捉摸着,先环视着屋子里头,不知何处藏了天机。富贵人家主母们必然是要有自己的私库,说白也就是私房钱。想那贾母老封君,整整有两个空屋子放着高门大柜,里头可不是历年攒的好东西?这尤大奶奶打了好一串钥匙,她的私库究竟在哪里? 现居的卧室,毕竟是主母的正房,屋子里头倒也开阔。忽然灵光一闪,她转过多宝阁之后,进了一间小佛堂。她记起来早前看过一本前朝探秘的书里头写着的,古时富贵太太卧室里都辟了一间小屋供奉着菩萨,一日里常常有几个时辰在里头念经打坐的,实际上却是清点私房。这也是为了避祸,即使犯了事抄家也不能惊动菩萨。佛堂不大,只有一个小西窗透出些微光。 尤潇潇跪在蒲团上先磕了一个头,又点了烛火,只见四下里放着的都是高门大柜,铜锁熠熠生辉。尤潇潇一一打开,不由也吃了一惊。这尤大奶奶何等韬光养晦,先有一整箱的元宝金锭,不下万金之数。几抬东珠翡翠宝石玛瑙,俱是整套的头面,琳琅满目。更不必说古董顽器、书帖名画,数不胜数,还有各色流光溢彩绸缎绢纱填山塞谷。 尤潇潇最后在佛龛最底下好不容易寻出一个极精致的翡翠匣子,配的是那把最小的钥匙。打开细看,头里装着十来张地契,都是百亩的,分布在京郊各处,接着又翻出银蝶一家子的卖身契来,可见银蝶不知道这匣子。底下还压着一沓子银票。尤潇潇一张张瞧了,竟有数十万之巨,原来那些高门大柜都是障眼法儿,这个翡翠匣子才是根本。尤潇潇依旧装回去,又将匣子原封不动锁起,四处归置好。这笔银子自然不能轻易动用,万一走漏了风声,反而不美。 作者有话要说:尤氏是个有钱银啊! 正文 第5章 妻妾不宁 刚进了午膳,银蝶就来报贾珍回府了,已经吩咐除了蓉哥儿的院子,其他宅院都除孝。尤潇潇闻言笑道:“这才是正经。瞧着吧,你琏二奶奶必要在铁槛寺多待两日在大爷眼前讨个好才是。”银蝶将新沏的茶端过来,笑道:“大爷总算把大奶奶的话听进去了,这是新上的云雾银芽,极清香。”尤潇潇吃了一口,果真甘香满口,正要赞好,只见果儿红着眼圈进来了,身旁的欢颜也是一脸的不忿之色。银蝶见她们不懂事,先从怀里抽出帕子来给果儿,让她出去净面。“这是怎么了?”尤潇潇放下茶盏来,缓语问道。 欢颜跪下来禀道:“大奶奶,今儿个奴婢跟果儿两个照例在小厨房准备点心,不料想来富嫂子带着几位婆子进来劈头盖脸就说大厨房里丢了几样珍贵食材,全是果儿偷偷拿了去讨好大奶奶。几位婆子的话也极难听,全嚷着果儿是贼,奴婢在一旁辩驳了几句,她们便要欺身上来打奴婢……”欢颜伸出手来,只见腕处青紫一片。 “银蝶,带着你妹妹下去,找个好大夫瞧瞧,且将养两日再上来吧。”尤潇潇吩咐了一句,低头自管喝茶。 银蝶送了欢颜出去,一会儿又转回来,只见果儿跪在尤潇潇面前,低头不语。 “先把果儿送回庄子住几日。”尤潇潇叹了一口气,“你这孩子平时看着机灵,怎能如此轻易被蒙混过去。”原来果儿晌午烧的一道鹿尾,是大厨房的一个婆子故意放到小厨房里的,果儿这糊涂丫头,只闷头干活也不问出处,便直接拿来红烧。孰料正中了旁人诡计。 “求大奶奶明鉴,果儿只是小厨房的丫头,又不是管事婆子,罪不当责……”银蝶一听要撵走果儿,也跪下来求情。 “就照我说的办。”尤潇潇不再言语。 银蝶无法,果儿哽咽难耐,乖乖磕了三个头,便随着去了。 尤潇潇轻叹一口气,这么快就憋不住了。果儿年纪虽小,但厨艺精进,手艺讨了主子们喜欢,小厨房与大厨房两下里都该瞧她不顺眼。于是想了这等阴招,一面整饬果儿,一面又打了大奶奶的脸,好个一箭双雕的毒计。 “欢颜脸上可有怨愤之色?”尤潇潇见银蝶愁眉苦脸的进来,问了一句。银蝶摇了摇头。 尤潇潇又道:“我前些日子也病的糊涂了,如今谁管着厨房?” 银蝶回道:“大厨房是来富家的,小厨房是来贵家的。”说罢又小声补了一句:“她们都是来升嫂子拔上来的。”尤潇潇瞅了她一眼,慢语道:“自蓉儿媳妇进门,我也享了几天清福。可惜她小小年纪去了,底下人也混了,竟没个体统。”说罢她话锋一转,“二管家呢?”银蝶会意,笑吟吟道:“府里头的二管家金三喜家的平日就肯孝敬,奶奶若得空倒可以赏脸喊她来侍候。”尤潇潇笑道:“好个不懂事的小蹄子!人家是正儿八经的管家娘子呢,倒来端茶倒水。”银蝶正色道:“管她是个什么,都是主子的奴才,自以为攀了高枝忘了本才不得好死呢。” 尤潇潇微微一笑道:“你近些,我与你说。”银蝶忙答应着走近两步。尤潇潇低声道:“果儿这事蹊跷。鹿尾这样东西虽不算大富大贵的吃食,但寒家小户的也没有几个人能见识的,果儿是庄子里出身的,却能将一道红烧鹿尾做得天衣无缝,不由得我不生疑,你去好好打听。”银蝶轻声应了一个是,只听尤潇潇又道:“欢颜这个丫头沉不住气,叫她下去历练几天,受点苦也能稳重些,再拔她上来。” 银蝶连忙点头应了。尤潇潇想了想,又问:“你家里现在几口人?”银蝶眼圈一红,道:“奴婢家里头只剩下娘跟弟弟了。”尤潇潇暗自寻摸,原来银蝶是因为爹生了重病没钱抓药才被娘卖进这大门来,开始做小丫头,勤勤谨谨,尤氏见她懂事乖巧又忠心耿耿,才带到身边。又因为自己的陪嫁丫头佩凤、偕鸳先后爬了贾珍的床,自此身边只提携银蝶做心腹丫头。其他的因为跟府里头的人枝枝蔓蔓,不好□,虽有大丫头的名分,但也就仅仅如此罢了。 俗话说好汉难敌四手,因为尤氏大病,银蝶一人又要煎药,又要贴身侍奉,更不必说她向来掌管尤潇潇贴身物件,还要应付人来人往,纵使陀螺一般不得闲暇也根本忙不过来。由此也想收几个臂膀,其一便要对主子忠心。从新来的小丫头中选了几个出挑的,果然得了尤潇潇喜欢。 尤潇潇见她神色哀伤,也能揣度她心意,道:“你放心,虽是卖死了的契,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罢了。你比不得家生子,待你再大些,嫁了好人家,我自然要放你出去。”银蝶听言,不敢置信,忙跪下来,眼睛含泪:“奴婢一身一体都是大奶奶给的,早在老天爷发了誓言,跟着大奶奶一辈子。”尤潇潇示意她起身,笑道:“跟我一辈子做老姑娘,这等伤阴鸷的事我才不做。”想那府里头的贾母不就是么?因为鸳鸯得力,便死死困在身边,年纪大了也不张罗婚嫁,丁点也不为她将来打算,怎不怨得其他大丫头寒心。再看看王夫人,还不是因为许诺袭人将来做姨娘,要不她能忠心耿耿?照顾宝玉也是一成一的好。虽说银蝶是个好孩子,但日子长了,女孩子难免有了其他心思,不如现在把话说明白,让她有个盼头,以后做事也更尽心。 “你弟弟也得有十四岁了吧?”尤潇潇问道。银蝶点了点头,“过了年就十五了……”尤潇潇笑道:“也该娶媳妇了。如今做些什么?”银蝶顿时皱眉道:“哪里有正经营生,在巷子口的茶楼做跑堂,些许赚些银子。”尤潇潇生了兴趣,问道:“这茶楼里买卖可好?”银蝶抿了抿嘴:“他说倒是好的。夜里客人多,常常天亮才能回家歇着。”尤潇潇默默点头,心下暗自计画不提。 尤潇潇说了半天话也乏了,放下手中的茶盅,嘱咐道,“晚饭前你带金三喜家的过来,悄悄的,别让人知道了。”话音未落,只见贾珍穿着一身深灰常服掀了帘子进来,后头还跟着一个乔张乔致的女人,穿着一件月白滚边的素色衫子,套着青色褙子,只是脸上涂着的脂粉甚艳,唇色通红。 “大爷来了。”尤潇潇忙起身迎接,为显示大病未愈,还故意蹙了蹙眉心。贾珍见状忙扶起爱妻,道:“你我夫妻,很不用讲这些礼。况且你身子虚,该好好养着。”尤潇潇故意拿了绣着平湖秋月的素手帕轻轻抚了抚嘴角,柔声道:“礼不可废。即便是寻常夫妻,也要讲究个规矩。”贾珍笑道:“你如今倒好……”说也不说清好在哪里,接着又道:“文花,这么没规矩。”那女子只好委委屈屈行了礼。 尤潇潇知道这是贾珍从外头新买的小唱儿,因是清倌,嗓子又如黄鹂一般清脆动人,凡是听她唱曲儿,没有不喜欢的,因此索性买回来。贾珍是最会享福的,为的是平日多个消遣,闲时听听曲,宴宾来客也有自己府里头的特色。其二呢,文花也有几分颜色,梳笼做个小妾,别有意趣。 贾珍对人总是有几天的兴头,文花风头正盛,秦可卿在时也受了她不少气,自然更瞧不上一直坐冷板凳的珍大奶奶。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可整个宁国府里头,贾珍跟秦可卿互相爱慕的事却传的乱七八糟,那个没王法的焦大张嘴就是偷媳爬灰,连荣国府也有耳闻。文花更是口无遮拦,秦可卿忧思过度的性子哪能受这口气,真是活活羞愧死了。 “凤妹妹办的妥帖,媳妇走得也不委屈了。”贾珍淡淡说道。文花在旁露出不屑的神色,尤潇潇假装抹泪,低头慨叹道:“这么个好孩子,如此就去了,真让我心疼死。”贾珍见她神色不似作伪,心里更觉得她宽宏大度,是当家主母的模样。 “我正好有件事要去回大爷。家里头原来是蓉儿媳妇管的,后来她身子不好,就交回了一半钥匙。如今,西边琏二婶子又帮衬了这几天,好歹事情完了,先得去西府好好谢谢大太太二太太,给婶子道辛苦。”贾珍点头道:“你想的很是。” 能让凤姐儿过来帮忙理家,也得是王夫人点头的事。可只顾着给凤姐儿体面,岂不得罪那边太太?文花见两个人说些家务事,把自己干撂在一边,早就不耐烦。 尤潇潇见状知觉,忙道:“爷出去一趟也乏了,早些回去歇着。”贾珍瞧了文花一眼,笑道:“也罢了,是要疏散疏散。”文花听了,便掩不住得意的神色,低下头捂着嘴嗤嗤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求收藏!求花花! 正文 第6章 接掌宁府 银蝶见文花满面骄矜,得意洋洋随大爷去了,不由啐了一口。尤潇潇笑道:“这不是见惯了么,你这孩子气性越发大了。”银蝶噘嘴道:“奴婢不是想给大奶奶出气么?好不容易昨天夜里来一宿,今天又被那蹄子勾走了。”尤潇潇不过一笑,然后点了点她的额头,“罢了,以后别带出幌子来。” 一时无话,冬日天短,尤潇潇不敢睡午觉,因见贾珍身上的糯紫荷包颜色旧了,就在屋子里做针线。她自小喜欢刺绣针黹,银蝶描了花样子递过来,选了颜色配着绣几针也能过得去。“我先打个草稿,等俏眉回来了,再打发她弄。”银蝶眼巴巴凑过来,笑道:“平常不见奶奶绣活计,如今瞧着也是上等儿。” 尤潇潇听她夸了一句,心里更快活,横竖彩绸缎子、各色绣线齐全,先练练手,等到出细活的时候,就给西府老太太裁件衣裳送过去。东府里老爷不管事,太太去得早,西府老太太威高权尊,说句话没人敢不听的,索性卖个好儿,以防贾珍犯浑时也有个撑腰的长辈。想那凤姐儿就是头等的精明,知道把老太太哄得高兴了,闹出大事来也有老太太做主。不过,凤姐儿究竟短视,自己顶头还有一个正经婆婆,无论怎样瞧不起,也该好好孝敬着,毕竟在婆婆手底下吃饭的日子长着呢。 这边主仆两个有一搭没一搭的做着活,时而玩笑几句。天刚刚擦黑,银蝶便悄没声儿的去叫了金三喜家的。 尤潇潇揉了揉干涩的眼睛,转了转发僵的脖颈,往镜中望一眼,抿了抿鬓发,取下翡翠钗,找了一支桃花金镶东珠的八宝钗戴上,然后端坐在正座上,手里捏着一颗圆滚滚的榛子,若有所思。 只见银蝶带着一个眉眼安分的中年仆妇进来,因来得匆忙,虽然换下了白色孝服,底下的布鞋却没有去滚边,但发上已经取下白菊花,簪着一支梅花铜钗,是个懂规矩的。 “银蝶,让你金嫂子坐了。”尤潇潇心里先取了她三分,面上也更和煦。金三喜家的给尤潇潇请了安,便在脚踏上斜签着身子坐了。 银蝶拿了盖碗倒了新沏的枸杞茶送来,金三喜家的忙站起来小心翼翼接了,道:“哪里敢劳烦银蝶姐姐。”尤潇潇便笑道:“你是家里的管家娘子,她是个丫头,应该的。” 金三喜家的赔笑道:“大奶奶身旁的姐姐,我们哪里敢劳动。”尤潇潇笑而不语,低头啜了一口茶。银蝶早出去守在门口。金三喜家的心里也知趣,明白大奶奶秘请必是有要事相商。 “你家男人是跟爷常出门的,家里两个小子忙些什么?”尤潇潇见她谨慎不多言,便先启口笑问。 “回大奶奶,我家两个小子大的是跟蓉哥儿的,二小子在马厩做活,平素给爷们照料牲口。”金三喜家的偷觑尤潇潇脸色,又加了一句:“蓉哥儿身边有四个小子,我们家一个,来升家一个,来富家一个,来贵家一个。” 尤潇潇想了想,笑道:“你们家二小子也不小了吧?” 金三喜家的点头道:“跟大小子差了一年,与来贵家小子一般大。” 尤潇潇点头道:“我做主了,你二小子今后也不必往马厩去了,跟来贵家小子换换。”见金三喜家的满面感激,她又款款说道:“这一向都委屈你了,堂堂内府二管家的儿子被拨在马厩里,你不必说,我心里都明白,放心,你跟男人的孝心我都看在眼里。说起来,咱们府里头跟旁人比起来,算不得大的,但在中等人家里头,也不算小的,满府里上上下下老老少少也有百十来口子,外管家和内管家担的责任也大,现今我瞧着人手不够,这活儿派得也不公允,以后呢,有我在,必不会让你们吃亏……” 金三喜家的早被尤潇潇一番推心置腹的话感动得说不出话,又见尤潇潇如此提携,连忙跪下来道:“今日得大奶奶青眼,奴才一家四口定会尽心竭力侍奉主子。” 尤潇潇忙道:“快些起来。”说罢,又笑道:“你也知道我长久不管事了,我冷眼瞧着蓉儿媳妇做事倒也好,只是恩重,难免纵了奴才。如今,蓉哥儿还得一年的功夫才能续弦,我原本不想管家理事,可是你瞧瞧,这等大事还请了西府琏二媳妇过来,没得让人议论咱们府里头没人。” 金三喜家的忙道:“哪里有那么不长眼的人……只是今后有大奶奶做主,咱们家便更兴旺了。” 尤潇潇满意的点了点头:“是了,这话说到我心坎上。以后你跟了我,自会了解我的脾性,凡是一心一意为主子的,凡事我自会担待,也不会亏待。但有背主的事,也别怪我不讲情面。可听仔细了?” 金三喜家的郑重磕头:“奴才定不负主子重恩。”尤潇潇见状,招了招手,金三喜家的忙又凑近些。只听尤潇潇压低了声音道:“第一件事,你现是内府二管家,账房和厨房都该你直接管着。等琏二奶奶走了,你直接去把账房封了。谁有话,你让她来找我。第二件事,去寻摸一个可靠人,先把我这小厨房的头儿换了。行了,你且去吧。”金三喜家的应了一声是,行了礼便出去了。 夜幕降临,繁星升空。银蝶因问尤潇潇在哪里传晚饭。尤潇潇说不甚饿,只吩咐送碗粥过来。银蝶出去告诉了门外的小丫头,就要进来侍候。忽见佩凤、偕鸾带着一群丫头仆妇浩浩荡荡来了。 尤潇潇听了银蝶的话,移到前厅,端坐着等侍妾们前来问安。 佩凤、偕鸾虽都穿着素色缎袄,但脚下都穿着桃红锦鞋,面上傅着朱粉。此二人原本都是尤氏嫁进宁国府带来的丫头,后被贾珍收了房,尤氏又抬举她们才做了姨娘。佩凤、偕鸳见了尤潇潇先行了大礼,然后奉承道:“奶奶前阵子不舒坦,奴婢们也不敢打扰,怕扰了清静。听闻大奶奶身子好些了,奴婢连忙过来侍奉着。” 尤潇潇淡淡一笑:“你们倒是孝顺。”也不吩咐坐,连茶都不上一盏。佩凤、偕鸾见她不甚搭理,不由面面相觑。 “可巧传晚饭,你们两个就在这里吃吧。”尤潇潇将她们的神色扫进眼底,低头啜了一口茶。佩凤、偕鸾哪里敢说一个不字。以往尤氏好性,不必侍妾侍奉餐饭。如今既然开了口,两个侍妾也便乖乖听令。 来富家的亲自带人来进屋一一摆饭。尤潇潇不由皱眉,却不言语。先有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糯米百合粥,因银蝶吩咐要清淡的,便只上了四碟子清炒时蔬,稍点了麻油。佩凤站在左侧布箸,偕鸳于右侧舀粥。其余人等在外头等候,鸦雀无声。尤潇潇慢慢吃了半碗,只搛了一点青笋便放箸了,“今儿粥熬得好,你们趁热吃吧。”佩凤、偕鸾站了半日,听尤潇潇吩咐,方告罪坐下了。 “你们都是从我身边出去的,有什么话直说就罢了。”尤潇潇见二人饭毕,又拖延着不肯走,心里不由暗笑。 “奴婢求奶奶做主!”佩凤、偕鸾先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跪下哭诉,“奶奶,自从文花进府来,大爷他……”二人抽抽噎噎絮叨了半天。尤潇潇听了开头便知道都是争风吃醋的污烂事,却也不阻拦,凭她们发泄。脑中搜寻以往记忆,这两个侍妾也算是老实听话,虽然在得意时也有违逆尤氏的罪过,但也不算大,彼此各有所图,后来便也都揭过去了。如今,文花的风头一时无两,贾珍向来是个喜新厌旧的,从碧云天落黄泉地,也难怪这两个娇滴滴的侍妾百般委屈。 “行了,我都听明白了。”尤潇潇说道,“你们两个先起来,如此成什么样子。”佩凤、偕鸳抹抹泪依言坐在杌子上,不敢多话。尤潇潇刚要开口,忽见帘子下面露出一双黑绸千层底男鞋,于是立即转了话锋,连声音都弱了几分:“这件事却是你们错了。咱们进了府都是侍奉大爷,如今文花让爷高兴,我们只有感激的,哪里还有这般那般怨言,都回去罢,好好敬爷,侍奉爷才是咱们的本分。改日,寻大夫进来也给你们好好诊诊脉,也都这么久了,还没给爷生下一儿半女的,也劳我焦心。” 佩凤、偕鸾原指着尤潇潇能贬斥文花,没料到一番训斥下来倒把自己闹得灰头土脸,当下也不敢多言,只点头称是。尤潇潇打了一个呵欠,又宛然笑道:“以后都记着本分,家和万事兴,都回去歇着吧,明天早上都多睡会儿,不必来我眼前立规矩。”佩凤、偕鸾谢了奶奶,行了礼,慢慢退出去。刚掀帘子,只见贾珍在门口站着,又齐齐请安,以往必会撒娇卖痴兜揽几句,今日被尤潇潇警示一番,便老老实实就走了。 贾珍听了尤潇潇对侍妾的训诫,都是体谅大局的意思,不免另眼相看,心中熨帖。由是笑容满面进来,尤潇潇连忙迎起,贾珍挥手让她坐下,自己也在底下随便捡了把椅子坐下,笑道:“等你大安了,府里头的事你便管起吧,只有几个管家娘子也不像样。” 尤潇潇亲自奉茶给他,委婉推辞道:“如今大爷掌府,我瞧着好得很。”她内心深知贾珍此人向来肆意妄为,又好抓权,内外统领,一人不听,一人不靠。 贾珍笑道:“罢了,不必推了……内府里的事也该好好整肃了,恁的没规矩。”尤潇潇低头暗忖,前阵子还特地求着凤姐儿来理事,恐怕他也是焦头烂额了,如此看来不像是试探,不如顺水推舟接了。 作者有话要说:为雅安祈福! 正文 第7章 铁槛寺记 是夜二人安歇不提。第二日清晨,府外头有人传蓉哥儿回来了。尤潇潇换了一件翠蓝镶松香缎花袄,石青撒花裙子,外罩了一件银狐毛鹅黄滚边坎肩,侍候贾珍梳洗了,然后一同去议事厅坐着。 贾蓉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面容清秀,身段俊俏,只是衣衫略凌乱,神色疲惫。与贾珍、尤潇潇见了礼,贾珍便摆着老子的架势简单问了几句话,贾蓉毕恭毕敬答了。 尤潇潇在心底暗笑,这贾府里头儿子见老子都是耗子碰了猫,唬得不成样。虽然如此,瞧他们父慈子孝的模样,彼此也没什么芥蒂,尤潇潇念及秦可卿,心里不免感慨了一番。 贾蓉站在下头老老实实回话,贾珍听了只点点头,也不说什么。听闻凤姐儿和宝玉要在馒头庵多宿一夜,尤潇潇心中清明,只不动声色道,辛苦二婶子了。接着又道,蓉儿也早回去歇着。贾珍终于露出一个笑脸:“你母亲说得很是,你乏了,先歇着。”贾蓉听言,便伏了伏身弯腰慢慢退下去了。 俏眉随了贾蓉一起回府,便跟着银蝶侍候尤潇潇回房去,路上只听她肚子咕咕叫,银蝶不由笑道:“可怜见的,这么早儿的往回赶,还空着肚子——待会拿点心给你吃。”俏眉见四下无人,小声道:“还是姐姐疼我,真饿狠了,两天滴米未进。”府里规矩,凡是给主子守孝的奴才是不能进食的。尤潇潇深知,先叫小厨房做碗鸡丝面来,然后令俏眉坐在座下的小杌子上。 银蝶去装了几样荤素点心,什么梅花糕、肉松卷、水晶羹、枣泥饼满满一细瓷珐琅碟子放到俏眉跟前,尤潇潇又吩咐倒好茶来,俏眉连忙站起身来,道:“折杀奴婢了,银蝶姐姐放下吧,我自个儿来。”尤潇潇却道:“坐下歇着,瞧你这孩子眼窝青的,昨夜也没好睡——你出去替主子办事,也让你银蝶姐姐侍候一回。”银蝶抿嘴一笑,取了脱胎白瓷盖碗,将新沏的女儿红倒了两碗,奉了尤潇潇一盏,又递给俏眉。 俏眉要先说话,被尤潇潇拦住,让她吃饱了。一块点心刚下肚,来富家的托着红木茶盘送鸡丝面来,银蝶迎出去笑道:“大老远儿便闻到香气,来富嫂子手艺越发好了。” 来富家的满脸堆笑,殷勤要进门来,却被银蝶轻轻拦住,“嫂子怎么忘了规矩,昨夜你带着婆子们进来摆饭,奶奶便骂我偷懒,以后只管把饭传到门口就彀了。” 来富家的顿时被闹成一个大红脸,却也不敢多言。今儿一早,她从妯娌来贵家的那里听说,侄子墨云被撵到马厩里去,金三喜家的二小子石砚替了墨云的班,已经去侍候蓉哥儿了。仔细一打听,是大奶奶的意思,这本不算大事,来升家的也就没吱声,倒把来贵家的气得发昏,胡乱说什么金三喜家两个小子都跟着少爷,光挑轻营生,不成体统。来升家的也不辖制,底下人窃窃私语,不知道以后府里头刮什么风。来富家的见大奶奶不是往常好性,心里有了惧怕,正打算好好献殷勤,又被弄个没脸,只好讪讪侯在门口,等着拿托盘和面碗。 待俏眉吃饱喝足,尤潇潇放下手里头的针线,听她说话。“奴婢是奉了大奶奶令去的,蓉哥儿和琏二奶奶路上也对奴婢多照顾。大爷去得晚,略站站,跟几个官儿招呼几声就回来了。蓉哥儿也没什么话,奴婢瞧着……”俏眉迟疑了一下,只偷眼瞧尤潇潇。 尤潇潇笑道:“有什么就说什么,要的就是你这个爽利性子。” 俏眉便接着回道:“奴婢瞧着蓉哥儿脸上也没怎么哀伤,倒是跟宝珠姑娘说了几句话,其他的也不怎么搭理。西府的宝二爷跟着琏二奶奶,还带着秦哥儿。闹哄了一天,奴婢就跟着琏二奶奶去馒头庵,宝二爷和秦哥儿也不在铁槛寺歇着,硬是也跟着来了。” 尤潇潇便皱眉道:“秦哥儿胡闹,死的是他亲姐姐,倒不在灵前哭丧守孝,跟宝玉混闹什么。”俏眉低头道:“还有更可笑的呢,秦哥儿跟小尼姑子智能儿牵三搭四,里头都传遍了。”尤潇潇早就不满秦钟为人,可怜老营缮郎秦业对他抱有重望。于是啐了一口,道:“以后不准秦钟进府。这等不忠不孝的畜生白白玷辱了蓉哥儿媳妇,还有什么,你且说。” 俏眉便压低了声音,“奴婢起夜经过老尼姑净虚的屋子,听里头有说话声,便止住听了一会儿,原来是琏二奶奶……”如是这般把长安李守备公子和张金哥的事说了一遍,又说琏二奶奶允了让拿贾琏帖子去云光那里强着李家退亲。尤潇潇听毕,先说了一声“阿弥陀佛”,又叹道:“这等没王法的事……银蝶,拿一锭银子给俏眉,都下去吧。”俏眉谢了赏,跟银蝶出去了。俏眉见拿到手里的银锭子是螺旋纹的,成色匀净,约莫二两之数,心下不胜欣喜。银蝶便笑道:“这有什么,只要尽心侍奉奶奶,将来少不了一份好妆奁。”俏眉嘻嘻笑道:“是,奴婢记得了。” 金三喜家的在门外默立了许久,见银蝶出来,满脸堆笑道:“奶奶可有空闲?”银蝶因她是管家娘子,也知道必有要事,便先打发俏眉回去,然后进屋禀了尤潇潇。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银蝶便接金三喜家的进去。金三喜家的理了理衣裳,先要磕头。尤潇潇笑道:“以后见面的日子长了,不必如此大礼。”金三喜家的陪笑道:“这是奶奶仁慈。”尤潇潇令银蝶去端桂圆羹来,又令金三喜家的坐下。 金三喜家的知意,坐在脚踏上压低了声音道:“奶奶嘱咐的事奴婢办妥了。怀柔北山庄子上有个周祥家的,听说茶饭极好,爷们去狩猎多选北山庄子安置。”尤潇潇点了点头,听她继续说道:“这周祥家的手艺,大爷也赞不绝口。本要照例调进府里头来听差,因为没给来升嫂子孝敬,所以就耽误了。奶奶也知道的,爷们不理会这等小事。周祥家的也就一直留在庄子上了。” 尤潇潇心下满意,面上却威严,只道:“府外头庄子多了……”一语未了,金三喜家的忙回道:“奴婢不敢欺瞒奶奶,周祥家的原是我远房妹子,彼此都是知根知底,等闲人奴婢也不敢荐给奶奶使唤。”尤潇潇暗忖,虽要避免底下人沾亲带故,奴大欺主,但也不必教条,且叫上来瞧瞧也罢了。 金三喜家的见尤潇潇面色缓和,知道此事十有□成,又回道:“奴婢还有一事求奶奶。”尤潇潇道:“你且说。”金三喜家的郑重磕头道:“奶奶房里刚撵回去的果儿正是周祥家的小闺女儿。”尤潇潇也不惊诧,只淡淡笑道:“这倒算是家学渊源,果儿做菜不错。”金三喜家的接着说道:“这事起头也是周祥家的往我家里来求,说奶奶本来对果儿青眼,一家子高兴得很,没料到又出了这一档子事。禀奶奶,果儿这丫头是奴婢瞧着长大,绝不能做对不起主子的事,她说那鹿尾就是小厨房里有的,所以才拿来红烧……” 尤潇潇暗想,如此倒也能对得上,本来就是怀疑果儿出身乡野,为何会烧鹿尾这种高档食材,如此看来,爷们常去庄子,周祥家的必定也做过鹿尾熊掌这样的吃食,果儿这孩子天性极高,跟着母亲学会了也说得通。横竖刚刚开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就拔了周祥家的进小厨房罢了。 “如此,你去告诉周祥家的,让她带着果儿明儿来接小厨房。果儿还要担我身旁的差事。来富家的也不必回去,都归着周祥家的差使。其他的婆子,换与不换,周祥家的自个儿看着办,最后给我一个单子就罢了。”金三喜家的听了大喜,替妹子叩头,又道:“奶奶尽管放心,我这妹子必给主子长脸的。”尤潇潇方微微一笑道:“很好,你用心了。” 金三喜家的出了门一路春风得意,兴的走起路来都发飘。账房厨房本来就该是她二管家协理的事由,不料来升家的同着几个本家借大管家娘子的威势,整个把持了府务,又因为蓉少奶奶为人谦和低调,不喜欢逞才施能,对底下奴才多有宽容,以至于后来内府里头的事绝大多数都聚拢在来升家一伙子手里,其余众婆子更是捧高踩低,越发不把自己这个二管家看在眼里了。到底还是自己家的老头子有见识,早就打发着常来趋奉大奶奶,自己那时还不晓事,背后还说些大奶奶只是个续弦填房,进来这么多年来个蛋都没下,大爷眼里早不容她之类的粗话。不怪老头子常常说自个儿是妇人之见!哎,蓉哥儿媳妇好俊的人品,年纪轻轻说死就死了,来升家的原先瞧着少奶奶受宠,一心一意奉承,把大奶奶撂得脑后,如今再来孝敬,那也是晚了!哼,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大奶奶眼里定不揉沙子。 作者有话要说:蓉哥儿是生长环境不好啊=-= 正文 第8章 整饬厨房 第二日,果儿就随了母亲一同回来,一路上风尘仆仆,金三喜家的自带了娘们两个去梳洗,换了一身洁净衣裳才去正房里头给尤潇潇磕头。俏眉打起帘子,把她们迎进来。尤潇潇打量周祥家的皮肤黝黑,身量也粗壮,想是在庄子里常年劳作的缘故,再见眼神安分,未敢乱瞟,心下便有了几分满意。 再看果儿乌油油的头发扎了髻,绑着红头绳,脸盘儿却尖了好些。尤潇潇道:“起来吧。”果儿身小灵活,一骨碌爬起来又忙去搀母亲,周祥家的想是身上有旧伤,站起来膝盖便有些费劲。尤潇潇看在眼里,给银蝶使了一个眼色,银蝶知觉,忙端了脚踏来,笑道:“周嫂子,坐。”周祥家的没听到尤潇潇吩咐,便不敢动,只低声道:“劳动姑娘了。”尤潇潇笑道:“果儿扶你娘坐下。” 俏眉给金三喜家的也拾了一个脚踏来,尤潇潇笑道:“这几日我统没吃顿饱饭,连大爷来了也皱眉头,直说没有那日早上吃得好。”银蝶也笑道:“不只是奶奶,奴婢也觉得呢。自从吃了果儿姑娘烧的好菜,奴婢也是日日不忘呢。”果儿在旁顿时变得不好意思起来,低着脑袋羞得面红。她被撵回家,原以为再也无法进府,没料到大奶奶不但允她回来,还把她娘提拔成小厨房的掌事,真是喜从天降。 “果儿你来。”尤潇潇充满怜爱的望着小丫头,果儿应了一声,来到身边。尤潇潇便握住她的手轻声道:“那日让你出去只是一个障眼法儿,若非如此那真贼岂能逮到。如今你银蝶姐姐查问清楚了,是里头一个婆子手脚不干净,从大厨房里偷了鹿尾来,我已经撵走她了。但你得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做事多长个心眼,别再吃这种暗亏。银蝶,你待会拿锭银子给果儿,瞧这孩子下巴颏儿尖的,买点好吃的让周嫂子给闺女儿炖着补补。” 安抚了果儿,尤潇潇又向周祥家的笑道:“你就跟你闺女安心在我这个小厨房里头做事。记住,这院子里的小厨房是单侍候我一个人的,每日三餐都照着我的分例走,没有我的令,即便是大爷指使人来要东西,你尽可以驳去,若是哪日里加人加饭,我也打发人提前说一声,不让你们为难。另外,每日的蔬菜肉材,木炭油盐,还有各色补品,锅灶铲勺等等你都记清明了,每周核一次帐,不必去总账房,直接到我这里。我这里头规矩不同别处,最是赏罚分明,你们心里也得掂量清楚。”周祥家的忙带着果儿磕头道:“奴婢定好好服侍奶奶。” 尤潇潇点头道:“金三喜家的,你先带着周祥家的去跟来富家的接钥匙。”金三喜家的应了一声,又问:“那来富家的以后……”尤潇潇微微一笑:“她那日做的鸡丝面不错,我瞧着俏眉吃得香,正好撵了一个婆子,缺儿还没补上,留下她吧。” 尤潇潇的小厨房就设在正院馨澜院外头的西侧一排小耳房里,朝北的一小间装食材,鱼翅燕窝、干鲍人参都锁在小木柜里头。一整个大屋子做灶间,有蒸屉、炒火、煮勺等等。外头正好有一口清澈水井,为的是洗菜方便,池子里蓄着各色新鲜活鱼,间或扑腾扑腾作响。 金三喜家的跟妹子小声聊着规矩,果儿熟门熟路掀起厚实的青棉布帘,一同进去。一阵热气扑面而来,来富家的带着几个婆子正在给尤潇潇准备细点心,知道大奶奶午后喜欢要点零嘴儿,昨日送的花生酥饼,被赞了一声好,就每人赏了一百钱,于是今日众人就更加卖力起来。见金三喜家的带着人进来,其中还有被撵出去的果儿,大家便都一愣。 “大家伙儿先歇歇吧。”金三喜家的面露得色,来富家的连忙迎上来笑道:“金嫂子今儿个怎么有时候来逛逛,快些,拿新做的肉松卷子给金嫂子尝尝。” 金三喜家的推开递来的盘子,对着来富家的笑:“暂且不必忙,老奴是来传大奶奶的话。”来富家的心更慌,笑得更勉强了:“大奶奶有甚么话金嫂子直接打发小丫头们说一声,哪里敢劳烦您老人家跑一趟……”金三喜家的脸色一正:“这话该掌嘴!大奶奶既是吩咐我了,必要一时不耽误的为她办妥了!” 来富家的不敢再说话,其余众婆子也都惊疑未定。 金三喜家的缓缓扫视众人一圈,才慢慢笑道:“这位是怀柔北山庄子来的周祥家的,大奶奶吩咐以后她便接管馨澜院小厨房,一应事宜皆有她做主。”周祥家的听言,就过来与众人见了一个好儿,笑道:“以后求各位嫂子多多照顾。” 来富家的顿时晴天霹雳一般,金三喜家的深恨她与来升家的沆瀣一气,便催促道:“来富家的,把钥匙和册子交出来吧,核完了账目和库房,我还得给大奶奶交差呢。”来富家的知道大势已去,不由垂头丧气从腰间取了一串铜钥匙递了出来。 临近黄昏,金三喜家的乐滋滋跑来给大奶奶回话。没等进门,却见俏眉守在院门口对着她摆手,金三喜家的便赔笑道:“大奶奶可是在睡觉?这好早晚儿的……”俏眉笑着不回答,眼瞅着银蝶从东厢房里出来,欢颜跟在后头拾了一盆热水,二人一同往正房走,瞧见她在探头,银蝶就走过来问道:“都办好了?” 金三喜家的笑道:“回姑娘的话,都办好了。从今儿晚上就让周嫂子主持备饭了,凡事都照册子核了,没少甚么,银钱数目也对得上。” 银蝶听了,点了点头,又道:“嫂子也累了一天,回家早点歇着。明儿一早琏二奶奶从铁槛寺回来交账,大奶奶嘱咐过的,你都该记得。”金三喜家的正是志得意满,忙笑道:“姑娘请奶奶放心,老奴在府里头也做了多年,知道该怎样做的。” 尤潇潇正在榻上躺着陪贾珍说话,听见外头有声音,便隔了窗子问道:“什么事?” 银蝶忙提着裙子在外头的石榴树下站定了,回道:“金三喜家的来回话,我都打发了。”尤潇潇听了,知道事情办妥,于是嘱咐道:“大爷晚上在咱们院子里吃,让周祥家的好好露露本领。”银蝶笑道:“知道了。” 尤潇潇又记起一事,向着贾珍笑道:“我听说蓉儿这几日胃口淡薄,原要喊他过来一同吃饭,但怕他见了大爷更不轻松了,正好这里小厨房里新来了好厨娘,不如晚上捡了他爱吃的做几样,拾掇一叠子食盒给他送去。” 贾珍与她被翻红浪闹了一个晌午,正无限欢喜,又见她惦记儿子,心下更满意,于是道:“这是什么大事,值得跟我说。”尤潇潇一面拂他乱动的手一面吃吃的笑:“是了,以后我便做主了。”贾珍被她笑得心痒,便搂过来深深做了个嘴儿:“我的奶奶,你这样贤惠,爷哪里还有不放心的。” 正文 第9章 封理账房 秦可卿送葬一事终于了了。凤姐儿带着一行人从铁槛寺回来,先到了宁国府交还对牌。贾珍见了,少不得说辛苦大妹妹之类的客气话,又因为真心感激凤姐儿雪中送炭,便拿了一个新制的七寸长嵌各色宝石的金葫芦与她赏玩,聊表谢意。凤姐儿见葫芦雕琢精美,心里满意,边说着大哥哥何必客气一边令丰儿收好。尤潇潇坐在一旁,看他们两个寒暄,只安静待着,一言不发。凤姐儿本要再说几句,见她如此冷淡,便指着要回老太太话就急忙忙走了。贾珍只当尤潇潇为了秦可卿丧礼大排场吃醋,也不以为意。 二人送走凤姐儿,又想着让府里诸人好好歇个假,说前阵子辛苦,一张一弛方是理家之道,又想着哪些伶俐的该多赏些月例,哪些偷懒耍滑的该怎样罚等等,正叙着闲话,尤潇潇却忽然提起四姑娘来。 四姑娘惜春是贾珍嫡亲的妹子,按序齿在东府里该是大姑娘儿。她因出生时没了娘,西府老太太见贾敬不管事,贾珍两口子成日倒了扫帚扶瓢,况且蓉小子也小呢,担心东府对大姑娘儿照应不周,便吩咐王夫人去抱了来,跟着自己的孙女儿一样养在身边。 只见尤潇潇向着贾珍笑道:“大爷,我这几日想着一事要同你商议。” 贾珍道:“你说。”尤潇潇便起身亲手给他端了一杯茶,道“咱们家四姑娘转眼也要满十岁了,我寻思着是不是该接回府里来了。”贾珍闻言,诧异的望了妻子一眼,没有答话。尤氏进府以来多年,与惜春平素也没见几面,怎么今天反要接回来? 尤潇潇却是有备而来。按照原著所述,秦可卿之事毕,接下来便是元春才选凤藻宫的喜信儿了,紧接而来又是迎接元妃省亲,营造别墅建大观园。荣府独力不能,便以抚养惜春为由,又故意扯着贾珍族长之名,逼着宁府划地出钱,一同做那个虚头巴脑的假面子,都把家底掏个精空。而且,正是因为倚仗着着元妃势力,二府行事越发放纵骄矜,以至招来抄家杀身之祸。尤潇潇一虑及此,便打定主意,必要拦着贾珍做这赔本的生意,不能再与西府连带牵扯。先第一步,将惜春接回来。即便是亲兄弟也是分门别府自过自的,何况两家子又过了好几辈了,只因为现在头上有个老封君,所以看着一家子亲香,到时老太太一走,谁管他人瓦上霜。 尤潇潇见他不语,忙笑道:“都是我的失职,也是府里头的事千头万绪,忽略了妹子。现如今,老太太那边本有了两个亲孙女儿,又加上敏姑妈家的林姑娘,薛姨妈家的宝姑娘,还有史家大姑娘也常常儿过去,个个都是伶俐孩子,咱们家姑娘又不是嘴巴甜的,我怕她受委屈。” 一语戳动了贾珍,他虽然对妹妹不常关注,但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到底是嫡亲骨肉,心里还是疼的。 尤潇潇觑着贾珍脸色,知道他有心动的意思,忙又道:“虽说妹妹没了娘,但让嫡亲哥嫂养着将来结亲的时候也让外人挑不出毛病来。我虽不是什么识文断字的大家闺秀,其他管家理事倒也可以教妹妹,至于针黹女红,从江南聘两个绣娘来,也够了。”贾珍听她说的有理,不由自主就点了点头。 “前几日我已经让她们打扫了缀锦楼后头的和枫院,妹妹先回来住着,若是不满意再选其他地方也是一样儿的。”宁国府这般大,岂是连个小姐都养不起的,只不过心思不在罢了。 “既如此,你瞧着办吧。”贾珍想了想又道:“和枫院那头你盯着人好好收拾,各色都用好的,别委屈了姑娘。”尤潇潇笑道:“是了,姑娘是咱们家的千金小姐,大爷放心就是。”夫妻两人正说笑,外头传来一阵嘈杂声,贾珍登时脸色一变,银蝶知趣,出门叱道:“谁这样没规矩!在正院里头吵吵嚷嚷!” 外头围了一群婆子,为首的来升家的披头散发,见了银蝶,叫道:“银蝶姑娘你得说句公道话,金三喜家的一句话不说就带着人封了账房,哪里有这样的规矩……”其余的婆子便一起跟着起哄,场面越发不堪。 银蝶见状怒道:“虽说都是管家娘子,平常也要客客气气同你们叫一声嫂子,可如今这般不给自己体面,谁也救不得了!你张口闭口规矩,主子们在里头休息,你们就敢大着声量吵嚷,便是懂规矩了?拖下去挨几板子都是轻的!”众人一愣,被她气势所迫,不得已闭上了嘴巴,只是脸上不服,来升家的更是焦急,知道金三喜家的最近攀上了大奶奶,原以为换个小厨房就罢了,没想到腰杆子能这样硬,西府二奶奶刚走,就带着一群如狼似虎的婆子进了账房,到处打封条。自己要与她夺,反被借机抓了几下,差点没被摔瘸了腿。 贾珍在屋里听了,赞道:“原以为银蝶是个锯了嘴的葫芦,没想到今日一瞧,口齿如此伶俐,以前倒不知道。”尤潇潇听了,斜他一眼,似娇如嗔道:“大爷不知道的事儿可多了呢。”贾珍见她美目盼兮,便要凑过来,尤潇潇忙推开:“好大爷,饶了我吧~这外头都是人……”贾珍收回手来,皱眉道:“我听着怎么都嚷着封账房的事,怎么回事?谁封账房?” 尤潇潇往外瞥一眼,听见动静消了,慢条斯理道:“是我叫金三喜家的封了账房,琏二婶子辛苦了这几日,林林总总的要收要放,总不好再麻烦她核帐吧。如今交还了牌子,我便忙碌几日,找几个人把帐清一清,对大爷也好有个交待。” 贾珍沉吟了一下,道:“来升家都是府里几辈子的老人了,他爷爷侍候过祖宗,奶奶也是老嬷嬷,该存的体面还是要存的。”尤潇潇见他并无反对之意,彻底放下心来,笑道:“我省的。” 来升家的吵嚷了半日,除了讨个没趣,也无人搭理。尤潇潇面都没露,只叫金三喜家的带着账房里头的人一样一样的核帐,同时喊了欢颜过去督办。金三喜家的巴不得找个机会讨好,便十分卖力。她身为二管家,自然也是眼毒手快,哪里藏着猫腻都是门儿清,不消一会儿便是划出一片糊涂账来。瞧着其中一人瑟瑟发抖,金三喜家的越发得意起来,忍辱负重这么多年,就等着今日能将来升家的一举揪出来彻底搞垮。 尤潇潇在馨澜院里,一面喝茶,一面考虑着该如何去荣国府跟老太太要人,又想着其他人都要见见,虽说是亲戚,但回回空手去总不好看,便翻库房备些新鲜礼物,按关系远近分配了。老太太自然是上等分儿,衣裳首饰什么的她不稀罕,像是蜡油冻的佛手虽不值钱,她却是喜欢,于是找了一件新奇的古玩与她;邢夫人眼皮子浅,备上一匣子金宝首饰与她最合适不过;王夫人当家理事,大家子小姐出身,送两匹外邦进贡的好料子与她;薛姨妈且见不着,装作不知道罢了;原著里头尤氏与李纨相交甚厚,其实一个寡妇一个继室同病相怜而已,但念及贾兰那个孩子可怜,于是找了端砚与一刀宣纸;凤姐儿刚拿了金葫芦走了,暂且不计;迎春姑娘那里给什么都不如给钱实惠,所以荷包里装两个银锞子给她罢了;探春精明,送得好了坏了都容易想太多,不如也送一个精巧的物件留着玩吧;宝姑娘虽然不喜欢富丽闲妆,但女孩子家穿着太素净不好,给串珊瑚手钏;林姑娘那里就送包燕窝吧,再添上二两冰糖,春季进补正用得着;史大姑娘若是在,不给她备着反倒不好,跟了宝姑娘一样,也给串珊瑚手钏罢了;其他丫头们,鸳鸯、平儿、紫鹃、袭人每人一根玉钗,等天气再热些就能戴了。 至于惜春,且不说老太太肯不肯放人,她要不要回来也说不准。原著里说小姑娘脾气执拗。孤僻冷漠,总起来说就一句,缺爱呗!尤潇潇直接拿了二百两的银票,这是小姑娘差不多十年的月例,养到出嫁都够了。隔着府门院,天高皇帝远,给不了那么多爱,就先多给点钱吧。其余的,也不用怕旁人斜眼,远近亲疏总有个规矩不是么?该装的吃的玩的用的便包了好大一个包袱。 正收拾着,却又记起一事,忙叫了银蝶问道:“先头大奶奶的忌日是哪天你可晓得?”银蝶道:“府里头好像从来没过呢,奴婢一点风声不知道。”尤潇潇不由暗地埋怨贾珍无情,但面上还得做出和缓颜色道:“你去悄悄儿打听,别让人知道了。”银蝶听了点头要走,尤潇潇又叫住,嘱咐了一声:“寻蓉哥儿的小厮儿去,就找金三喜家的小子问一句就成了。”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一直挺喜欢惜春的。。。。 正文 第10章 红楼二尤 银蝶刚去了不久,外头来了一个婆子,跟俏眉叽咕说了两句。里屋尤潇潇正要吩咐备轿子往西府走一遭,俏眉进来回了一声:“亲家太太带着二姑娘三姑娘来了。正在外头候着,大奶奶见还是不见?” 尤潇潇先听了一愣,后又反应过来,亲家太太、二姑娘、三姑娘便指的是尤老娘与尤二姐、尤三姐到了。因为尤老娘不是大奶奶的亲娘,况且回回都是来打秋风的,所以,府里众人也懂规矩,不敢直接说大奶奶在家。先传话,等大奶奶允了,才带到馨澜院来。尤潇潇想了想,还不知道此时贾珍跟二尤勾搭上没有,即便勾搭上也不知进行到什么阶段,暂且见一见吧。而且尤老娘到底是侍候老爹一场,不能太刻薄的,传出去也不好听。 俏眉见大奶奶准了,出去传了话。尤潇潇回身进库房装了两锭银子出来,就在正座等着。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一个年逾四十的妇人带了两个十六七的小姑娘儿走了进来。那妇人穿着一件青灰色的罩衫,底下是乌面滚绒的裙子,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戴了支镶翡翠的金簪,未等开口先堆了满面笑。身边小姑娘,年纪略长的一个穿着粉色滚金边的缎袄,鹅黄百褶裙,头上缀着珍珠头面,戴着玻璃翠的坠子,另一个年纪小的,穿着玫瑰紫的对襟衫,里头是一件齐胸红绫子小褂,穿着翠绿的裙子,插着连尾凤凰金钗,戴着鸡心石的坠子,都打扮得花枝招展。 “见过大姑奶奶,二姐、三姐,快上来给你们大姐请安。”尤老娘一进门就先笑着招呼两句,尤二姐乖乖巧巧行了礼,三姐儿却透出不耐烦。尤潇潇细细打量一番,三姐儿虽小一些,但模样比二姐儿还要标致俊俏,性子果真也烈。 “都是一家子骨肉,您老不必客气。”尤潇潇笑道,“还不上茶来。”说罢,也就不说话。尤老娘见她一句话不问,想着家里已经没米下锅,便有些坐不住。“我进了府才听人家说蓉哥儿媳妇没了,好一个灵透孩子,怎么就这样没了。”尤老娘说着还抹了抹泪。 “这些事过去了不必再提。”尤潇潇打断她的话,然后对尤二姐笑道:“二妹出落得越发好了,算起来年纪不小了,那张家何时来迎娶?可算了日子?”尤二姐听说自己的婚事,顿时羞涩得不敢抬头。尤老娘叹道:“大姑奶奶你不知道,那张家虽是皇粮庄头,如今却惹了官司彻底败了,前些日子一家子逃出京城,哪里找得到人!”尤潇潇听了,故作惊诧道:“怎么会有这样不巧的事?”接着还问,“到底是找不到了么?” 尤老娘见尤潇潇总是扯着张华不放,只字不提别的,心里也不耐烦起来。她是后嫁到尤家的寡妇,除了带了前夫的两个闺女,并未给尤家诞下一儿半女,族里头见无男丁,自然常常过门欺负。而自大姑娘出嫁带走一批嫁妆,尤老爷去世之后尤家整个儿便江河日下,她是个没脚蟹,带着两个闺女也不知省俭,吃的用的都要上上份儿,如今坐吃山空,只得跑来宁国府求大姑奶奶接济。头几回每每能拿些银两回家度日,这些时候儿只觉得大姑奶奶越发冷淡起来。 早起,尤三姐又吵着要去巷子口作坊里制一个新鲜的银丝冠戴,尤老娘却说要把她的首饰拾到当铺里换银钱买米,母女两个狠狠吵了一架,二姐只在旁边哭。尤老娘气急,掐了三姐一把,道:“小娼妇成日便知道嚎,连饭都吃不进嘴了,还浪着想新首饰!”尤三姐也哭了,委屈的叫道:“人家闺女儿都穿戴得好好的,我为何不能!”尤老娘急道:“你二姐的汉子都跑了,以后家里更没有接济的,你还是不省心!”尤三姐擦了把泪道:“二姐没嫁人,哪来的汉子!大姐夫上一回给我一锭金子叫打簪子,娘拿走了就不给我了!” 尤老娘听了,倒不好再发作了,心里不由有了主意。她能带着两个女儿再嫁到尤家,自然是风韵犹存,再瞧两个女儿,一日一日长大,犹如花骨朵般儿娇艳欲滴,往后也必将出落得美艳动人。她是过来人,自然懂得女人要趁好时候才能卖个好价钱。尤家败落,自己是个寡妇再蘸,名声不好,二姐与三姐再想找个富贵人家攀亲便是不能了。若是嫁到寒门小户里,天天吃糠咽菜,倒不如去给官宦人家做妾,还能吃得黄汤辣水,穿金戴银,若是能生下一男半女就更是后辈子有倚靠了。于是这般想着,脑筋第一个就转到了大女婿贾珍身上。宁国府豪富,大姑奶奶又当家,肥水不流外人田,近水楼台先得月,尤老娘迅疾令两个闺女收拾得妥帖,雇了马车就往宁国府来。 “我这回来是厚着脸皮求大姑奶奶一回,家里后门楼子漏了雨,刚雇了人去修,里里外外都是闲人,你两个妹妹总不好让外人瞧见,所以让她们往这里暂住些日子再家去。”尤老娘索性破了脸把话抛出来。 尤潇潇听了,心里冷笑,原著里那般不堪,全是因了这个没廉耻的娘,拿着闺女换银子使,还算计到大姑奶奶家里,如今这样大咧咧的说话,还当自己是原先那个唯唯诺诺的尤氏,可是错了主意!想罢,也不驳回,只笑道:“老娘说的也是,两位妹妹娇滴滴的,哪能便宜外人看去。”尤老娘听了就很高兴,暗道这大姑娘儿在家就喜欢要我的强,最后给人做了填房也不见好儿,我这主意也是为了她呢,嫁了这么多年没个孩子,还不是得自己妹妹来帮扶一把! “住在府里呢,还是不方便,一面是大爷,一面是蓉哥儿,都是外男,万一见了也不好。”尤潇潇未说完,尤三姐便插话道:“怎么不好!我上回见了姐夫,好和蔼可亲的人……”尤二姐听她说得不堪,顿时羞得满脸通红。尤老娘阻拦不得,再瞧尤潇潇,果然脸色变了。 “如此这般,更不能在府里头住了。你一个小姨子跟姐夫偶尔撞了面,不说假装不记得,还到处张扬,传出去你自己的清白名声还要不要!”尤潇潇又道:“原先要给你们银子回去自租一套院子住,如今看来先去家庙里住几日,好好修身养性罢了。”尤老娘听说银子眼睛先一亮,又听她要打发人往家庙去,顿时青白了脸道:“大姑奶奶,这是什么意思?”尤潇潇见她装糊涂,冷笑道:“我能是什么意思,我倒要问问你按的是什么心,我还没死呢,就急着把你闺女往府里送,我索性把话与你说清楚,从今往后不能再带着她们两个入府。你们若是安分,不用来,瞧在我爹情分上,我一个月派人送五两银子过去……”尤三姐又嚷道:“五两银子哪里够!”尤潇潇气得笑了:“三小姐眼里没这五两银子,我倒也省下了,我小庙装不了大佛,从此以后少来往些就罢了。” 尤老娘见她说的斩钉截铁,顿时坐在地上哭天抢地,张嘴闭嘴老爷走得早,大姑奶奶心狠不认亲云云,尤二姐见闹得不像,忙去拉她,尤三姐却往门外跑,一面跑一面还嚷:“哪里有这样狠心的姐姐,我去找姐夫说句话!” 外面早有婆子眼疾手快的拦着,俏眉也一个箭步冲出去把尤三姐拉进来。她自小做农活,掐的尤三姐哭爹喊娘,脸上的妆也花了,钗子掉了一地。尤老娘在地上就是赖着不起,无奈几个婆子要讨大奶奶的好儿,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拖将起来。尤潇潇对她们使了一个眼色,说道:“还不快送亲家奶奶跟姑娘们回家。”尤三姐还要嚷,俏眉手快,拿着一块帕子就给捂上嘴。尤潇潇见她手辣又懂事,心里十分满意。 尤二姐跟在老娘妹妹后头哭哭啼啼走着,尤潇潇叫住了,将两锭银子给她,说道:“你回家好好劝着她们些,自己也别做糊涂事。”尤二姐抽噎着低声道:“谢谢大姐姐。”尤潇潇知道她性子软弱,便点醒一句:“别听你娘胡咧咧,张家的走没走还不知道呢,几辈子的皇粮庄头,倒了骆驼比马大,你回去找小丫头去打听着,要是还愿意嫁给他,我便给你们撮合了。”尤二姐听了,明白尤潇潇是为了自己好,便将她的话暗暗记在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作者比较讨厌尤三姐的【既想……又想……什么的最让人瞧不起了 而尤二姐蠢笨的作者都不忍心讨厌她= = 正文 第11章 扬州送医 送走了闹哄哄的尤老娘一家子,尤潇潇深觉疲乏,瞧着天色不早,便打算明日再往荣府去。银蝶回来,在门口俏眉就与她如此这般细说了一番,她听了不由啐了一口,道:“回了大奶奶,吩咐门房以后不让她们再进来。” 尤潇潇躺在春凳上打盹,听见有人进来,抬眼瞧见银蝶,便睁开眼睛,笑道:“果然是开了春了,我浑身乏得很。”银蝶笑道:“老人家都说春困秋乏,奶奶这几日耗费了精神原该歇着的……”尤潇潇摇摇头,被银蝶扶着坐起来,问道:“那日子可查到了?”银蝶回道:“是二月初四。”尤潇潇闭目算了一会儿,忙道:“不就是这几日的事了?”银蝶道:“正是。”说罢,又接着道:“奴婢偷偷打听了,往年都是蓉哥儿自个儿在屋子里私祭,大爷未曾吩咐过的。”尤潇潇暗忖,贾珍与原配沈氏感情想必不怎么好,按原著里看,他待贾蓉还不如待贾蔷亲厚,而且这么多年也没有在府里办过大祭,甚是凉薄。 “你去吩咐,小厨房去做一整套祭礼上的用的酒桌。别声张,也别为省钱,只管拣好的做,再去给我置一套细白棉布的衫子,那日我也要用。”尤潇潇嘱咐完,又道:“二月十二是西府林姑娘的生辰,也得提前预备起来了……”银蝶听她提到林黛玉,往常从未如此精心,就有些呆,然后才道:“大奶奶可是忘了,林姑娘已是跟着琏二爷回扬州见林姑老爷去了……”尤潇潇听了大惊,果然是这几日忙乱,真把这件大事抛在脑后了。 按原著中述,林如海的症候分明是积郁成疾,嫡妻嫡子相继离世给了他沉重打击,又见贾府收留孤女黛玉,顿然了无牵挂,一心想死罢了。而贾琏那人逛荡惯了,必不能尽心尽力请医送药,黛玉年岁小,外头的事一概不知,除了哭也没别的法子了。原著里提到深冬时分收到林如海的信,说是重疾思女,而后贾琏带黛玉回来说林如海是九月初三去的。此时大约二月间,请张友士过去必能赶得及的。但自己一个深闺妇人,万不能出面做这事。况且那贾琏还在,西府若真是盼着林姑老爷死呢,办了这事就是去扎针,保不齐被谁恨一辈子。而且,即便西府没有别的心思,自己贸贸然找贾珍商量,也不好起这个话头。 尤潇潇踌躇了半晌,半日想不出一个妥当主意来,但又怕耽误下去,真误了林如海性命。于是心一横,便想直接寻贾珍,听他的意思再见机行事。刚到了门口,听到里头有说话声,便止住了步子,侧耳细听。原来贾家家塾的管事来支一年的分例,贾珍在堂屋里拍桌子训人,说家塾混乱,子弟们不知念书,拉帮结派,耍鸡斗狗,好孩子也教坏了!又说一年支了一百五十两银子去,却连个杂扫的小厮都不请,整个屋子弄得乌烟瘴气,银子光填了谁家窟窿……那管事的被骂得面红耳赤,不敢吱声。 贾珍原意是说贾代儒尸位素餐,但毕竟是没出五服的长辈,他才做了族长几日,也不敢太拿大,只发作了一阵也就罢了,还是照旧支了银子去。尤潇潇在门口听着,心里有了主意,见管事走了,便进来,又亲手捧茶与他,软语劝道:“大爷别气坏了身子。”贾珍见了她进来,脸上挂了笑,“怎么寻到这里来?”尤潇潇就势在他身边坐了,嘴里抹蜜道:“在屋里倒是怪闷的,想着大爷就来瞧了。”贾珍听了,便很高兴,道:“横竖夜里都见的,倒是学着会撒娇儿了。” 尤潇潇故意沉下脸道:“显见大爷只喜欢妹妹们撒娇,我是老了,大爷瞧不上了。”贾珍见她吃醋,更有情趣儿,便拉着手揉搓:“你哪里老了……”二人柔情蜜意一番,尤潇潇见时候儿差不多了便道:“刚才是家塾里的事……怎么惹得爷这般不高兴?”贾珍听了,心里正不自在,叹气道:“真是几辈子的老脸都不要了,我也没法子,族里头的孩子良莠不齐,这样游荡下去只怕都要废了。”尤潇潇见他有大义,深觉小瞧他,便说道:“大爷虑得周到,虽说咱们家孩子如今都不必念书了,可是将来孙子辈的总该找个好师傅……”贾珍听了便有些恨恨的:“你想的是,蓉儿可不是被耽误了么,蔷儿去了,成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没有半分进益。”尤潇潇便道:“若说亲戚里头,学问最高的当属咱们林姑老爷了。” 贾珍深以为然,道:“林姑老爷是探花郎出身,文章笔墨自然是好的。”尤潇潇应和道:“是呢,俗话说的书香门第家学渊源,只瞧着林妹妹的风度便知晓一二了……”说罢,又粉面含羞道:“若是将来咱们的孩儿能有林姑老爷点拨一二,必能成才的。”贾珍听了,先是云里雾里,然后才惊喜道:“你有喜了?”尤潇潇便戳他一下:“你急什么,便是现在没有,将来也要有的。”贾珍叹了一声,探手抚了她的腹部,道:“是了,你也进来好几年,总没个动静,是不是要找大夫瞧瞧……” 尤潇潇忙笑道:“也见了几个都不中用,我想着原先给媳妇看病的张友士是好的,拿着你的帖子去请了来。”贾珍便悔道:“早没让他给你瞧瞧。”他的脾气也是急的,当下就吩咐外头的小厮拿帖子带着红包去请张大人过府一趟。 尤潇潇貌似哀怨,迅速掉了几滴泪:“爷的眼里现在才是有我了。”贾珍知道是指旧事,忙安抚着说几句甜心话。尤潇潇见差不多了,就笑道:“行了,我也不是那样拿糖捏醋的人——听那冯紫英说的张大人医术甚高明,明日请了他过府来,好好给我瞧瞧……”接着又道,“刚刚儿提起林姑老爷来,如今正在南边儿苦熬呢,咱们既然认识了这样的名医,也要尽些力才是。” 贾珍心中一动,隐约明白她的意思,便道:“请那张友士再往扬州去一趟?”尤潇潇叹道:“我刚才想着,琏二叔去的时候未必想的周到,南边儿也不比我们京城,好大夫还是缺的,明儿张大人来了,你与他谈谈就是了,毕竟要走几日水路,他要是不想去,也不好麻烦人家的。” 贾珍是在官场混的,哪能不知道厉害,被她勾起的念头,却是按捺不下的。林如海现今是钦点的巡盐御史,若是真过了此劫,将来少不得调回京城,做个一品大员。往日里,隔了府的亲戚,想巴结都未必能巴结得上,此时落难雪中送炭,若真是能救了老大人一命,将来飞黄腾达也少不了自家的好处。如此想着,便志得意满道:“既是如此,我们何妨多花些银钱,送了张友士过去。你再多备些药材一同装着……虽说不恭敬,但咱们家的人不好出面,琏二在那里反让他多想,不如派个得力小厮去盯着。”尤潇潇听了忙道:“小厮粗手笨脚,再带个机灵点的丫头跟着走吧,张大人一路上也得有人照应。”贾珍想了想,便应允了。当夜二人灯下又合计一番,天交五鼓才睡下。 第二日,张友士果然早早来了,见贾珍亲自出仪门接回来,心里还诧异。先到馨澜院坐下,为尤潇潇细细诊了脉,说是无碍,只管放心,又劝不必吃药,平常不可太劳累,注意休息。贾珍在旁陪着,便是夸赞大人神医云云,听着好不肉麻。张友士听了忙起身探手道:“大人有话直说罢!”贾珍知他是常走大宅门的,性子通透,便把请他去扬州给姑老爷看病的事情一发儿说了,并允诺路上一应事全由小厮去办,给个丫头侍候,先给二百两银子花费,去了南边儿治愈了姑老爷,更有重谢。 张友士想了一会儿,便爽快答应下来。因各色东西都是早早备好的,所以就从宁国府里直接走了。贾珍往外送了两步,道必去府里去信,本不该这样仓促,实在是疾病不等人等等,张友士笑道:“贾大人对学生高看一眼,学生已经感激不尽,何必这样见外”。贾珍见他也是个聪明人,便笑了笑,道声辛苦。尤潇潇则定了让俏眉跟着一同去扬州,该说的话都嘱咐过了,也没别的,只让俏眉去了林府后,必要拽着林黛玉去到林如海面前好好说说,那日王夫人心腹周瑞家的送宫花儿为何偏偏是最后一个递给她的。 作者有话要说:必须要让林如海同志深刻认识到林黛玉在贾府里过的日子是——一年三百六十日,风霜雨雪严相逼 正文 第12章 先大奶奶 送走了张友士,尤潇潇心中终于又了一事,其余的,却还是千头万绪。回了馨澜院,银蝶见她带着疲惫,忙扶了坐下,又拿美人棰蹲在地上给她捶腿,劝道:“奶奶先歇一会儿,待会好吃饭。”尤潇潇摇了摇头,问道:“你不在,我不好细问,尤三姐昨儿来了,说在府里见过大爷,又口口声声说要找大爷说句话,这究竟是何时的事?”银蝶见问,脸上便露出不屑来,道:“还不是大奶奶纵的!原先那三姑娘……”尤潇潇冷笑道:“哪里来的三姑娘!” 银蝶见她换了语调,忙道:“是了,是尤三姐跟老娘常来府里逛的,有一回赶上大老爷生日,还跟着西府大太太还攀过亲呢……”尤潇潇听了,不由笑道:“果然是她们性情相投的。”银蝶也笑道:“大奶奶说的是,亲家太太嘴巴可甜,那边大太太就喜欢吃这套的。”然后又绘声绘色道:“去年的时候,大奶奶不是有一阵子不舒服,总是头晕么,尤老娘便带着尤三姐三天两头的往府里来,尤二姐倒知觉,不常来的。您说,她们来了倒好好在咱们院子里歇着就罢了,尤三姐是除了吃饭的时候就不见影子,府里头的小厮丫头们瞧见好几次,原来是往后花园子里逛去了,奴婢原先还不晓得,是厨房王婆子往正房送菜瞧见的,说尤三姐天天在假山湖边转悠,专门是为了等大爷去的。后来果然碰见了,她一个小姑娘儿家也不知道回避,硬是缠着大爷说话,王婆子说了,大爷也没奈何的,只好给了一锭金子才打发走的。” “奴婢早就说不要理她们,大奶奶原先还不听的……”银蝶见尤潇潇听得入神,不禁埋怨道:“去年也说的,大奶奶却不理会,反倒骂了我一顿。”尤潇潇忙道:“可是委屈了我们银蝶姑娘,以后必是晓得了……”然后便在心里腹诽,原先的尤氏哪里敢得罪她们,正指望着妹子们为她固宠呢,巴不得迎进府一起住,要不是顾忌名声不好早盖一床大被过日子了。银蝶又道:“奴婢哪里担当得起,只是为了大奶奶委屈罢了。”尤潇潇笑着点头:“是,我心里很明白,你放心,以后告诉门房再不能让她们进府了。” 说罢又眯上眼歇着,外头有婆子来回话:“大奶奶,小秦相公家里来人了,说得了重病,求点银子回去找个大夫抓剂药吃。大爷允了,让来回大奶奶。”尤潇潇睁开眼睛,想了想,道:“他们家谁来了?”那婆子答道:“是他们家的老苍头,正跪在那外头哭呢。”尤潇潇听了,便道:“你去问问他,说小秦相公是怎么病的,问仔细了,然后再来回我。”婆子听了,连忙又出去问话,心下暗恨自己碰了一个苦差事,谁不知道大奶奶跟蓉少奶奶不对付,如今更是人走茶凉,秦家的事大奶奶能管才怪呢。 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婆子旋即回来道:“问出来了,说是让秦家老爷打的,又不给他治,破伤风了,他心里又存着火,两下子夹攻就病得重了。”尤潇潇道:“有平白无故打他的么?”那婆子就吞吞吐吐道:“……这里头的腌臜事不敢跟奶奶说的……”尤潇潇心里知道是智能进城与他偷会的事发,便冷笑道:“也罢了,你去账房支二两银子与他,再去跟你大爷回话,不用多说,只讲给了银子打发走了。”婆子要走,尤潇潇又叫住:“他们家哥儿与西府里宝玉要好,若是这二两银子不够了,让他往西府里闹去,以后不准秦家的再上门。”宝玉与秦钟的丑事虽不得揭发,但这样闹一闹,算是给贾政上点眼药,以后攒起来一起打也罢了。 一日无话,第二日正是贾蓉生母沈氏的忌日。贾珍是眼前只有新人笑,从不理会旧人哭的性子,多少年来早把结发妻子忘得一干二净。早起与尤潇潇一同吃了饭,便出去寻了一帮子朋友往西山会猎,吃酒玩乐。尤潇潇在目前阶段,觉得他能安分出去玩也行,只要别惹出什么祸事就好。 早饭未了,金三喜家的就来到门口候着,准备跟尤潇潇汇报查抄账房的成果。银蝶见她实在心急,不由笑道:“嫂子先回家吃饭去,哪里能忙到这一会儿呢。” 金三喜家的陪了笑脸,却自岿然不动的。这几日她大大展露了威风,尝到了权力的甜头。原先不拿正眼瞧她的那些婆子们日里夜里排着队往金家送东西,只求日后她能高抬贵手,别把全家子发配到圊厕行里就成。清帐这几日,账房里头的人更是见了她毕恭毕敬,知道是未来的顶头上司,更是一日三孝敬。金三喜家的深深知道自己的风光是大奶奶给的,所以为大奶奶办事绝对是一丝不苟。 尤潇潇见果儿收了碗筷与残羹,瞧着还有一整盘子新炸的紫薯芝麻卷没动过,就吩咐让她拿下去吃了。再细细吃了半盏茶,出了一回神,才命银蝶带了金三喜家的进来。 金三喜家的照例先拍一会儿马屁,然后方才准备开始说正事,尤潇潇抬了抬手道:“不必跟我细说,欢颜这几日就能把账整理出来,我自然会一个不落的细看。”金三喜家的听了冒了一身汗,暗想幸亏自己没有胆大妄为,做下什么欺瞒主子的事,欢颜那个小丫头瞧着不言不语的,竟有这份聪明,便再也不敢小瞧。 “只说说,亏空怎么样?买办怎么样?哪些人该走?哪些人要留?”尤潇潇见她紧张,又笑道:“你良久没经办账房的事,有些疏漏也是难免的,只是有一不可有二,你自己记得。” 金三喜家的道:“每年倒是没有亏空,可也没有盈余,买办记的银子比外头要贵了些……” 尤潇潇打断她,问道:“贵了些?贵了多少?”原著里头,厨房柳家的还能张嘴说十个钱买不到一个鸡蛋,诸位小姐们每月得到胭脂水粉都是污滥不能用的,买办克扣到了这种地步,居然还没有任何惩罚措施,真是尾大不掉了。宁国府大约在外有十来个庄子,书里提到乌进孝做庄主的若是正常收入该有一万两银子,这还是中等的庄子,宁国府里主子加起来也就四五个人,竟能吃得河枯海干,难道全养了这群狗奴才去了,说出去都让人笑话。 金三喜家的忙跪下来道:“大奶奶……小的不敢欺瞒……有些尚可,有些确实离谱了些,欢颜姑娘在账簿子里也记了,您一看即知的。” 尤潇潇道:“你瞧着账房里还能留下几个人?” 金三喜家的答道:“现如今账房里有五个人,其中两个是来升家的心腹,老奴觉得他们不可留。” 尤潇潇便笑道:“你探听得倒清楚,就先听你的吧,让欢颜去,再补上一个缺儿,平常小账我不管,每个月月初都要到我这里核一次帐。” 金三喜家的又道:“那来升家的……” 尤潇潇知道她的担忧,微笑道:“你还是做你的二管家,但是账房大小的事全由你管,可懂我的意思?” 金三喜家的忙磕头:“老奴谢谢大奶奶。” 尤潇潇又道:“大厨房那边先不用动,我自有安排。” 打发走了金三喜家的,银蝶托着一件衣裳进来笑道:“金嫂子如今在府里可是体面得很,我们这些做小丫头们都不敢随便与她搭话。”尤潇潇笑道:“可是扯谎,别的丫头倒也罢了,她见了你还不得老老实实——手里拿的是什么?”银蝶忙展开来,笑道:“是大奶奶要的细白棉的衣裳,是奴婢几个连夜赶着做的,奶奶来试试。” 尤潇潇连忙换上来,肥瘦正合宜,见她在衣袖处还拿银线绣了几只翩翩欲飞的蝴蝶,便赞了一句好。正巧果儿来报,说酒桌准备好了,尤潇潇瞧了瞧,便命找几个小子直接抬到贾蓉院子里去,想了想,又吩咐送了一篮花卉水果。 贾蓉这日早起就怏怏的,换到一套素衫子,早饭也没吃。这么多年,他不指望自己的爹能够记起自己苦命的娘。每年这个时候,全是自己派了小厮去大厨房要几样清淡的饮食,再烧上几柱香,默默静思罢了。今年依旧如此,大厨房送了些豆腐白崧,木耳香菇之类的吃食,又交了小厮提了点莲藕回来。 准备妥了,贾蓉将所有人撵出去,吩咐小厮在门口盯着,拿出藏在柜子深处的青铜香炉,放到临窗的案桌上,一面摆着白瓷盘子一面忍不住擦泪,正要跪下磕头,外头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小厮在窗外喊了一句:“少爷,大奶奶让小厨房来送了祭祀用的酒桌,我们抬进去了?”贾蓉听着便有些发懵,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小厮也没听见他反对,就开了门将酒桌迎进去。 领头的正是果儿,她给贾蓉行了礼,然后规规矩矩道:“少爷,这是大奶奶吩咐给先大奶奶做的酒桌,留给您私祭用的,再晚些,大奶奶让您往馨澜院去一趟。” 贾蓉回头一望,黑漆木的趴桌上镶着白缎子边,上头整整齐齐码着六碟六碗,红枣、栗子、木耳、花生、香菇、金丝饼、奶油酥、鲫鱼、排骨、烧鹅、蒸鸡等一应俱全,竹篮里放了一束新摘下的百合与白梅,水果则有频婆果、香梨、凤梨、高丽果,散发着清淡的果香。 “请姐姐回去多谢母亲费心,待会我再去正院给母亲请安。”贾蓉抿了抿唇,亲自送了果儿出去。 尤潇潇听了贾蓉收下,忙令银蝶将屋子重新归置了,把红的艳的各色物件全都先藏起来,又熏了檀香,摆了些洁净的果子,专等着他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贾蓉同志也苦情啊= = 正文 第13章 初入西府(上) 等贾蓉红着眼来到馨澜院的时候,尤潇潇也用姜汁把眼睛杀出泪来,说话自然带了些哭音。又因为是继子与继母的关系,所以特地摆了风鸟花月的十二扇屏风在屋里隔开,为避嫌,让银蝶也守在屋里,方方面面准备得妥帖。 贾蓉的性子内向,放浪形骸的时候格外有天分,但要他一本正经做事却是有些害羞,属于不健全人格。尤潇潇暗想,都说黛玉薄命,其实贾蓉的人生也是很辛酸的。从小儿没了亲妈,来了个继母不管不问,又摊上那样一个只会棍棒教育的亲爹,好容易熬到娶媳妇,虽是个美人儿,却是那样荡漾的品行,怎么看都是一个杯具的集合体。所以说,他能混混沌沌过到今日,没有出去报复社会已经是很有原则很有爱心了。 贾蓉叫了一声母亲,就没话说了。他跟后妈原来从不会私下见面的,要防人口舌,况且更没有什么母子之情。尤潇潇也没有特别的从怀念他的生母开始追溯,言多必失,别让他瞧出什么破绽来。于是,只哽咽着声音承认错误,道:“都是我的不是,大爷忘了,我也没有尽责提醒他,让姐姐受委屈了。”贾蓉也不吭声。 尤潇潇深知他在怀疑自己用心,于是换了话题:“放心吧,这话我该跟大爷提的——只是蓉哥儿,若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当娘的,今日只管听我一句劝。” 贾蓉忙道:“母亲请说。” 尤潇潇便沉了沉声音:“你该自己争气些了!”只一句话贾蓉就变得面红耳赤,尤潇潇在屏风缝里瞅着,倒觉得幸亏在这阶段,这孩子还有廉耻心,没有烂到根子上。 “前些时候大爷还说家塾里风气不好,耽误你进益,想着你的岁数,重新念书怕是艰苦些——”一语未了,贾蓉便道:“母亲,我……” 尤潇潇忙截住他的话:“蓉哥儿,你即便是不为你自个儿考虑,难道不为你娘多想想?真不想求取功名给你娘封个诰命?”见他又沉默着低下头去,便继续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道:“咱们府里还能有个监生的名额,我跟大爷说,去国子监那头找找人,一定想法子给你排上。若说重新念书是难的,但你如今的年纪做个监生却是合适的,只是祖宗荫庇也不能护你一辈子,进了国子监,都是一时的精英,你自己也该努力了。” 贾蓉听了,便不语了。 尤潇潇又道:“你给秦家的媳妇也得守个一年半载的……”看见贾蓉眉头深深皱起,尤潇潇叹气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不必再放在心上,总是一件错事,老是想着也没意思不是?”见他还是不服,也就翻过去这篇不再提了,年轻的孩子要过一道坎儿得多花费些时间,旁人劝也是没有用,不如说些正事。 “你要是能下了决心,便给你请个新先生来家,专门教你读书。”尤潇潇一锤定音,又道,“你续娶的事我也想好了,这一回全由你自己做主。只是你也得明白,虽然咱们家是公侯府里的,但是到了这几辈子已经不同以前了,你若是自己不出息,哪里又能娶到好媳妇?” 因为不便久留,尤潇潇又说了几句话便让贾蓉回去了。 吃了午饭,贾珍也没见回家。尤潇潇换了一套好颜色衣裳,带着早几日便备好的包袱带着银蝶往西府里去了。 贾母此时正在因为宝玉哭着闹着要去秦钟家的事生气。外头传说那老砍头还说了些什么不值当的话,传出去,宝玉一辈子的名声便是毁了。老太太自然以为都是旁人污蔑她的宝玉,于是只教把人赶出去,见了尤潇潇来,想起秦家是东府的正经亲戚,脸上就有些不乐。 尤潇潇已经跟鸳鸯处送了玉钗,并吃了茶,套来了消息,深知老太太为何不高兴,面上也就装得不知道,只说大爷近来收了一件新奇的古董,正好拿来孝敬老太太。贾母一见,原来是一枚整胡杨木根雕的九层玲珑塔,最妙的是挂了小铃铛,甚是精致,尤潇潇又胡扯了一阵,此塔辟邪啊祈福啊等等,哄得老太太高兴起来。因为现在不是说接惜春回去的时候,于是又扯了两句别的,要往王夫人处来。 刚走了半路,尤潇潇又改了主意,对银蝶道:“咱们该先往大太太处去,长幼有序,省的被挑理。”说着,果然就先坐了马车往贾赦院子里去了。邢夫人每日里也不管家也不理事,儿媳妇不搭理,奴才们不趋奉,除了扒拉着自己的小私库,算算银子,就没有别的消遣。见了尤潇潇来,开始是淡淡的,等着一匣子金宝首饰送出去,脸色立刻好看些。尤潇潇又满口赞大太太如何良善如何慈祥,前阵子东府里诸般事帮了多少忙等等——虽然是一点忙没有帮的。邢夫人再瞧尤潇潇越发喜欢起来。等尤潇潇觉得自己跟邢夫人建立的革命友谊差不多稳固了,才开口道:“还没去见二太太,侄媳妇儿先走一步。”邢夫人听了,心里更满意了,寻常人总是见了王夫人再来见她,当然还有一些见了王夫人就不来见她的,而今珍哥儿媳妇懂事,于是倒不是客套,说了一句:“原要留你吃饭,你却要走。”这是真心话,尤潇潇只能笑辞,说改日再领,又道,原该请大太太吃饭,怎好叫大太太破费,倒让邢夫人热乎得越发不舍得松手了。 银蝶出来对大奶奶很佩服,尤潇潇笑道:“大太太就是有些左性儿,倒不是什么难缠的货色。”说着来到荣禧堂,未见王夫人,尤潇潇就在心里给自己打气,说这是一个难缠的货色,必须顶住!王夫人从心里瞧不起这个侄媳妇,出身不佳,又是继室,但是族长媳妇,不好不见。尤潇潇见她冷淡,恭敬的把料子给了,又说了几句感谢太太让琏二婶子帮忙操持了几天云云,王夫人只得跟着客气几句,心里却也赞了一句珍哥儿媳妇懂事。因为宾主气氛不热烈,尤潇潇知人眼色,便是早早出来了。 而后该去李纨那里,银蝶却道:“每每珠大奶奶都要跟大奶奶说半日话,不如先去瞧姑娘们?”尤潇潇听了,叹了一口气。李纨过得憋屈,寻常人也不好说的,某一程度上,尤氏与她的身份是相似的,不怪她扯着说个没完。“你说的是,就先把兰哥儿的东西送过去,说我去瞧一眼姑娘们再去看她。然后你就直接往四姑娘那里去,交了包袱就在那里等我,也别傻站着,能有什么帮的先给四姑娘做点活。”银蝶答应着要走,尤氏又叮嘱了一句:“碰见平儿把她的钗子给她,别让你琏二奶奶瞧见。” 作者有话要说:五一快乐啊~~花花们~~~ 正文 第14章 初入西府(中) 迎春、探春、惜春三位姑娘原先都随着老太太住,后来林黛玉来了,老太太嫌身旁的孙女们太多,就把三春移到王夫人边房后头三间小抱厦内居住,特令李纨陪伴照管。尤潇潇寻门掀了帘子进去,抱厦里坐着的几个小丫头见着她来了,说不上热络,但也得上来招呼一声:“珍大奶奶来了。”尤潇潇见她们形容懒散,没有规矩,但也不想跟小丫头置气,只说:“我瞧瞧姑娘们。”说罢,就往西屋去了。 迎春正在看棋谱,手里抓着两颗黑白棋子踟蹰,尤潇潇进来,也不知道。司棋在窗边做针线,先迎起来:“给珍大奶奶请安。”迎春方察觉,忙放下棋子来接待尤潇潇坐下,又吩咐道:“快去倒茶来。” 尤潇潇一面说不必客气一面细看她,果真是个温柔恬静的小姑娘,再想着她后世悲惨,不由暗暗惋惜。于是坐下笑道:“也是好些日子没瞧见二姑娘了,因为蓉哥儿媳妇的事,倒耽误了姑娘们去咱们府里逛逛,也罢,等开了春,少不得再请老太太跟妹妹们来赏花吃酒。”迎春见尤潇潇一反常态,与自己如此亲近,虽有些惊讶但她的性子却是柔顺惯的,不会想那么多。 闲话两句,尤潇潇从袖口里拿出银线荷包来,递过去:“这是旧年他们新制的锞子,我瞧着好看,年节下虽是有了,但昨儿翻库房又寻出两枚新鲜花样儿,想着你们小姑娘家喜欢,就送与你顽吧。”这样好成色的锞子大约是要费二两银子,迎春觉得礼重本不好意思,见她说的恳切,只好双手接过,并红着脸道谢。姑嫂二人正说着话,外头司棋声音尖锐的响起来:“这就是给我们泡的茶?我拿的是梨山茶,你给我的是什么?还要撒谎!拿出来!我看看现今你碗里吃的是什么!”尤潇潇听了,皱了皱眉,再看迎春,还是木呆呆的表情。 司棋终于端着茶盘进来,脸上还带着怒色,嘴里嘟囔道:“这群小蹄子们愈发过分了,敢这样明目张胆欺负人!”尤潇潇是客,别人家务事倒不好多插嘴,迎春却是习惯了一样,只让尤潇潇喝茶,旁的话半句没有。尤潇潇忍了忍,知道此时教导迎春,时机不对,于是低着头酝酿了半日终于把一口恶气调动了下去,匆匆吃了半杯茶就说去隔壁探春那里,走了。 探春是贾府里难得的一个精明外露,大家都有所畏惧的姑娘。尤潇潇知道她巴着王夫人,踩着赵姨娘,日子过得有酒有肉,等闲人不敢小瞧,也就没有什么生活困难。因此,只送一个泥娃娃阿福,朴拙可爱,探春收了,果然很喜欢的样子。她心眼灵活,正在估摸尤潇潇此番所为何来,但又一想,这泥娃娃虽然可爱,却不值多少银子的,只是联络感情罢了。于是更心安理得起来。 最后进了惜春的门,贴身丫头入画是从东府里带过来的,见了尤潇潇,格外恭敬些。银蝶果然早早到了,被撂在外屋干坐着,瞧见尤潇潇,忙站起身来:“大奶奶来了。”尤潇潇点头,悄声问一句:“那包袱可都收了?”银蝶摇头道:“扔在桌子上呢,看都不看一眼。”尤潇潇知道她碰了钉子,也是意料之中,只笑道:“行了,你在门口守着,这地界儿小,别让旁人听了去。” 进了门,屋子里飘着一股檀香的味道。再看惜春不过十岁的模样,绑着两个发鬏,小脸蛋粉嫩,唇红齿白,玉雪玲珑。只是面上神情总像挂着霜一般,见了尤潇潇进来,更是看见什么讨厌的东西,不理不睬,连招呼都不打。“惜春,我来瞧瞧你。”见了嫡亲的小姑子,又是这样的性格,尤潇潇也不打算太客气了,至亲骨肉不用这么外道。 惜春彷佛没听见她说话,照旧铺在案桌上画画儿,连声嫂子都懒得叫。尤潇潇心里感慨尤氏你过去得多失败,这姑嫂自古也是仇家啊!惜春从小被接到西府来,一直被当做小真空养着,年纪小的时候不懂事,被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等等忽视了也没什么计较,后来慢慢长大了,知道自己的身世,再看看大姐姐元春的待遇,她简直连死的心都有了。同样都是嫡出的小姐,怎么这样天悬地隔!说起来自己比大姐姐还要尊贵些呢,政二叔不是长子,而自己的爹却是袭爵的长子长孙啊! 西府里的人都是势利鬼,知道政二婶子把持家务,个个都去讨好大姐姐,好容易进了宫去,剩下的二姐姐虽不得宠,但好歹也是西府里的名正言顺的小姐,更不必说一直奉承着二婶子的三姐姐探春了,现今住的地儿只有她吃的用的没人敢克扣。大嫂子李纨青春守寡,就是喘着气的死人,连贾兰都照顾不过来,哪里还会管小姑子们的死活,即便她想管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这些事情原不能细想的,但见了尤潇潇进来,不想也得想。惜春真是越想越难受,可怜她一个嫡出的大小姐,正是因为娘过世的早,爹非去寻仙问道,大哥眼里只有小妾,嫂子只会拍大哥马屁,还有谁会记得她呢?一个默默无闻的万年小真空。 “这眼见着天就热起来了,给你装了两套新衣裳过来,都是适合你们小姑娘们用的颜色,你来瞧瞧,这鹅黄湖蓝可喜欢不?”尤潇潇自顾去桌上拆了大包袱,一样一样抖给小姑子看。惜春动都不动,尤潇潇再接再厉,又拎出一排蘸色笔和一木匣子颜料来,笑道:“都说你画的画好看,这是特地为你寻的羊毫笔,轻便伶俐,还有这些颜色,都是你哥哥存下的,你来瞧瞧,妃红、曙红、藤黄、花青、三青、三绿、酞青、赭石、太白、胭脂、朱砂……各色都是齐全了的,无论是山水泼墨,还是人物小写,都是够的。” 惜春毕竟年纪小,熬不住诱惑,听见尤潇潇这般那般的说,就扭过头来,尤潇潇早盯着她,一见有所动,知道有门儿了,连忙去案桌前把小姑娘拉过来,惜春还要别扭,尤潇潇又笑道:“快来,还有雪浪纸呢,都是从宣州那里来的,又大又托墨,随便你怎么用去罢!”雪浪纸价值其高,西府也不过只存有几刀罢了,见了尤潇潇这样大方,一猛子给了她如此多,惜春心里很感动,但是面上还是冷冷的。 尤潇潇哪里能瞧不出小姑娘的心思,继续往外掏好东西,一面说姑娘一日大似一日,该有的头面首饰也得装起来了,于是拿首饰匣子给她,一面扯着手问怎么瞧着这样瘦弱,可是胃口太薄,说着就从口袋里掏出二百两银票给她,语重心长道:“好妹妹,你哥哥与我天天惦记着你,唯恐你过得不适宜,到底是别的院门,我们也不好多管,只是姑娘要自个儿照顾好自个儿,这些银子,姑娘只管花费,额外的想吃什么想做什么,都打发了底下人去做,千万别委屈了自个儿啊。”说着,为增加感染力尤潇潇还极力掉了几滴泪。而惜春望着嫂子,再也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惜春姑娘的身份确乎是比元春要尊贵的。。。。 正文 第15章 初入西府(下) 尤潇潇见惜春哭得不加掩饰,深觉得小孩子可怜,忙过去一把捂在怀里协同落泪,姑嫂两个哭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止住了。惜春眼睛肿的小桃儿一般,尤潇潇一面为她擦泪,一面低声道:“妹妹暂且委屈几日,瞅个合适的机会我便跟老祖宗提了,接你家去。”惜春听说回家,露出喜出望外的表情,然后神色又冷淡下来:“我不回去。”尤潇潇拉着她的手坐下来,柔声问道:“妹妹可是怨了我们?”惜春点了点头,又慌忙摇了摇头,尤潇潇知道她这些年受了大委屈,一时半会儿转不过来也是真的,原先也不指望能够一回就接了惜春走,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她抚着小姑娘的头笑道:“是了,这总归是你长大的地方,有些念旧也是应当的……这包袱你让入画收拾好了,银票也装好……”尤潇潇忽然记起了什么,暗骂自己糊涂,平白的给她一张银票,一个小姑娘家如何能花费了,再传出去,被西府的人知道了,指不定背后说些什么怪话呢。着急摸了摸兜里,幸好装了几钱碎银子,原留着打发人用的,现在连忙都掏出来给惜春道:“可是我想的不周到,下一回给你拿些锭子来,也好花费。” 惜春活了这么多年,头一回有人这样亲热的关心她,小孩子又好哄,见尤潇潇待她这样,心里早化了,也不好意思再拿着脸子给嫂子看。尤潇潇转身又去摸摸了被褥,看暖不暖和,又看了看糊窗户的软红纱,是不是该换了。再看,屋里四下擦洗的还算干净,只是没有几件显眼的东西罢。明明刚才在探春那里看到两只天青色的汝窑花瓶,插着腊梅,外有一副米芾的真迹。按说惜春这里就算不给些古董,总该给摆几件像样的字画才是,凤姐儿做得有些过了。尤潇潇计划着回府跟大爷商议,下回送两幅好画来。想着又嘱咐了几句话,因为不好久待,便说改日再来瞧她。 还没迈出脚去,惜春却叫住她:“嫂子。”忙了这半天,终于听了惜春叫了一声嫂子,尤潇潇心里也算有些成就感了。于是忙回头笑道:“妹妹可有什么话要带给你哥哥的?”贾珍是惜春的亲哥哥,但两个人却没见过几面,俗话说远亲近邻,人与人之间就是得常联系着才是情意长久的。除了祭祀礼上远远看一眼,惜春都快忘了自己这位大哥长什么样了。听了尤潇潇的话,她才记起来自己是妹妹,嫂子如今送了这么多东西来,于情于理她都该与哥哥问个好,但是,她想说的并不是这个。 “我在这府里听了一些话……”小姑娘嗫嚅着,不好意思再说下去。尤潇潇脑海中第一个念头就是贾珍跟秦可卿的事发,再看惜春面红耳烫,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没想到西府里这么没规矩,连个深闺的小姑娘都能听着闲话,也怪不得后来满府里胡乱传这个传那个,把林黛玉搞成那样敏感的性子,治家如此不严,凤姐儿倒好意思去东府耀武扬威的。“妹妹,你是千金的小姐,金尊玉贵的人,底下人乱嚼舌根子,就是听见了也该装听不见,况且她们黑了心肠的,整日不好好当差,除了编排诽谤主子便是没有一句好话,当她们放屁就是了。”尤潇潇教训完了,还是有点不解气,问道:“你从哪里听的?”若是惜春身旁的老婆子敢这么饶舌就是冒着得罪贾母的危险也得撵出去了。 惜春从小到大,第一次被严厉的教育,心里却不反感,她虽然被养成了孤介的性子,但也聪颖过人,知道嫂子说的都是好话,又见问,就一股脑儿全说了。原来是那日她跟着姐姐们去上房给老太太请安,路上走着,正遇到两个婆子正在讲究东府的事,说好生生的蔷哥儿怎么搬出去了……底下的话不堪,惜春也不好再说了。尤潇潇听了,深深叹气,又是宁国府里的瞎窟窿,她得缝缝补补到几时啊。原著中称贾蔷是宁国府正派玄孙,算来该是老祖宗贾演一脉的直系血脉,因为不是长子脉的,所以无法袭爵,又因为自小父母双亡,所以被收养,跟着贾珍过活。到十七八岁,形容俊俏,底下的小人专门传出些诋毁的话来,贾珍也要避嫌,便让他搬出分府另过。 看着小姑娘略带焦急的脸,尤潇潇方才悟道:“你是因了这些才不想回府的么?”惜春不自觉的点了点头。尤潇潇不禁摸了摸小姑娘的脸:“好妹妹,都是我们的不是,你侄儿媳妇当家的时候,性子和软,纵得底下人没有王法,什么话都敢胡唚,居然都传进你耳朵里来,真是该死。”说罢,又同着惜春解释了一番,蔷哥儿年纪大了,终归不是咱们长房里的人,到底不能养一辈子,总要自己出去独门立户,于是你哥哥给他在府后头买了独门小院,给了银子单出去过了,但好歹一个祖宗,平日少不得帮扶。当家人恶水缸,底下那些人成日家好吃懒做,主子一不合心意,便到处造谣生事,且回去好好排查,抓出祸首来,必要重打板子撵出去。 惜春这样一听,才晓得自己错怪了大哥哥,就对尤潇潇更有几分亲热,然后主动提起回家的话来:“嫂子先不必去找老太太说,哪一天来了就说接我回去逛逛,老太太也就不拦了。”这是好主意,逛着逛着就不用回来了。尤潇潇见她有这个心眼,就更放心了。却不知道惜春是要提前回去考察一番,这哥哥嫂子八百辈子不来看她一回,好容易来了一次却是这般厚待,谁知道又是有了什么猫腻,不如先回去探探情况,摸摸底,再做打算。 从惜春屋里出来,尤潇潇觉得出了一身的汗,从穿越来的这些日子算起,统统没有这一回累。接下来却还要到李纨那里逛逛,虽说珠大奶奶不受宠,不当家,因为还有个儿子,所以算个小透明吧。做人万万不能太势利了,况且李纨也没什么大的错处,只是个可怜人罢了。 李纨替贾兰拿了端砚和宣纸,盯着儿子写大字,见尤潇潇来了,忙笑着迎过来:“怎么这样迟,倒让我等得心焦。”贾兰见了尤潇潇,很有礼貌的叫了一声,珍大娘。尤潇潇见他小小的年岁,学习态度却是一等一的认真严肃,一面觉得这孩子听话懂事,另一面却怕李纨把孩子逼得太苦,熬坏了身子。 “行了,谢过你珍大娘,去那屋里玩会子吧。”李纨微笑望着儿子,神情温柔慈爱。尤潇潇夸了几句兰哥儿懂事,就同着李纨一起坐下来。“你也知道我这里没什么好的,前些日子刚送来的茶面,倒是新鲜,对一碗给你喝。”说着就吩咐素月去制点心。尤潇潇知道她寡妇失业的,过日子艰难,不想她太麻烦,又怕说了反让对方多想,于是干脆稳稳的坐了,与她说些闲话。 李纨在西府的日子绝不比惜春过得更舒服,婆婆嫌弃,太婆婆无视,其他人忽略,儿子贾兰明明是正儿八经的二房嫡长孙,平常待遇却比不得宝玉的一根脚趾头。当家的凤姐儿满嘴的大嫂子长大嫂子短,心里何曾瞧得上过,还是老太太瞧不过眼,觉得太失体面,给派了个差,平日里让照管姑娘们,但也只是个名头罢了,她哪里有胆子多管闲事,躲是非还躲不过来呢。因了这个缘故,她素日跟西府里的人没有什么深交,也只跟尤氏能多说两句话散散心。尤氏一是继室,二无子,在东府里的日子也过得水深火热,彼此是惺惺相惜。 “前阵子蓉哥儿媳妇的事倒把你熬煎的够呛,该好好歇着了,咱们这个年岁该好好保养了。”李纨一面陪着吃茶一面说话,又笑了一声:“你保养了却是还好,我保养了也不知该给谁看呢。”说着又要伤心。尤潇潇道:“怎么不该保养,等兰儿将来出息了,给你挣了诰命娶了媳妇回来,进来见了婆婆,倒是满脸褶子好看?”李纨噗嗤一声笑了:“你这张嘴,怎么跟凤丫头一样。”尤潇潇听了,只笑笑,吃茶不语。李纨笑着又想起一事,忙压低了声音:“哎,我跟你说,前阵子又打起来了。”尤潇潇只说:“啊?”李纨又接着道:“这会子闹得凶,琏二叔不是陪着林姑娘回扬州了,前阵子来信了,说要往家里接姨娘,凤丫头不乐意,又闹到老太太那里……”尤潇潇笑道:“不是说林姑老爷病的重么?琏二叔还有这等闲时候呢——不过凤丫头的事,老太太还是肯给她说句话的。”李纨笑道:“你猜的对,老太太亲自打发人写了信去骂,说都给了平儿做房里人,守着一对美人胚子,还天天惦记这个那个的,不像个大家公子的气度,若是带了人回来,她是不认的。” 尤潇潇叹道:“心野了,倒不如由他去吧。”李纨听她的话,深知她在那府里的境地,也随着叹道:“我只可惜平儿,好一个丫头,被他们两口子这么磋磨。”尤潇潇摇头道:“个人都有个人的命,强求不得。”彼此情绪就有点低落,各自又坐了一会儿,聊了些杂事,尤潇潇见天色不早,便是告辞回府。 银蝶在马车上等的快要睡着了,见她上来,笑道:“好奶奶,可是听我的吧?珠大奶奶见了太太一会儿也舍不得撒手的。”尤潇潇点了她鼻子笑道:“好大胆的蹄子,敢取笑起主子来了。”二人坐好,银蝶方说:“钗子给了平儿与袭人了,都说谢大奶奶的赏。因紫鹃跟着林姑娘回了南边儿,她那支奴婢先存着等回来再给。”尤潇潇听了点了点头,又拿出两串珊瑚手钏来:“我今日可乏了,也没去梨香院走走,老太太这边云姑娘也不在,这两串子就留给你顽吧。” 正文 第16章 清理后院 天已近黄昏,马车终于停到了宁国府。累了一整日回来,尤潇潇觉得精力不济,话也懒得再说。银蝶扶着她进了馨澜院,见大奶奶乏了半日,先嘱咐了小厨房送碗莲子银耳甜汤来。尤潇潇靠着狼皮褥子躺下来,因为在李纨处陪着喝了好大一碗面茶,只觉心里腻得很,闭着眼说晚饭不吃了,要早点歇息。果儿乖觉,在旁忙递了新制的山楂糕来,尤潇潇知道是消食的,接过来咬了一口,觉得舒爽了些,便问,家里有何事。 果儿想了想,回道:“半下午的时候那屋里两个姨娘一块儿来了,脸上倒有怒气似的,然后听说大奶奶不在就走了。”尤潇潇听了,知道她们两个无事不登三宝殿,若不是来争风吃醋就是来打小报告的,且不必管她们。于是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果儿刚走,只见欢颜又拿了账本子过来,银蝶本要拦她,尤潇潇却道:“一发儿说了,我好睡觉。”欢颜笑道:“是奴婢心急了,倒扰了大奶奶歇息。”尤潇潇却是个急性子,只道:“这事耽误不得,你先说说。”府里头现在循着老例,架子却有,谁知道是不是寅吃卯粮,手底下养着这么多奴才,该削减还是要减的。 欢颜双手递了册子,回道:“积年的老账我只大概列了几项,从今年开始的才是月月都清楚的。”尤潇潇点头道:“这才是对的,往年的咱们管不着,都是大爷跟蓉少奶奶经手的,他们心里有数就行。从今儿起,交到咱们手里的才要细细看了。”欢颜道:“如今看来,府里倒还支撑得住,也攒下些银子,但还是亏空略大,奴婢瞧着有些开支该要蠲了。”尤潇潇听了,知道是积弊,皱眉说道:“你说的何尝不是,只是咱们刚刚接手却不好做的,也罢,你去理出个头绪来,我们再慢慢商议。” 众人正说着话,果儿在外头报了一声:“大爷来了。”尤潇潇只得起身迎接。贾珍还穿着府绸的外衫,应当是刚刚回来的样子,面上气色不善,进来劈头盖脸就道:“后院里几个姨娘闹成那样,你倒不管管?”尤潇潇不免发怔,不知道后院的姨娘们闹成了哪样,听他声气儿这般不好,也不硬顶他,看着他坐下喘粗气,再从银蝶手里拿了茶递过去,低声道:“大爷说得是何事?我刚刚儿从西府里回来……实在是不知道的……”贾珍听了,方知道错怪了她,恨几个妾满嘴胡说,嚷着大奶奶偏帮,自己才找上门来,没想到她根本不在家。于是皱眉,声音却软了下来说道:“我才进门来,几个姨娘便哭闹着扑过来,当着客人,成何体统!” 贾珍在外头逛了一天,不足兴,就带着几位世家公子回来吃酒,没料到几个小妾那般没有眼色,仗着素来宠爱,就在花厅里直直闹起来。同行的几个人虽然各自解劝,还有趁机溜达小妾颜色的,他见了恼怒,暗想这几个回家私底下还不知要如何嘲笑,自己往旁人家去,谁家都是规规矩矩的,哪里有这样丢人过。等人走了,再问几个妾,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文花哭闹着又指着大奶奶不做主,他于是兜了无名火,照着尤潇潇就来了。 尤潇潇听了他的话,咬着唇轻声道:“是我管教不严,惹了大爷生气,大爷要训我,我没什么可驳的,只是求大爷一句话,若是这后院儿安心交与我了,我做什么,大爷可不能再驳了。”贾珍本来心里有愧,不该不查问清楚就来给妻子难堪,再听尤潇潇不软不硬说了一番话,心里也明白是自己纵得底下几个妾无形,真怪不到妻子头上。如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自己再说个不字,岂不是当着大丫头们打妻子的脸,于是就道:“你是当家的主母,事事本当由你说的算的。” 见贾珍声气弱了,尤潇潇笑道:“是了,有了爷的话,我就安心了。”然后只字不提如何管理小妾的事,将自己的莲子甜汤递给他喝,商议起西府的事来:“我刚去了一趟,见了四妹妹,唉,终究不比在自己家舒服的。”说着就把惜春住处装饰简薄,姑娘委屈的话说了,最后劝道:“我想着等着几日桃花开了,请老太太与太太们过来赏花,自然带着姑娘们一起的,到时候就说让四姑娘留下住几日再回去也罢了。”贾珍听着西府薄待妹子,心里非常不满,听了尤潇潇的话,岂有个不准的。两个人正议何处赏花布酒,外头来报蓉哥儿要见大爷,贾珍便出去了。 等着屋子里干净了,尤潇潇才问:“果儿回来了没有?”贾珍黑着脸进门的时候,果儿就出去打听事儿了。银蝶忙道:“回来了。”尤潇潇道:“喊进来。” 果儿机灵,先跪下来磕头,说自己守着家门口,倒没发现几位姨娘的事。尤潇潇却道:“快起来,你哪里能知道,她们天天闷声不响,只要在大爷眼前讨好,与你不相干。”果儿起来在脚踏上坐了,然后绘声绘色讲起来,原来是文花故意要显摆大爷赏的一只金丝镯子,佩凤瞧不过去,两个人就口角了两句,弄得不欢而散。因为偕鸾自来与佩凤亲密,听说姐妹吃了亏,就跑去了掐着文花的手腕子将那镯子撸下来摔在她脸上。镯子重的很,就把眉心砸破了皮,流了点血。文花当时忍着不哭不闹,专捡着大爷来家的时候扑到花厅里喊委屈,佩凤两个早听着动静,怕她恶人先告状,也跟着去了,几个人撕闹起来,反弄得大爷没脸,于是才生气的。 尤潇潇听了,忍不住笑道:“瞧瞧,自己养下的狗儿被咬一口却嫌弃起来。”银蝶不满道:“不是奴婢多嘴,大爷实在是过分了些,这事与奶奶何干,竟是这样厉声厉色起来。”尤潇潇笑道:“都是他心头上的肉,哪里舍得斥责,只拿着我出气罢了。”银蝶听着就要落泪,原以为大奶奶如今是受了宠的,没料到还是不敌几个小狐狸精。尤潇潇见她倒比自己灰心,知道她一心为自己的,反笑着解劝她,然后又道:“哭什么,你出去告诉金三喜家的,明儿一早带着几个婆子,再领了人牙子过来。”银蝶知道她向来有主意,擦了泪就依言走了。 一夜安眠不提。第二日,金三喜家的早早领了牙婆过来在馨澜院门口候着。尤潇潇还没梳洗,就听着二管家来了,忍不住笑道:“不必这样早,该吃了饭再来。”金三喜家的在门口笑道:“大奶奶的吩咐老奴不敢怠慢,赶着时候儿来了,别误了大奶奶的事。”尤潇潇隔着窗子笑道:“很好,你很懂事。”听见称赞,金三喜家的心里就很雀跃,只听尤潇潇吩咐道:“你带着婆子们去那边院里,绑了文花,叫牙婆当面算清了账目,交了银子再走。”金三喜家的听了,心里咯噔一声,文花是大爷新宠……尤潇潇听见外头没动静,心里冷笑,面上却和煦:“怎么,这差事办不了?” 金三喜家的哪里听不出弦外之音,办不了就得换别人,自己能有今日全是大奶奶提拔,若是这时塌了台,以后再别想受大奶奶半点恩惠了。大爷那人对后院的事向来不精明的,不如就靠着大奶奶罢了。于是咬了咬牙道:“老奴马上去办。”尤潇潇笑道:“那就快些去吧。”银蝶在旁也有些吃惊的样子,尤潇潇望了她一眼,温柔笑道:“你这丫头,还不过来给我梳头。” 贾珍日上三竿才起床的,昨夜跟儿子秉烛长谈,到情深处忍不住抱头痛哭。没料到儿子这般出息,竟然主动要求请个先生来家念书,又说了那么多正经的话,一时喜从天降。贾珍虽然天天沾花惹草,靠祖宗荫庇过日子,但见儿子跟着他寻花问柳的,虽是发了狠的管教,但不见成效,心里也是急的,后来日渐大了,管不了了,索性父子两个破罐子破摔起来。今日一听儿子大有浪子回头之念,心里满意得不得了,一面称赞,另一面却也打听儿子如何这般悟了。贾蓉半吐半露,只说母亲昨日叫过去教训了半日,儿子才知道虚度光阴愧对祖宗云云。他成日出门见人家结交的世家子弟,只因为自己家是降爵袭位,跟别人就矮了一头,再看自己长这般大,同行的诸位都是伶伶俐俐,而自己身上半点功名也无,深觉丢人。既然母亲提起监生名额,定也是有了门路能求得,自己再不发奋,真是死了都没脸见列祖列宗了。 却说贾珍听得贾蓉一席话,深觉得妻子贤惠知礼,原先虽说是为了避嫌才不管不问的,现今看来还是该尽母亲之责,心里喜悦不已。起了身正赶上午饭时候,再想着昨日委屈了她,就忙往馨澜院去。 路上正走着,不妨忽的窜出管家来升,也不等大爷开口,就噼里啪啦说了好多话,早起大奶奶就令了金三喜家的带了几个强壮婆子去绑了文姨娘,然后当即让牙婆带走,收了十两银子,接着吃了早饭又喊了佩姨娘和偕姨娘,叽叽咕咕说了半日话,听说把卖身契赏了,给了几两银子打发走了。文姨娘走的时候,除了身上的小衣儿连鞋子都没让穿着,剩下的两位姨娘倒是准包了包袱走的……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这就是一篇爽文哇哈哈哈【滚粗! 正文 第17章 处置刁奴 贾珍听了来升一番话,当即也没什么特别的表示。昨日去馨澜院胡乱发火,已经矮了半截,又答应了妻子,后院以后都有她来管,说了什么话也不能驳,这会子自己反倒因为几个上不了台面的妾去跟妻子打擂台,他也是大家公子出身,怎肯低着身价做这等丢脸之事。况且,佩凤、偕鸾两个是尤氏陪嫁丫头,也是早些年爬摸上的,如今瞧着也是年老色衰,留在后院养着而已,心里却是早就不待见了,走了也没什么。只有这个文花是新近得手的,但因为性子骄纵,初时因了年轻貌美还有些兴致,日子久了见她成日的任性焦躁,架桥拨火,实在也腻歪了。如此也罢,后院里虽少了几个莺莺燕燕,但大奶奶向来贤惠,出去看见合适的再买些回来就是了,多大点的事。 来升鼓足了勇气说了半日,见珍大爷没半点表示,心里当下虚了半截。他因为自己老婆被大奶奶两句话给架空,家里也失了以往的进项,原先车水马龙送银子送东西,如今门可罗雀,等闲人都不爱沾着。再看金三喜那个老砍头平常闷声不响的,倒有心眼指使着婆娘攀上大奶奶,如今那般风光体面,来升不由越想越气,因此咬咬牙,豁上了几辈子的老脸来找大爷,自以为拿着了七寸,没料到一拳打到软棉花上,贾珍竟毫不在意。 “你只管去忙正事,后院子的事由你女人张罗,去吧。”贾珍也知道来升之意,心里厌恶他背后搬弄是非,还想借着自己的手整大奶奶,如此劣仆,实在是小人。但因为是侍候过祖宗的人,也不好弄得太没脸,要撵也是以后的事,脸上却十分冷淡起来。来升知道反惹了主子不高兴,知趣,忙一溜烟的走了。 贾珍迈进馨澜院的时候,正赶上开午饭,尤潇潇见他进来,急忙忙吩咐去添两道菜,又当着他的面,亲自拣了笋尖兔肉与冰糖糯米藕两样菜小心装了食盒,让果儿送给蓉哥儿去。贾珍心里舒服,坐下来,先就着她的手吃了一筷子八宝鸭,然后笑道:“这小厨房的味道越发的好了。”尤潇潇娇嗔望了他一眼,又拿着白瓷碗为他舀了热腾腾的桂花粥,再亲手添了筷子,说道:“大爷来的巧,倒是应该早打发人过来说一声,也好早备了饭。”贾珍便道:“原本要人过来的,来升找我说了一席话,就混忘了。”说完,盯着尤潇潇看。 尤潇潇早有耳报神,知道来升听了老婆教唆专门去打小报告,截了大爷说半日话,当下心里冷笑,面上却是淡定:“大爷,先随便吃些,银蝶,快拿注子烫惠泉酒来。”贾珍见她不提这话,吃了两口菜,自己倒压不住,索性问道:“我听着文花几个被你撵出去了?”尤潇潇早知道他要问,只轻描淡写道:“这样不守规矩的姨娘,没大没小,留着也是祸害,撵出去倒干净。”说完,又向贾珍笑道:“大爷可是心疼了?罢了罢了,横竖府里还有其他妹妹,即便家里的厌烦了,出去再寻就是了,哪里找不出好人来?”贾珍听她这样说,便笑道:“果真你是个贤惠的。”说着,又谈起昨夜贾蓉说进学的事,商议着去打听请一位好先生来家。 论起先生,尤潇潇一个内宅妇人,什么都不知道,两眼一抹黑,但一想贾珍平素交游的狐朋狗友为多,抽冷子找好先生也没头绪,心里不免也发愁,想若是林如海身体若痊愈了,他在京城人脉多,倒可以讨教一二。这事专交给贾珍办,尤潇潇是不放心的,况且世间专有一种欺世盗名的伪学究,虽自己没读过几本书,学问不足,却是好在高门大户游窜,跟贾政手底下那些个清客一样的,什么单聘仁(善骗人)、詹光(沾光)之流,都是靠着阿谀奉承,讨了达官贵人喜欢,做几首浓词艳句,赢得些虚名,更有一些中等人家不知内情,跟着起哄,高价请回去,反误了自己子弟。 尤潇潇想了想便道:“这事且急不得,反正四书五经尽有,蓉儿可以先读……”这边儿贾珍犹豫了一下,道:“说起来西府里王舅老爷也是个能耐的,只是一向跟咱们不走动,若是托了二太太……”尤潇潇未听完,就打断道:“西府里宝玉也只是在家塾里混呢,当时珠大爷在,也没听着王家做了什么啊,大爷你想想,王子腾那还是他亲舅舅,也不管不问的,还能给我们伸手?依我的话,别去碰这个钉子,况且二太太也没空搭理我们呢。”贾珍却道:“二太太待咱们也不薄了,前阵子你病了,蓉哥儿媳妇的事还不是二太太发了话让凤妹妹帮忙张罗的么,都是一家子亲戚,这等事求上门,都是一个族里头的……” 尤潇潇听他说话糊涂,便叫欢颜:“你去把蓉哥儿媳妇那几日的账本子拿来给你家大爷细看。”欢颜应了一声,忙拿过来递来。贾珍不解,放下筷子来,翻着本子,越瞧脸色就越难看,尤潇潇还在旁边煽风点火:“俗话说了,没家亲引不出外贼,来升大管家跟着凤二奶奶一手遮天,横着把咱们当冤大头宰了!”贾珍道:“这都是真的?”尤潇潇见他气极反而不信,才冷冷笑道:“我是什么人,凤丫头又是什么人,大爷说的,都是一家子骨肉,我平白无故倒是爱冤枉她!你看仔细了这都是一笔一笔记得清楚,真以为咱们没个在外头的人了,我派了小厮去外头一样一样核了,连套帐帷子还要扣一钱银子,这都是想钱想疯了!还有蓉哥儿媳妇那棺材,你听着薛大傻子说的话,几千两都没处买去,棺材铺里谁不知道那诀窍,拿着杨树板子浸几日桐花水,再晒干了,可不就是那么香喷喷的,你再拿杉木板子敲一敲,准保比这个响儿还好听呢!你还给他一千两银子,薛大傻子家的当铺子半年不用开张了!” 贾珍气得手发抖,尤潇潇又道:“你还特意拿了金葫芦给她,指不定在家里如何笑你呢,告诉你,我去西府早瞅见了,那葫芦已经摆在二太太屋里了,她们姑侄两个才是至亲骨肉,把持着西府啃干净了肉,连带咱们东府也要嗦嗦骨头!”贾珍放了账本子,咬牙不语,隔了半日,才说道:“你说的是,西府里的人咱们插手不着,处置几个不忠的奴才谁也管不了!既然几辈子的老脸都不要,我便成全了罢!” 正文 第18章 贾珍教子 且不说贾珍如何雷霆万钧发落了来升等一干恶仆,也不细述尤潇潇趁势将素来不听话的刁奴一并打发出去,并借机在各处安插了心腹,只说自此宁国府上下始知道大奶奶威武,再也不敢横生是非。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凤姐儿这日接了贾琏的加急密信,忙指了一事回屋去。偷偷叫了彩明来念,没听两句,却被炸地站起来。贾琏去扬州送林黛玉,醉翁之意不在酒。林姑老爷来信说病重,老太太那里也过了明路,千叮咛万嘱咐定要怎么送了黛玉去的,也要怎么带着回来,其中意味不言自明,即是默许着贾琏去收拢着林家财产并将贾敏当日的嫁妆一发带回。若不是凤姐儿在二房里当着管家的差儿,这块肥肉也落不到贾琏嘴里。临出发前,夫妻二人便商议过,林姑老爷任了多年盐政,家里必是豪富的,大银子不敢抹,若有些小钱不妨拿回来算个辛苦费,养自己小家。如今,谁料想东府里能千里迢迢送了一个绝世名医过去,三下五除二,吃药调理了半个月,竟是枯木又逢春了! 贾琏在信里还隐隐约约提及林姑老爷貌似不想让黛玉再回京来,他却是为了老太太的话好说歹说才劝动了林姑老爷,最后方答应了。因为林姑老爷身体逐步恢复,估摸着春末时分,他便能要带黛玉回京云云。凤姐儿打发了彩明下去,坐在屋子里暗自思忖,既然林姑老爷还活着,那么其他事不必再提,至于老太太跟太太那里,她也没必要去告诉,只装不知道。反正到时候林姑老爷自有信来。于是想着,就把贾琏的信烧了,吩咐小丫头拿出去倒灰。 晚间同着平儿拥炉夜话,因是心腹,便不瞒她,最后才道:“我寻思着一日,怎么也不料想东府里能给林姑老爷送大夫过去?这横着是插手咱们府里的事,你二爷还说林姑老爷想着不让林姑娘回来的事,原本放在咱们这里养着好好的,莫不是东府派了人说了什么?”平儿听了,知道她疑心东府教唆,但她是旁观者清,很不以为然,平素府里的人如何待黛玉的,她心里比当主子的几个都清楚,也不能怪旁人教唆,府里头风传的那些话儿如此不受听,林黛玉好歹也是大家子里出的姑娘,这么受糟践,又不傻,还能不跟当爹的说点心里话。凤姐儿又道:“太太虽不怎么待见林姑娘,但都是因了林姑妈的缘故,听咱家太太说,原先两个人好不对付,太太一回家就要跟着老太太哭诉小姑子欺负人。如今老太太接了外孙女来家,又偏偏安排着宝玉跟她随着自己住,不就是想凑成好事一双么?太太再别扭也拗不过老太太去——”平儿听她这话说得万分糊涂,不由劝道:“我的奶奶!老太太是老天拨地多大岁数的人了,依着现在这形势,府里迟早是要给二房的,早劝过你多少遍,在这房里使碎了心也没人念你的好儿,将来迟早要回大房里去,什么林姑娘宝姑娘跟咱们家又有什么关系!凡事都有老太太与太太操心……”凤姐儿见她急了,便笑道:“好你个作死的小蹄子,好心好意跟你商量起体己话,倒是拿捏起来了?谁说林姑娘宝姑娘跟着我没干系的?老太太最疼宝玉,这份家私迟早是二房的,但你瞧着你林姑娘的样子,倒是能当家理事的?心里明白,也不过是个美人灯,风吹吹就坏了……”平儿听着她心里打的这个算盘,也不好再劝,只说道:“那都是将来的事,做不准……奶奶现今该着急怀个哥儿才是……”凤姐儿听了这话,当即就要落泪,叹道:“你说的倒是简单,哪里能那么容易……”平儿见自己反勾起她的愁肠,连忙说道:“奶奶何至于这样灰心,等二爷回来,没几日便该有了!”凤姐儿脸一红,就忍不住笑了。 这几日东府里却不平静,闹得不可开交。这世间没有灵丹妙药,贾蓉虽然前些日子被继母当头棒喝,自己也下了决心要改过自新,但是十多年的逛荡下来,要从头开始好好学习谈何容易,于是难免偷懒犯了旧毛病。贾珍原本听闻着儿子出息,便是叫小厮从外头书坊里再多搬些书,又跟尤潇潇留了话,免了儿子定省。尤潇潇听了,念书这样的好事,岂有不愿意的,还日日从厨房里炖些好汤水儿,派了丫头每隔几个时辰就要送一次去。 这天,正赶上族里贾芸的娘卜氏来求珍大奶奶说事。原来是她娘家有个亲戚想念书,因家里实在贫寒,拿不起束脩,求着尤潇潇跟贾珍说了,让到家塾里去念书。尤潇潇听了,这本不是大事,当初家塾创办便是为了方便族中以及亲戚里拿不出钱请先生的孩子们读书,只是现在家塾越发不像样,尤潇潇心里犯难,身为族长夫人不能灭自家威风,说家塾风气不好,但让去了,又怕耽误孩子进益。正是发愁的时候,卜氏知趣,见她面有难色,以为自己要求过分,忙说不敢劳烦。尤潇潇与她坐着说了半天话,看她很知进退,是个精明能干的,于是叹气道:“如今的日子今非昔比了……”卜氏一听,便知道是有了什么话不方便说的,于是笑道:“大奶奶有话直说,我心里拿的住轻重……”尤潇潇听她这话明白,方道:“家塾里比着芸哥儿在的时候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卜氏听了,也知道尤潇潇说的是好话,叹了口气,又说了两句别的,就要起身。尤潇潇见她要走,忙要拦着说好不容易来一趟,吃了饭再走,卜氏哪里肯,只说已经耽误了半日功夫,不好意思再叨扰…… 尤潇潇却是死活不放,她本就喜欢贾芸的为人,虽然后人都说他为了讨好宝玉,连自己亲爹都卖了云云,但实际上按照原著所言,贾芸作为一个父亲早亡的贫寒少年,年纪尚幼便担了养家之责,很有担当,另外对寡母也非常孝顺,君不见在舅舅卜世仁(不是人)家里受了委屈,回到家怕母亲生气,却是只字不提的。后来对凤姐儿与宝玉的逢迎也不过是求得生存的手段,成大事不拘小节,况且比起贾家那些只知道横吃海喝的爷儿们,贾芸做事十分精干,心思也厚道,最后按原著中草蛇伏线,他对曾经帮助过他的人如凤姐儿、宝玉等均有大恩。尤潇潇早想着给银蝶找个出息的相公,心里琢磨了好多次,今日一听贾芸的娘来了,登时就一喜。既然原著中贾芸能够不嫌弃小红丫头出身,那么撮合他与银蝶便也成为可能。小红是管家林之孝的女儿,银蝶是她的贴身大丫头,身边第一得意的人,说起来比小红还要实惠些。因此抱着各种各样的心思,尤潇潇拖着卜氏不松手,一叠声吩咐小厨房中午加菜,又嘱咐拣拿手的点心多做些,说要带给芸哥儿尝尝。 卜氏虽不知道珍大奶奶为何突然对自己青眼起来,但她为人机变,见对方如何热情,便也随着说些话,留下来吃饭。尤潇潇便没话找些话说,聊着便提起卜氏那要念书的亲戚来。原来是卜氏姐姐家的儿子,岁数也有十五六了,因在外头闷头做工受了欺负,转头来就央求着要念书,家里拗不过,也想争口气,就允了他回家念书,无奈却拿不出钱来,找香料铺主卜世仁去借,被他家娘子撵出来,最后走投无路只求到了亲姨娘这里来。无奈卜氏也是自身难保,最后厚着脸皮来东府里试一试,没料到是这样的境遇,心里也怕家塾里风气不正反把外甥带坏了,于是只好回家再想别的法子。尤潇潇听了,心里不由一动,十五六岁要开蒙,却是很晚了,即便到了外头书院,也不肯再收的—— 二人正说话,银蝶气喘吁吁进来了:“大奶奶快去劝劝大爷……”因见了卜氏还在,就不好把底下的话说出来。卜氏见有事,本来就如坐针毡,忙起来告辞。尤氏见状不能再留,只得吩咐小厨房把现成的点心包了几匣子,又拿了几匹尺头给她,极亲热的嘱咐常来逛逛,然后告了罪,故意只让银蝶照顾着,出去找小子雇车送卜氏回去。 尤潇潇急忙忙赶到贾蓉住的院子,一进门就见贾珍正拿了黑漆漆的夹棍往死里打贾蓉。周围的小厮丫头们早跪了一地,贾蓉浅麻色裤子已经渗出血印来,脸色苍白,却是个倔强的,闭眼咬牙不语。贾珍见他不讨饶,心里越发恨恼,下手就越快越狠,边打还边骂:“你那日怎么跟我说的?现在才几日就抛在脑后了?还装着念什么书?天天睡到这样迟,除了看这些风月书你还能做什么……”尤潇潇见状,知道自己必得苦肉计一番了,情急之下直接挡在贾蓉身旁,张着手道:“大爷你若是再打就打我,我是蓉儿母亲,凡事都是我没教导好他……”贾珍见她扑过来,怕伤着她,手就一软。尤潇潇见缝插针,把贾蓉护得更紧,然后泪如雨下,也不顾及男女大防,就拉着贾蓉的手哭道:“我命苦的姐姐啊,你可看到你儿子受了什么苦啊,姐姐啊都是我的不是啊,没有带好蓉哥儿,也没有好好劝诫大爷,让蓉哥儿受这样的大罪……”然后见众人在一旁发呆,更怒道:“你们还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请大夫!把蓉哥儿扶到炕上去!”贾蓉从小到大被亲爹早打得麻木了,打得再疼也不求饶,也不吱声,谁料见了继母来,张嘴就是生母,便再也倔强不下去,眼泪成串儿落下。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好肥的一章吧!信息量很大哦! 正文 第19章 重建家塾 因大奶奶发了话,众人便各自忙碌起来,有抬了春凳来,有围着打扇送水的,有出去请大夫熬汤炖药,都忙得不亦乐乎。贾珍打了半日也累了,到底是自己亲生儿子,心里还是疼的,趁机就收了手。尤潇潇坐在榻边一面拿了热棉帕子给贾蓉擦脸,一面哭道:“蓉哥儿啊,你也别怪你爹打你!这才过了几天,你就又变成原先那样子了?当初怎么跟你爹说的?心里怎么跟你娘保证的?你说你这孩子真是不争气啊,你想想你这般做能对得起你地底下的娘么?”贾蓉被她说这几番话下来,早就涕泗横流,若不是屁股开花,早恨不得立刻起身就扑到书桌上念书去。尤潇潇敲打完了,怕说多了适得其反,便转而开始关心他疼不疼,肚子饿不饿等等,一时大夫来了,又盯着大夫开了药,记了药方,叫他房里的大丫头们给他好生敷了,并嘱咐厨房送冰糖绿豆百合汤过来给他清火。 出了门来就往正院里去,贾珍坐在椅子上喘粗气,可见也是气得狠了。尤潇潇坐下来,未等劝解两句,小厮来报,外头来人送了扬州加急信。夫妻两个顿时眼前一亮,相对而笑。贾珍忙喊快拿过来。打开一看,果然是林姑老爷的亲笔信,信里先是赞了张友士的医术精湛,又感激内侄挂牵千里送医,还说黛玉将来回西府要多靠她嫂子照顾云云。贾珍看完,不由笑道:“张友士真乃神医!林姑老爷也太客气了些……”尤潇潇也坐下来,听见林如海没事,心里也安稳了不少。只是看起来他还是没有续弦的念头,否则也不会再把女儿交给荣国府去。不过也没关系,俏眉机灵,自然在林府会把该说的话都说了,林如海心里也定会有所防备,况且他身子休养好了,届时就算林黛玉再回西府,也必不会像原来那般孤苦无依了。 因为跟圣上的大红人林姑老爷攀了交情,贾珍心情正好,尤潇潇在旁就笑着提醒道:“咱们也该给姑老爷写个回信,这样一来一往岂不是连上线了?”贾珍听了,笑道:“你说的是,我也正想着呢。”说罢就要往书房里去,尤潇潇忙叫住,道:“大爷,不妨问问林姑老爷在京城是否有故交门生,就说恭敬请了到咱们家做先生。”贾珍点头道:“你想得周到,林姑老爷也做了几年京官,问他是合适的。”尤潇潇见他也是想着贾蓉的学业,盼子成龙的心情迫切,于是道:“大爷,今儿个西廊下五嫂子过来说要给亲戚说个情要往咱们私塾里去,我上回听你一言,倒觉得不能害了人家孩子,于是便没让去私塾里。”贾珍听着脸色就严峻起来,此事非要从长计较。只听尤潇潇又道:“后来我又问他家那个要进学的孩子跟着咱们蓉哥儿岁数差不多的,不如咱们在前头院子单辟了一间屋子做书房,等请了先生来,让那孩子来跟蓉哥儿做个伴一起念书可好?”贾珍对此等小事向来不甚在意,听了便道:“你说得有理,便安排下去吧,林姑老爷这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荐人来,他们两个却是耽误不得,先去把院子打理出来,你便叫那孩子过来,两个人在一起互相也有个督促,一起等着先生来。”尤潇潇听了,便笑着应是。 尤潇潇听卜氏过来说的那话,估摸着她娘家的孩子肯定是大字不识一个的,而贾蓉之所以故态重萌,有大半原因是自信心不强,他这个年纪,考状元的都有好几个了,再加上抛了书本多年,小时候也没打好基础,再重新拾起来肯定是处处不适应,身旁再没个督导的,即使有毅力的孩子也很难坚持下来啊。现今,把卜氏的外甥叫来,一方面可以让贾蓉教他学点基本的东西,涨涨自信,另一方面,穷人家孩子早当家,那孩子在外头吃了不识字的亏,如今摸着书本,必是能够吃住苦,一日千里的进步,贾蓉若是个有造化的,心里受了触动,真正改过自新也就不辜负教导他一场了。 贾珍做事也精干,往扬州送的信当日下午便发出去,不出五日,林姑老爷便回了信来,显见是很重视东府的意思,贾珍心里得意,尤潇潇也极开心。信里举荐了一个叫做萧如景的,说是自己的故交,已经不在朝堂,虽然不能做坐馆的先生,但是一周来讲三次学却是没问题的,然后信笺末尾又道,敬兄当年进士出身,学识也极渊博,若能亲自指导孙子一二便是最好不过。尤潇潇不知道这个萧如景是什么来头,眼睛只扫着最后一段,猛然想起贾敬确是贾家这一代唯一的进士,说起来还是很出息的读书人,本来仕途远大,非要抛家弃子去寻仙问道,从此对宁国府不管不问实在可恶,致使贾珍肆意妄为,没个管教。若说对儿子不管不问倒也罢了,对惜春这个唯一的女儿也如此冷淡,任由抛在别人家受欺负。林如海好歹悟了,不知道这位敬大老爷是否也能悟一下? 贾珍见了萧如景三个字,竟是振奋不已。他虽是吃喝玩乐的高手,但也不是不通事务。萧如景可是当世大儒,前些年辞职归隐,可望不可即的,一般豪门人家都摸不着影子,如今拿了林姑老爷这封信便能请他来家讲学,真是天大的体面。尤潇潇听他说了原委,不由也深深感慨,西府是鼠目寸光,放着林如海这样丰富的资源不去好好利用,只想着算计那点银子去,却不好好培植子孙,真是傻瓜透顶。 因了尤潇潇的一声吩咐,这几日下人已经把前院靠近角门的几间房子收拾好了,尤潇潇查验过,又吩咐多栽几盆花儿,见全都弄清爽了,才郑重打发人去卜氏家里,叫她外甥来东府里陪着念书,并说了一并吃住穿用的开销全免,还因为家离得远,怕耽误早读,便直接留在府里住下。那孩子前日便到了,生的相貌堂堂,是个英气少年,衣衫虽旧,却是干干净净的。贾珍见了满意,问了名字,原来叫做陈颐梁,再喊了贾蓉过来,两个人见了面,倒都斯文,贾兄、陈兄不绝于耳。 尤潇潇想着一人是赶,二人是带,索性打发小厮出去把蔷哥儿一并找来,贾珍听了,忙赞道极是。等着三个孩子会齐了,便亲自带了三个人去书房,先对着孔子像训了一番话,又嘱咐用功,说托了林姑老爷请了鸿学大儒萧先生过来指导,你们必要争气,不得给祖宗丢脸云云。贾蓉等三人连忙起身应了。正巧尤潇潇打发人过来请贾珍商议三月二十五西府老太太过来赏花吃酒的事,贾珍听了,瞧着他们各自拿了书本开始念书,便亲手为他们关了门,又嘱咐了小厮好好侍候,才满意的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贾敬很神秘对不对?居然还中过进士哦!作者仰目 正文 第20章 春宴赏花(上) 因了前事,贾珍再对着西府便不像以往那么起劲张罗,尤潇潇却是兴致盎然跟他商议何处摆酒,何处看戏等等,见他还是闷闷的,又说她们几个来了,不必他出面的,再说和枫轩已经收拾好了,惜春回来必是满意的云云。贾珍方鼓出兴头来,他心里虽是暗恨凤姐儿来揩油,但是因为老太太在,族里只有这样一位老封君,念着祖宗面子上也得做得过去。夫妻两个拟定了酒席戏班,便写了帖子打发管家送过去。 西府里,宝玉因了秦钟的死抑郁得难受就病了,发烧说胡话满嘴都是“鲸卿不要抛下我”等等,袭人与他有了云雨之事,对那事敏感,听他这样叫着,觉得事情不对头但也不敢声张。因为发烧得糊涂,便不敢瞒,告诉老太太一声,然后带着诸人尽心照顾。贾母听得宝玉病了,顿时觉得天塌了一块,请了太医来问诊开药,还是放心不下,干脆就守在孙子榻前,盯着丫头们端水喂药。王夫人在旁看着儿子苍白的脸,又看婆婆在旁照顾,自己插不上手,又是委屈又是心疼,就滴下泪来。贾母见她哭了,嫌她晦气,本要训她,但碍于一群丫头,要给她留脸,只好淡淡道:“这几日倒春寒,一时伤风是有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不必哭。”王夫人听出婆婆不高兴的意思,忙擦干泪,一同在旁静静守着。这时候西府的帖子送进来,周瑞家的便说了是东府大爷跟大奶奶请了老太太、太太还有奶奶、姑娘们去赏花。 贾母见宝玉这般,哪里有心情,再说往常都是尤氏亲自过来送帖子,这会子只打发人来说一声,心里就不痛快,先说自己不去了,又向王夫人道:“你问问你嫂子,再去问一声姑娘们,哪个想去就抬了轿子一块走罢。”王夫人连忙应是,她自然是不去的,但也得打发人各处问了一圈。邢夫人头一个爱热闹占便宜的,况且天天在偏房里憋气,不如出去逛逛,与珍哥儿媳妇又谈得来,所以说是必去的。惜春那里一点也没犹豫的就说去,还很高兴。至于其他的,李纨因打听着宝玉病了,婆婆与太婆婆都不去,虽说与尤氏交好,极想去散散心,但也不敢去,王夫人不去她单蹦走了,背后指不定又拿什么话糟践。迎春本性很宅,不想去,但司琪要去玩的,连忙撺掇着,她拗不过,最后也就允了。探春心眼多,知道宝玉病了嫡母不去,连忙也说不去,并打着圈往宝玉屋里瞧了好几遍。凤姐儿更不必说,知道尤氏不待见自己,也不去讨这个臊去。周瑞家的想了想,为讨王夫人的好,还特地去了一趟梨香院,因为守门的香菱说薛姨妈与宝钗去了宝玉屋里,才作罢。 三月二十五,天气晴朗,宁国府满园桃花盛开,并夹杂着其他各色花卉争奇斗艳,好一派春意盛景。邢夫人带着迎春与惜春两个高高兴兴来了,尤潇潇见了,先是诧异,后来跟了邢夫人两个坐下吃茶才知道缘故,原来是宝玉病了,那就怪不得来的人这样稀落。不过这样却是正好,这三个她都比较待见,说话也方便。打发了人去西府瞧宝玉,然后将娘们几个一并送到凝曦轩去,从高楼瞧满园□,别有风味。尤潇潇带着众人坐下,先上了精巧点心与果茶,又笑道:“这几日风还是寒些,不如咱们娘们就在这瞧瞧景儿,外头喊了一班小戏,正经是徽班,唱的好得很。”邢夫人一听就乐了。她平常最爱听戏,跟着贾母却只好点一些诙谐热闹戏,诸如刘二当衣之流,低俗得很,今儿她来了,坐在正中央,正是往常贾母的位置,心里爽快的不行,便笑道:“拿单子来,我点两处好戏与你们看。”尤潇潇一见她得意,便知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了,想着她岁数不小,还是正经的袭爵夫人,平时却多被二房压制,心里也有些可怜她,便将厚厚的戏单子递过去,笑道:“我跟妹妹们算是享福了,跟着太太听几出好的,长长见识。”说罢,又给惜春使了一个眼色。 惜春聪敏,知道嫂子这是要她拍邢夫人的意思。今日她若是想借机在东府里住下来,还得邢夫人的允许才行。于是便也跟着笑道:“二太太往常点的戏我都不怎么喜欢,倒是大太太点出好的罢。”迎春在旁听着她这般直言不讳,连忙瞅了她一眼。邢夫人听着惜春贬斥王夫人,心里高兴坏了,早没发现四姑娘这般慧眼呢。于是一口气点了五六出,尤潇潇看了,都是些游园、西厢之流,因为顾忌着未婚少女,都选了些朦胧诗意的段子,尤潇潇一面感慨邢夫人拥有一颗不老少女心,一面把单子给迎春。二姑娘老实,也知道该怎么讨好嫡母,选了一段墙头马上荡秋千的折子,惜春小,却要看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一时戏备齐了,就铿锵开场。邢夫人过足老封君的瘾,果儿在旁侍候的滴水不漏。尤潇潇也是满面笑容奉了茶点。 银蝶站在惜春身后偷偷扯了扯她的衣裳,惜春会意,两出戏之后便假说肚子疼下了楼去。尤潇潇便道:“银蝶,你跟着姑娘好好照料着。”转脸又见迎春木呆呆的瞧着台子,早就神游飞仙,心里很叹了一口气,挪过去跟她坐了。迎春再呆也知道应酬:“今日可是麻烦珍大嫂子了。”尤潇潇刚才瞟到她瞅惜春的一眼,知道二姑娘其实是形势所迫,装老实呆的。于是低声道:“二妹妹,虽说你现在跟着老太太住,但好歹也该常常去望望太太,总归是你母亲,这样生分倒不好。”迎春听她这样推心置腹与自己说话,又念起她给的银子,低了头道:“我……也知道的……”但邢夫人那个左性儿,确实一般人招架不了。尤潇潇也知道她的难处,可是如今总这样被欺负下去,再聪明的孩子也被磨坏了。只得又点拨道:“你是太太的闺女,不常贴着点,倒是要让太太来贴你么?日子长了,石头人也捂热乎了,你常孝顺着,再有什么事去撒个娇儿,太太也肯为你出头不是?”原著中下人之所以敢大胆欺负迎春,除了她性格软弱之外,大部分是因了她没个靠山。她是大房的闺女,跟邢夫人不亲,而二房的王夫人自然不会多管,那个亲嫂子凤姐儿眼里压根没有这个亲姑子。邢夫人虽然失势,但到底是大房夫人,说句话凤姐儿也得好好听着,更不必说底下人。她本来无儿无女,迎春的姨娘又早逝,本来能做就很好的母女,迎春若是能有探春一半的精明,至少自保不成问题,更不会落得那般孤零零之地。 迎春听了尤潇潇的话,沉吟不语。尤潇潇又道:“你那个奶娘是个贪财的,你没法子出面撵,求了大太太,只说一句话不就撵出去了?”迎春奶娘借着贾府敬老,天天在迎春屋里做耗,把两个媳妇都领进来做婆子,差点没把迎春的值钱物件一搬而空,若不是司棋精明,平常记得箱笼上锁,只怕连年都过不了了。尤潇潇见她似有所悟,便指了指桌上一盘枣泥山药糕,迎春望了她一眼,见她充满鼓励的点头,深吸了一口气,上前端了就往邢夫人处走去。 邢夫人来了东府,见众人趋奉,本来心情就很好,台子上唱的戏也是自己所爱,正是看得入神,忽见迎春拿了点心过来,又乖乖巧巧坐在身边,虽然神色怯怯的,但讨好之意呼之欲出。她初嫁进来,面对着前任的嫡子与庶女,也想着要好好处着,只是后来被弄寒了心。贾赦的脾气不是好的,贾琏自来疏远,迎春是块木头。如此下去恶性循环,再瞧着二房儿女满堂,连庶出的闺女都一心向着嫡母,自己也是十分羡慕。今日正是天时地利,邢夫人暗想,迎春这孩子内向,却也不是不知礼的,瞧瞧今日倒是能陪着我一同往东府来,也知道送点心过来,是个孝顺的,于是脸上就挂了几分笑:“别光顾着我,你珍大嫂子这里做的好点心,你也尝尝。” 作者有话要说:明、明天作者请假一天……呜呜呜呜呜跑走! 正文 第21章 春宴赏花(下) 惜春跟着银蝶去了和枫院。她自小在西府里长大,少有回东府的时候,除了年节按例祭拜,再就是跟着婶子们偶尔过来,总起来除了祠堂就是花园子,其他的地方统统没见过。这一路逶迤走来,见各处草木修剪齐整,万千繁花绽放,比起天天窝在小抱厦里,连个风景都没处见,真是天上地下。等到了和枫院,门口候着几个丫头,见了她们来了先规规矩矩行礼,然后跟着一同进了内院。 惜春进去细看,一色装饰如新,帘帐被卧,宝瓶香鼎,竖琴棋台一应俱全,正是一个千金小姐的闺房。更难得的,屋里还挂着好几副画,其他的倒也罢了,居中的《富春山居图》却是难得之物,惜春一时看出了神,银蝶见她发怔,抿嘴笑笑又往里引,只见是朝南向单辟出的一间书房,一张丈余长,五尺余宽的雕花红木桌案立于眼前,上面挂着大小画笔若干,并摆着一沓雪浪纸,七彩琉璃球镇纸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发光。旁边立着一间花梨木小柜,大约设了三十余个抽屉,镶着精致的黄铜提手,外头都分类糊着明细,是朱红、灰藤、明黄之类,惜春便知道这就是画书里常常说到的颜料库柜了。银蝶又上前把西面靠墙的一间紫檀木橱子打开,只见满满当当装着其他的画具,最上头放着几本画谱,有描兰七十六种,山河图等等,惜春随手拿下来,就窝在玫瑰椅上津津有味看起来。 银蝶见她用心读书,便悄悄出去,把门带好,再对着几个丫头嘱咐端茶拿点心,好好侍候,然后去凝曦轩找大奶奶说话。楼上邢夫人正看到高兴,迎春在旁陪着,母女两个偶尔还要交流几句,剧情走向唱吼高下戏词妙处等等,迎春揣摩她的心思,只应和着,更讨了邢夫人喜欢。尤潇潇有意给她们母女留空,又要表现的殷勤,只管叫厨房送各样新鲜点心,邢夫人见她忙碌便笑道:“你快坐下,娘们几个笑笑,吃的喝的倒不要紧。”尤潇潇又道:“今儿难得太太赏脸,吃了晚饭再走吧。”邢夫人过得自在,心里哪有不愿意的,又见迎春在旁,亲热了这一会儿,便问道:“二丫头,你嫂子留我们吃饭呢,你是要玩会儿还是要回去?”迎春连忙说想再玩会儿。心里却是激动的想流泪,邢夫人何时还曾这样在意过她,问她一句半句。尤潇潇见她们母女处得颇有成效,又见银蝶在旁眨眼,便笑道:“我失陪一会儿,去厨房瞧瞧晚饭,难得大太太来,可要好好预备了。” 惜春生来也有一股子呆气,看画谱半日不抬头,等口渴了才想着要吃茶,出了画室,刚要吩咐,只见一个明丽的丫头奉着茶盘过来:“姑娘,这是新沏的枫露茶,已经出了好几遍颜色,正是该喝的时候了。”惜春细细打量她,拿过茶盏来,刚要问她名字,却见嫂子带着银蝶进来,不由就站起来,脸上红彤彤的。 “这茶可好?”尤潇潇拉着她的手坐下,笑道:“你哥哥听你今儿个来,特地让丫头预备好的。”惜春嗫嚅道:“谢谢哥哥了。”尤潇潇又笑道:“这便是你以后的屋子,你瞧着哪里不好,我即刻让人改去。”相比起在西府的寒酸简单,此地自然是天仙宝境一般,惜春到底是年纪小,本要装的再矜持一些,却还是忍不住吐了真心话:“嫂子,我从来没见过这样好的屋子。”不但好,还贴心,她再望向尤潇潇就更加真诚了:“老太太嘴里那样疼林姐姐,也没给准备这样好的屋子,嫂子与哥哥疼我,我心里明白。”尤潇潇听她这般说,只觉得心酸,谁说她年纪小不懂事,越是小孩子越是看事才真呢。 “大姑娘,往常都是我跟你哥哥的错处……你哥哥粗心,我也是着三不着两的,早知道妹子在那府里日子熬煎,便该早接你回来……”尤潇潇说着,竟半真半假的哭了。惜春一旁想着这么多年日子艰辛也跟着一起哭起来。银蝶在旁守着,见哭得差不多了,连忙上来劝。尤潇潇边擦泪边试探的问道:“妹妹今晚便住下?”惜春心里是巴不得的,只是却不知道该怎样对邢夫人启口,况且邢夫人敢不敢做主也是另一回事。老祖宗最好面子,白日里好好带出门,晚上就忽而巴拉在家里住下,外头的话想必不受听,惹毛了她以后的事更不好办。 银蝶见惜春露出为难的表情,便笑道:“大姑娘可是怕大太太不允?奴婢有个大胆的主意,只说大姑娘受了凉,这时候要找大夫瞧,大太太总不好就这样强着走罢。”尤潇潇也在考虑此事,听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若不是装病,正经去说,邢夫人恐怕也不敢让惜春留下的,这样装出理由来,她回去对老太太也有交代,恐怕就是混过去了。于是众人商议定了,尤潇潇又把几个丫头叫来,一一让她们磕头,又指着那个拿茶给惜春的丫头,唤作画儿的,说道:“这是和枫院的管事丫头,都是我挑来侍候妹妹的,尽可以使唤。”惜春应了,众丫头也伶俐,要侍候她躺下,惜春却是不解,尤潇潇笑道:“大太太要来瞧你可怎么办?先委屈着躺着,晚饭我让她们与你送来。”因要换衣裳,便将熏了香橙花的箱笼开了,惜春不由瞪大了眼睛,五颜六色的四季衣裳崭新的厚厚一摞,尤潇潇见她发呆笑道:“这些你先穿着,后头还有新制的,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花色,便捡着适宜你们小姑娘的颜色各做了一套,样子也照着流行的式样换了新,想必你们小姑娘也贪新鲜。”说着,取了一套珍珠白的中衣出来亲自打发她换上,又嘱咐了几句话才走。 回了凝曦轩,邢夫人跟着迎春却是越坐越近的,尤潇潇不好扰她看戏,等着一场过了,才皱眉道:“四姑娘刚才吃了几块凉果子,竟是泻肚了,我刚打发大夫来瞧,还躺着呢。”邢夫人听了,怕贾母怪罪没照顾好,忙要去看,尤潇潇却拉住道:“她小孩子哪值得太太这样劳心,我叫了几个大丫头守着呢。再说大夫来了,吃了药只怕就好了。”邢夫人方作罢,然后又道:“我刚才还跟迎儿说,怎么四丫头不见了,却是病了,可怜见的,幸亏有你这个亲嫂子守着。”尤潇潇听她嘴里已经从二丫头变成迎儿,心里也佩服迎春厉害。 看了半日戏,暮色四合,尤潇潇又带着邢夫人与迎春两个去望了一眼在榻上睡觉的惜春,屋子里充溢着一股子药味儿,邢夫人见她睡熟,便小声道:“这样子恐怕回不去西府了,倒要你多费点心了。”尤潇潇一面带着她们往外走一面叹气道:“谁知道能是这么厉害,也罢了,就在这里歇两天吧。”迎春见了和枫院陈设,心里只有羡慕的,再想着惜春平日身体好得很,忽然病了,正是奇怪,前后一想,便明白了,再想想自己的亲哥亲嫂,心里就难受的要命,面上却是跟着邢夫人更近了一层。 晚饭是馨澜院小厨房里出的菜,邢夫人吃了连连赞好,说没吃过这样好味道。尤潇潇便说要抄了菜单与她,又说太太哪日想了尽管来就是。尤潇潇又命取了一坛子秋露白,陪着邢夫人吃的尽兴。迎春还小,便给了果子露在旁陪着。等着酒足饭饱,邢夫人便告辞回去,因夜已深,尤潇潇便不挽留,捡着席上邢夫人爱吃的点心攒了四大盒子让带回去,然后直送上马车去,迎春早替了大丫头的手,在旁搀着嫡母,邢夫人这一日满意极了,临行前笑道:“珍哥儿媳妇,搅了你一日,倒是辛苦了。”尤潇潇忙笑道:“这是哪里的话,求着大太太来还求不得的,还是太太肯赏脸。”然后又道:“二姑娘照料好太太,恕我就不远送了。”迎春点了点头,又向邢夫人道:“母亲,您小心脚下……”邢夫人虽然饮了半醉,有些糊涂,但听得迎春喊的这一声母亲,顿时就心热起来。 正文 第22章 宝袭偷会 且不提东府如何春花灿烂,宝玉此次病了足足有十天,整个西府因此鸡飞狗跳,不得安宁。贾母到底是暮年人,不能总是守着,身子熬不住,王夫人一面焦心忧虑,一面却要处理家务,于是便让大丫头们多多上心,袭人自是无话说的,向来待宝玉无比尽心。其余丫头们也都勤谨,定要讨了老太太和太太的好去。凤姐儿更不必说,虽是万事杂务缠身,却是一天四五趟的来,因为每回都是要经过老太太屋里才能瞧宝玉来的。虽是站的时候儿不多,但是回回也都带些新奇的玩意儿或者吃食过来。至于李纨,也是每日过来点卯,因不好空着手,也就硬着头皮凑些东西过来,到底是男女有别,她一个寡嫂不好总跑小叔子屋子,因此也没被挑出大错来。探春机灵,早就跟王夫人申请要照顾二哥哥,自然是被拒了的,但是料想在嫡母心中又加了分,不由就十分满意。还有薛姨妈,王夫人来的时候她必然也在,张嘴闭嘴就是“我的儿,你可要什么吃的玩的,尽管跟姨妈开口。”宝钗却是矜持的,跟着母亲来过一两次就罢了,她本是上京待选来的,眼界高远,目标宏大,并不想跟着亲戚家的男子接触过多。 邢夫人原本不想多来,一半是气不忿贾母抬举二房,另一半也知道当大伯母的不能一毛不拔,为了宝玉她可不舍得花钱。却是迎春背后偷偷劝:“母亲,老太太在的时候咱们不妨多去走几趟,您瞧着薛姨妈,每每也没拿个什么,话说的好听。”薛家自称豪富,但进了贾府这么久,除了送给姑娘们几只宫花,再没什么手笔。迎春早瞧出来不地道,只是不说罢了。邢夫人自来没有什么可商量的人,从东府回来之后,见着迎春跟自己越发亲热,虽说小姑娘不好出二门,坐车往家里去。但每每过来给老太太请安,迎春得了信儿都会出来行礼说话。邢夫人平常也没有个说话的人,见了女儿这般贴心,说话又有见识,有时候便跟着往抱厦里来,跟着迎春说说话谈谈心,母女却是越处越好。迎春奶娘见了大太太如此疼爱姑娘,不由就把往日贪婪的心收回去,唯恐姑娘一开口,自己全家就被撵出去。 迎春一席话讲的有道理,邢夫人听了也是这么回事,虽说婆婆不是什么好婆婆,偏心的要命,但是终归是婆婆,面上还是要讨好些。于是便从那边厨房叫做了些点心,惠而不费,带着迎春专拣着贾母在的时候瞧宝玉,虽然没有薛姨妈说得那样流畅,但是也会说一些“宝玉你可好好养着大伯母瞧着你这样实在心疼啊”之流的肉麻话。贾母果然就觉得大儿媳妇懂事了不少,更加和颜悦色。邢夫人尝到了甜头,就更加疼迎春,凡事也都愿意找她商量。 这一日,贾政忽然想起儿子功课,虽说他平日里只喜欢跟清客相公在一起赏文谈画,实在是因为官场不如意,儿孙不争气的缘故。贾珠读书倒也罢了,可惜年纪轻轻竟去了。贾宝玉就是个惫懒顽童,贾政其实对他早就绝望了。但每每想起来总是不甘心。于是又派了小厮来叫,准备问问功课。那小厮跑到内院外头,跟里头的婆子通话的时候,正好被老太太屋里的琥珀碰上,一听老爷有这主意,唯恐宝玉吃亏,赶忙去报给贾母知道。贾母一听怒火三丈,想着自己的宝贝金孙正在熬煎,儿子却是一无所闻,还在想着功课功课的,不由让人不生气,连忙让人去传贾政过来说话。这么多年以来,每当贾政要认真督促宝玉功课的时候,总是被自己的亲妈半路截胡,听着老太太喊,知道大事不好,但也不能躲,连忙穿戴整齐了来见,直接被骂个狗血喷头。贾母道他不顾儿子死活天天逼着念书,如今孩子都病糊涂了还是惦记着念书念书,又道他年龄还这样小,将来有多少书念不得!再想起因念书熬干心血而早逝的贾珠,老太太的泪更似滚珠一样落下来。贾政在一旁陪着哭,贾母却道:“你还不走,倒是要看着我孙子死了不成?”贾政哪里敢受这样重的话,直接被撵出去,半年就没敢再招宝玉。 贾母哭完了,又进去看孙子,见面色跟着以往比红润了些,听着袭人道:“新来的太医给的药好,已经彻底不烧了。”老太太终于放下心来,一叠声吩咐小子拿了礼金去重谢。晚饭时众人听得宝玉终于清醒了过来,忙赶过来,挤了一屋子。只见宝玉眼神还是愣愣的,贾母在旁望着他,宝玉眼睛在屋子转了一圈,张开嘴来,叫了一声:“老祖宗!”贾母喜极而泣,先应了一声,连忙又问:“可要吃什么?厨房里给你熬着粥,还有你喜欢的小荷叶儿小莲蓬儿的汤,要哪样?”宝玉便说要喝小荷叶儿汤。因为是早备好的,所以厨房很快就送来了,热腾腾的。袭人在旁刚要接过来,凤姐儿却是先抢到手里,一面轻轻吹气,一面坐下来喂他:“宝兄弟,来,可要慢着点喝。”袭人满肚子委屈不敢说,连忙退到一边去。 宝玉只是急火攻心,躺了这几日把火散出来就好了。贾母见他终于精神起来,便道:“好孩子,你歇着,明儿一早也别着急起来。”见孙子瘦了,心里更不忍:“那书房也别去了,我前日锤了你老子,放心,他不敢再逼你。只管在家里歇着,等好了再说。”宝玉没想到病了一场倒是不用出去念书了,登时身上又好了许多。因夜深,贾母又嘱咐了两句话,便带着众人散了。王夫人因为想跟儿子多呆一会儿,便留在最后,忽然见先头走了的探春又返回来说了一句:“二哥哥,这几日我给你做了一双鞋,等明日拿给你看,挑个你喜欢的花样我再绣上去。”估摸着嫡母听清楚了,探春才又说了几句话才走。 终于等着众人走干净了,宝玉看着袭人这几日憔悴的脸,不由心疼道:“姐姐可瘦多了!”说完,就忘情要伸手去碰她的面。袭人却警觉,知道外头的丫头们还没歇着,忙摆摆手,出去布置让麝月跟晴雯睡觉,又查了一遍守夜的婆子,才拿着灯盏进来,调暗了光,放下床帐来,赤脚就爬上了宝玉的床。 宝玉见她穿着水红的小衣,衬着雪白的肌肤,心里就有些受不了。因为是早就做过的,所以躺下来就要扯她的衣裳。袭人却道:“你安生吧!身子还虚着……”宝玉哪里等得及,正是少年时候,食髓知味,就凑过来趴在她胸口乱拱,袭人被他弄得发痒,心里早愿意的,连忙就遂了他的意将小衣脱下来,服侍起来。宝玉弄了两回,终于是满足了,才在她身上躺下来。 “宝玉,我跟秦哥儿哪个好?”袭人一面摸着他的脸一面含羞问他。宝玉一听,吓一跳,不知道何时被她知道了去。袭人见他不说话,嗔怪道:“你还要瞒我么?睡里梦里都是他的名字。”宝玉叹道:“他有他的好处,姐姐有姐姐的好处。”袭人不好跟一个死人吃醋,只道:“我如今是你的人了,将来也是跟你一辈子的。”宝玉忙道:“这是自然的,我成了亲你便是我的第一房姨奶奶,你放心,这满屋子里的哪个都越不过你去。”袭人一听,却是恼怒:“什么叫满屋子的人?你还要哪个?”宝玉便呵呵笑道:“你不知道么?晴雯是老太太特地选来给我使唤的,麝月我瞧着也好。”袭人听了,心内慢慢筹划不提。宝玉却是困了,说要睡觉。袭人连忙为他清理了,换了衣裳,然后下了地,去了他对面守夜的床上睡了。 因为宝玉好了,李纨便得空把惜春在东府养病好几天没回来的事告诉给了老太太。贾母一听,知道惜春是跟着邢夫人去东府赏花那日病的,连忙叫了邢夫人来。问了原委,想了想便道:“你也该去东府瞧瞧你侄女,看着好了就接回家来。”邢夫人全不当是回事,况且又喜欢往东府里跑,因此就应下来了。迎春在外头听见邢夫人一点哏儿不打的就应了差事,不由摇头。等着她出来,要张罗备车去东府的时候,忙上前悄声道:“母亲,你先跟我来。” 邢夫人跟着迎春去了抱厦,司棋奉命在外头守着门。迎春道:“母亲,我瞧着珍大嫂子必不放人的。”邢夫人只道:“咦?为什么不放人……”迎春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母亲,您那日也瞧见了,东府里四妹妹的屋子那样好,即便是嫂子想放人,四妹妹也不会想回来的……”邢夫人听了有理,想着东府里惜春的闺房确是好的,心里由不得一动,仿佛也明白了什么。迎春又道:“四妹妹也是养在老太太身边的,宝玉也是养在老太太身边的,宝玉病了阖家都不安宁,四妹妹这几天没露面,老太太连问都不问一声。”说着又联想到了自己的境遇,忍不住鼻子都酸了:“母亲,别说四妹妹了,我也想回家去……”邢夫人见迎春哭了,连忙道:“我的儿,你先别委屈,你的话我都已经懂了。”然后给迎春擦了擦泪道:“你跟我一同去一趟东府,找你珍大嫂子把话问明白。” 正文 第23章 珍惜团聚 却说惜春自托病在东府里住下,因了和枫院的齐整,身边儿一时也没有缺的,只有自己惯用的几样文具抛在那府里实在舍不得,去问了尤潇潇,说要派人去西府里拿回来。尤潇潇想了想,道:“先不必动,倒让西府里觉察了就不好了,妹妹你有什么缺的,写个单子来,我打发人去外头给你置办就是了。”惜春现在对着嫂子无话不从的,觉得有道理,听了就回去录了单子亲自送到馨澜院去。 虽说惜春回了府住了好几日,贾珍倒一直没好意思露面。身为嫡亲兄长,这么多年不管不问,深感愧对妹子,因此回回都是让尤潇潇传了话,说妹妹在家里千万别外道了,想吃的用的也尽管张口,妹妹是咱们府里正经的千金小姐,婆子丫头有不省心的,别委屈了,只告管诉你嫂子,打发出去再换新的来。尤潇潇瞧着贾珍这般躲着总不是事,夜里便在枕头边儿劝道:“大爷,妹妹来家住了这几日,你倒是也该出面瞧瞧。”贾珍听了,就不吱声。尤潇潇又道:“妹妹那性子也是要强的,虽说我是亲嫂子,天天张罗着,但是大爷你好歹是亲哥哥,想着太太临走的时候儿也托付给你的,咱们家只有妹子一个女儿,还是找时候见见说说话吧。”贾珍听她说得恳切,不由叹气道:“都是我粗心,原想着那头老太太能照顾的好,听你这样一说,妹子受了多年委屈,我这当哥哥的心里也难受,对不起太太托付,哪里有脸去见妹妹!” 尤潇潇听了这话,也是情有可原,于是又道:“不如这样,妹妹明日来跟我吃饭,大爷捡着时候进来……”听着贾珍不说话,尤潇潇知道是不反对的意思,便接着道:“我昨夜翻库房,看见好多锁着的箱笼,问了婆子才知道是太太原先带来的嫁妆。心里便想着该给妹妹送过去。”贾珍听了,忙道:“太太的嫁妆,你跟妹妹平分了就是,原先太太也是这样嘱咐的。”尤潇潇笑道:“这是太太和大爷疼我,但是我寻思着,将来妹妹出嫁的时候还是要把嫁妆备得足足的,进了夫家腰杆子硬了也好说话,不如这样,大爷明日吃了饭就把太太的嫁妆单子交给妹妹,再说上几句好话,妹妹又是聪明人,便知道大爷这么多年心里都惦记着,只是被西府里的人蒙了眼睛罢了!”贾珍听她说得有理,又是这么顾体面识大局,心里更是又喜又爱,不由就探身过去,再度云雨起来。 第二日,尤潇潇嘱咐了小厨房正经开了一桌坐席的菜,再请惜春过来。惜春回了东府来,都是随着她的性子,喜欢过来就一起吃一顿半顿,不喜欢走就派了人送过去。她性子还是有些孤僻的,因此倒是常常在和枫院吃。今日惜春见郑重来请,知道是有事,忙收拾了过来。尤潇潇亲自迎了进来,瞧着惜春日渐莹润的下巴,不由打趣道:“妹妹可是胖了些呢。”惜春便低头不好意思的笑。 她在西府里客居的时候,虽然跟着老太太吃的也不差,但总不比在家里率性,自由自在,那席上见了有人放筷子,自己也得跟着,唯恐怕多吃了被笑话,喜欢的菜也不敢多吃,怕旁人说没节制。但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有时候就是饿的难受,偷偷从厨房要个加餐,却因为没有钱,屡屡被厨房里的人顶回来,或者拿些不堪的东西搪塞,都是剩下的,偶尔还有下不了口的。虽然气愤,但心里倒念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加上也怕人家笑话要嘴吃,便都是事事忍着。来了东府,先头几日也是谨慎胆小,怕是在嫂子眼色底下过日子不好放肆,也装着乖乖巧巧,后来却是发现嫂子是个难得的爽快人,不但各色想得周到,也从不勉强她这里那里,一切全凭她自己做主,连日常定省都免了,还说你小孩子家正是贪睡的时候,早起别空着肚子跑来跑去,能睡便多睡一会儿。先头自己还怕底下人笑话,每日早起,后来便也懈怠了,果然是没有人说的。至于吃饭,开始还要往馨澜院跑几趟,后来嫂子直接派人送到房里来,还张罗着要给和枫院加小厨房,拣她喜欢的做着吃,只不过嘱咐不准偏食。馨澜院小厨房做菜极好,除了正餐还有无数的荤素点心汤水,时令瓜果等等,每隔两个时辰便是送一回的,自己原说不要,嫂子却道你侄儿们念书也需要补补,做姑姑的跟着侄儿享福吧。如此一来,惜春也觉得自己好像确实丰满了一些些。 姑嫂二人坐下来,说了会儿话,尤潇潇便说道:“你哥哥想着见你,却总是觉得没有脸面的。”惜春一听,也不说什么,只拿筷子戳着桌上摆着一冷盘子酸辣干笋尖,一下又一下。尤潇潇见状又道:“好妹妹,你哥哥是个粗心的,若是他早知道……”话说了半截就吞下去,惜春便红了眼圈。正是时候,只听门“吱呀”一声开了,贾珍走进来,尤潇潇见他穿着簇新的衣裳,眼睛里略带些紧张,有些无所适从的样子,忙站起身来过去把他牵到惜春面前,推他道:“你快给妹子陪个不是罢!”说毕,就带着银蝶出去,把屋子留给他们兄妹二人了。 银蝶出来后偷偷笑道:“倒是从未见过大爷这般样子……”尤潇潇叹道:“他自己的妹子,又是同母的,哪里能不疼?”一面往小厨房去,督查各色菜肴,果儿见主子来了,忙迎上来道:“可是要上热菜了?”银蝶笑着点她额头:“傻孩子,你倒是见大奶奶亲自来催你们上菜啊!过来是瞧瞧你这小蹄子有没有偷懒呢!”尤潇潇良久不来,见到处干干净净,众人井然有序的,便赞道:“大家辛苦了,这一个月来倒是担了好几处差事,银蝶,每人赏二两银子。”众人喜出望外的,银蝶应了一声,便陪着尤潇潇出去,又小声道:“如今大爷跟姑娘都在咱们这里吃饭的时候居多,大厨房却是没了差事……”尤潇潇点头道:“我也虑到了,这小厨房总共才几个人,连轴转倒是不好,倒是叫周祥家的去担了大厨房的职,来富家的这些日子瞧着也算老实会巴结的,依旧让她做我小厨房的差事。还有,把果儿拨到和枫院小厨房去,那孩子心灵手巧,大姑娘那里处处是上等分儿,不能受委屈。”银蝶也点头道:“是了,最近书房里的人也愈发多了,咱们小厨房毕竟地界儿小,准备人多的饭忙不过来的……” 东府的书房先头只有贾蓉、贾蔷跟着贾芸娘家外甥三个人念书,因是请了大儒萧如景来,族里知道事儿的人家不免得就多动了心思,除了贾菌、贾菖、贾菱等这些族中子弟,更有人求到珍大奶奶跟前要把娘家侄子与外甥等一并送来。尤潇潇跟着贾珍商量,想着这是积福积德的好事,就把那屋子再扩了三间出去,正经做了大书堂,郑重收了学生。萧如景每隔三日来一回,原先是不吃午饭就走的,结果一日因为晌午有事不便回家吃饭,就在宁国府里叨扰了一顿,当即便称赞起来,从此每回来了都要吃了饭才走的。尤潇潇知趣,捡着他喜欢吃的给装了盒子,又多多拿蜜食点心,命小厮陪着给萧先生送回府去。 二人出了小厨房,正计较着,却见门开了,贾珍走出来,见着她笑道:“快些上菜吧,我跟妹妹都饿乏了。”尤潇潇见他笑容满面,知道兄妹之间聊得妥了,银蝶忙回小厨房去叫菜。尤潇潇跟着贾珍一起进来,却见惜春过来行大礼,尤潇潇连忙搀起来道:“妹妹你这是做什么?可要折煞我了,快快请起!”惜春却执意不肯,她跟着哥哥谈了一席话,越发知道嫂子真心,于是道:“俗话说长嫂如母,以后我便是靠着嫂子过活……嫂子不嫌弃我,才接我回来,若嫂子拿我当亲妹妹看,便安心受我的礼罢。”尤潇潇被她说得鼻子也发酸,只道:“好妹妹,咱们都是一家子骨肉,这么外道做什么!”惜春听了,把一张烫金面的信封拿出来递给尤潇潇,小声道:“这是我娘留下来的嫁妆,嫂子你全给我收好,等着将来……”小姑娘说着,自己脸就红了。尤潇潇笑道:“等着将来我们姑爷起了高头大马,带着八抬大轿来娶咱们大姑娘!”惜春害羞低头不语。尤潇潇打趣完,又正色道:“妹妹,这是太太给你留下的,你只管收好,攒着给你做嫁妆。”惜春还要再说什么,贾珍便道:“好了好了,先吃饭罢……妹妹收着就是了,咱们府里只有你一个姑娘,这些本该留给你的。” 于是一家子坐下和和美美的吃饭,没吃两口,却听着外头来报西府大太太带着二姑娘来了。尤潇潇先放下筷子笑道:“大太太来的可巧,正是赶着饭点来的!”贾珍听了,只好站起身来:“专门给妹妹做的一桌子好菜,我却是吃不着了。”说着就往外走,尤潇潇忙道:“大爷先去书房等着,我让丫头们攒了食盒送过去。”银蝶就连忙去小厨房传话。尤潇潇起来要去外头接邢夫人,惜春却是一脸紧张道:“嫂子,大太太可是来接我的?”尤潇潇见她害怕,忙安慰道:“应该是了,不过也别怕,你就跟着我,到时候一起先把饭吃了,再说别的话。”然后嘱咐了小厨房加菜,布置妥了就带着惜春一起出去迎接。 邢夫人倒不是故意踩着饭点来的,实在是贾母催的急,她带着迎春来的时候也就没顾上时辰。尤潇潇笑容满面迎上来道:“我早起就听着喜鹊叫了,可见是太太疼我,又赏脸来瞧我。”伸手不打笑脸人,见她这样,邢夫人也不好再说什么,旁边的惜春满面红光的,可知是“病”早就好了,难不成真是如迎春所说,东府便是要接了惜春回来再不去西府的? 尤潇潇带着邢夫人往内院来,道:“大太太可吃了饭?如果没用的话就跟着我们一起了,正巧了咱们厨房里新制的烧大鸭子,也不知道她们怎么想出的法子,竟是用去岁冰窖里储的橙子炖的,正是这时候儿吃的,我尝着比烧鸡肉有味儿,还有桂花冰糖肘子,炖了好几个时辰,骨酥肉嫩,闻着就喷香呢!太太也别担心吃絮了,还有好酸梅汤,酸酸甜甜最是解腻开胃的。”说着就带着入了座,邢夫人跟迎春自然都是空着肚子来的,见满桌子盆碗交叠,好不丰盛,肚里也就做饥起来。银蝶在旁盯着小丫头跪着端水给她们娘俩净了手,尤潇潇又亲自布菜奉承,邢夫人跟迎春对视一眼,便坐下来吃饭。 一时酒足饭饱,尤潇潇盯着撤了席,又让开火炖口好茶送来,接着问邢夫人:“太太若是吃着这鸭子味道好,便是捎一盒子给老太太尝尝去?”邢夫人点了点头,又道:“迎儿,你带着你妹妹出去消消食,就去会芳园,看看还有没有花儿,你们姐儿俩个又良久不见,正该说说话去。”支开了小姑娘们,邢夫人便转了正题来,叹气道:“珍哥儿媳妇,你二妹妹同我说,你们家想把四姑娘留下来?”她近来在人情世故上颇有心得,也不提惜春养病的事。尤潇潇见她不讲虚话,便道:“珍大爷是有这个打算,正好儿妹妹在家里住的也舒心,我们也就没让她再回去。”邢夫人压低了声音:“老太太可是逼着我来带四姑娘走呢!”尤潇潇听她如此说,忙道:“大太太只说四妹妹病还没好呢……”邢夫人冷笑道:“珍哥儿媳妇,你也别太欺负人了,总是让我当这个出头鸟,老太太怪罪下来我可担待不起!” 尤潇潇见她生气,却不慌不忙道:“太太你可冤枉了我!正是叫你跟老太太回话,说四妹妹病了就是了,这样带不回去人,老太太也不能说您什么。”邢夫人还没敢在贾母面前撒过慌,心里就是怯得慌:“若是老太太问起四姑娘病的怎么样……”尤潇潇没料到邢夫人能这样老实,凡事不敢瞒着婆婆,于是便道:“太太不用为难,只说来了府里没见到四姑娘就是了。太太放心,但凡有不是,只望我身上推就是了。”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见邢夫人还是疑虑忧愁,尤潇潇便故意叹道:“太太,你也太老实了些!”邢夫人顿时被她说得面红。她是贾赦的续弦,家世跟贾家没法比的,所以进门来对婆婆一直很尊敬。若不是被贾母偏心太过弄寒了心,邢夫人倒真是个好儿媳妇。因为尤潇潇说的也有道理,东府不放人,西府也不能过来明抢,再说惜春本来就是东府的姑娘,回到家里住也是名正言顺的。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软,珍哥儿媳妇倒真是知趣的,再加上迎春也劝了好些话,不让蹚这摊子浑水,邢夫人只得无奈的回了府,照着尤潇潇说的向贾母回了话。 正文 第24章 贾敬回府 等着邢夫人走了,尤潇潇皱起眉来,就知道贾母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再细细想,估摸着元春封妃的日子也快到了。西府里自从有了这位贤德妃便是有恃无恐起来,倘若老太太再当着元春的面倚老卖老,说些什么话,自己倒不好驳她,以后要剥离只怕更难。惜春见嫂子那样出神,知道为了自己的事难做,忙道:“我刚才跟二姐姐说了,她会回去帮着劝太太的。”惜春与迎春的关系一向不错,尤其是有那么个喜欢拔尖的探春在跟前,她们姐妹两个真空加透明就不得不更加紧密的联合起来了。看到惜春回了府,日子过得舒心,整个人都洋溢着一种当家作主的喜气,迎春很羡慕,再看惜春心里总是怕再回那府里去,忙安慰道:“你放心,大太太的为人不是喜欢管闲事的。”她跟嫡母处的久了,慢慢也了解到她的为人,哪里是府里口耳相传的那般左性不讲道理,只是因为二太太在老太太那里挤兑得过了,自己的亲爹又是自暴自弃的,只管自己花天酒地,不管身后洪水滔天,嫡母没有子嗣,娘家不争气,婆家人又势利,难免才有些脾气,但其实相熟之后却发现她也是知冷知热的,平常说话做事也懂得听人劝。如今瞧着珍大嫂子行事让人挑不出毛病来,对自己也好,回去便是要劝着太太,千万别为了老太太做这个出头鬼,那才是真没意思。若说府里是真心待四妹妹倒也罢了,平日里不管不问的,连个画具都要人家自己省了月例去买,这时候却总是嚷着让接回去,人家在自己家里有吃有喝,舒舒服服,堂堂正正大小姐一样的日子,是有多么想不开还回你们府里啊。 尤潇潇比惜春自然想的深了一些,她毕竟还是小孩子,倒不用说那么多。因见天慢慢长了,便让人好生带了姑娘回去歇午觉,然后就去找贾珍商量对策。夫妻两个讨论了半日,越发觉得贾母留着惜春在身旁只怕没那么简单。其实也是,前几辈子的祖宗是亲兄弟,到了现今这一辈,一代不如一代的。西府里现在没有什么出息的人,贾赦是醉生梦死,贾政是昏庸无能,贾珠倒是出息的,可惜早逝,至于贾宝玉,三岁看老,抓周就抓胭脂水粉,如今也只跟着姐姐妹妹打转,连贾兰的几分志气都没有,未来也是岌岌可危。贾琏这个长房长孙更不必提,成日被凤姐儿搅得夫纲不振,自己也是个不学无术的货。 再看东府,贾敬虽说寻仙问道,好歹还是个进士出身,贾珍过去是荒唐了些,现在是族长,也知道管教儿子造福家族,贾蓉更是比前不知出息多少倍了。夫妻二人还商议着,等着贾蓉念书念得差不多了,便是花银子买也要买进国子监去。贾珍起初还觉得此事难办,尤潇潇却道,龙禁尉也就是几千两银子罢了,咱们家又不是没有监生名额,买一个能几个钱?东府这般蒸蒸日上的,西府老太太肯定是不愿意放人。他们两个人势单力薄的,去西府把话挑明了也没有什么震慑力,老太太老成精儿一样的人一句话就能给打发回来。为了让贾母哑口无言,终于决定还得请贾敬出山,毕竟当初惜春是贾母从贾敬手里抱走的,如今想接回来,名正言顺的,还是得靠贾敬。 但是问题也出来了,老爷早就说了不愿意再沾染红尘俗世,究竟能不能为了闺女坠落人间确实是个未知数。而且,贾珍从小也是很怕老子的,他念书不争气,也没少被老子揍,巴不得能少见一面是一面。尤潇潇在旁见他犹豫不决,便道:“妹妹是老爷的亲闺女,还能瞧着不管的?大爷,依着我的主意,明儿咱们一家子都去玄真观,别的不必多说,只让妹妹跟老爷讲讲在西府里过日子的难处罢了!”贾珍心里其实也恨西府无情,几次三番下来早寒了心,惜春倘若回去,自己也无法还得叫一声老祖宗,凡事讲究几分面子。若是能把妹妹顺利留在府里,便是关起门来各过各的日子了。尤潇潇知道他终于下了决心,连忙安排厨房准备素点心,并打发采办出去找了珍奇果品多买回来,预备着第二日往玄真观里去。当夜,又往和枫院找了惜春细细嘱咐了一席话。其实惜春连老子的脸长什么样子都忘得干净了,但好歹也是父亲,自己要不要再回西府全看父亲的态度,心里很能拿捏轻重,知道该怎么说话。 第二日一大早,尤潇潇带着惜春坐着车,贾珍跟着贾蓉骑马跟在左右,后边的家人赶着一辆马车,有点心匣子也有瓜果盒子,另有棉被衣裳等平常用品,装了满满一车随着一同到了。因为不敢惊动贾敬,前日也没打发人来,到了玄真观,贾珍跟贾蓉先进去把道士都撵回自己屋子里去,然后又让家人守住门口,方才去马车上扶着尤潇潇跟惜春下来。 众人聚在精舍外头的小屋子里等着,贾珍先进去行礼,隔了好一会儿才垂头丧气的出来,尤潇潇忙迎上去,贾珍便道:“老爷说了,让咱们回去,孝心知道了。”惜春拽着嫂子的衣襟,低下头去。尤潇潇忙问道:“□可说了没有?”贾珍道:“老爷听了也没说什么。”惜春抬起脸来,委屈的就要哭了。尤潇潇便道:“你不中用。”说着就拉起惜春的手往里头送:“妹妹,你哥哥是个没用的,嫂子却是不好进去。你别怕,进去就给老爷磕头,叫一声爹爹,然后只管哭,等老爷开口问你,你再把事儿捡着重要的说清楚,放心,你是老爷的亲闺女,即便是铁石心肠也得化了。” 惜春受了鼓励,听嫂子的话就往里面走了。贾珍听着她一番教导,跟贾蓉对视一眼,默默坐在一边。尤潇潇见着贾蓉跟着贾珍一起坐下了,忙道:“蓉哥儿,让你带的课业文章你拿了没有,这几日的书也温习着,待会等你姑娘出来,你进去给老爷磕头,把功课递上去瞧瞧。”贾蓉忙站起来应了一个是。昨日,尤潇潇特别嘱咐了机会难得,蓉哥儿也得趁这时候老爷请教一二的。好歹是当日的进士,自然肚里是有锦绣文章的。 众人等的焦急,忽见惜春出来了,眼睛红红的,后面跟着一个穿着道士服的老头,因须发皆白,还真有几丝仙风道骨的味道。尤潇潇正发愣,贾珍却迎上去道:“老爷!”尤潇潇这才知道是贾敬,忙也行礼。贾敬瞧着女儿跟儿媳妇挨得很近,满是信赖,看着尤潇潇的目光也就慈祥了一点:“这些日子来媳妇倒是费心了。”尤潇潇连忙说不敢。贾敬望着儿子和孙子,淡淡说道:“我先跟着你们回府歇一宿吧。” 东府诸人成功迎了贾敬回家,再说那日邢夫人回府向贾母说了惜春之事。贾母便问:“怎么还病着呢?”邢夫人便赔笑道:“珍哥儿媳妇说是不好呢……”贾母知道大儿媳妇向来是个蠢笨的,所以只好把话问得更清楚一点:“你去瞧见了么?”邢夫人第一回在婆婆面前撒谎,不免还是有些紧张的,迎春在旁看出嫡母的为难,就接过话来:“老祖宗,太太跟着珍大嫂子在门厅里,丫头们带着我去瞧四妹妹了,还在躺着呢。”她这话说得圆滑,只是躺着,病没病什么的,只看人家怎么说了。邢夫人见了关键时刻迎春能给解围,心里熨帖了不少,想着到底是自己家的姑娘,没有白疼。贾母见这母女两个一唱一和,配合得很默契,虽是心里疑虑万千,但也不能漏出来,想了想,便道:“罢了,走了一趟你们也乏了,早点回去歇着吧。” 见大儿媳妇跟着孙女出去了,贾母躺在榻上,鸳鸯在旁轻轻捶肩膀,老太太只觉得事情隐隐约约有点不对。正是抓不住头绪的时候,王夫人急急忙忙来了。贾母睁开眼睛,看见是二儿媳妇到了,便慢慢起身来,说道:“什么事,这么着急。”王夫人手里拿着一封信,是林如海写给贾政的,刚刚由小子递给婆子转到自己手中。贾政是个不耐烦俗务的,只管把这些家长里短的交给妻子处理。王夫人找了人来念,听见里面写着自己身体已经痊愈,感谢舅兄舅嫂们多多照顾黛玉云云,当时就深受打击。而这边贾母听说林如海无病,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再看王夫人这般形色外露,便知道是她的如意算盘落了空,虽说自己也是过了明路的,让贾琏去收林家的东西,但既然林姑爷无事便也无所谓了,只要将来黛玉嫁进来,林家的还不都是宝玉的,不由就鄙视儿媳妇短时。王夫人见贾母面不改色,倒是自悔焦躁,老太太的谋划她心里也是清楚的,只是林家的钱可以要,但是林家的女儿做自己的儿媳妇是万万不能的。 “老太太,林姑老爷信里还提到是东府珍哥儿送了一个名医过去,才吃了药吃好的。”王夫人心里恼恨东府插手,于是故意把此事挑明,然后将信递过去,贾母拿水晶眼镜看了一遍方才吃惊,嗯?东府里这是什么意思?再加上今日惜春的事,不由她不疑心起来。她年纪长,自然不像王夫人那样沉不住气,只笑道:“珍哥儿倒是有心了。”然后又道:“听姑爷的话,你外甥女这几日也就跟着琏儿回来了,快去收拾屋子去吧。”自从林黛玉走后,她屋里几个小丫头也犯了懒,灰尘遍地的,没人督理,王夫人只装着不知道,凤姐儿背后倒是教训了几回,但终究比不得有人住的时候。贾母眼里明镜儿一般,知道这二媳妇跃跃欲试要逃出自己的手掌心,只是这般小事不便跟她计较罢了,宝玉未来的事还是得自己说的算。 王夫人出了贾母的屋子,先要去凤姐儿的院子问话,她得问问贾琏在那里是做什么吃的,竟不知道提前报个信儿回来。凤姐儿精明,早听说林姑老爷来信了,知道那事儿出了,再听人报太太从老太太屋子里出来脸色不善,忙嘱咐了平儿几句话,自己倒往李纨屋子里去了。 一路上心里不由冷笑,这场子官司倒是盖不住了,自从林黛玉走了之后,姑妈常常背地里说她是克父克母克弟,命太硬,这话还不是故意的吹风,不想让宝玉娶黛玉就是了。但是打从林黛玉进府第一天,老太太便是打了要把她给宝玉的主意,要不能让一起跟在身边住着?还把几个孙女全都撵到外边去?可怜姑妈第一日来就拉着黛玉的手,嘱咐了什么宝玉是混世魔王,家里的姐妹都不理他的话,还嘱咐着以后要离的远一些。要不是她房里小丫头说漏了嘴,倒不知道一向木讷的大姑妈能有这样的口齿呢。后来可不是活活就打嘴,那史大姑娘回回来了不都是先找爱哥哥的?老太太再跟着搀和,非要两个孩子住一块,弄得不清不楚的,大姑妈才是真正急了,听说二姑妈要上京,非要让在府里住下了。二姑妈也是个老实人,估摸着求了老爷给薛大傻子开脱才不愿意驳她的话,连被打发住在角门的梨香院也没个二话的,但人家是正经送闺女进宫备选的,大姑妈还好意思想着宝钗的主意。冷眼瞧这么久,家里这几个姐妹统共算起来,没有几个能比得上宝钗的心机跟成算,她眼里能有宝玉才怪。大姑妈什么时候能醒醒,宝钗就算挂着个金锁也不是留着跟宝玉配的,再说这年头的姑娘家谁还没有几样金锁戴的,人家倒值得显摆的?现下看着还不如就势要了黛玉呢,跟宝玉一起长大的情分也在,如今人家爹也好了,没了克全家的恶名,门第家私哪点配不上? 贾母正在苦思着东府插手林如海之事,想着这个人情倒是白白给东府做去了,不知道东府是有什么打算。忽听外头来报李老太太来了。李老太太是贾代儒的老婆,跟着贾母是平辈,往常也是怯手怯脚的,难得来一回。贾母看在祖宗的面子上不好不管,连忙叫起来。李老太太抹着眼泪进来,贾母便道:“老妯娌,这是怎么了?”李老太太哭道:“嫂子可得给我们做主啊,珍哥儿在自己家又开了学堂,族里的人知道了都要把孩子往他们家送,可让我们一家子嚼裹什么呀?”贾母听了,有些糊涂,不知道何时宁府里也冒出学堂来。李老太太便又哭诉,族里一年只给一百五十两银子做开销,自己紧巴得很,若不是还有孩子家送个三瓜两枣的,自己跟老头子都得喝西北风去。如今贾珍又出面开了书房,族里的书房算怎么回事?自己老头子辛辛苦苦的为了族里教书,怎么换得这样下场?她边说边哭,因为打听得细,还说贾珍一年给了先生多少银子,书房里日常开销全免,贾母方才听出门道来,原来是抱怨贾珍重新做了私塾,却不请贾代儒过去教书。贾母让人拿了十两银子终于把她打发走了。自己坐着沉思了一会儿,慢慢品出了味道,如今看来贾珍倒是比原先出息多了,还懂得给林姑老爷送大夫过去,重新又给族里辟了书房,倒真是个能干的。既然如此,惜春就更不能留在东府了,不如明日自己坐车亲自去接,看他们还能有什么话说。 正文 第25章 贾敬回了宁国府来,心中自有感慨。自从十年前先妻钱夫人过世,他将襁褓中的女儿惜春托付给荣国府、又上奏朝廷把爵位让儿子贾珍袭了,便是万念俱消,了然一身去了玄真观,专心修道。这些年来,从来不问家务之事,每年儿子孙子过来瞧一回,听听大面儿上的事,只要没出什么大乱子,一切平淡无波的,也就罢了。所谓儿孙自有儿孙福,他既是已经决定弃了红尘,便没想再对府务多多插手,只盼早日飞仙。 可惜天不遂人愿,这一回却是不得不出面了。虽然自来没有养过女儿一天,但是瞧着那模样跟着她娘却是一样,一见心里就软了。再听边哭边说的一席话,想着她娘临终前对自己的嘱托,只觉得自己白白辜负了老妻,心中无限惭愧。当年,钱夫人高龄有孕,惜春是个老来女,大夫们好几个都说不能留的,但钱夫人执意不肯,就要把孩子养下来。好容易熬了十个月生产,一切顺利正是开心的时候,没料到她到底是生产的时候伤了身,惜春刚满月便是撒手人寰。临终前硬挺了一口气苦苦叮嘱贾敬与贾珍,要好好待惜春,一定别委屈了闺女。父子二人都是哭着应了。而后那几日贾敬因了老妻离世,颇觉人世无常,正是西府史老太太亲自来跟自己说的,侄媳妇不幸去了,侄子跟珍哥儿都是粗心男人家,身边带个娇弱的姑娘,怕是不好养活,不如就交到西府来,放到我身边,咱们这里自元丫头起,迎丫头探丫头都在一起,再接了惜丫头过来,她们姐妹们几个又亲香又热闹,互相作伴也有个依靠,说话玩笑都便宜,强似跟着你们呢。 贾敬当时听了也就信了,同意将女儿送到西府养活,每年年初令贾珍交过去五千两银子,给那府里的当家太太二弟妹王氏,全当惜春的抚养费。但从昨儿惜春一席话来听,西府那边做的却是过了,非但是日常吃用等等简陋得很,连屋子布置都舍不得给件古董来摆,几个姑娘里分屋子还是最小的一间,平常也没什么关爱,下人们也小瞧更是不听话,隐隐约约还传出了给东府白养着姑娘的胡话,这不是欺负人又是什么,势必是不能再留了。当初,自己娘在的时候就隐约提到史氏刁滑,原以为是妯娌之间不对付,现在看来到底自己家老太太有见识,早早看透她为人了。 贾珍前夜见尤潇潇急慌慌打发人去收拾屋子,只打不起精神说老爷在观里过惯了,又不能来家住云云。尤潇潇却是一面从库房单子里选摆设一面劝道:“大爷,咱们总是准备的万全一点才好,万一老爷真回来了,见着铺盖茶水冰凉,屋子也没清扫过,心里该怎么想?”贾珍拗不过,只好亲自盯了小厮与婆子去收拾,按照老爹的喜欢,重新一一妆饰了。等着第二日贾敬随着回府,贾珍一面感叹妻子有先见之明一面亲自搀着老爹道:“老爷,这一路可颠簸的乏了,先回屋子歇着去吧。” 贾敬点了点头,在儿孙的陪伴下,回了自己往年住的屋子,推开门来瞧,见清清爽爽干干净净,布置的十分舒适,桌案上又都是当日自己常用的物件,可见这么多年也是勤于擦洗的,足见主母贤惠。便点头说道:“你们有心了。”说罢,就在绣墩坐下来,丫头也连忙奉上新上的西湖龙井,这都是尤潇潇命早备好的,听着外头传老爷回府就开始炖,进了屋坐下正好可以吃了。贾珍在旁躬身笑道:“这是老爷素日爱吃的,今年那边子多雨,嫩的尖子都不好,这虽是一枪一旗的,但儿子吃着还入味,老爷先喝着。”贾敬点点头,接过茶盅,揭了盖子,抿了一口放下来:“我明儿去一趟荣府,跟史氏把话说清楚了。” 贾珍听了,忙跪下来哭道:“都是儿子不争气,倒让妹妹受了这么多年委屈。”贾蓉在旁忙也跟着一起跪下来。贾敬见儿子也不推卸责任,是懂事的,便摆了摆手:“都起来吧,你男儿家哪里会着意这些微末小事。”他心里清楚得很,这么多年贾珍必是也问起来的,但是那府里一句男女有别就罢了,哪里能见惜春几面,若不是媳妇仔细,此事倒不好开交的。爷俩儿又说了几句话,贾敬最后道:“此事过了也就过了,心里有数就行,外头脸面还要维持的,你身上袭着爵位,朝堂里也有人,当今最忌讳这些族内纷争。”贾珍听了教诲,连忙称是。贾敬点头道:“好了,你出去与媳妇说,晚上送些素粥来,只要几样小菜,余下一概不用。” 尤潇潇听了吩咐,连忙叫洗了锅,丁点荤油不得有,让果儿去盯着熬红枣白米粥,又亲自用五香素料调了一盘子香菇木耳,周祥家的使了素油煎了鸡蛋豆腐,再有腌制的白菘,取了小半棵切成条状,拌了麻汁点了醋,最后再奉上一碟子精致的烧酸笋。尤潇潇想了想,又加了一碗蜂蜜芋头羹,才使了托盘一一安置好,方才让惜春端过去了。 当夜无话,贾敬因在玄真观向来早寝早起,在家里便也是照旧。昨日来得匆忙,也没见这府里有何变化。于是起来先打了一套拳,便溜着府边走了一圈。到了大书房的时候,只觉得眼生,又看见几个孩子都拿着书在外头石头上坐着闷头苦读,细瞧之下,其中一个还是自己的孙子。因见他聚精会神的,倒不好叫他,只捻着胡子瞧了一会儿,见个个如饥似渴,确乎有出息得很,便笑眯眯的走了。 早饭时候,贾珍过来陪老爹一同吃饭,贾敬瞧着满桌子素菜,知道专门为自己预备的,儿子吃不惯的,便笑道:“孝顺又不在这上头,你自去吃你的去。”贾珍便赔笑道:“儿子也想着素馅的包子吃呢,媳妇跟妹妹早起就往厨房去了,蒸了一锅的茄瓜包子,味道香的很,老爷也赏儿子几个。”贾敬听着孩子们孝顺,心里也极高兴,便同着儿子一起吃了素包子和小米粥。等着吃好了,才仔细问起外头书房的事。贾珍连忙说了,从蓉哥儿奋发图强到林如海千里荐师,再有族里诸人也跟着一起来等等。贾敬边听边点头道:“这是千秋万代的事,你做的很好。”贾珍见了老子高兴又道:“当日林姑老爷信里还提过的,说老爷学识渊博,倒是能指导孙子一二就更好了。”贾敬听了哈哈大笑:“林如海那个小子居然敢这般打趣我来!”当年贾敬与林如海都是朝廷中人,林如海又算是自己的族妹夫,朝堂之上也多有交往的,关系一时走的比较亲近,后来自己辞职回府,林如海又得了巡盐御史的差回了江南,才渐渐疏远了。贾珍也就跟着一起笑,贾敬便道:“也好,今儿不是没有老师坐馆么,我去考考孩子们的功课吧。” 贾珍大喜,连忙陪着老子往书房走去。而今门庭壮大,足足有十二三个学生跟班,除了贾蓉、贾蔷、贾芹、陈颐梁等几个大的,还有些小孩子。但虽是年纪小,却是肯努力争气的,萧如景那人率性,从不会硬性布置功课,凡事点到为止,讲完课就走人,剩下只看自己造化了,实在是潇洒的很。贾蓉见了老爷来了,忙站起身迎接。贾敬瞧他们一群孩子正在院子里一张石头圆桌上吃饭,菜色虽不丰富,却是蛋肉菜疏粥饭俱全的,于是便道:“你们先吃饭吧。”众人忽然见了这样一个陌生老头,都以为是新来的先生,求学心重,忙急急吃完了,回到位子上等着开课。贾珍在旁跟老子解释道:“这都是媳妇出的主意,说是来念书的,倒不用吃得太好,省的上课只盼着开饭。”贾敬听了,微微一笑:“媳妇说的是。”又问:“这里伙食住宿都是府里贴补的?”贾珍忙道:“是,每日三餐点心,日常纸墨文具都是府里出的银钱,再有,一个月给一两零用钱,做文章做得好的也有衣裳银钱的奖励,有家里离得远的,便是住在那边屋子里,也不要钱的。”贾敬听了,便说要过去看看。 那边单有的两间小房,窗明几净,屋子不大,一间里摆着五张床,衾被床帐虽是简朴却也干净,其他的茶壶、杯盏、灯具等一应需要的用品皆齐备。瞧了一圈,贾敬点了点头,“只怕以后孩子多了府里倒是盛不下的。”贾珍便道:“是了,现在过来找咱们的人多了,除了族里的孩子还有些娘家亲戚,鱼龙混杂,儿子倒也发愁。”贾敬便道:“在这里念书是好处多,该想个稳妥的法子,也别让人寒了心。”贾珍忙点头。一时说完话,进了书堂,贾敬笑眯眯望着孩子们,然后出了一个题目——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念完了,便让众人来解。再看孩子们虽然年纪不一,但都是下笔疾驰,知道个个都是苦读的,不由便十分满意。 贾珍在外头瞧了一会儿,便回了馨澜院,尤潇潇正在跟惜春说话,见了他进来,瞧脸色好,便知道老爷满意。惜春正在说那府里自己屋子里其他的东西倒也罢了,但是一柜子书跟自己寻常用的画具还是得拿回来。贾珍心里一直藏着话,不敢跟妹妹与妻子说,王夫人一年收了五千两银子,就是把那屋子全卷了来也是该的。但此话万万不能说了,只会让妹妹心里更难受。众人正在说笑着,银蝶进来:“大爷、奶奶、姑娘,外头小厮来报,说西府老太太带着二太太、琏二奶奶与三姑娘一起来了!” 正文 第26章 却说贾母来东府之前故意要把王夫人、凤姐儿,探春一起带来,第一是看中凤姐儿嘴巴巧儿会说话,到时候补上两句,让珍哥儿跟媳妇不好驳,第二是打亲情牌,探春是亲近的小姐妹,过来跟惜春多套套话,第三带了王夫人来,浩浩荡荡这一大家子,东府当着众人的面,也得顾忌几分必给自己留个面子。王夫人听说只是要去东府接四姑娘,还把自己一同叫去,心里便很不以为然,贾母岂有看不懂她心思的,只道:“四姑娘在那府里病了这些时候儿,你当婶子的,也该去瞧瞧,若是好了呢,咱们就把她领了家来。”王夫人听了,想着一年五千两银子的进账,也只好应了。凤姐儿心思活,耳脉又多,知道接惜春回府的事里透着蹊跷,但是她从不驳老太太的话,说什么都听着。探春自然也欣喜,难得能单独点名跟着老太太与太太活动,知道是难得的体面,自是小心谨慎。 一路上,贾母嘱咐凤姐儿道,去了那府里见了你四妹妹可要亲热些,若是你珍大哥跟嫂子不放人,也尽管磨着他们,只说咱们这里姑娘多,一起作伴儿最好。凤姐儿听了忙点头。贾母瞧了一眼探春,知道这个孩子一向是灵慧的,便笑眯眯道:“三丫头,这么长时间没见你四妹妹可是想的慌?”探春忙点头,心里明白老太太这一行是要接惜春回来,只疑惑从未见得老太太对四妹妹如此青眼,今儿这般大费周折究竟所为何事。但是只要能讨好老太太,她自然知道该怎样行事。贾母想的周详,出发前也没打发人来跟东府说,怕的是他们再做手脚,但只这样直剌剌的来了,外头也没个人接,感觉也是有些凄凉。还是金三喜家的听了信给迎进门去的,带到花厅里坐下,说马上告诉大爷大奶奶去,再叫小丫头们上了茶,安排妥了才让人进去传话。 贾珍听着贾母来了,望了尤潇潇一眼,惜春脸上露出紧张而又淡漠的神情。尤潇潇笑道:“瞧瞧,可不是急了?”又向惜春道:“妹妹愿意跟着我们出去就跟着,不愿意自管回院子里歇着,放心,连老爷都来了,自然不会让你再回去受委屈的。”贾珍想了想道:“妹妹不必出面了,我跟你嫂子去应付就是了。”惜春听了,默默点了点头。夫妻二人往外走,尤潇潇又道:“我觉得先不必惊动老爷,这会子是她们先急了,能找到府里来,倒是我们占着上峰呢。”贾珍听了点头道:“你说的是,咱们应付不了再请老爷过来也就是了。”尤潇潇点了点头,又娇嗔道:“到时候你听着我说话就是了。”贾珍现在对她无不敬服,忙道:“是,都听你的。” 贾母一干人在东府从未如此被怠慢过,哪一次来不都是前簇后拥的,此次□撂着吃茶,心里便有些不满,但是贾母城府极深,便不露在面上。正是等的不耐烦的时候,听见脚步声,凤姐儿跟探春是小辈儿,忙先站起来,等着贾珍跟尤潇潇进来,凤姐儿就迎上来:“大哥哥大嫂子可是让我们老祖宗好等呢!”贾珍连忙称罪,尤潇潇也笑道:“不知道这一大早儿老祖宗来了,我们该打!该打!”说毕又向着王夫人道:“二太太今儿个也来了,正好正好,上一回咱们府里桃花开得艳,因为宝玉病了,太太也没来瞧瞧,如今府里那几株月季花儿也开了,姹紫嫣红的,也好看的紧,老太太与太太便是赏脸留下来跟着我们一同赏花吧!”贾珍在一旁只笑不说话。 凤姐儿瞧了贾母一眼,接受了指示,忙道:“大嫂子,咱们今儿个来是想见见四妹妹,大太太回来说病了好些日子也不知道好了没有?”尤潇潇便叹道:“说到这事儿,我还正是愁呢,四妹妹自从赏花那日不舒服,我们便找了太医来给瞧,如今倒是全好了,太医又嘱咐得好好将养着,人参肉桂什么的倒也罢了,燕窝鱼翅顿顿不能少的……”王夫人一听便是愣住,想着接回府去也不是好养活的,忍不住道:“她这样小的年纪倒要吃这样燥热的药材?”贾母听了,连忙瞪了她一眼。尤潇潇心里知道她是心疼钱,连林黛玉要吃个燕窝都不敢张口跟府里要,可见平日里得抠成什么样子。于是一面在心底暗笑一面便故意往大了的说:“二太太不知道,外头说那燥热的药材,都是指普通的白燕儿,大夫特地嘱咐了要给我们姑娘用的金丝血燕,最是平燥润肺的,虽然价格比起白燕贵了几十倍去,既然吃了顶用,我们便是卖了首饰头面也得供啊!”说完又叹道:“昨儿大爷还跟我说,这些年没把妹妹养在身边,弄得身子这样亏虚,都是我们不中用,耽误了妹妹……” 这话是指责西府了,因为不是明着说,贾母便沉下脸不说话,王夫人假装没听出来,凤姐儿深知这是实话,也不敢厚着脸皮去驳,再说还有探春在,她倒是充什么英雄。果然听到探春说道:“大嫂子,您这话的意思我却是不明白,四妹妹一向身体康健,寻常请脉也没有大夫说过她身子亏虚的话,只是回了你们府才病的,在我们家一向都是好好地!”贾母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来。尤潇潇听了,心里也赞探春胆色,倒是能当这个出头鸟,忙故意打自己的嘴:“让我胡说,哪里能说四妹妹在那府里把身子弄亏虚了!这么说起来还都是我们的不是,罢了罢了,既然是大夫嘱咐过的,我跟她哥哥也得尽一尽兄嫂的心意,将妹妹留在我们府里好好将养吧。” 见她始终没有活动的意思,贾母终于开口了,笑容满面:“你们府里头成日里那么多的事,比不得在我身边,养着一群姑娘,一块作伴儿倒好。”尤潇潇也跟着笑道:“好祖宗,知道您心疼我们,可都劳烦您十来年了,再说如今您身边的女孩子也多了,林姑娘薛姑娘还有史姑娘都是常来常往的,二姑娘她们不都是搬了抱厦去了么?您哪里还照看的了这么多,让四妹妹干脆就跟着我们吧。”贾母见她暗指自己偏心,说的也是实话,便一时语塞。凤姐儿忙道:“大嫂子,四妹妹在咱们府里长这么大,跟着姐妹一起情谊深着呢,这样火辣辣的分开,却是不好呢。”探春在旁也跟着说道:“我平日里常跟着四妹妹一起玩笑的,这几日不见却是想的紧啊。”尤潇潇在旁边听着,真心佩服,嘴上说得这般好听,惜春快半个月没回去,怎么不见你来瞧瞧?难不成你去跟太太说了去见妹妹,还会不准么?若不是不好翻脸,早把这话甩出去了。 贾珍听着一群娘们叽叽喳喳心里早厌烦了,听着贾母等说话,尤其觉得面目可憎。刚要开口,贾母便道:“罢了,我也知道你心里疼妹妹,四丫头呢,让她来,我见了她,亲口问她。”尤潇潇听了便感慨姜是老的辣,知道贾母是要逼惜春了,若是惜春说一句不想回去,西府倒能编排她小小年纪忘恩负义心冷情冷的话,对女孩子闺阁名誉可不是好的。这般想着,这个恶人只能自己来做,万万不可把惜春牵扯进来。于是说道:“可是巧了,四妹妹今儿个不在家,若是她在还能不来见您的?”贾母明知惜春就在这府里头,本要追着问一句惜春去哪里了,后来自己也觉得没意思,东府这是笃定不想让惜春回西府了,再这么死缠烂打也没有什么用处,但是面子还是要找回来的,于是拉下脸道:“当日是你们老爷把你妹妹抱给我们的,如今我们养大了,你们老爷也得出面说句话才好接回来吧?” 她心里准知道贾敬在郊外修道的,早说不管府中事了。而且这话说出来,很有点讨说法的意思,我们给你们养大了闺女,如今说要走就要走,太不讲道理。 尤潇潇与贾珍对视一眼,然后笑道:“老太太可是赶得巧了,我们老爷昨儿回来了,今日正在书房跟孩子们讲课,因不好打扰,便没去通知。既然老太太要见,银蝶,快去请老爷!”贾母顿时一呆,王夫人也在旁惊异:“大老爷竟是回来了?”贾珍便道:“是,回来了。” 贾母与王夫人还是半信半疑的,不出一盏茶的功夫,果然见贾敬进来了,依旧是仙袍飘飘的模样。王夫人也得站起来迎接,贾敬稽首道:“婶子万安。”贾母瞧着瞧着眼圈就红了:“敬儿啊,这么多年你在外头可是苦了你了。” 贾敬摇了摇头,然后道:“婶子所来可是为了惜春的事?”贾母只好说嗯。贾敬便是很真心实意道:“想着当年亏得婶子帮着抚养,弟妹也跟着劳心,珍哥儿,去拿一万两银票给你婶子。”贾珍听了,忙出门去了。贾母听了,面上有怒色,说道:“敬儿,你这是什么意思?”贾敬笑道:“婶子这么多年照顾惜春辛苦,这点子银子算得了什么,我自回来,瞧着珍哥儿和他媳妇倒是有条理的,把惜春接回来也放心,再说丫头过几年也好说亲了,该接回来住了,总不好在亲戚家出嫁……”贾母忙道:“敬儿,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婶子家难道是亲戚家?”贾敬笑道:“婶子家自然不是亲戚家,可是我听着那府里的孩子也多了,婶子年岁高,只怕照顾不过来,倒是弄得不好,所以也就接回来罢了。”贾母心里本来就有病,听他这么一说,知道大势已去,再不甘心也没用,只好勉强笑道:“也罢了,你们父女骨肉团圆我这个老婆子也该知趣些!” 贾珍回来拿了一万两银票亲自交到了王夫人手里,尤潇潇见着众人皆大欢喜的样子,忙道:“难得老太太跟太太来了,今儿中午便不准走了,在会芳园咱们好好开个席,热闹一番倒也罢了。”说完,又故意吩咐道:“银蝶,快去传话,去接咱们大姑娘回来!”贾母听了只觉得刺耳,哪里还有这个心情,只推说自己头疼,昨夜没睡好,想回去好好歇着。王夫人等人也只好跟着。尤潇潇便是满脸遗憾,也不怎么挽留,跟着一起送出去罢了。 正文 第27章 好不容易把贾母一行人送走,贾敬坐在花厅里半日不说话。贾珍在旁小心翼翼道:“老爷,您可是也乏了?”贾敬叹道:“人心似水,不堪回首啊。”说罢,又对贾珍道:“书堂里的孩子们个个倒是好的,虽然天资不同,但都是用了功的,尤其是其中一个叫做陈颐梁的,文章思路极好,将来必成大器,蓉哥儿该多跟着他学习。”贾珍忙应了是。贾敬停了一会儿,又道:“你吩咐备车吧,我回观里去。”贾珍急道:“老爷难得回来一趟,倒不多住几天。”贾敬见儿子不是假着急,便笑道:“我是要回观里把东西收拾了,从今儿以后还是搬回府里来住。”贾珍听了,顿时一喜。贾敬心中感慨,所谓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世,小隐隐于野,以往竟是自己错了。经此一事方知道自己糊涂,史氏是个不省心的,仗着在族里辈分高,竟是这样明晃晃欺上门来,如今儿子孙子都有出息,自己必要回府好好坐旗儿,方能保得住万代长青。 贾母一行回了荣国府,王夫人因今日平白无故多了一万两银票,虽不是什么大钱,但是有总比没有要好,心情就极佳,觉得自己没白跑一趟。凤姐儿见贾母脸色不好,走路也踉跄,忙搀着往正房里送,探春也要跟着,贾母慈爱的望了她一眼,说道:“我这个三丫头是个好的,罢了,你也乏了,回屋子里歇着吧。”探春听了,知道是支开自己,忙应了一声是就走了。王夫人跟在后头进来,见贾母还是闷闷不乐的,便道:“老太太,四姑娘不回来倒也罢了,敬大老爷说得也在理,人家骨肉也要团圆……”虽然惜春回去了,一年少了五千两银子的进项,但是说不得再过几年就要找婆家了,倒是不必让家里再出嫁妆不是?又给了一万两银子,王夫人心里很满意了。 凤姐儿见贾母脸色发白,便知道是被姑妈气的,鸳鸯在旁进了茶来,凤姐儿便捧着侍候。因贾母在东府里也顾不上吃茶,后来跟着珍哥儿媳妇两个人说话倒弄得口干舌燥,如今先不理会儿媳妇,细细吃了半盏茶,然后缓了缓气道:“去找几个妥当人来,把你四姑娘的屋子里的东西好生收拾了,装了包袱一一送过那府里去,说话要客气些。”凤姐儿忙道:“是。”贾母想了想,又道:“去库房里再取些好的字画古董,挑名贵的,一并给送过去。”王夫人便是不解:“老太太,这么多年咱们家养着四姑娘……”贾母只恨不得能拿拐杖敲这个蠢媳妇一顿,当着凤姐儿也不给她留面子了,厉声道:“我今儿给你使的眼色你没瞧着么?谁让你接了那一万两的银票?拿出来给凤丫头,跟着一块送回去!”王夫人却是心疼,犹豫着不肯,凤姐儿见势不好,连忙道:“我出去布置人手去。”就跑了躲是非了。 屋内无人,贾母叹道:“我说你是木讷人,东府里今非昔比,你倒是瞧不出来?为什么要把四丫头接回去,倒是想跟咱们不认亲呢!巴巴给了一万两银子就是谢了咱们养育四丫头的恩,你就接过来,这样轻飘飘的就让他们还了人情去?哪里有这样简单的事!”王夫人说道:“老太太您也是多想了,东府里珍哥儿那样子的能有什么大出息的?”贾珍不过袭了一个三品威烈将军而已,她娘家哥哥王子腾是当今重臣,九省统制,何等富贵,王夫人向来自觉高人一等,瞧不起一般人的。 贾母知道她心中所想,可不就是仗着娘家那点子威望,妇人之见。于是冷冷道:“你自己也知道东府给林姑爷送大夫的事,珍哥儿这份心计实在难得。将来林姑爷起复回京,若是在皇上面前能说得上一半句话,还能少的了东府的好处?如今又是开私塾又是请先生,干得可不是有出息的事,族里闹腾得大了!一个好汉三个帮,眼见东府里逐渐兴旺了,倒是能让他们远着咱们的?平心而论,咱们这几年待四姑娘也是平平,难怪东府里不高兴,你还拿着他们一万两银子,可烫手不烫?”见王夫人还是不服,贾母苦口婆心道:“我平日总是说,你眼界需放得长远,你大老爷只是袭祖宗爵,连实缺儿都没有,政儿得蒙皇上青眼,才是一个工部员外郎。原先有珠儿倒也罢了……咱们家宝玉等着大些也送去念书,如今年纪小,倒怕是熬煎坏了。我再与你说句话,林姑爷这次既然养好了病,回京也就是近在眼前的事,将来也只盼着能给咱们宝玉也带来些福气罢了。”王夫人听了,知道贾母警告自己不能怠慢林黛玉,只好忍气吞声说了一句是,回头又抛在脑后。 因王夫人终未将一万两银票拿出来,贾母心里也知道儿媳妇攒的钱将来都是宝玉的,于是也不计较,从自己私房里拿了一万两银子给了凤姐儿,嘱咐跟着惜春的旧物一同送往东府里去。凤姐儿应了,盯着人收拾好了,又带着入画一同送了回去。尤潇潇自然满面笑容说不敢劳烦婶子云云,然后就毫不客气全盘接收,凤姐儿现今知道她厉害,也不敢多呆就指着府里有事便急匆匆走了。慢慢的,阖府诸人都知道四姑娘忽然一下子搬回东府去,无不心里纳罕。 却说过几日正是贾政生日,因着贾母疼宠,王夫人当家,自然是大张旗鼓的操办,请柬也送到东府来,贾珍便拿着给贾敬去看,讨个主意。贾敬当时正在书堂里教孩子们念书,指导文章,听了贾珍的话,便说道:“既然送来了,该去还是去,好歹算是你的长辈,如今朝廷上的御史竟是专盯着这些事由,咱们别落了口舌,让你媳妇带着惜春,你也带着蓉儿去,磕个头回来就是了。”贾珍听了,便应了,回屋里跟着尤潇潇商议备些什么礼才好。 尤潇潇听了,知道是元春封妃的事要出了。而今惜春已经接了回来,万事也无掣肘,心情很愉悦。听了贾珍问话,知道贾政平时最爱风雅,便道:“二老爷平素里不是最喜欢古董字画么?出去书坊里淘一套绝版书给他,定是清雅,顺他心意的。”贾珍听了,说道:“也有理,只是没有几日了,怕是来不及,也罢了,去年给了一套汝窑瓷器,听着倒是喜欢的。”对于贾政(假正经)那个假道学,尤潇潇当然也不想多费心思,看贾珍也是应付了事的样子,便懒懒道:“罢了,我去库房翻翻看吧。”贾珍知道她行事一向妥帖,便自有她办了。 到了那日便是一起去了西府,尤潇潇带着惜春进了内眷的屋子,贾珍与贾蓉在外厅。见了她们姑嫂进来,迎春先迎过来,拉着惜春的手笑。再抬眼望去,正座上贾母鬓边簪了一朵红绒花,宝玉坐在身边,旁边还有一个小姑娘,穿着大红衣裳,戴着金麒麟,笑的花枝乱颤的,惜春见了便是撇撇嘴,对着尤潇潇道:“嫂子,你瞧瞧史姐姐那轻浮样子。”惜春在府里小真空多年,瞧着这些得宠的姑娘心里自然是不平的。尤潇潇一见那文采章章的麒麟便知道是史湘云了,微笑道:“倒不是她轻浮,老人家上了年纪最喜欢性子活泼的姑娘,能逗人开心的,你琏二嫂子不也是么?”惜春知道嫂子是借机给她讲道理,心里还是不服:“她来了就知道找宝玉的,我不喜欢。”这是嫌弃她势利,尤潇潇摸了摸惜春的脑袋,没说话。再瞧一旁王夫人凤姐儿也满脸喜色,忙着张罗其他女眷客人。尤潇潇跟惜春便先去给贾母请安。 贾母见了她们姑嫂来,反比以前客气好几倍,忙道:“珍哥儿媳妇来了,快去跟珠儿媳妇一同坐着,四丫头,你过来。”惜春望了尤潇潇一眼,得了鼓励便往前走,站在贾母跟前。“来,老婆子倒是很久没见我们四丫头了,乖,今儿个随着我坐在这里。”贾母拉着手说话,然后又指了指身边的一席,惜春便是受宠若惊,往年只有林黛玉、贾宝玉跟史湘云才有的特权,何时能轮到自己了?尤潇潇想这才是老狐狸了,知道把事办的圆滑,既然愿意给这个面子,自己不妨也受着,就笑道:“既然老祖宗这样疼你,妹妹还不快坐下!”惜春依言坐了。宝玉眼里一向没有惜春的,但是见她坐在眼前,也就得说句话:“妹妹怎么搬回去了?咱们在一起说说笑笑可是不好?”惜春听了这种不知人间疾苦的蠢话,只好扭头装作没听到。 李纨见了尤潇潇来,忙站起来拉她入席,然后笑道:“你可成了大忙人,平日见不着面。”尤潇潇坐下来,吃了盅茶,又见贾兰不在,便问道:“兰哥儿呢?怎么不见?”李纨脸上露出不忿的表情:“也没个帖子请的,他说不来。”尤潇潇听她说话赌气,便道:“你这是何苦来,孩子小不懂事,又要强,你还这样惯着的,你瞧,连环儿都来了,他一个正经嫡长孙倒是不来,讲不通道理。”李纨被她说得心酸:“好妹妹,你不想想,她们眼里哪里有兰儿?不就是欺负他是没爹的孩子……”说着就要流泪,尤潇潇忙道:“这大喜的日子,你若哭了,你婆婆心里还不知道怎么膈应呢。你瞧你,我说话的意思是兰儿还小,男孩子该是脾气宽博些,你平时只该劝的,哪里能火上浇油,快叫你们素月去把兰儿叫来。”李纨听她说得有理,背过脸去偷偷擦了泪,叫过素月嘱咐了几句话。 那边迎春跟着邢夫人坐席,探春坐在王夫人的席面上,尤潇潇瞧了一圈,发现没看到薛姨妈与薛宝钗,便道:“薛家的人今儿没来?”李纨摇头道:“去找什么贾雨村撕掳官司去了,你也知道薛蟠那会子的事,听说打死的那一家子又有人追进京里告状来了,正好被贾雨村给拦了,薛家上下忙着打点呢,哪里还有这个闲情儿。”过了一会儿贾兰来了,还是满脸不高兴,尤潇潇便拿着席上的点心哄他说话,再一抬眼,只见贾琮被招到邢夫人席上去了,迎春笑着递给弟弟葡萄。可怜贾环原本跟着贾琮坐着的,他们年纪小,为了不显得宝玉突兀,便是一同留在内室,只是贾琮也被叫走了,他一个人留在那一桌上就是格外孤零。尤潇潇见探春在王夫人那桌上,故意躲着弟弟的目光,心里只叹了一口气,正要去喊,却见迎春也起身了,把贾环带到了自己那一席。 正文 第28章 贾琮原是贾赦屋里孙姨娘生的儿子,该是正经的三爷,但是因了孙姨娘不受宠,便也没人当回事。孙姨娘也是命薄,生了贾琮之后失于调养竟是一命呜呼。贾琮便是由着奶妈周氏养着的。 周氏是个心大的,出嫁一年便是没了汉子,又因本性风流,孩子也被婆家抱走。正好趁大房里选奶妈子的机会进了内室来。她年纪不大,却是风骚得很,仗着有几分姿色,借着喂养少爷的机会,天天抱着孩子进正房,当着老爷的面好几次故意敞了怀露出白扑扑的奶/子来,贾赦本是色中饿鬼,见了这样火辣俏丽的小媳妇儿哪里有不爱的,几个来回之后,二人果然勾搭起来,自此大房里都知道三爷屋里的周妈妈一面喂着少爷一面养着老爷,风头竟是比几个正经姨娘还要稳健。 邢夫人进了府来,知道贾琏刻意疏远,原也想着孙姨娘死了就把琮哥儿抱回身边养活,将来做个立身之本。无奈周氏却是精明,床第之间花样儿百出哄了贾赦高兴,后来竟是把贾琮硬生生留在孙姨娘的屋子里,虽没过了明路,但是有些势利的想沾带好处的丫头婆子,背地里只管叫起周姨娘来,又为了跟贾政房里的周姨娘区别开来,便是称小周姨娘。 大房住的是荣府旧楼,隔着贾母好几道院子,贾赦向来肆意妄为,此等不体面的事落不到贾母耳朵里,邢夫人更不敢分辨,只好忍气吞声,反倒退三分。再看那贾琮年纪虽小,却被奶妈子挑唆的黑眉乌嘴的活猴儿一般,见了邢夫人便同见了鬼一样。邢夫人更是寒了心,索性就不再管庶子。而迎春心里却早有了算计,大房里的男子,琏二哥是一心跟着凤姐儿走的,如今都搬到二房那边儿去,对着自己没正眼看过,将来指望不着。如今只剩下贾琮一个,虽是庶出,但也是正经的小爷,小周姨娘的出身不提也罢,况且琮哥儿又不是她生的,别瞧着现在闹得欢,倘若那边老太太知道了,定是要撵出门去的。只不过现今因为大房里诸人碍于贾赦的淫威,不敢去充当这个耳报神罢了。迎春自被珍大嫂子一席话点拨,越发知道自己将来还是要倚靠着大房,倘若真能把琮哥儿送回到邢夫人身边,再好生养着,不怕将来不出息,未来不但邢夫人终身有靠,自己也算有了仗腰子的兄弟。 打定了主意之后,便细想此事该是如何操作。贾琮毕竟不是小周姨娘亲生的,那婆娘只是借机挣个名分罢了,对琮哥儿能好到哪里去。只要太太多多关心几回,不愁他不肯亲近。因邢夫人与小周姨娘积怨极深,迎春不好硬劝,知道嫡母抹不开面子,自己便平时做了点针线或者有些贾母给的点心尽自攒起来,只请了邢夫人捎给贾琮,说自己是做姐姐的,平常也见不着几次弟弟,虽然手艺粗了些,也没什么好东西,但好歹是姐姐一片心意。邢夫人跟着迎春接触的久了,心思也活络了一些,隐隐约约明白庶女的意思,回了那屋里也常常拿了些自己的东西填补了给送去,话里只说二姑娘给的,小周姨娘倒也没在意。平常请安定省时再对着贾琮就不像以往那样不耐烦,格外和颜悦色了。 今日正是贾政的生辰,邢夫人带着迎春原本好好坐着的,见贾母留惜春在身边一席上,还在跟迎春小声道:“你瞧瞧,可不是远香近臭,在身边儿的时候哪里多管过四丫头一下儿的……”迎春眼睛却是一直瞟着最末席的贾琮。末席是未成年男子席,留给宝玉、贾环、贾琮、贾兰等的,再一看宝玉的位子果然是虚设,早就跟着老太太上座去了。贾兰那个脾气执拗的,也没来。剩下贾环跟贾琮两个,丫头们也不在意,上菜是最后的,冷汤凉水的也没有人照顾,两个孤雁儿一般。迎春便对邢夫人道:“太太,把琮哥儿叫到咱们这一席吧。”邢夫人听了一愣,回头望着庶子,跟着二房里的贾环一样怯头怯脑的,看着又可怜又可气。 “宝玉去跟着老太太,咱们带着琮哥儿也是该的,他还那么小呢,看着那丫头们也不精心,不如就跟着咱们吃一口吧。”迎春说完便站起身来,去牵了贾琮的手回来。邢夫人自然不会阻拦的,小周姨娘身份卑贱这种场合当然无法露面,不趁此机会跟着庶子好好增进感情,她可不就傻了。贾琮年纪虽小,但是也渐渐通晓了人事,他毕竟是小周姨娘奶大的,小时候也肯听话,但假意做不了真心,后来一件件事经历了下来,也慢慢对小周姨娘有了隔阂。更有碎嘴婆子受了小周姨娘的气,背后只管拿他撒火,小周姨娘知道了,竟也不管不问。后来他才知道,小周姨娘去外面拜了好几回求子观音,寻各处秘方,也许很快就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姐姐迎春虽是没见过几面的,但是嫡母也常常拿来些吃的用的,说是二姐姐给的,所以贾琮的心里对二姐姐的感想很是亲切,见了二姐姐来领,就乖乖跟着走了,心里高兴也就没顾的上可怜的贾环。邢夫人见了庶子,总是先拉不下脸来,迎春便在旁笑着拣了黑玉玛瑙一般的葡萄递给他吃,又添杯盏,贾琮一面吃一面偷偷瞧邢夫人的脸色,迎春便笑道:“还不快点谢谢太太,老早就说这盘子果子好,吩咐不许动,特特留给你吃的。”贾琮听了,眼睛一亮,邢夫人听着迎春这般巧嘴,不由也露出笑来。贾琮被小周姨娘水深火热锤炼了这几年,很会察言观色,忙将一颗葡萄细细剥了皮恭恭敬敬递给嫡母:“太太也吃。”邢夫人原先瞧他百般不顺眼,后来也是蝎蝎螫螫的,没想到真有一天受他孝顺,正要犹豫着接不接,迎春在旁又笑道:“琮哥儿真好孩子,太太还不赏个脸?”邢夫人借坡下驴,就着手吃了一颗葡萄,再看庶子庶女恭谨乖巧,心里顿时赛了蜜的甜。 母子几个有说有笑,迎春便故意当着邢夫人的面问起贾琮何时念书的事,想着他如今也要七岁了,却被小周姨娘天天困在屋子里,平常人家早给开蒙了。邢夫人心里虽然不懂什么经济学问的大事,但好歹也是有名有姓的家族里出来的,深知道孩子念书的重要性,听了贾琮成日家跟着丫头们混也没个正事儿,便道:“我去跟老爷说一声,可别耽误了你。”贾琮听了,又怯怯道:“环哥也想念书呢。”他跟贾环都是不受待见的庶子,同病相怜日久,关键时刻也还知道有福同享。迎春听他提贾环,不由再往末席上看,贾环孤零零一个人,表情委屈的都快要哭出来了。指望三丫头照顾弟弟是不行的,迎春心里明白,便道:“太太,环哥儿一个人怪可怜的,倒是一块来咱们这里吧。”到底是二房的事,不该插手。邢夫人本来踌躇,但是再一细想,老二家的不是成天标榜自己贤惠慈善么?自己就把贾环领过来,倒也让众人瞧瞧谁是连个庶子都容不下的!于是对迎春笑道:“可是我们疏忽了,倒委屈了环哥儿,你去把他带来吧。” 贾环眼巴巴的瞅着探春半晌,却见姐姐始终不转眼珠子。宝玉是没办法比的,活凤凰一般。他跟着贾琮两个坐在一块儿也有个安慰,没想到错眼不见大太太把他领走了。再一看侄子贾兰也去了大嫂子一桌上,有个亲娘带着,只自己□撂着,正是格外失落的时候,瞧见珍大嫂子一直往这边扫,刚站起来的时候却见这边儿二姐姐也来了。“环儿,走罢,跟你琮兄弟做个伴去。”贾环连忙站起身来,再回头见那边珍大嫂子也坐下来,含笑望着自己,顿时心里就一暖。邢夫人见他来了,忙叫了丫头往自己席上添筷子,又对贾环笑道:“好孩子,就跟着大伯母一起坐着罢,琮哥儿,给你哥哥拿果子吃。”贾环天天受着王夫人冷眼,被邢夫人这么关怀着,心里立刻就倾向大房半边儿。迎春又是个合格的姐姐,温柔细致照顾着弟弟们,一时间和乐融融。 却说尤潇潇见了迎春把贾琮、贾环接走,便放下心来。专心致志同贾兰说话。李纨早就心如死灰,若不是为了儿子就要随了贾珠去了,而今便是竭尽全力教养儿子。尤潇潇见贾兰虽是年纪小,却行为有度,斯文小书生一样,便逗他道:“兰哥儿,平日里除了念书还做些什么呀?”贾兰想了想,鼓鼓嘴答道:“没做什么。”李纨抚摸着儿子的头,摇头道:“这孩子牛性儿,倒要他出去玩玩呢,可总是爱念书。”如今她只守着儿子,定是望子成龙,而贾兰小小年纪便知生存艰辛,平日里也少不得受些白眼,因此奋发图强。 李纨之父李守中是当朝的国子监祭酒,主掌大学之法及各类考试,想那贾珠资质平平,苦读多年才得进学,其中未必没有岳父的功劳。尤潇潇初为贾蓉打算的时候,还想着要走李家的门路,看看能不能活动到一个监生的名额,后来打听了李守中为人竟是非常苛刻,女儿守寡竟嫌不吉,这么多年也没打发人过来接姑奶奶回家,估摸着贾兰连外祖的样子都没见过。所以,这也就怪不得后来的时候,李婶一家带着女儿不去找李守中,反而来投奔守寡的侄女。 “念书是要紧的,但是呢,该歇息的时候也要歇息。”尤潇潇又问道,“你每日几时起来?”贾兰道:“寅时三刻。”尤潇潇听了便叹气道:“他才六岁,怎受得住这样熬煎,小孩子不比咱们,该多睡些时辰……”李纨忙道:“我怎么不劝!可这孩子……”尤潇潇正要说什么,外头忽有门吏来报:“有六宫都太监夏老爷特来降旨。”众人顿时都慌了。唯有尤潇潇知道是元春的喜信来了,可也得跟众人一样装得十分茫然。太监夏秉忠笑容满面传了口谕,贾政忙领了旨进宫去了,贾母与众人等都惴惴不安。惜春见众人这样忙乱,心里害怕,忙趁乱溜到了嫂子身边,尤潇潇拉着她的手笑了笑。过了小半天儿,果见宫里的消息传进来,元春被封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 作者有话要说:贾琮一节来自【邢夫人拉他(宝玉)上炕坐了,方问别人好,又命人倒茶来。一钟茶未吃完,只见那贾琮来问宝玉好。邢夫人道:“那里找活猴儿去!你那奶妈子死绝了,也不收拾收拾你,弄的黑眉乌嘴的,那里象大家子念书的孩子!”】 正文 第29章 如此天大的喜讯传来,荣宁二府上下顿时一片欢腾。凤姐儿更是犹如花蝴蝶一般在贾母与王夫人之间飞窜,满嘴都是“恭喜老太太跟太太了!今儿又是老爷的好日子,竟有这天大的福分降临咱们府上,老太太跟太太只管瞧好儿吧!等着大姑奶奶再给皇上诞下龙嗣来,再跟着享福就是了!”贾母听了乐得合不拢嘴,王夫人虽是矜持,但眉间的笑意却是怎么都遮不住的。邢夫人在旁心里又酸又妒,但脸上还得装作诚意恭贺的样子,毕竟是假笑,脸上不免就发僵起来。尤潇潇跟着过去微笑说了两句话,意思到了就罢了。那边儿李纨自知不讨婆婆喜欢,但这样的大事也得上前凑一凑,躬身说了一句恭喜太太,就默默退回原先的座位上去,王夫人见她知趣,又懂进退,加上心情愉悦,终于对她和颜悦色了一回。 迎春与惜春见众人都去趋奉王夫人,对元春光耀门楣的好运气也觉得有些羡慕妒忌,但她们毕竟本性忠厚,也是真心为大姐姐高兴,于是一前一后到了贾母与王夫人跟前儿说了两句道喜的话,然后就乖乖回到邢夫人与尤氏身旁来。史湘云在席上只是憨笑,因她与元春未曾有多接触,左右也沾不得什么光,便显得十分淡定,旁人如何兴奋与她自己竟是无关,只管与宝玉头碰头说话。而宝玉这个万事不操心的更是不在意,反正他一直以来都是家里的心肝宝贝,不需要皇妃姐姐帮忙提气,自然觉得无所谓了。探春却是极欣喜,她一直以来都对自己的庶出身份感到痛苦纠结,现今同父的姐姐成为皇妃,自己的身价自然也水涨船高,至于将来的出路肯定也会变得更好一些。于是忙挤到嫡母身边笑道:“皇上圣明,大姐姐德才兼备,不辜负母亲教养一场的。”王夫人听了这话,心里舒坦,虽然知道元春是贾母一手教养长大的,但是哪个女儿能离了母亲的哺育?这话说到心坎儿上,她不由就握了探春的手亲热道:“我的儿,可是你说的罢,我哪里有什么的,都是你大姐姐自己争气,进宫这些年终于熬出头了!”说着想着这么多年元春一人在宫里苦熬日子,走到今天也不容易,声音竟哽咽了。探春自然也在旁陪着掉了几滴泪。 按规矩诸位命妇要按品大妆进宫谢恩,尤潇潇跟贾珍先回东府换衣裳去。惜春听了哥嫂走,连忙也要跟着。迎春则服侍着邢夫人往那边院子去了。贾珍特地弃了马,赶着跟妻子与妹子一同坐车,撩了帘子坐下来便笑道:“到底还是老爷有见识,早说了不让咱们跟那府里生分,谁知道竟有这样大的喜事……”惜春听了这话不由靠着嫂子更近一些,极怕再被送回去的样子。尤潇潇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然后对贾珍冷笑道:“大爷还以为是什么好事么?”贾珍听这话不像,忙道:“元大姑娘封了皇妃怎么能不是好事?咱们贾家日后也跟着一起兴旺了!” 尤潇潇听他说话糊涂,原当着惜春的面不想驳他,又听他道:“元大姑娘成了皇妃,咱们正经是皇亲国戚,往后谁还不得给几分面子……”尤潇潇终于忍不住道:“我的大爷,你再仔细想想,现今的皇亲国戚里头是指着进了宫的女儿才兴旺起来的?打铁还需自身硬,凡事总是要自己争气才是啊。”说罢犹嫌不足,又接着道:“大爷,不是我说晦气话,那后宫里的事儿能有准星么?咱们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原先好些个贵人都是显赫一时的,后来也不七零八落?我不怕说句犯忌讳的话,元大姑娘如今瞧着风光,到时候犯了事咱们又该怎么办呢?大爷你也好生听我一句劝,俗话说月满则亏,倒不如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日子去,况且咱们又不是元大姑娘正经的亲哥哥亲嫂子,想指着皇妃做点什么还是名不正言不顺呢!如今这事咱们只管跟着那府里去贺一贺走走过场罢了。其他的全凭他们西府自己折腾去,日后无论兴衰,咱们不去沾光也吃不着亏。” 贾珍被她一席话说的心里发虚,只勉强笑道:“也罢了,回去先把消息告诉给老爷。”一路再无话,尤潇潇只管与惜春议论着今日酒席上哪些吃□致,又谈谁家的衣裳花色好看等等。贾珍虽是闭目,却是在反复思量妻子的一番话,想着当今皇后的父亲才是个四品官,太后的娘家更是小家门户,圣上即位了也未曾给母舅家提提位份,人家这才是正经的皇亲国戚,自己倒算个什么?越想就越觉得尤潇潇说的有道理。 回了府,贾珍不着急换衣裳,先去了贾敬的院子,把今日之事一一禀告给老子,又把尤潇潇说的话转述一遍,只说是自己想到的。贾敬听了便捻须笑道:“福兮祸所伏,你如今心里也很有成算了。”贾珍听父亲话里有赞叹的意思,忙道:“儿子寻思着,这几日咱们东府里索性避了风头,若是有来贺的,只管往西府里送去。”贾敬点了点头道:“你说得极是,难保有人瞧着新贵眼热,也想借着咱们往那边牵个线,不如就正式闭门谢客吧。”贾珍想了想又道:“那么咱们还要跟着进宫去?”贾敬微笑道:“该进还是要进的,只要心里明白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就是了。”贾珍心领神会,想了想便道:“那么儿子跟媳妇随着西府去一趟就罢了,蓉儿就留在家里。”贾敬说道:“你虑的是,让他往书堂念书去。” 却说贾珍与尤氏换了衣裳戴了朝冠过去,西府众人都等得不耐烦,见他们来了忙急慌慌的要走。轿子都是按品级早备好的,贾母一品诰命,坐了八抬大轿先走,接着便是尤潇潇的八抬大轿跟上,而后邢夫人世袭国公夫人,也是八抬大轿,只有王夫人是五品宜人,坐的是一抬四人轿子。邢夫人见如此,心里总算舒服了一些。等到众人进了宫,天家规矩森严,虽说是谢恩,也不过是跪在殿外磕几个头就回来了。当夜荣国府大摆筵席,接着晌午的戏酒继续热闹起来,尤潇潇跟着贾珍也不好推托,便又随着一起坐席去,真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全府上下都欢声鼎沸。闹到半夜,贾母暮年人终于撑不住了,便说要睡觉,尤潇潇早等她说这句话,忙起身告辞。外头贾珍也喝了许多酒,小厮们把他搀上马车,尤潇潇对外嘱咐了一句:“路上可要仔细,少颠簸些。”然后从荷包里取了一枚腌渍青梅塞给贾珍,让他含着醒酒。贾珍迷瞪着眼说道:“还是你说的对,如今阖府里竟都在算计着怎么靠着娘娘从皇上那里讨恩宠去……”未等说完,尤潇潇便叹道:“元大姑娘也真是可怜,一个人在深宫里头熬煎了这些年,终于出头了,娘家不说争口气,反倒还得指望她一个弱女子去,我要是男人羞都羞死了!”贾珍虽然知道妻子的话不是针对自己,可还是觉得脸热。 回了府,一夜无话。第二日大清早,尤潇潇还没起身,便听着外头来报西府大太太带着二姑娘来了,贾珍在榻上听见动静,也不睁眼,只道:“这大太太也怪,这么早的时候儿就跑过来做什么。”尤潇潇笑道:“你睡你的就是。”她深知邢夫人昨日窝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才到了这边儿来,忙起来简单梳洗了,先让银蝶带人往凝曦轩摆早饭去了。 正文 第30章 邢夫人一大早来了,果然空着肚子。到了凝曦轩一一安置坐下,早饭摆了一桌子,主食不外乎是馒首、包子、肉笼与夹饼,粥是两样,绿豆白米粥跟花豆江米粥,小菜若干,莴笋卷子、酱鸭舌、炝苦菊、青豆烧腊肉、手剥笋、胭脂烧鹅、卤鸡丝、百叶肉等等,另有点心两种。尤潇潇亲手替邢夫人盛了一碗花豆江米粥,见迎春拘束,忙嘱咐她多吃,又叫人烧鲜牛奶来。邢夫人见她忙碌,倒过意不去,忙道:“珍儿媳妇快坐下,却是我们的不是,大清早来扰了你……”尤潇潇正在为迎春搛一只蟹粉小笼放入碟中,倒了些镇江醋,听了这话便笑道:“太太跟我外道了不是?旁人想求着陪太太一起吃饭也没这个福气啊!” 迎春胃口小,吃了一点子就放下筷子说饱了。尤潇潇叹道:“二姑娘,你们小人儿家正是该多吃些呢,咱们惜春早上能吃半屉包子,另外还要加两只芝麻蛋卷,快,这是特地给你备了的热热牛奶/子,桂花糕也是现蒸的,怕你早上不爱吃甜的,做的是咸鲜口,里头的肉馅都是后臀尖子上的,味道极好,你吃一个尝尝。”迎春有些意动,连忙瞧了一眼母亲。邢夫人察觉,笑道:“还不谢谢你嫂子,我瞧着你的胃口也是单薄,再吃些罢。” 迎春方又拾起筷子来,尤潇潇又笑道:“今儿太太跟二姑娘好不容易来,可要逛足一天才准走!”邢夫人说道:“也就是珍儿媳妇你不嫌弃我们了……”说罢,神色竟是落寞的很。尤潇潇深知其故,待要解劝几句,只见惜春穿着一身鹅黄的衫子,简单梳了两条辫子,笑嘻嘻的来了:“可被我拿住了!大清早躲着我在这里吃好东西!”然后见了邢夫人,又对迎春笑。 银蝶见她来了,忙带着小丫头们添椅子与碗筷,尤潇潇笑道:“快叫小厨房将大姑娘的分例菜抬来!多拿捧盒!”惜春听了边笑着提着裙裾跑过来边是不依不饶:“刚刚说我能吃,我在外头可都听见了,嫂子欺负人!”尤潇潇拉着她坐在身边,笑道:“你小孩子正是好好吃饭的时候,这有什么可笑话的,天天饿着肚子瘦成一把骨头倒好?”说着又向邢夫人道:“刚刚才起来,太太担待些吧!”惜春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邢夫人忙说不打紧,再见惜春神采飞扬,比起在西府的时候完全换了样子,跟迎春对视一眼,心里也感慨万千。 一时间众人吃过了早饭。天气晴朗,尤潇潇便提议去会芳园里搭了桌子抹骨牌,说园子里的月季花都开了,因为有些金贵的是到处寻了人才弄到的植株,老远就是一股子香气,颜色也比外头绽得俏些,靠着前头还有一汪子清水,养着的鲤鱼也漂亮,不如咱们去那边儿一面赏景一面玩乐,邢夫人自然是说好的。迎春跟惜春两个却是小姑娘,对抹骨牌兴趣缺缺,况且又都不太好意思玩。尤潇潇忙笑道:“罢了罢了,我的小姐们,知道你们都是琴棋书画德才兼备的,瞧不起咱们这些个市井小民的玩意儿,可是想想吧如今年纪都不小了,没过几年都得到别人家当太太奶奶的,婆婆让陪着都也说不玩?现今不趁着在家跟着亲娘亲嫂子的多学几把,将来只等着进婆家输嫁妆去罢!”小姑娘们经不住这般打趣,登时被说得面红耳赤,惜春捂着脸道:“嫂子总爱这样捉弄人!”邢夫人在旁听了也笑道:“你嫂子伶牙俐齿的,平素真人不露相,等闲人还听不着她说话呢!”尤潇潇点头道:“这话公正,到底是太太心疼我。” 于是众人便去了会芳园,依着邢夫人的意思,就在水边儿的大柳树下摆了一张方桌,每条藤条椅旁边再配一张各色花样的楠木小几,上头放着一把金丝茶壶,一只白瓷盖碗,还有两荷叶碟子的新鲜点心。银蝶早拿了钱匣来,每人手边放了红绳串的一吊钱,尤潇潇笑道:“左右不过是玩意儿罢了,横竖就这四吊钱,头钱头彩,瞧瞧谁今儿个有福气。”邢夫人见她办事敞亮,心里更加喜欢。 所谓打牌,都是为了交流感情,长在富贵人家的众人也深知其中奥妙。果不其然,没过几巡,邢夫人就开始抱怨西府的底下人势利,说原先还顾忌点面子,如今听了二房的喜信竟越发不成样子。今儿一早去给老太太请安,不巧车在门口拔了缝儿,叫了人来,二房这一群狗奴才竟说这里管不着,非要拉回那边儿修理去!气的邢夫人带着迎春就往东府来了。尤潇潇便笑道:“太太你大人有大量,跟这群奴才们较真岂不是降身份了?”因想着这话让两个姑娘听了不好,便放下牌道:“日头慢慢毒了,我早起吩咐小厨房里制了些玫瑰果子露,惜春你带你姐姐拿去,我跟太太在这里等着。”惜春应了一声是,然后牵着迎春的手往馨澜院走。 邢夫人也知道该支开姑娘们,于是先不说话。等她们走了,尤潇潇才说道:“太太,这些话你也该跟大老爷提一句啊!难不成都存在心里不成?”邢夫人一听,立时就消了音。她跟贾赦夫妻这些年感情越发淡薄,想了想都多长时间没有面对面说过话了。自己是个形同虚设的太太,他天天窝在自己的屋子里跟着一群小妖精鬼混,哪里能管这些事!越想就越发失落。 尤潇潇叹道:“太太,您是老爷八抬大轿娶回家来的,堂堂正正的夫人,平时也不能太纵着老爷了!该说的话一定得说……”邢夫人知道侄儿媳妇说的是好话,可一想贾赦的性子,便十分犹豫道:“我……”尤潇潇恨铁不成钢道:“我索性跟着太太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们大姑娘在那府里可是受了不少委屈,二丫头的日子我估摸着也好不到哪里去,太太你去找老爷先别说自己委屈,只把二姑娘的事漏一点给老爷听听。好歹那府里是他袭了爵,老爷心里就算再没有这个女儿,也不想那府里这般欺人太甚不是?” 邢夫人心里一动,想着贾赦原先也曾有多次当着自己面抱怨过老太太偏心,那时候自己刚嫁进来,两眼一抹黑,倒是懂孝道,还替婆婆说话来着,现在想想,真是蠢透了。尤潇潇见她沉思,连忙又趁热打铁:“元大姑娘如今成了皇妃,到底是一门的荣耀,咱们也该趁这时候给二姑娘定下一门好亲来,俗话说得好,一个女婿半个儿,皇帝女婿远在天边咱们指望不着的,但若是能给咱们二姑娘找了好婆家,将来兴许还能沾些光呢!”一席话触到邢夫人的衷肠,原本妒忌元春封妃,不忿二房又得势,细细一想,有这个闲时候儿争风吃醋倒真不如也趁着把迎春的事跟着一起定下来,也算得个实惠。想想迎春如今也快十三岁了,同龄的姑娘们确乎都已经定亲了,老太太天天嚷着疼孙女,都是嘴上说说罢了,要不人家东府能把四丫头接回家?现今养的大大方方千金小姐一样。原先倒也罢了,如今二丫头算是养在自己身边儿的,多给她打算也是为了自己打算。二丫头是庶女,身份上先吃了亏,但自家老爷好歹是世袭的国公,她的堂姐又刚得了皇上青眼,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也不是不可能。罢了,正好拿这个由头去跟贾赦说话去,也正好让他知道自己平日里多多关心女儿。这般想着,邢夫人便笑道:“你想的周到,我回去跟老爷说一声去。”尤潇潇见邢夫人逐渐开窍,便不再多说,打发着银蝶去把姑娘们叫来继续玩牌。 吃了午饭,邢夫人心里有事就要回去,尤潇潇见挽留不住,便道:“那太太您先回去,把二姑娘留在咱们这里住几日,到时候我再给送回去,保证一根毫毛都不待缺的。”迎春听说要走,正跟惜春依依不舍,再听着珍大嫂子的话不由就露出十分期待的眼神。惜春早想把迎春留下,还没来得及张口,嫂子竟是这样体贴,连忙也对邢夫人道:“太太,就让二姐姐在我们这里玩几日嘛!”邢夫人瞧着迎春神采奕奕,便知道在这府里是真心高兴,再看惜春也跟着一起哀求,正是她们姐妹情深,于是笑道:“既然这样,迎儿你就在你嫂子这里住几日罢,跟你妹妹也做个伴。”迎春听了,高兴极了,连忙道:“谢谢太太。”惜春也在一旁叫道:“太太真好,谢谢太太!”邢夫人见她如此活泼开朗,不由也喜欢了几分,笑道:“珍儿媳妇,你若是喜欢二丫头就留下,把四丫头给我带走吧!”尤潇潇忙道:“那可不成的,咱们大姑娘是老爷跟大爷的心肝宝贝,我若是送给了太太,却是不好开交呢!”众人说笑了一会儿,又一起把邢夫人送到轿子上,见她出了二门才算。 迎春见轿子走远了,便笑道:“谢谢嫂子,我心里正想着跟妹妹聚聚呢,却不敢跟太太说的。”尤潇潇一面带着她们往家里走一面笑道:“不必谢我,是你妹妹成日惦记着二姐姐,可惜那府里最近又多事,要不我早去接你来了,正巧今儿太太带着你来,可不是给咱们送上门来的?”惜春嘻嘻笑道:“嫂子,二姐姐就跟着我在和枫院里住就是。”尤潇潇点头道:“这是自然,你们两个瞧着折腾去吧,关上门我是不管的。”说完,又笑道:“二姑娘,我打发人去府里取些你常用的东西来?”惜春在旁冷冷道:“那府里哪有什么常用的东西,嫂子不必忙了。我前阵子已经让裁缝赶了几套衣裳,全是咱们想的那些花样,好看的紧,正是给二姐姐过来的时候准备的呢!”然后又向迎春笑眯眯的说道:“二姐姐你来,我还给你攒了一套好棋具,墨玉做的盘和罐子,玛瑙与白玉做的子,说都是从昆仑山顶凿下来的,你去试试,握在手里又滑润又舒服,阖家唯有你配使唤!走,快跟我去看!”说着就拉着迎春一路小跑起来。尤潇潇在后面瞧着她们两个蹦蹦跳跳,不禁嘱咐了一句:“慢些,看跌了交,不准哭!”,然后便抿着嘴笑。 正文 第31章 梨香院里,薛姨妈正在灯下一面哭着数落薛蟠一面挽着宝钗的手安慰女儿。谁也料想不到冯渊那种小族的家里竟然还存了人,志气也大,觉得审案不公,还想来京城告御状。幸好是被衙门先拦下来,后来听说是薛家的案子,知道四大家族的勾连,将状纸送到贾王两家去。最后托了王子腾与贾政两个,双管齐下,虽然又花费了一大笔银子,终于还是平了官司,并在刑部档案里装了此案结清,再有申诉皆为无理取闹云云。好不容易了却这桩心事,薛家终于踏实下来。 但是,宝钗待选入宫的事却是彻底完了。那贾雨村正是勘察各选女家世与品行的。宝钗的册子上记录的清楚,薛蟠为兄,那么刑部有档案之事自然也不敢一笔抹过的,况且其中又涉及了人命。贾雨村承了贾政的情,也费心打听了,能想到的法子都试了,但是此事关系巨大,宫里的贵人瞒骗不得,旁人也不敢随同作假。薛家一众听说贾雨村已经尽了力,也就不好再说什么,毕竟薛蟠是挂了人命案子的,能够安然无恙了结已是万幸,其他的倒也不敢奢求太多了。 陪着笑脸送走人,薛姨妈坐在椅子上越想越伤心。就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身旁的宝钗见母亲如此不由也跟着一起落泪,她是父亲紫薇舍人一手教养大的,容貌美丽自不用说,难得的是品格端方,娴静稳重,又琴棋书画皆通。当日送去小选的时候便是震惊四座,个个都奉承起来。宝钗忍着满肚子的得意回来家更是认认真真筹划,原想着能进宫去一鸣惊人,得贵人青眼,给寡居的母亲好好争口气,没料想会在半路被哥哥带累的失了待选资格。 薛蟠先头跪在地上,老老实实听着母亲数落自己为去争一时之气,竟然惹出这样大的乱子,实在是不省心云云。这些话他也没办法驳,就乖乖听着,低头称认错,然后薛姨妈哭一声,他就说一声:“妈,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哄得薛姨妈原谅。后来,薛姨妈又提到宝钗的事,说你妹妹原本能进宫去,也做个皇妃,如今倒被你耽误了……薛蟠一下子炸了,站起来怒道:“妈!不去就不去,这样子才好呢!我早就说过了,不能让妹妹进宫去!那地方儿又不是什么好地方!那元大姑娘不是进宫好几年才熬出一个皇妃来么?这些年都没见娘亲兄弟,妹妹何必也去吃那个苦!皇妃怎么了,我就不羡慕什么皇妃不皇妃的!”薛姨妈被他嚷的吃了一吓。她生性软弱,丈夫在的时候听丈夫的话,如今只守着儿子,便是宝贝金疙瘩,听儿子这样一吼,虽说还想分辩“你爹在的时候就想把你妹妹送进宫”“做了皇妃自然是满门荣耀”等等,但儿子说的吃苦也没错儿,一时心虚,便低头不言声了。 宝钗听了,心里也知道哥哥是疼她的意思。况且她本性大气,知道木已成舟,见此事再提也没什么意思,就擦了擦眼泪说道:“妈,已经于事无补了,以后也就不要再提了。”薛姨妈见女儿这样懂事,心里就更难受。薛蟠却是真心以为不进宫是好事,对妹妹道:“好妹妹,哥哥早跟你说过,咱们家有我供着你,金项圈新衣裳连带好嫁妆,咱们吃喝不愁的,别再想着什么进宫不进宫的事,这会子正好……”别的倒也罢了,宝钗听他说道什么“有我供着你”,竟忍不住扑哧一笑,想着年底的时候自己倒要去核账,哥哥做个甩手掌柜,说话倒是轻巧得很。薛蟠瞪大眼睛道:“妹妹笑什么?”宝钗见哥哥实在憨直,也可爱得紧,便抿嘴摇了摇头。薛蟠摸了摸脑袋,继续说道:“说起来我前些阵子还听这府里头传了些不堪的话,说什么金玉良配,是说妹妹你有把金锁,正配着宝玉那块玉?”宝钗听他这样直剌剌的说出来,禁不住就羞红了脸。薛姨妈在旁忙打了他一下,嗔道:“你胡说些什么!” 薛蟠都是听别人说的,心中委屈:“妈,你打我做什么,可不是外头传的话?”未等回答,又转脸对宝钗道:“妹妹你是天仙儿一样的人品,他们家的宝玉哪里配得上你……”宝钗听了,越说越不像样,啐了一口就要往外走。薛蟠见势不妙,连忙叫住赔了个不是,又向母亲道:“妈,眼下其他的事了了,咱们便是该搬出这里,又不是没有自己的院子,我早打发人打扫干净了……”薛姨妈立刻道:“你说的别的我都准,搬出去可不成!你舅妈那里咱们不能去讨人厌,如今跟着你姨爹一起,再有跟着你哥哥们学点经纪事务,我才放心!”薛蟠一面是不忿荣国府里传些金玉良配之言,一面也是打着自己出去自由自在的算盘,如今住在别人家里总是各种不畅意。但见薛姨妈死活不松口,自己也没得办法,只好道:“也罢了也罢了,我以后不出去逛还不行么!你要让我念书我就念书去!”薛姨妈哪里能不了解自己的儿子,说起念书倒像是割肉一样,于是叹道:“我的儿,你再委屈些日子,咱们孤儿寡母的出去单门立户究竟不方便,等给你订了亲,咱们就正经收拾屋子娶了媳妇过起来!”说着就喊香菱,叫快些侍候大爷歇着去。 等薛蟠走了,屋子里安静下来。薛姨妈方跟着宝钗叹道:“唉,你姨娘家大姑娘成了皇妃,可不是荣耀呢!听说这几日府里天天车水马龙的,多少人求着见你姨爹呢!若说元大姑娘,性子模样都是好的,但我这个做娘的心里还是觉得你比她更强些。”宝钗听了,知道母亲在为自己不甘,就摇了摇头道:“妈也不必伤心了,俗话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不进宫兴许也不是件坏事呢。”薛姨妈深知凭自己女儿的才色,将来是能拔头筹的,心下惋惜,况且也知道她一向有青云之志,这般丧了机会实在也是无奈,原该自己开导她,如今却要她来解劝自己,连忙就收了话不提了。 “我的儿,今日你哥哥虽然说了些胡话,但是你也快十三岁了……”薛姨妈一面说着一面瞧着女儿的脸色。只见宝钗又低下头去。薛姨妈知道她害羞,忙叹了一口气道:“你也知道咱们家,自从你爹去了是一日不如一日,你哥哥从小儿被我骄纵坏了,如今也不成器,咱们家以后也就是这样过了。我年纪大了,其他的也不敢想,只求他不惹事,安心守着祖宗的财产过日子就是了。”薛姨妈停了一下,才道:“我的儿,他们男人家怎么样都好活的,但是咱们女人家若是嫁错了人,这辈子也别想再抬起头来。”宝钗听了,不由心中一动。 薛姨妈一面抚摸着女儿的头发一面轻声道:“我与你说,你姨娘早几年就提到要见你,这一回听说你是入宫待选的,所以也就没提什么……”宝钗心里很明白母亲的意思,抬起脸来说道:“妈,宝玉……”薛姨妈哪里能不懂,只叹道:“儿啊,咱们就是吃了从商的亏,若是你哥哥出息能念书,我也想给你找个更好的人家嫁了!不怪你不愿意,他们家宝玉被老太太娇养的极不像样,这么大了还成日混在女孩堆里,你哥哥跟我都知道,实在配不上你……但是我的儿,依着咱们家这个门第,若想给你找个更好的,却也难了……”宝钗深知母亲说的是实情,重新又低下头。 “总归也是你自己的事情,你该好好打算起来了。若是再找个从商的,却是简单得很,只怕你不甘心,但要找官身,是难的,即便你真嫁进去,满门子婆婆妯娌都是官宦小姐,咱们何苦去招她们白眼?”薛姨妈说完,见宝钗似有所悟,便道:“我的儿,你想想,倘若你真能跟了宝玉,你姨夫现今是五品官,将来有了娘娘的面子还是会高升的,荣国府的这份家私迟早也是宝玉的,你这辈子便是不用愁了。再说,有你姨妈做婆婆,看着我的面子,也不会薄待了你,进了门就是当家奶奶。”这话已经说的很直接了,薛姨妈觉得自己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就挥了挥手道:“罢了罢了,今儿就说这些话,你回去再细想去。但是,明儿却要早些来的,我给你姨妈准备了贺礼,元大姑娘做了皇妃,咱们家总也得有个表示。你跟着我一块送过去。” 宝钗听了母亲的话,默默点点头就往外走,走了半路又停下来,转身问道:“那林丫头呢?”薛姨妈听了一愣:“林姑娘又怎么了?”宝钗见母亲故意不接话茬,只好又说的清楚些:“老太太可是看中林丫头呢。”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到的事。薛姨妈见女儿真正上心起来,就笑道:“宝玉的事总归是你姨妈做主的,林丫头她娘在的时候跟你姨妈不对付,怎么能接她进门做媳妇。如今又有了娘娘,你只管放心,一道旨意下来,老太太也没法驳的。”说罢,又想起来说道:“明儿穿件喜庆点的衣裳。”知女莫若母,这是知道宝钗一向喜欢素雅清淡的衣裳。宝钗点了点头,嘱咐母亲早睡就走了。 回去的时候路过薛蟠的屋子,窗户上映出香菱与哥哥在一起的影子,偶尔还有细细的□声,宝钗慌忙往自己屋里快步走去,不知为何,脑中竟浮现了宝玉俊秀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一直很喜欢薛蟠,因为他对妹妹和母亲还有一份真心 正文 第32章 第二日,宝钗特特换了一件粉紫的亮眼衫子早早到了母亲房中,一进门就看见桌上放着一株三层垒桃盆装着的红珊瑚盆景。只见蟠桃盆中珊瑚色泽红艳,闪耀熠熠光辉,盆边嵌着九只鎏金蝙蝠,正是福寿如意的好兆头。此物是当日薛老爷在的时候从南海亲自采购的,一共有三株,一株进了上,一株孝敬了内务府。这是剩下的最后一株,原是要留在家里好摆的,但薛姨妈想卖弄自家豪富,也为了给宝钗增增色,便翻出来要送给王夫人,一起长大的,也知道这个姐姐不是好糊弄的。 因见价值不菲,宝钗不由也有些迟疑:“这礼是不是过重了些?”薛姨妈一面盯着婆子叫小心装箱一面说道:“你姨爹帮了你哥哥撕掳官司,又有娘娘的大事,若不是金贵东西,咱们还不好拿出手呢。”宝钗听了有理,便不再说话。一时吃了饭,母女两个带着婆子抬箱子便往王夫人处去了。 外头侍候的大丫头金钏儿见了她们母女来,先笑着迎上前,然后声音也提高了一些:“姨太太跟宝姑娘来了。”薛姨妈便是知道屋子里有事了,与宝钗对视一眼,一同放缓了脚步。等着里头的大丫头彩云出来打帘子,才一同走进去。原来宝玉正坐在王夫人身旁,满脸通红的样子,见了薛姨妈进来,却也知礼,忙站起来问好。宝钗给王夫人问了安,又跟宝玉互致问候,便坐在薛姨妈身边低着头,她一向是最典范的大家闺秀,知道宝玉在偷偷瞟她,便故意躲着他的目光。 因为昨儿傍晚接了贾琏的信,说听了大姑娘的喜信,便是日夜兼程,估摸着两日后就能带着黛玉回京城了。贾母听了喜上加喜,叫了凤姐儿来,嘱咐好好给林姑娘打扫屋子,又说家里有大喜事,各处都要添添喜气。原先黛玉初来的时候是急匆匆挪的屋子,一应陈设都是旧的,凑合用的,如今趁着清理的时候,吩咐凤姐儿去库房里拿了软烟罗去新糊窗子,并开了老箱取了一挂珍藏多年的南珠帘子,外有攒着的精致摆设若干,都拿出来要给黛玉重新布置了屋子。王夫人见贾母这般大张旗鼓的拿林黛玉当心肝宝贝,极怕老太太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硬撮合宝黛两个,弄成骑虎难下的局面倒不好了,于是连忙就说孩子们一日大似一日,虽是嫡亲的表兄妹,但也得注意男女大防,再说,两个孩子都挤在老太太这里,天越发热了,倒是让老太太燥的慌,不如让宝玉搬出去罢。贾母心里哪里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一句话就驳回了:“他们两个小孩子才多大点儿,又是从小儿一块长大的,有我老婆子在,什么防不防的。”王夫人听了,吃了一个硬钉子,也就不敢再说什么了。 从老太太屋里出来,王夫人忍气吞声回了自己房中,想了半日,只好喊人把宝玉叫来。等着的功夫里酝酿了一肚子的话,原要严厉些教训他,但见这神采飘逸、秀色夺人的儿子一进了门,心里就软了半截。她想着自己已经年近五十,身边只剩这一个儿子,平时又多养在婆婆身旁,想见也不是容易的,再张口的时候语气就和蔼了几分:“宝玉,身子可好些了?”宝玉见了母亲,先规矩行了礼,然后便跟脱了绳子的猴儿一般上去抱着亲娘起腻,听见问话,便笑道:“早已经好了,太太放心就是。”王夫人便点了点头,又道:“今天叫你来,便是要告诉你,林姑娘跟着你琏二哥后日就回来了……” 话音未落,宝玉就睁大了眼睛,一脸喜色的叫道:“啊呀!林妹妹就要回来了!”王夫人见他如此喜形于色,脸顿时撂下来。宝玉却是个不知道眼色的,从老娘身边一跃而起,拍着掌哈哈笑道:“正好正好,我这里刚好有一串子北静王送的鹡鸰香串珠,清香雅致,给了妹妹,可是好的!”王夫人在旁听了一阵心酸,想着这儿子真是白养了,这才几岁的时候就满心满眼里给林黛玉打算,将来真成了亲还不知能成什么样子!自己这个娘生他养他,有着好东西倒不想着孝敬!越想越气,于是喝道:“胡闹!正是要跟你说这件事,你不小了,自己心里也该有点主意了,虽说你跟着林姑娘一起长大的,到底不是亲兄妹,以后该远着就得远着,别没日没夜的混闹!”宝玉听了就发懵,现下时候他对林黛玉还没有生出别样的心思,只是单纯的喜欢罢了。被王夫人这样一说,不知怎地竟想起跟着袭人厮混的时候,想着如果是同林妹妹这般那般,顿时就羞得脸通红。 王夫人见他面红,以为说中心思,想着也不能太逼紧了他,便又道:“行了行了,知道就好。”正要再说别的时候,却听到外头来报薛姨妈等来了,连忙收了话,让妹妹跟外甥女进来。薛姨妈笑眯眯的让婆子们把珊瑚盆景搬进来,王夫人瞧了,虽是见识过不少宝贝,心里也难免赞叹不已,面上却是平静无波:“倒要妹妹破费了。”薛姨妈忙说道:“姐姐这话生分了,元大姑娘这样的喜事,我们听了也乐得合不拢嘴呢,恭喜姐姐了。”王夫人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来,姐妹两个叙些闲话。宝玉不耐烦听,跑在宝钗身边坐下来:“好姐姐,这几日怎么没往我们那里去?”宝钗听了,不好提薛蟠的事,只道:“天气热了,身子有些不舒服。”宝玉忙道:“那姐姐可大安了?暑气盛了,常叫丫头们熬些凉茶来吃,倒是好的。只是你们女孩子娇嫩,也不可太凉,荷叶等不要多放了,倒是绿豆子吃些倒也罢了。”宝钗听他体贴,不由笑道:“知道了。”宝玉见她笑起来如春风拂面,今日有穿着一件往日不常见的颜色衣裳,不由就看的有些呆。那边儿王夫人与薛姨妈两个瞧见了,便互相交换了眼神,更热络的说起话来。 却说当日贾政下朝回家,往贾母处说话:“儿子今儿得了旨意,皇上刚准了各宫后妃省亲一事,圣旨里道凡是重宇别院之家,可以驻跸关防之处,不妨启请内廷銮舆入其私第,庶可略尽骨肉私情、天伦中之至性。儿子想着,咱们家是不是也该建造省亲别院,迎接娘娘?”贾母初听,因了元春自小是养在自己身边儿,多年未见也甚是想念,如今圣上体恤民情,倒是好事,况且这几辈子以来,也难得有这个体面。可是她毕竟年老经世多,想着要建造省亲别院,也非一朝一夕之事,不说别的,银子一项就是难题。如今府里的日子已经是一年不如一年,开销剧增,出息却少,本来就艰难,又要修建省亲别院,是为了迎娘娘,也不能弄得应付差事一般,可不是好开交的。老太太自己先犯起愁来,再想这个二儿子向来不食人间烟火,兴头而来倒也不好直接泼冷水。于是沉吟道:“我老了,这些事你们做主就是。”贾政是个古板人,得了母亲的话,脑子也不多转几圈,知道是不反对,便是兴高采烈的往房中走,想着跟王夫人商量怎样造才好。 刚到了院子门口,只见赵姨娘哭哭啼啼的来了,说道:“老爷,你可得给我做主啊,这个月我屋子小丫头的月例银子又被扣了两吊钱去……”贾政道貌岸然,心里却是很疼爱这个妾的,听了她抱怨,便道:“你去跟你太太说去就是,有什么值得哭的。”赵姨娘听了,哭得更伤心:“老爷,太太只说小丫头们的分例改了,这怎生是好,前些日子已经改过一回……”贾政最恨这些俗务,很觉得污了耳朵,终于不耐烦起来:“既然改了就改了,旁人能过你就过不得!”赵姨娘见他发火,自己也知趣,忙收了泪,贾政见她脸上挂着泪珠,倒是楚楚可怜的好模样,不由又缓和了语气:“你先回去吧。”赵姨娘跟着他日子久了,哪里能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凑过去小声道:“那我回去收拾了,夜里等老爷来。”贾政没点头也没摇头,赵姨娘便是嘻嘻笑着,扭着腰得意的走了。 贾政不好意思多瞧小妾的背影,直接进了正房,王夫人早得了信,忙站起来迎他,彩云奉上茶来。夫妻两个就面对面坐着说话。贾政一面吃着茶,一面便把省亲别院的事情说了。王夫人听了,知道是露脸的好事,心里极欢喜。先是阿弥陀佛一声,然后才笑道:“到底是皇上圣明,这些年了,我心里也总是惦记着元丫头……”说罢就抹眼泪。贾政等她哭了一会儿,才道:“老太太的那话我听着,是让咱们做主……”王夫人听了,诧异道:“老太太这是什么意思?”贾政听她话风不对,忙道:“怎么了,老太太让咱们做主还不是好事?”贾政心里真是奇了,王夫人原先成日抱怨婆婆管的太多,如今不插手了,她反倒不乐意起来。 王夫人跟老太太斗了这些年,很知道老太太的打算,于是叹道:“老太太这是摆明了不想给咱们出钱呢!”贾政听她是要打自己老娘的主意,连忙道:“咱们府里每年的进项那么多,这点子钱倒拿不出来?”王夫人见他如此轻描淡写,忍不住怒道:“能有多少进项!我嫁进来这些年来府里的产业也没个增加,还不是靠了那几个庄子过活罢了,你那个好妹妹出嫁就拿了好大一笔钱走的,家底倒是掏空了一小半!如今府里的人口却是越来越多起来,那边大老爷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的买着,那些个姨娘天天金首饰银项圈,还不是都得供着!再说说咱们这里,你天天古董字画的买着,环小子探丫头这几个也不是雪堆起来的!难道都不是钱……”贾政先是听着不好驳斥她,而后见算账算到自己身上,便绷着脸道:“你是个当家理事的,倒不想着如何生息省俭,反倒埋怨起我们来!”王夫人听了这话不受听,便道:“我倒是想着省俭呢!少给丫头们发了两吊钱便被堵在院门口告黑状,我还敢么?”贾政听了,便知道自己跟赵姨娘刚才说的话都被她知道了,心里又羞又恼,甩袖站起身来:“你不用跟我说这些分斤拨两的话,省亲别院的事能拿出银子就办,拿不出来就不办!既然老太太不肯出钱,你就不准找她要去!”说罢,也不用丫头打帘子,自己出了门就往赵姨娘屋子里去了。 王夫人见他不管不顾的走了,顿时气的脸煞白,喝了两盏茶才压下火来。修建省亲别院这等体面大事她自然是要做的,有了这个院子,旁人日后就得好好掂量着二房的分量!若说银子,其实她的私房钱也够了,二十万两,再从府里公账上划八万两,满破着三十万两,什么院子修不出来!但是想要自己一股脑儿都拿出来可没有这么便宜的事。虽说老太太攒着钱也是为了宝玉,但对元丫头也不好一个钱不出的,两三万两是至少的。再说,元春晋了皇妃是贾氏一门的荣耀,那房里大老爷跟东府里也必须得知会一声,到时候一家子给五万两,凤丫头跟着自己这些年也有些捞捎,出一万两都是少的,然后再跟薛家要八万两……如此算来,便是够了。 正文 第33章 赵姨娘见贾政来了,脸上还带了些怒意,便知道又是在王夫人那里受了气,连忙就凑过来道:“老爷,今儿晚上就在我屋里吃了饭吧。”贾政见赵姨娘谄媚的脸,心里舒服了不少。他是个没能耐的,又无法袭爵,若不是有母亲偏爱,比起一般人家的次子还要惨一些。再说当初结亲时,王家原先不如贾家,如今因了舅兄王子腾得蒙皇上青眼,王家如今是今非昔比了。自己的老妻也跟着耀武扬威,越发不把自己放在眼中。唉,还是赵姨娘知情趣儿,得自己心意。 见贾政允了,赵姨娘忙吩咐丫头们去大厨房叫把老爷的分例菜传过来,又亲自替他脱了鞋,服侍他上炕歇着。贾政便道:“我上回给你的那幅画能当好些银子,怎么这么快就用完了?”贾政手里没有活钱儿,又要养活小妾,便是从书房里拿字画过来,这是外帐,王夫人又不懂其中门道,他自己也好做手脚。每每给了东西过来,赵姨娘都交给兄弟赵国基出去当了银子,填补房中嚼用。听见贾政这样问,赵姨娘只叹道:“我的老爷,你瞧瞧,环儿也大了,花费越来越多,可不是使唤的快么?”说着,手里却是已经伸到底下去,贾政被她弄得舒服,又见她今日穿着一件水红的绫子袄儿,比王夫人成日的暗花富锦衫风骚多了,那物不由得就迅速膨胀起来。赵姨娘觉察到了,一个手还照顾着,另一只手却是去解扣子,等着浑身透亮了,就挺着白白的胸脯子拥过去,把贾政一把揽在怀里,然后吃吃的浪笑道:“我的老爷,开饭还早,不如就在我怀里吃口奶吧!”贾政此时还要装,嘀咕了一句什么,终究熬不住活色生香的小妾,嘬着嘴去吸,然后就是满脸陶醉,手忙脚乱的解裤子。赵姨娘一面喂着他,还要帮他解腰绳,一面还在叫:“老爷,你可快些进来吧,我熬不住了!”贾政心里最爱她这般浪荡的样儿,手里再一摸,她底下都湿透了,便是火烧眉毛,上衣还穿着,只把裤子卸了就急哄哄的干起来,一时间,只听得赵姨娘yin声浪语绵延不绝。 贾环从外头回来,听说老爷来了,就一直躲在外屋里不敢进去请安,然后听得里头这般不堪,不由皱起眉来。他今日本要出去找贾琮玩耍,却听那房里的大丫头说,琮哥儿已经让大太太送到家塾里上学去了。贾环登时就很失落,焉头搭脑的往回走。自己早跟姨娘提过上学的事。姨娘去跟老爷说了,老爷说了一句好,可太太却是满脸慈祥道,环儿年纪小,先不用苦熬,就这样驳回了。贾环回了自己屋里,隔壁的声音还是一清二楚的。他闷闷坐在书桌前,拿着一本描红的字帖,已经是残旧不堪的,那还是上一回厚着脸皮从探春处要到的。手里的笔是秃了毛的,好东西也落不到自己手里来,只好用口水先润了润,再勉强写字。里头终于散了,只听赵姨娘甜着声音道:“老爷,环哥儿也该去念书了,虽说太太心里疼他,也不该这么娇惯着……”贾政正是心满意足,听了她的话,便道:“你说得很是,你打发你兄弟直接去外书房找李贵,让他每日陪着环儿上学去。”说罢,又道:“我手里还有一副好字画,改日拿了给你。”赵姨娘听了,心里长舒了一口气,笑的更妩媚起来。这边儿的贾环听了姨娘的话,先是怔怔的,然后低头抹了抹眼睛,拿起字帖继续写起来。 却说王夫人打定了主意要跟众人商量省亲别院的事,于是就正经下了帖子来请。事先却要跟凤姐儿支会一番的。凤姐儿猴精儿一样,旁的事倒也罢了,一听拿银子也是跟割了肉一般,满嘴里说得好听,一到拿多少钱的事就道:“太太,这样大的喜事,自然是要出银子的,只是琏二爷还没有回来,我再跟他商量……”王夫人岂能不知道他们家里的事凤姐儿是做主的,心里冷笑,面上却也和煦:“是了,横竖琏儿这几日就回来了,到时候你们两口子再来找我一起说话。”凤姐儿听了,心里暗暗叫苦。 于是,阖府里都知道娘娘要省亲,马上要盖别院,一时之间人心浮动。消息传到东府里去,尤潇潇拿着王夫人的帖子装着看了半日,然后才对着贾珍说道:“你瞧瞧,这是冲着咱们要钱呢。”贾珍看了,表情也很凝重。原先倒也罢了,想正经巴结一番的,但被老子跟老婆一起浇了凉水,知道元妃之事还是少沾惹为妙。但王夫人以圣旨压下来,倒也不能装作视而不见。 尤潇潇道:“盖个院子不当吃不当喝,只给娘娘回家一趟看洋光景儿使唤的,若是我,才不会充这个冤大头。”贾珍听了,也不言声。尤潇潇又道:“你想想,这事儿有半点实惠么?咱们全是替他们西府做嫁衣,何苦来!”贾珍这几日也是想着。那边儿吴贵妃刚封了妃,吴天佑便直升了两个品级。现今元春封妃有了好几日,这里竟是一点风声没有的,贾政还是个从五品,动都没动,显见娘娘不在皇帝老子的心上。再说就算是娘娘将来是要偏帮家里的,自己的亲爹亲大爷都顾不过来,自己这隔府的倒是能多管?越想越觉得妻子说得有道理,两个人合计了半日,便由贾珍去跟贾敬回话。 贾敬听了,想了想,说道:“总归是咱们家族里的姑娘,西府既然要起院子,给点银子就罢了。”贾珍应了一声是,又赔笑问道:“老爷,咱们要给多少?”贾敬说道:“多了咱们也艰难,少了不好看,不如就给两万两罢。”贾珍听了,忙应了一声是。贾敬又嘱咐道:“你跟你媳妇过去,说话可以客气点,但是他们再往多里要,一分不能给了。”贾珍得了老子这句话,正跟着自己不谋而合,心里便是非常高兴。 尤潇潇听了贾敬的话,心里又转了一个圈,于是笑道:“大爷,娘娘省亲,好歹不是咱们一家子的事,想必那边大老爷也是要出面的,大太太都来了咱们府里好几趟,倒是该去拜访一下大老爷跟大太太的。”贾珍听了,知道尤潇潇是要去那边打探消息,忙道:“你想的周到,我马上打发人去说一声。”尤潇潇又道:“两万两银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给也是可以,但是那府里一旦要盖院子,咱们也不能眼巴巴儿瞧着,让蓉儿跟蔷儿过去兼个差也算尽心。”这么大的工程,其中各色买办的油水自然也肥厚。若是搞得好了,非但两万两原封不动能回来,说不得还能挣个劳苦费。尤潇潇的算盘打得噼哩叭啦响,贾珍也想到了这一点,便点了点头。 却说贾赦这几日的心情显然很差。因为邢夫人在旁不断搓火,先说二姑娘委屈,又说自己在那房里受欺负,最后还缀上一句,我怎么委屈倒也罢了,可是二姑娘还是老爷养的闺女,怎么他们就敢这样大着胆子糊弄!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老二一家也太不像样了些!如此这般颠三倒四说了好几遍,贾赦被勾起新仇旧恨,心里就窝了一肚子火。再想着二房里今日又出了一个娘娘,会不会挑唆了皇帝,将爵位另改给贾政袭了——这也不是没有先例,剥夺爵位,以弟继承的例子都是有的——越想越是浑身冒冷汗。然后又想起自己成年以来就被撵在旧院子里住了这么久,实在是名不正言不顺的,真是格外膈应。最糟糕的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二房里又兴起新文要盖省亲别院,贾赦见了帖子送来,上头竟大咧咧的说得要这个那个,顿时就气的鼻子都歪了。 等人报了东府珍大爷跟珍大奶奶来了,贾赦抹搭着眼皮子,又想起邢夫人提到的东府里单请了二丫头过去小住,根本没理会三丫头的事,不由得也客气了几分。贾珍跟贾赦在外屋里说话,邢夫人带着尤潇潇进了内室。尤潇潇道:“修省亲别墅的事大太太可知道了?”邢夫人撇撇嘴:“这还能有个不知道,满府里得瑟出了个皇妃女儿。”尤潇潇一笑,又道:“我们也收了二太太的帖子,我瞧着那话是要银子的。”邢夫人说道:“是了,都拿到了,咱们老爷说了,又不是迎丫头当皇妃,元丫头的事咱们管不了!”尤潇潇听了,深知邢夫人其中做了不少工作,正要说什么,邢夫人又道:“二房也太过分了,说是下帖子商量,自己倒是已经找了人去丈量了,我恍惚听了一句,说要把两府中间的小巷子挖开了,从你们府里会芳园开始算起,一直到我们这边,还特地送了信来,还跟咱们要旧院子的摆设,她想的倒是美!”尤潇潇听了,故作惊讶:“怎么能算上会芳园?也没人支会我们啊!”邢夫人冷冷笑道:“珍儿媳妇,你也不想想,二房里如今做事还想着跟我们商量么?幸亏只是出了一个皇妃,要是个皇后,咱们只有都得给他们舔鞋底过日子了!” 回了府中,贾珍气的拍桌子,说道:“幸亏咱们早早去找了大老爷说话,要不然还不知道二老爷打的好算盘,你知道么,竟是打算要把咱们的会芳园一并拿了去!”尤潇潇忙奉上茶来,让他消消气:“我的爷,你先吃口茶,又不是他们要咱们就给的事。”贾珍道:“这么多年亏待了大姑娘的事我们不计较就罢了,现在倒好什么事都敢往咱们家打算,真真可恶!”说毕,就要去见贾敬。尤潇潇连忙拽住:“咱们先商量一个计划出来再去跟老爷说也好,这么急赤白脸的倒让老爷生气。”贾珍听了,又喘着气坐下道:“是了,我急躁了些。” 尤潇潇笑道:“此事倒也不难。我前些日子便是想说了,书院里的孩子越来越多,咱们府里现在除了萧先生,又有了老爷坐旗儿,便是索性将书院再扩出去几倍,你瞧可好?”贾珍道:“主意是好……”尤潇潇见他不反对,又道:“大爷你想想,会芳园不是正连着那个角门么?正好连着现有的那几间小房都打成一片。咱们府里的人口本来就少些,倒不用那么大的园子玩耍,空出一半来,正好盖个大书堂,里头的光景儿也不用动,往后子孙们念书也是好去处。”贾珍听了,细细思索起来,半晌才道:“索性不如这样吧,就把园子跟着小房们单辟出来,给府里重修了府墙。那边儿正经做个书院,再找老爷题个词,往后也跟着外头的寻常书院一般经营起来罢了,学生来了都得考试才能进的,咱们遇到出息的能帮几个就帮几个,即有了收益又有了名声,如此这般可好?”尤潇潇听了,忙点头道:“到底是大爷想的深远,老爷定是也会赞同的。” 贾珍听了得意,跟尤潇潇又商议了一番细节,想着如此这般,西府再张口来要,也是个正经由头,说拒就拒了,还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贾敬知道了此事,竟是有几分激动。他自从玄真观回家,带着孩子们念书,也算体会了一番天伦之乐。为人师者,最大的乐趣便是瞧着小学生们天天苦读,日日成长,往后桃李满天下,自有一份成就感在心中的,再想着几个孩子出息,说不得将来还能入阁拜相,心下就更满意。于是,听了儿子的话,便道:“这是极好的事,即刻去办吧。”说完,又道:“这书院的名字咱们得好好斟酌一番,别想得俗气了。”贾珍见了老子从回府来倒是头一回这般高兴,也就跟着凑趣,连想了几个名字都被否了,也不觉得丢脸,在一旁还是笑呵呵的。 正文 第34章 贾敬到底是进士出身,最后敲定了“大简书院”四个字。贾珍连连赞好,便忙下去张罗着请人踏勘地形并斟酌画图,并寻了京城最好的泥瓦匠师准备着及早破土动工。贾珍跟尤潇潇商量着,最好能赶在第二年年初就建造好了,如此正值春生万物,届时召集众人来做个隆重的开院典礼。自此,贾敬便是一心一意扑在书院上,天天虽然忙的脚不沾地,气色也愈发好了。 却说这日尤潇潇正在和枫院里瞧着迎春与惜春两个下棋,只听外面来报:“大奶奶,大姑娘,迎姑娘,林姑娘亲自送俏眉回来了。”尤潇潇一听,便知是林黛玉返京了,因牵扯到林家事,便道:“带到馨澜院去吧。”回头又对迎春与惜春嘱咐道:“你们待会子再过到那边儿去,晚上咱们留林姑娘吃饭,你们两个想吃什么先嘱咐了厨房去。”她们二人皆知是有事要谈,便一起笑道:“嫂子只管去忙。” 黛玉跟着贾琏是在今日午错时分进府的。从码头下船的时候俏眉便要自行叫了轿子回东府去,却被黛玉扯着死活不肯。自俏眉往林府至今,已有三个月有余。因着俏眉听得尤潇潇嘱咐,事事为了黛玉打算,林府诸人待俏眉十分亲厚,就连林如海也信任有加。如此下来,黛玉竟是一时也离不了俏眉,常常开玩笑道:“回了京,我便要跟大嫂子讨了你来。”俏眉跟黛玉年纪相仿,像小姐妹儿一般处着感情日深,亦亲亦友,但听了这话也只当是玩笑话。到了朝阳门码头要走的时候,黛玉却是支走了雪雁,正儿经八百的跟俏眉说了,自己也要去东府里,带着她一块儿就罢了。 俏眉听了,心里也舍不得她,于是一同先到了西府。贾母等虽看着这丫头眼生,只以为是从苏州带回来的,并不放在心上。黛玉先分发了些简单的礼物,又代了父亲给老太太与太太们请安,宝玉听她回来,插过来正要与她说话,黛玉却是一点也不搭理宝玉,只道要去东府,面谢珍大哥哥和珍大嫂子。贾母等也知张友士之事,自然不好拦她,嘱咐了丫头们细心照料着早去早回就罢了。 尤潇潇一进门来,便看见一个灵秀飘逸的小姑娘,俏眉在旁早迎了上来:“给大奶奶请安了!”黛玉见了也跟着行礼:“大哥哥与大嫂子的恩情,黛玉当衔草结环报答之!”说毕就深深福身下去。尤潇潇忙笑道:“这是咱们应当做的事,妹妹也太多礼了,快快请起!”说罢,就亲手扶了起来。又对俏眉道:“到底是江南的水土养人,瞧瞧我们俏眉是越发俊俏了。”说罢,就吩咐上茶,银蝶在旁亲自带了黛玉往左侧第一把椅子坐了,俏眉要站着,欢颜却笑道:“你在外头有差事辛苦,咱们成日里高屋子睡大觉的,快些坐下吧。”俏眉推不过,见尤潇潇也笑着点头,只得在脚踏上坐了。 众人便聊些林如海之病,又说如何痊愈,黛玉讲到伤心处,提及老父病弱,榻前无人就又忍不住落泪,俏眉在旁忙劝道:“姑娘,如今老爷都好了,也不必再多想了。”尤潇潇见了,点头道:“这是咱们姑老爷的福气,林姑娘你的孝心老天爷定是看在眼里的。”然后又说些别的,听见林黛玉是一个时辰前刚刚到西府的,连着箱笼还没收拾就赶过来,尤潇潇便道:“妹妹的性子也是个急的,有什么说不得的话还得赶在这时候儿来了,这一路上定是辛苦极了,倒不先歇着,难道还怕咱们在这东府里跑了不成?”说得众人都笑了。 黛玉也笑道:“往常跟着珍大嫂子也没聊的这样畅快,竟是不知道大嫂子的个性也是爽直的。”尤潇潇便是装作正经脸说道:“可是你们往日都小瞧了我……”众人听了复又大笑起来。黛玉原未与尤氏深交,虽感激东府千里送医,但始终也有些忐忑之意。如今交谈甚欢,她本性聪敏,便知道尤氏性子实在是好的。于是又道:“大嫂子,按说咱们初初见面,给带的礼还没有理出来就急匆匆来了,实在是怪失礼的……”尤潇潇听了,笑道:“什么礼?林姑娘你若是跟我客气了,以后我便是要跟你更客气,信不信由你!”这话儿软中带硬,黛玉抿嘴一笑:“是了,只是些咱们家的土物罢了,我这礼又不是白给嫂子的,还要跟嫂子要个人呢!”尤潇潇听了,大概也知其意,便说道:“其他人便罢了,若是俏眉姑娘,那可是不成的,你嫂子我身边只有这一个巧手会针线的……”这些日子里,黛玉也跟着俏眉学了些针线活计,常赞她针脚匀净,配色鲜亮,再听尤潇潇这般说,心里就当了真,剩下的话没办法说出口,脸上挂出愁容来。 尤潇潇见逗她逗得差不多了,才吃的一笑:“好了好了,都是哄你玩的,俏眉这丫头素来是个好的,你既然张了口,我哪里能驳回你去的,只是有一样,我还得问问她的意思。”然后又转向俏眉道:“你林姑娘跟着我要你,可见你在那里真正是得了林姑娘的意,这也是你一贯懂事大方,如此,你便是说一句吧,要跟着林姑娘去,咱们这边就给你收拾了妆奁。”黛玉听了,就眼巴巴儿的瞧着俏眉,唯恐她不愿意。俏眉听了尤氏的话,自然明白主子的意思,况且也知道她不是那等拿糖捏醋的,想了想,便道:“既然蒙林姑娘青眼,奴婢便是跟着林姑娘去了。”尤潇潇听了,点了点头,就叫了银蝶来,贴耳说了几句话。银蝶往后头去了,过了一会儿拿了一张纸出来。尤潇潇瞧了瞧,就递到了黛玉手中。 黛玉细看,才知道是俏眉的卖身契。她收下来,说了一声谢谢大嫂子了,心里却是想着找机会要还给俏眉的。尤潇潇又拿出二百两的银票给俏眉,道:“这是奖给你的,尽管收好了。”然后又嘱咐道:“前些日子你往林家去的时候,该说的话我都说过了,现今你跟了林姑娘,便要处处给她留心,有什么事需要回来找我说话的,只管回来就是。”黛玉听了,知道是尤潇潇一片好意,连忙又称谢不已。说着,两个人又商议定了,只说俏眉是黛玉从老家带回来的丫头,这样也好瞒过贾母等人的眼去。正说到丫头们,黛玉迟疑道:“我屋子里如今是紫鹃掌事,因是老太太给的,倒也不好越过她去……”尤潇潇听了,知道她为难。 紫鹃这个姑娘其他的倒也罢了,但实在是因为贾府的家生子儿,又是贾母派过来撮合宝黛的,虽是体贴,但总是事事爱跟着宝玉牵扯,倒也令人烦恼。黛玉又道:“我初来府里,什么都不晓得,紫鹃也是帮了我不少,若是回了老太太说不要她,我是张不开口的。”尤潇潇见了黛玉这般,知道姑娘是念旧的。再想着原著里抄检大观园时,从紫鹃箱子里查抄出宝玉旧物,想着那丫头定是存了什么心思,若是任其发展,好姑娘也该被带坏了。于是点拨道:“你自然是不好出面说这话的,若是紫鹃自己犯下错来,她倒是也不能在你身边呆着了。”黛玉听了便有些懵懂,尤潇潇想着此事不能操之过急,便先压下暂且不提。 众人又说着话的时候,迎春跟惜春两个晃晃悠悠来了。黛玉见了她们心里就很吃惊,不知道何时来东府的。迎春心里最是有数的,虽说平日里跟黛玉没有过多相交,但是经过几件事就知道她的性子清白,况且又不是势利的人,于是说道:“林妹妹回来了,听说林姑父也是大安了,可喜可贺。”黛玉见她温柔可亲,颇具长姐风范,便也笑着说了两句多谢惦念的话。惜春跟黛玉没说过几句话,其实是不熟,但见了迎春这般,也就嘻嘻笑着叫了一声“林姐姐。”尤潇潇笑道:“惜春现今来家住的,接了她二姐姐来玩,原本打算着叫你一块吃晚饭,但不知道你是刚刚回来,怕是乏了……”迎春也惋惜道:“真是可惜,我还跟妹妹说了,晚上吃个太平燕儿,庆祝林妹妹回京,已经打发小厨房去做了……”黛玉瞧着她们真心,实在感动,忙道:“我这一路上总是没费什么事的,不累的,只是怕又要叨扰大嫂子不安了。” 尤潇潇听了,便是一笑:“我虽说年纪大了,可也喜欢跟你们小女孩子们在一起的,倒是沾你们的光也变得年轻年轻吧!”黛玉见众人诚恳,便也不再推托,就应了晚上留在东府里吃饭。惜春现今是做主人的,东府又只有她的和枫院是闺房,当初尤潇潇故意选了一间大院子与她,便是为了日后常把几个相好的姐妹们接来住。于是便笑着邀请道:“林姐姐,不如先到我院子里洗个澡换件衣裳……”迎春在旁也笑道:“干脆今儿晚上就住在这里罢,回去也是现收拾着,长久没人住的屋子可不得先暖和几日,今晚不如跟着我们倒便宜呢!”黛玉哪里好意思,只红着脸道,吃了饭就失礼了,哪里还能再住下来。尤潇潇心知她怕贾母诸人挑礼,便打圆场道:“怕什么,以后日子也长的,再来住也是一样的。” 却说王夫人听闻贾琏来家便是急吼吼的找了他们两口子商量盖院子的事宜。凤姐儿听了外头有人报二太太来了,就知道是那事儿,连忙叫着贾琏两个人窝在棉被里装睡,王夫人碰了个钉子,也知道他们小人家嘴馋,旷了这么久早该团圆团圆,于是无法只得先走了。第二日正是阖府诸人商量省亲别墅的日子,贾母早说了不掺和,贾赦装病,贾珍出去给老子跑书坊,想着以后大简书院走上正轨,也得谈个合适的书商,于是就天天在外头奔着。王夫人跟贾政两个等了半日,只有邢夫人跟尤潇潇两个来了。凤姐儿跟贾琏两个被窝里商量了一番,早躲回娘家去了。 贾政见了一个嫂子,一个侄儿媳妇,羞得脸通红,只好也借口一事走了。王夫人倒不在乎他在不在,只跟邢夫人与尤潇潇说话。她心里虽瞧不起邢夫人不当家,但是要用着人家的时候也很客气,刚张口叫了一声嫂子,邢夫人就直愣愣道:“你大哥哥让我说与你听,咱们大房里一个余钱都没有的,还有你们盖院子想着要咱们旧府里的东西,二太太,也不是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娘娘这般大的荣耀排场,弄些旧物搪塞怕是不恭敬吧!我们老爷可是说了,省亲别院里一点旧东西不能用的。”王夫人被她说的一怔,然后才带着怒气问:“大嫂子这话我不明白,莫不是娘娘的别院大房里一分银子也不想拿的?”邢夫人听了这话,早跟贾赦想好对策堵她:“什么叫做大房里一分银子不拿?二太太,这公帐里的钱你们支取不支取?若是支取了也该知道里头有一半该是我们大房的!”公帐的钱虽然大房里花不着,但是名义上还是两房共有的,如今府里有这样大的事情,公帐银子必是留不住的。被邢夫人这样一堵,王夫人顿时无话可说。 再转脸瞧珍哥儿媳妇,尤潇潇便抢先把在会芳园里盖书院的事情先说了,王夫人被噎的说不出话,又因为是贾敬的主意,再加上这事本来就不好随便勉强的,结果就闭了嘴不谈。尤潇潇见她倒也识趣方才把银票拿出来,还说了一堆府里艰难,也是尽了力的话,王夫人明知道她是撒谎,但是相比较一毛不拔的大房,这已经算是好得多了。于是对着尤潇潇反而比对邢夫人客气 作者有话要说:三天一更可以保障滴! 正文 第35章 黛玉带着俏眉辞了尤潇潇,回了荣国府,见了老太太就回房歇息。紫鹃带着春纤迎上来,见到俏眉便不由一愣。雪雁在旁说道:“紫鹃姐姐,这位是我们府里的俏眉姐姐,是老爷让跟着姑娘回来的。”俏眉忙过来欠身见礼,笑道:“见过紫鹃姐姐,闻名不如见面,姑娘在家常提的,俏眉以后也要跟着姐姐多学点东西。”紫鹃听了忙说不敢当,又还礼不迭,黛玉抿嘴笑望她们。等着簇拥着一起进了屋子,黛玉方察觉桌柜帘帐等等一切都换了新,紫鹃见她神色便笑道:“是老太太早早吩咐人准备好的,就等着姑娘回来了。”黛玉想到外祖母年迈,又是疼她的心思,不由也感动几分。俏眉自来机灵,见着紫鹃端茶拿扇子,侍候黛玉如此熟稔,便随了雪雁站在一旁静静侍候在一旁。 紫鹃便跟黛玉说了家里的几件事,无非是东府小蓉大奶奶病逝,元春封妃,府里建省亲别院等等。雪雁小孩子脾性,听说元妃省亲,便觉得热闹,小女孩子们正在七嘴八舌的说着,只听外头婆子来报:“宝玉来了。”俏眉冷眼瞧,紫鹃竟是不管不顾先迎出去,满面笑容:“宝二爷来了。”黛玉见了他进来,本有些激动的,但想起父亲诸般教导,原来热着的心登时冷了。 那日,俏眉见了林如海身子逐步康健,便扯了黛玉将那府里的事事桩桩都与林如海说了。黛玉在旁听了,也不由伤心,原先一直怕父亲担心便是忍着不说,如今俏眉一倾而尽,更勾起了愁肠。林如海当初只想着贾母来信相邀,自己又不预备另娶,想着贾家女孩子多,送黛玉过去是个依傍,没想到竟是如此不堪境地,当即呼吸就不稳,幸亏张友士妙手,拿药镇住了,又说了不准动气等等。 事后休养了几日,林如海单独叫了黛玉过来,问俏眉所言当真?黛玉点了点头,又道:“外祖母待我是好的……”林如海心中叹息,知道女儿天性憨厚,又加上亲情所困,也不会多想。但贾母心中计划他自然是清楚的,老太太是想做成双玉姻缘,借了林家的名,又找了合心意的孙子媳妇,千好万好。但是如今瞧着王夫人这般冷淡,贾母虽说式微,也不该如此不管不问,让下人们这样糟践,更不该放任宝玉这般那般,虽说是从小儿一起长大的,但若是王夫人将来不松口,自己女儿一辈子的名声岂不就是白白毁了。再者,不但是俏眉,连贾琏自己都是问过的,宝玉年岁不小了,在家里还是娇生惯养的,将来有没有出息还是另说。林如海想到此,本不愿黛玉再随着贾琏回荣府,但是自己这边在江南的事宜还没有清理干净,暂时先让黛玉回荣府也罢了,等着领旨回京再迁她回家。 如此深思熟虑之后,林如海便嘱咐女儿回了荣府,对老太太与太太等只管照常,平常下人们的事情也不要放在心上,反正自己不日回京,就接她出来,必不会寄人篱下很久。黛玉吃了定心丸,又见父亲身体大好,心情也就开朗起来。林如海临行前唯一重重嘱咐的就是,要远着宝玉。因女孩子脸皮薄,便是不能深说,只说你们渐渐年岁大了,虽是嫡亲的表兄妹,男女有别。黛玉冰雪聪明,听了顿时面红耳赤。林如海见了这般立刻收拢了话不再提。 黛玉见了宝玉进来,也是经久不见,本来是一团欢喜,但想着父亲教导,连忙就收敛了,面色冷淡起来。宝玉自来是不会看人眼色,况且紫鹃在旁照旧的热情似火,就挨挨擦擦过来问这问那,说一路上风景怎么样,又谈自己如何惦念黛玉等等。俏眉在旁听了半日,没见他问一句林如海,心里只感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又想着他那日在铁槛寺所为,实在是恶心透了的,抬眼又见黛玉犹犹豫豫的,俏眉便有意点道:“宝二爷,我们老爷可是问起你的书来。”黛玉听了,也回过味来,想着他于情于理也该问着姑爹身体安好,哪里能这样漠不关心,不怪父亲话里话外都是不喜欢他。宝玉一听到书就头大,再瞧俏眉,是个眼生的,便笑道:“这位姐姐是哪位?”紫鹃在旁笑道:“这是姑娘从苏州新带来的俏眉。”宝玉一听,便跌足道:“俏眉此名直白太露,不妥,不妥!”然后又道:“我观姑娘娇俏妩媚,貌若三秋之月,不如叫婵娟吧。”说罢就得意的笑。紫鹃在旁语气宠溺,说道:“倒是改不了这毛病,袭人原本珍珠叫的好好的,张嘴就给改了,还说出这般那般道理。” 俏眉不比荣国府的丫头们,在尤氏身边又是得宠惯了的,听他这般轻浮,便是冷笑道:“我是林姑娘的丫头,要改也是姑娘发话,你一个小爷只管自己屋子倒罢了……”这边儿黛玉早沉下脸来:“二哥哥,你这般行为传出去,旁人该如何瞧我?”说着就委屈的哭了。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哪里有表哥给表妹的贴身丫头乱改名字的,又不是姑爷讨了通房丫头,随着性子讨乐子。宝玉见黛玉不高兴,只当着又是犯了小性子,过来好妹妹长好妹妹短的起腻,紫鹃忙要往外躲,再看俏眉直愣愣站着,心里只怪她没有眼色。雪雁年岁小不懂事,又是依赖惯了的,见紫鹃招手就往外走。俏眉装作看不见,也不管宝玉这个那个,只对黛玉道:“姑娘,咱们箱子里头还有送大奶奶、二奶奶跟姑娘们的礼还没理出来,倒是吩咐了,奴婢好送过去。”黛玉听了,知道俏眉是帮她的意思,便道:“你提醒的是。”于是主仆两个就抛下宝玉嘀咕起来。第一次见黛玉这般冷淡,宝玉也没得办法,讪讪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紫鹃出去端了茶进来,见宝玉走了,还问:“二爷怎么走了?”黛玉瞧着她待宝玉比待自己还要热乎,心里有些凉,也没说话。紫鹃察觉气氛不对,放下茶就走了。黛玉叹了一口气,带着俏眉把箱笼打开,礼物一样样打点清楚,派人送去不提。 却说凤姐儿跟贾琏虽是躲了王夫人一回,但总归是要回来的,再加上王夫人以收回管家权为胁迫,最后两口子逼不得已也拿出一万两银子来。贾琏是个没主意的,听了凤姐儿这般那般讲了道理,说羊毛出在羊身上,王夫人已经允了贾琏做个建造省亲别院的大管事,几回合采购下来,这一万两银子迟早也要找回来的。可恨的是东府那边听了风声,贾珍带着贾蓉、贾蔷两个过来,要了去江南采办各色用具并买戏班子小尼姑的差事回去。凤姐儿原本要撺掇着王夫人不允,想着把油水肥差都留给贾琏,但是王夫人想得深远,东府里出了两万两银子,贾珍又是族长,怎样也驳不开脸去。 尤潇潇得了风声,忙坐了轿子去西府,到了大房找邢夫人说话。一听珍大奶奶来了,邢夫人连叫几声快请,等尤潇潇笑容满面进来,又让贾琮给嫂子请安。尤潇潇见贾琮在她身边养的比先出息了不少,忙笑道:“倒没料想琮哥儿也在,罢了,回了府派人补份礼来。”贾琮听了,不好意思的笑,然后告了失礼,往别的屋子念书去了。邢夫人拉着尤潇潇笑道:“你可是有段日子没来了,话说什么时候把我们二丫头送回来?”尤潇潇忙笑道:“她们小姐妹两个日日分不开的,就留着再住些日子吧。”邢夫人也不是认真要迎春回来,提了一句就说些别的。 这些日子以来,因贾琮在邢夫人这里,读书又出息,日常请安规矩知礼,跟原先大不一样。贾赦见了,好歹是亲生儿子,见了就难免疼上几分,日常闲了往邢夫人这里就多过来几次,在加上邢夫人比先给力许多,跟二房打交道也不是怯怯懦懦的,也没说一心一意跟着老太太心思,贾赦瞧着她就有了几分笑脸。邢夫人现在是真正找准定位,一心要把儿子女儿扶植好,便跟他正经说起来迎春的婚事,讲了半日,贾赦听了深以为然,自此,有了什么人选就过来两个人一同商量。大房诸人向来是围着大老爷转的,见了大太太受宠,就不敢再像以往小瞧轻慢,凡事也知道紧着大太太,新来的几个小妖精更是靠了后。至于小周姨娘,儿子被夺走了,自己也年老色衰,贾赦哪里是长情儿的人,原先有儿子还能多看几眼,如今,一股子全抛到脑后。因此,现今的邢夫人日子过得是相当滋润。 尤潇潇闲话了几句,然后说起贾珍带着儿子侄子办差的事,又说蓉哥儿蔷哥儿即日往江南去,王夫人要把府里在甄家存的银子支三万两。邢夫人一听,心里冒火,想着好歹是公帐上的钱,竟是一个信儿都不给自己的。尤潇潇见拨火拨的差不多了,就说如今贾琏夫妇承了采购砖瓦木石的活计,倒不如把大房里存的那些个荣府旧物折了款子给二房里用就罢了。反正都是些粗笨物件,谁能看得清明。邢夫人听了,知道珍哥儿媳妇是故意过来给主意,心里感激不尽的,想着这话跟贾赦说,必是能讨好的。于是忙着张罗着留她吃晚饭。尤潇潇见邢夫人领会了精神,笑着推辞了几句,便是打道回府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再也不敢说三天一更能保障之类的话了嘤嘤嘤嘤哭着跑走! 正文 第36章 邢夫人得了主意,跟贾赦一商量,两口子就是一拍即合。贾赦觉得大太太如今这般伶俐,实在是以往自己小瞧了她,态度就很和煦。邢夫人见他心情好,便又议论起贾琏两口子吃里扒外,原来这话都是不敢说的。贾赦听了,摇头道:“琏儿心思倒不是坏的,全被他那个媳妇辖制住了。”然后又道:“咱们这边也得有两个人在二房那边,否则什么都被算计到了,却还不晓得。”邢夫人方才醒悟,才明白贾赦为何一直是纵容着贾琏两口子在二房做事,想着也是,二房里有子有孙,老太太迟早有闭眼的一天,他们两个还不是得回来,到时候分了家自己就是老封君了,凤姐儿倒是能爬的了自己的手掌心?这样一想,也觉得自己平日里小瞧了贾赦,谁说他是镇日吃喝玩乐,心里清楚得很呢。此时她也尝了甜头,对家务事就越发上心起来,这一番分析下来,自然安心不提。 二人便带了心腹去园子里拣了拣能用的瞧了,又找外头人过来正儿八经的估价,心里大约清楚了。贾赦就叫了贾琏过来,将主意一五一十的说了,贾琏听了,自然不敢违逆父亲的意见,却想着此事该瞒着凤姐儿,省的叨登出来,让王夫人知道倒是不好。贾赦见了儿子这般,又气又笑,便说道:“这样也好,你中间也吃一口,不让你媳妇知道倒攒了私房钱。”贾琏见心思被老子看破,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因为到底没有从东府勾来会芳园,要的银子也不凑手,虽然是薛姨妈鼎力相助给了八万两,但比起原先估计的还差些,王夫人倒还没有疯狂到想着去借贷修园子,便是可着脑袋做帽子,预备建的园子面积比原先少了一半。贾政是个不通俗务的,满眼抓瞎,贾赦跟贾珍却是异常热情起来。贾珍总说自己家也在修书院,认识了不少好工匠,连举世闻名的山子野老先生也能请得来,贾赦便道这是极好的,贾政不懂,也一起称赞。那头王夫人是个内宅妇人,再有十万个心眼子也是在家里使唤,外事只好由爷们做主。贾政一撂挑子了,贾赦跟贾珍两个便带着儿子等把工程全部包揽下来,筹的十八万两银子半支半用,半花半拿,勉强倒也把园子撑起来了。 尤潇潇拿了画纸来瞧,贾珍见她喜欢,便在旁细细讲解着各处风景,尤潇潇边听边看,再跟着原著一对比,便知道亭台楼阁里只剩下稻香村、怡红院、蘅芜苑、潇湘馆还有秋爽斋,留着栊翠庵与凹晶馆,正好少了迎春、惜春的两处紫菱洲与藕香榭,其他的沁芳闸、滴翠亭等也不在列,眼见的只是个居家的小花园子罢了。贾珍笑道:“咱们家的规格是低的,吴贵妃家圈了能有百十亩地……”尤潇潇放下图纸来,微笑说道:“咱们家大姑娘是贤德妃,比起吴贵妃本就是少了品级,如此这般,正好。”贾珍听了,也点了点头,又算计了自家这一回能拿多少银子,大房那里能有多少银子。尤潇潇便道:“如此一来,咱们大简书院的开销倒是有了。”两口子边笑边说话,外头来报邢夫人来接迎春姑娘回那府里去。 因为到底是在亲戚家,不好住很久,见着来接迎春就要走的。惜春则恋恋不舍的拉着迎春不肯撒手,她一个人在府里也孤单得慌。尤潇潇连忙劝住了,说又不是以后不来了,也得让你太太跟你姐姐亲香一番呢。邢夫人心情舒爽,背地里偷偷告诉尤潇潇,府里大老爷斟酌了半日,是给迎春选了几户人家,这就接回去备着,想着到时候那些个太太也要到贾府里来相看。尤潇潇听了那几户人家,家世都跟着贾家差不多的,便默默记下来,想着让贾珍再出去打听一番的。因为惜春要拉着迎春吃饭再走,邢夫人索性也跟着一起留下来。去馨澜院,在里头单开了一桌给她们小姐妹,外头尤潇潇陪着邢夫人说些体己话。 尤潇潇道:“咱们这会子给二姑娘说亲,依我说,倒要瞒着二太太她们。”那府里只有宝玉一个人是宝,平常对女孩子也不怎么关心的,自己关门把事做清楚了就是了。邢夫人点头道:“你想的周到,这是自然的,那边人口杂,事若是不成倒是传出去不好听。”尤潇潇见她想的周到,西府里的下人们最没规矩,什么话都敢说的,迎春又不是正经主子,闺阁名誉最最要紧的。聊些别的,邢夫人又说起凤姐儿不懂事,天天巴着王夫人,眼里没有正经婆婆,又说将来分了家倒要她的好看。尤潇潇听了,虽是讨厌凤姐儿势利,但是想着她好歹没坏到根子上,再说明摆着好些事都是给王夫人当替罪羊的,也是个无辜的罢了,她们姑侄两个能翻了脸岂不是才真热闹,于是就解劝邢夫人道:“大太太,凤丫头年纪小,你做正经婆婆的该教导就教导着,虽说是她们王家的闺女,但嫁进来就是咱们贾家的人,大太太也别太惯着她,凡事该招呼就招呼,有事也常商量着,我说句不当说的话,将来还不是琏二叔两口子接了大老爷的爵位,哪里就能真心跟大太太您生分了呢?”邢夫人听了这话,心里也有触动,只不过是因为凤姐儿大户人家出身,一向是瞧不起邢夫人家世,虽说面上不敢露,言谈中却有捎带,再加上邢夫人自来里外不受宠,再见儿媳妇这般,自己就少了气势。这些日子以来,慢慢在贾赦眼前挣了好,邢夫人底气足了些,再听尤潇潇这样一说,就放在心上,暗暗思忖不提。吃了晚饭,收拾了迎春的包裹,往外送邢夫人母女走的时候,尤潇潇又拉着迎春嘱咐了几句话,迎春听了连连称谢不提。 迎春在东府了住了好几个月,贾母提都不提一句的,眼见的黛玉回来了,便是天天带着黛玉跟宝玉玩乐,又听说薛家拿了不少钱给元春盖园子充门面,便对着宝钗也客气了几分。而黛玉有了俏眉,再不似以往的性子,原先紫鹃在的时候,满嘴里只有宝二爷来宝二爷去,黛玉一个小姑娘家,彷佛被洗了脑一般,也跟着关注起宝玉一举一动,想着他跟宝钗多说一句话,心里就不舒服,要发脾气。俏眉则是在山野庄子里长大的,不是自小蹲在宅门院的丫头,眼界开阔得很,平常说些山村野趣给黛玉解闷。黛玉大家小姐出身,哪里知道人间疾苦,这样听着彷佛打开新世界一番。又因为俏眉针线好,黛玉存着的绸缎针线便是派上了用场,而雪雁一路上也跟着俏眉熟悉起来,于是三个人常常在一起做个活计消磨时间,黛玉思念老父,俏眉便教她裁衣刺绣,说给老爷多制几件新衣裳,让老爷瞧着姑娘孝心。黛玉听了就越发有兴头起来。因着针线活伤眼,两个人到了时辰就歇息一会儿,俏眉便缠着黛玉教她念书识字,黛玉本性聪颖,琴棋书画无所不能的,其实很愿意好为人师。紫鹃等没得兴趣,俏眉却是个好学的,加上二人本来就是亦师亦友的关系,所以黛玉便乐得做起了小先生,俏眉又刻苦,两个人你教我,我教你,成日也忙得不可开交,日子过得充实,宝玉之流便被抛在脑后。 宝玉在黛玉处碰了几次钉子,开始还跟着一起这样那样,做做针线到也罢了,后来见二人读书,心里真真气愤不已,觉得好好的钟灵毓秀的姑娘,倒成了禄蠹,实在是暴殄天物,有心说两句,又怕俏眉那张利嘴,再加上黛玉自回来之后就爱答不理,自己百般讨好却不见笑脸,便是灰心丧气回了自己屋子跟袭人等丫头们厮缠度日了。却说宝钗得知母亲给了姨妈八万两银子盖院子,连个借据都没有,登时就道:“虽说咱们家富裕,可是姨妈她……”薛姨妈怎能不知宝钗所想,只笑眯眯道:“我的儿,你姨妈心里记得清楚,这也算是你嫁妆银子,虽说咱们人还没过去,但是银子先到了,可不是更有准星了?”宝钗这些日子去怡红院跟着宝玉两个倒是有些情投意合的意思,但是听母亲这样说,心里还是觉得不妥,但心里先取了宝玉,就说不出别的话,最后只道:“妈,下一回再有这样的开销也得跟咱们商量再说。”薛姨妈却被王夫人灌了迷糊汤,觉得是板上钉钉的事,道了一声好便不再多说。 迎春回了抱厦,因为人气少,感觉屋子里凋零了不少。探春房里的侍书出来舀水,见了迎春,先笑道:“二姑娘回来了。”然后就转过身去撂帘子回屋。迎春到了自己房里,司棋迎上来,刚要开口说话,迎春便知道是抱怨的话,止住她,道:“把咱们的包袱都收拾了。”司棋不知何意,但见了二姑娘不同以往声气,便带着绣橘两个乖乖收拾了,迎春又道:“有些粗笨的便是不要拿了。“司棋听了,就将那些蠢笨的大件留下,只把精巧的小件装箱打包。迎春坐在屋子里,看着丫头们打包,半日也不见探春过来招呼一声,心里明白,也不说什么。瞧着都收拾好了,才换了一件衣裳去上房给贾母请安。 老太太正在跟宝玉两个说话,听见二姑娘来了,便道:“叫她来。” 迎春进来,将自己早备好的一串紫檀佛珠恭敬献了,这自然是尤潇潇从东府库里拿给她的,说回了西府万事都要打点,这些小东西都用得着,然后装了红木小箱子给她。迎春知道嫂子是真心,推托反显得假意,就留下了,想着以后若是自己手里活泛了,定要好好回报一番的。贾母见了佛珠,又瞧了迎春一眼,笑道:“你在你珍大嫂子里过得好?”迎春听了这话有猜疑之意,便笑道:“成日里只跟四妹妹一起玩呢,珍大嫂子倒是不怎么见。”贾母点头道:“四丫头倒是个有良心的。”迎春见老祖宗心情不错,哄着又说几句话才散。回了抱厦,去李纨处坐坐,给了贾兰一匣子书,才说去看望大太太,李纨笑道,二姑娘孝顺,然后嘱咐早去早回就罢了。 迎春回了屋子,拿了两吊钱给外头婆子叫了一辆车来。她在东府里每个月跟着惜春一样拿月例,东府又不比西府,人口少,月例银子便多,尤潇潇手里更是个散漫的,这样算起来每个月足有十两银子,如今迎春手里是阔绰了。婆子们见钱眼开,忙着去叫车来,找个一个未留头的小子赶车,又奉承着二姑娘这样那样等等。迎春只笑不说话,见车来了就打发他们走了,然后趁着众人眼错不见,带着司棋、绣橘搬运了两趟,把包袱等装了车就往邢夫人处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手头另一篇文接近尾声,完结了会全心全意更新这一篇的,谢谢花花们包涵! 正文 第37章 〔捉虫〕 邢夫人正在屋子里跟王善保家的说话,听到二姑娘过来了,忙叫进来。迎春一进门就跪倒在地,王善保家的望了一眼邢夫人,忙跑过去搀起来,说道:“姑娘,您可是太太的心头肉,这是做什么呢。”邢夫人在旁也道:“迎儿,快起来。”迎春被扶着坐到邢夫人下手椅子上,亲亲近近的,未语泪先流:“太太,我想回来跟着您住。”说完了也不讲原因,只静静等着。邢夫人这些日子里开了窍,心里又疼迎春,见了这般,就猜出一二来,给王善保家的使了一个眼色,瞧见她去守在外头,才低声道:“好孩子,我知道你的意思,按说早该接你回来的,只是老太太那头总是说疼你们孙女,所以拴在身边儿不肯放,现今其他的都也罢了,老太太那里不好说话呢。”迎春听了话音,知道邢夫人是不反对自己回大房,只怕贾母难缠,于是咬了咬牙道:“女儿有个大不孝的由头,太太千万别怪罪……”邢夫人听了,知道是有主意的,就笑道:“我的儿,你若是有妥善的法子只管讲出来就是。”迎春低头小声道:“女儿只说给太太侍疾……”这是个忌讳,若是旁的人只怕是恼了,但是邢夫人在小节上向来不怎么着意的,听了迎春的话先在心里转了一圈,想着若是二姑娘能回到自己身边来,第一能有个心腹帮手,商量起事都便宜,第二要悄悄张罗婚事也不惊动人,第三让大老爷知道了只会夸自己贤惠的,于是忙笑容满面道:“这有什么孝不孝的,既然如此,就照着你说的办吧,正巧我这些日子头疼,有你陪着说说话,还能舒坦些。” 母女两个达成一致,便言笑晏晏起来。住的地方不用操心,大房这头房子不缺,现今还是人少,冷清,若不是有贾赦的姬妾围着,倒显得空荡得很了。邢夫人便让王善保家的带着迎春去贾琏原先的屋子里住,那两口子在二房安营扎寨,空着的院子正好给他妹妹住了也合乎情理。王善保家的因为是司棋的外婆,所以听着二姑娘得了好地方,自己外孙女也能跟着一起享福,便跑前跑后格外殷勤。迎春谢过母亲,便带着丫头们去收拾一番。邢夫人瞧着她走了,又叫了心腹过来,嘱咐了好几句话,说自己这几日头疼,跟老太太告假,不去请安了,至于迎春的话先不必提,等着贾母问起,再说也罢。邢夫人如今很不怕得罪贾母,装病什么的是常有的事,反正怎么巴结也是被撵在外头住,既不让管家也不让理事,该有的温饱银子肯定有,没有的银子争破天也没有,不如自己休养生息。 从此迎春便是带着丫头们在大房里住下来,日常除了陪邢夫人说话,就是监督着贾琮念书,娘母子几个越发亲厚。而那边贾赦见了女儿过来,不得不收敛些,毕竟是胡子一大把的老头子了,再找些跟闺女一般年岁的年轻女孩子买回来怎么也说不过去,因此宁肯多在外头勾栏院里转转,家里倒是干净了些。迎春从小被抱到二房,跟着父母没有多接触,所以才生疏。如今天天的日定夜省,见面三分情儿,也处出了一家子的温情脉脉。贾赦见女儿这般乖巧伶俐,常也把自己喜欢的小玩意儿赏过来。邢夫人见贾赦喜欢,就更欢喜,这么多年也攒好些东西,便也选了些送给姑娘。迎春则是投桃报李,虽然手里不活泛,但是邢夫人房中的细致针线活常常接过来做。司棋是个灵透人儿,找了表弟潘又安来,在外头有什么惠而不费的好东西,使几吊钱买回来,迎春拿着孝敬上去,嘴巴也乖巧,瞧得是心意,如此和谐欢乐,比起在二房抱厦里窝着可不是天壤之别。 却说一日,尤潇潇正在屋子里跟惜春吃外头送来的新鲜果子,外头忽然来报尤二姑娘来了。尤潇潇听了,便问:“只是她一个人?”银蝶出去打听了,回来说道:“可不是,就二姑娘一个人来了。”尤潇潇连忙便叫欢颜带着惜春去里屋,想着有些话姑娘听不得。然后等着银蝶带着尤二姐进来。落座之后,尤潇潇见她神色抑郁,便淡淡叫送茶来。银蝶会意,带着小丫头们出去。尤二姐见左右无人便哭着把事情原委道出来,原来是那落魄了的张华摸着找到尤府去,执意要跟尤二姐成亲,尤老娘原以为他死了,正打算给尤二姐另选好人家,忽见找上门来,又是老辈子立的婚约,倒不能说不认,只是心里忿忿不平,再见他黑黑瘦瘦,身上破破烂烂,连件整衣裳都没有,便张口就要二百两银子做聘礼。那张华既是败了家,哪里还能拿得出这么多钱,尤二姐听到他来,早躲在帐子后听着,见老娘这样狮子大开口,便咬着嘴唇无声的哭,自己省吃俭用的偷偷攒了五十两银子,比着老娘要的聘礼还差一百五十两。张华没法子,只得走了,说要筹银子去。尤老娘啐了一口,倒是跑来劝二姐道:“你跟着他以后总是吃苦受穷的,想着这二百两银子他是怎么着都拿不出来,放心吧,我自会给你挑个好人家。”尤二姐却是要从一而终,若是张华找不见就罢了,既然还活着,自己也不想另改门庭,所以左思右想,便偷偷跑出来求大姐姐给主意。 尤潇潇听了,觉得尤二姐竟是有几分志气,再想着原著里张华的猥琐,给几个钱就能卖媳妇,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便是有些不忍心叫尤二姐嫁过去,想想看,两口子地无一垄,手不能提肩不能抗,以后怎么过日子,说不得张华能把尤二姐卖了,或者做个暗门子,自己当个缩头龟公收钱散漫花销,到时候尤二姐这一辈子就真毁了。但又一想,像尤二姐这般,自己只是她名义上的姐姐,要是插手婚事,尤老娘岂不是更有了话说,到时候撕掳不开倒叫赖上。再说依着尤二姐现今的家世,找到的人家多半是尤老娘瞧不上的,却也是难。 尤二姐见尤潇潇沉吟不语,只以为是不愿意借钱,心里羞耻,连忙就要起来说走。尤潇潇留住她,说道:“也罢了,我给你二百两银子,你藏好了,偷偷给张华,让他上门迎娶你,到时候你母亲再有什么话说,只管找我来。”尤二姐自然大出意外,满嘴称谢。尤潇潇想着,若是张华真是拿了银子去提亲,可见这人就没有烂到根子上,以后想办法帮扶着还有救;若是真卷了银子跑了,尤二姐也算逃过一劫,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尤二姐感激的收了,又说将来手头宽裕了,定是要还过来的。尤潇潇只道:“提什么还不还的,若是真成了好事,便是我做姐姐的给你的贺礼。”然后又问尤三姐在家里做什么,尤二姐叹气道:“成日都去出去逛呢,娘也不管,我说了不听,也没得法子。”尤潇潇想这是尤三姐向来的性子,便淡淡道:“各人有各人的福气,想必你出来一趟也不容易,我就不留你吃饭了,快些找张华去吧。” 送走了尤二姐,尤潇潇想着原著里她可怜的一辈子,不由也唏嘘感慨,因着她又想起凤姐,便打算去西府找凤姐儿说说话,又问惜春要不要一起去玩。惜春在家里好吃好喝,只是平素里尤潇潇事情杂,也不好多打扰,自己就显得孤单些。听见要去西府,便道:“我跟着嫂子一同去,瞧瞧二姐姐。”尤潇潇点头,便等着她一起收拾好了,带了些东西,一同坐车往荣国府去了。进了门,姑嫂两个先到老太太眼前点个卯,出来后尤潇潇便去找凤姐儿,惜春想了想,就说去看看林姐姐。 凤姐儿这些日子正在家里养着,从到东府帮忙又是张罗建造省亲别院,她要强,怕落人褒贬,便犯了老毛病。平儿要劝也不听,躺在屋子里还时不时想起这个那个,打发了几个管家娘子日日来立等回话。外头忽报珍大奶奶来了,凤姐儿心里诧异,自从东府惹了气,二人便是常常视而不见的,面子情儿罢了,如今亲来,可是蹊跷。平儿迎出来,尤潇潇对着她笑道:“你奶奶可在家?”说着将一包山参递给她道:“这是上好的,留给你奶奶补身子用。”凤姐儿见她来了,不好怠慢,就硬撑着起来,尤潇潇见她面色煞白,倒有些可怜,说道:“你平日就是太劳心了些,人又不是铁打的,你该歇着就要歇着。”平儿在旁不由红了眼圈道:“珍大奶奶说的是,咱们奶奶什么时候能听进去。”凤姐儿便嗔着平儿叫去倒茶。 尤潇潇也不做客,就坐下来说道:“论起这些媳妇里头,你就是一个尖儿,老太太不必说了,大太太二太太哪一个不把你当宝,但是有些话你也细想,媳妇再好也只是媳妇,你跟前只养了一个大姐儿,没有儿子终归不是事,琏二叔跟着你是年少夫妻,也肯让着你几分,再过几年,你还是这样不知道保养,误了子嗣的大事,老太太跟太太又该怎么说?”凤姐儿没料到珍大嫂子良久不见,一来就是推心置腹的说话。这些道理她都懂,身旁除了平儿提两句,其他的上至姑妈王夫人,下至妯娌李纨,都没说的这样透彻。她嫁到贾家来,也怕娘家操心,回回只报平安不报忧,贾琏的脾性,她心里也是清楚得很,如今是仗着老太太喜欢,在家里压他一头,将来…… 尤潇潇见她沉默着,也不像往日那样尖嘴巧舌,便知道这话是说到心里了。于是又道:“你大哥哥心里总是念着你帮扶咱们府里,让我时常来瞧瞧你,底下庄子刚送来两株好参,我就想着给你拿过来,找新鲜的白珠乌骨子鸡炖了,熬上两三个时辰,最是大补的。”说着又叫抱了大姐儿来,赞了几声可爱,又拿了金线荷包亲手给女孩系上,然后就说不耽误她歇息,起身要走。凤姐儿见她说了半日,也不说有什么事相求,还送了参来,自己反倒摸不清头脑。尤潇潇临行前顿了顿,又低声道:“说起来,我倒是羡慕妹妹,还能有个女儿,我是一无所出,所以这滋味儿我懂得很。”凤姐儿原先只知道她是个厉害角色,还是第一次听她吐苦水,不由就亲近很多,见她要走,连忙就留:“嫂子怎么才来就走,我成日在家闷得很,嫂子若不嫌弃就多陪我聊会子天可好?” 正文 第38章 凤姐儿的精明是原著里出了名的,尤潇潇也没打算一下子就能笼络住她,但是打蛇打七寸,凤姐儿为人虽是尖刻些,但对于独生女儿大姐儿却是挖心挖肺的好。尤潇潇想着原著里虽处处都说她喜奉承好面子贪财手辣,但终究也不全然是个势利小人,只看她对邢岫烟等的照顾便可窥见一二。凤姐儿一生子嗣稀薄,大姐儿就是她的心头肉,但终究因为是女孩,所以其他人等少有几个疼顾的,凡百的都是面子情。此一趟尤潇潇来了,还特特给大姐儿送了礼,又推心置腹说了半日话,凤姐儿自然不是不知好歹的。况且珍大嫂子究竟是别府里的人,算起来跟自己也没什么利害冲突,人家跑来示好,自己不能不识趣,连忙就出言挽住。 尤潇潇听她这句话,也深知其意,跟着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心些。当下西府里贾母、王夫人两个才是棘手难题,这两个内宅妇人做事没个远谋却把持了当家之位,二人眼里心里只有宝玉一个是命,内不能辖制,外不能扶助,怨不得最后终酿成大祸。往后,随着宝玉渐渐大了,将来娶了媳妇进来,王夫人与凤姐儿迟早是要生分的。现今只为盖个省亲园子姑侄两个就生出了不少的嫌隙,只要再添一把火,把凤姐儿重新归到大房里去,王夫人少了这样一对能干的帮手,说不得行事困难,步步维艰,往后即便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也难有人再充替罪羊。想那贾家到底是钟鸣鼎食的世家,只要不多生心思做乱,踏实度日不求荣华富贵,几世安虞也能保得住。 平儿见凤姐儿亲自去挽了尤潇潇坐下,早巴不得能有人这样过来开导凤姐儿。早些日子她便旁敲侧击对二奶奶说了好几次二太太那人是靠不住的,人家终究要有自己的亲儿媳妇,做侄女的又算什么!可惜二奶奶总是听不进去,眼见得在府里当了几年的家,平常的人倒也罢了,连着嫡亲婆婆大太太都得罪透了,将来能有什么好!如今珍大奶奶过来说了几句,入情入理,比着自己做丫头的说话自然多出很多分量,奶奶也要细掂量。当下便笑道:“大奶奶寻常也不来我们家里,正巧二爷不在家,倒不如吃了饭再走?”凤姐儿听了,也笑道:“这话是了,正是平儿想得周到,我们娘们难得聚在一块,虽说咱们府里比不得你那边敞亮,但得了贵客也得尽力烧几个好菜招待呢。”尤潇潇听了笑道:“饭是真不必了,只是再跟你说几句体己话倒也罢了,我们大姑娘还在林姑娘那里,待会也得接了家去。”说罢手里暗暗指了指隔壁,凤姐儿也懂是怕隔墙有耳的意思,也=就不再坚持。尤潇潇与她都是忧心子嗣之事,两个人不免又说些求医问药的事,因同病相怜二人就越发亲热起来。然后又说当家理事不易,个人都是满肚子的苦水,说着提及元妃省亲盖园子,凤姐儿叹气道:“嫂子也不是外人,我不说虚话,都是寅吃卯粮,外头体面里面苦。”因为当着尤潇潇不好细算,脸上只是挂着愁容。尤潇潇便劝道:“既然是娘娘的大事,俭省些也是没法子,下人们嘴里能有什么好话,只要老太太与太太心里明白就是了,你凡事那么要强做什么,累垮了自己倒便宜了旁人。”说完又是一顿,低声道:“横竖将来要回大房里去的,你在这里使碎了心又有什么用。”一语戳到凤姐儿心肺,当下神色越发黯然。尤潇潇见敲打得差不多了,忙收了话。 又坐了一会儿,尤潇潇便告辞,见凤姐儿有点依依不舍的样子,又笑道:“过些日子我下帖子请你过府里吃饭,说句不怕你恼的话,我那里到底比你这里便宜些,有什么想吃的,打发人来告诉我。”凤姐儿虽说是当家奶奶,自己也没个小厨房,都是大厨房统一送的分例菜,这上头又是婆婆又是太婆婆,夹着妯娌小姑子小叔子一大堆,陪着站比坐着吃的时候多。再说大厨房里事事有定例,自己想多要点什么吃虽是有钱贴补,但是处处耳报神,还不得再孝敬老太太与太太一份儿?没得给自己招事。如此,自然不如尤氏在那府里的自由舒服。凤姐儿点头,尤潇潇又叮嘱道:“那日你记得带着大姐儿一块过来。”凤姐儿忙道:“她还小的,离不了□丫头,倒怕招的你烦。”尤潇潇笑道:“这是什么话,我最是喜欢小孩子的,是了,你可是怕委屈你宝贝闺女,告诉你,只管带来,我伺候她!”凤姐儿听了,知道是真心,应了一句是,就亲自送尤潇潇出了院子。 外头只见银蝶一个人守在门口,惜春不见踪影。尤潇潇便笑道:“她们小姐妹玩得可开心?”银蝶微笑道:“正说得热乎呢,林姑娘非留大姑娘吃饭,已经派人去那边请迎二姑娘过来,且要些时候呢。大姑娘说等吃了饭再回府,请大奶奶自便。”尤潇潇笑着点头道:“也罢了,我正怕她一个人在家里憋得慌,没人做伴拘的难受,如今正好,小姐妹们在一起说说笑笑,散散心。你回去叫个婆子吩咐外头把她的轿子提来。”说完,便自回了东府不提。 却说第二日,邢夫人打发王善保家的来请珍大奶奶过那府里说话。尤潇潇留她吃了一盅茶,才知道邢夫人打算请神威将军汪家过来相看迎春。神威将军汪同胜与贾珍所袭同级,祖上也是军功出身,蒙祖荫庇佑汪家现今在京城也有几分体面,说起来与贾家算是门当户对。尤潇潇想着前些日子邢夫人提及给迎春找了几户人家,如今看来是要定下来了。她深知邢夫人待迎春今非昔比,想必也是找自己拿个主意,便应承着打发王善保家的先走,过了一会儿又收拾了几样东西才带着银蝶去了。 到了那边,只见邢夫人早早候着了。王善保家的虚扶了尤潇潇进来。彼时贾琮正在当下庭中背书,他虽是年纪幼小,但是思维敏捷、吐字清晰,众人趋奉着。见了尤潇潇,贾琮连忙停下来恭恭敬敬叫了一声嫂子好,尤潇潇见他无骄矜之气,赞了几句琮哥儿长得越发好了,又给了一个崭新的珠子荷包,里头包了状元及第的小金果子。邢夫人满面笑容喊他进了内室,才与尤潇潇说起正事来。想那迎春的亲事自然是要由父亲贾赦最终拍板,夫妻二人也商议过,等着定下来再跟着贾母说一声就罢了。所以千挑万选择定了汪家,两家子如今也聊得差不多了,于是汪夫人才受邀过府相看姑娘。既是如此,接待汪夫人一事自然是由邢夫人主导,但是自她嫁入贾家以来,贾母多倚仗王夫人,外出也多带王夫人、凤姐儿等,在京城的贵妇圈子中,邢夫人既是继室,又不受婆婆重视,平素说起来倒是不认识几个人的。如今贾赦将此事交给她,心里难免发怯,要找个商量之人,阖府里琢磨了一遍,也只有尤潇潇可助一臂之力。 邢夫人笑道:“这一向来求娶二姑娘的人家倒也不少,大老爷虽说寻常事上不耐烦,但对咱们姑娘倒不糊涂,想着也是,姑娘是老爷唯一的闺女,又这样乖巧懂事,哪个能心里不疼。我跟老爷也合计过,二姑娘虽说不是我养的,但是凭咱们家的门第在,她大姐姐又做了皇妃,太大户的人家咱们攀不起,但是略低一点的门楣嫁进去做嫡子媳妇却也是绰绰有余的。”尤潇潇静静吃茶,听了点头不语。按说迎春只是庶出,要么给大户人家做庶子媳妇,要么给小户人家做当家媳妇,二者皆可的。邢夫人开头却是赞成嫁到小家子去,一进门当家作主,强似看别人眼色过日子。想必也是自己吃了亏。但贾赦想得要深远些,小户人家毕竟贫寒,到底还是大家子根基稳固,即便是庶子也有发展机会,日后贾家的儿孙出息了,在朝堂之上也是一个助力。由此便定下这汪家的二儿子,他虽不是嫡出,但听说是家里的大姨娘生的,从小儿跟在老太太身边儿长大,跟着嫡长子关系亲密,将来兄弟齐心也有个帮衬。贾琏也得了令早去打听了汪家二爷的底细脾性,知道是个懂事的。贾赦听,便示意邢夫人下帖子请了汪太太过来吃饭听戏。那邢夫人提前几日便做了些准备,又怕哪里不周到,忙喊了尤潇潇过来瞧瞧。 听着这般,尤潇潇笑道:“如此更好,既然是庶子,在府里安心度日就是了,待将来大爷袭了官,分府出去,上头也没有婆婆挟制,倒是自在得很。况且二爷是受宠的,老爷子面上也得顾忌,将来出去手里也该有几分体己。即便是没有咱们也不怕,只要孩子们争气,倒比别的强。”邢夫人也点头道:“就是你说的这个理,嫡母婆婆毕竟隔了好几层,也不好意思多插手庶子房里的事,将来分了家,院子箱笼该给还是要给的,再把大姨娘接回家好吃好喝侍候着,一家子关上门过日子岂不自在得很。”尤潇潇笑道:“到时候大太太瞧闺女去,哪个不得侍候老封君一样?”三言两语说的邢夫人更加心花怒放。 说着只见王善保家的递了菜单子过来,邢夫人又说请了哪家的小戏,尤潇潇瞧了瞧,笑道:“若是相看姑娘,只怕二姑娘一个人脸薄,倒不如把我们惜春一同叫过来,我厚着脸皮作陪,那边的大少奶奶跟姑娘都一同请过来,寻常人只道是两家子随意走动,也不怕惊动人,岂不是更好。”邢夫人想了想,道:“还是你想得周到,是了,那日你带着四姑娘来……”尤潇潇忙道:“好歹是咱们家的事,太太也该把凤丫头喊来,做了婆婆不使唤媳妇,只累自己,可是偏疼过了,我瞧着都眼热!”旁边众人忙凑趣笑。邢夫人眉头一皱,刚要说话,尤潇潇又压低了声音:“我的太太,求您细想想,凤丫头到底是咱们家里明媒正娶的少奶奶,您嫡亲的媳妇,如今这么大的事不用她什么时候用她?总这么生分下去可不是赶着她往二房里贴呢!”邢夫人被说中心事,不由就动了心,可毕竟跟凤姐儿不对付,心里还有几分犹豫。 尤潇潇又笑道:“我有个主意,太太不如就把这档子事全交给凤丫头,只说十五那日家里宴客,让她自己带着平儿忙去。若是办妥当了您少操心,办不妥当您再点拨也来得及。”邢夫人也是情急之下才找尤潇潇商议,但这侄儿媳妇既是隔府的又是出了好几服的,自己不好拿大,如今这般情理之下,好好想想,自己有嫡亲媳妇不用倒也不像话。说起来谁家做婆婆的还能是自己个儿张罗琐事,说出来只会让旁人笑话的。若是那日当着汪太太的面,管家婆子们跑来支东支西的,以后怎么再好见人?于是决心一定,当下便打发人去那边瞧琏二奶奶可有空闲。 凤姐儿照旧是在家里躺着的,听见邢夫人打发人来了,自然不敢怠慢,连忙梳洗了带了平儿过来。一进门见尤潇潇坐在邢夫人旁边,不由一愣。邢夫人等她问了安,让坐下来,才把事情说明了。因为怕走漏风声,也就不提相看的事,只说请了汪太太跟奶奶姑娘们过来吃酒听戏,又特地让你珍大嫂子与四妹妹过来陪着云云。说毕,吩咐王善保家的给了对牌,直接让凤姐儿到库里支一百两银子。尤潇潇笑道:“有凤丫头张罗必是热闹的,这样好的戏酒,我便不客气了,带着大姑娘来混吃混喝,求太太与二奶奶千万别嫌弃。”凤姐儿听话听音儿,望了邢夫人一眼,也笑道:“正是人多热闹,嫂子那日也早些来。”尤潇潇见她聪敏,便不再说什么,略坐了坐就告辞回府,让她们婆媳两个自商议去。 平儿在耳房里坐着吃茶,正等着不耐烦却见凤姐儿终于出来,又见她脸上并无气愤之色,心里先放下一半,连忙就迎上来扶她坐了轿子。刚回了那府里,只见丰儿上来道:“太太刚打发人来找奶奶。”凤姐儿只好又忙忙往王夫人处。自然还是为了省亲别院的事,因为眼见到了年关,日子越发近了,王夫人询问了几番日常预备的事,凤姐儿事无巨细的答了,王夫人见处处周详便满意的点了点头。凤姐儿见她无事正要告辞回去,只听王夫人又道:“我前阵子听说你宝妹妹不大舒服,你去库房里寻些新鲜玩意再带些补品去瞧瞧。”说罢又笑道:“她才是你亲姑妈的女儿,你们姐妹应该亲厚些才是,将来也是臂膀。”因为王夫人将亲姑妈三个字咬得格外重,凤姐儿心里明白这是敲打她不要跟黛玉走得太近,连忙回了一声是。王夫人见她明白,也就不再多说。 凤姐儿脚不沾地跑了两处,脸上不免露出疲倦之色。平儿侍奉她换了衣裳,又拿了参茶给她润喉。凤姐儿闭目养了一会子精神,方道:“你去找些上好的珍珠桂圆和桂花蜜,拿细瓷小罐子装了,往梨香院走一趟。”平儿应了是,凤姐儿又嘱咐道:“你去了,见了姨太太和宝姑娘客气些,只说我早该来看姑娘,只是这阵子身子不舒服,倒怕过了病气,改日再亲来。”平儿一一记下,又叫丰儿过来服侍。等着平儿走了,凤姐儿歪在炕上想着王夫人的意思,心里哪里有不明白的。原先倒也罢了,如今王夫人有了娘娘撑腰,只怕老太太也越不过去,瞧着宝玉将来想娶林黛玉却是难了。那林黛玉的性子是不耐烦俗务的,真做了宝二奶奶,自己倒能再当几年家。可一旦娶了薛宝钗进门,只怕不是好缠的,听说薛家的产业大部分都握在她手里呢。将来只怕一进门姑妈就把自己撵回大房里去,说来也是,这么多年费心熬力全给旁人做了嫁衣裳!凤姐儿越想越灰心,形容不由懒懒的,丰儿在旁也不敢打扰她,知道心情不好,连忙就轻手轻脚退出去了。 等到平儿从梨香院回来,见她这般,先笑道:“姨太太跟宝姑娘多谢奶奶,又让我拿出来一匣子南制的精细点心,有茯苓糕,瞧着奶白,奶奶可要尝尝?”凤姐儿有气无力道:“先放着吧。”平儿拿了美人捶替了小丫头,又使了眼色打发她们出去。隔了半日,凤姐儿才道“那边儿大太太忽而巴拉让我出头料理席面,给了一百两银子。”平儿听了,忙道:“这是要几日的戏酒?做多少的席面?”凤姐儿说道:“倒没几个人,大太太、珍大奶奶、二姑娘、四姑娘,外加请了神威将军汪家的太太与小姐。再是搭一台小戏,就在那边院子里。”平儿当家理事惯了的,知道即便是上等席面与外头的好戏班子,才这么几个人,这一日的戏酒能用五十两便是顶了天的。那么剩下的五十两银子是交回库里还是?因为大太太一贯克俭的脾性,平日里都是可丁可卯的给银子,这还是破天荒头一回的大方。平儿不由笑道:“难道这剩下的银子大太太便是赏给咱们的?”凤姐儿被她怄的笑了,想了想,说道:“先不必管它,吃了饭你跟我一同到那边去,招了婆子们一起问话,账目理顺清楚。大太太交办的营生,咱们先做好就是了。”平儿点了点头。 却说大房里诸人见凤姐儿拿了邢夫人的对牌过来,不由面面相觑。凤姐儿也知众人心里各自有算盘,只装不知道,笑道:“十五那日太太要在家里请神威将军汪家的太太小姐过来吃酒听戏,既然把差事委托给了我,少不得也讨诸位嫂子的嫌,也盼着大家伙儿能辛苦几日,千万别讨了臊去。”众人忙道:“不敢不敢,二奶奶只管吩咐就是了,哪里有那么大胆子的人!”凤姐儿便将王善保家的给的菜单子划给了厨房,又吩咐买办到自己账上支取银子。其余的搭棚子与戏台子都是熟门熟路的活计,便叫各司其职罢了。因为当下天越发冷了,就吩咐多用毡毛铺摊,又将几十盆开得正好的菊花搬过来,装扮得十分漂亮。外头管事的拿帖子去叫了昆曲班子,叫班主好好准备了几场热闹戏……如此这般方才准备妥了。十三日下午,凤姐儿亲自陪着邢夫人往花园子走了走,又说当日哪里歇脚哪里吃饭哪里换衣裳,吩咐了谁倒茶谁上菜,备了几样点心几样果品等等。邢夫人见她各色准备的齐全,果然是十分能干的,便笑着点了点头。凤姐儿见她心情不错,便笑道:“太太拨的银子还余了好些……”邢夫人不以为意,笑道:“连日来你们都辛苦,剩多剩少留着吃茶去吧。”凤姐儿心内暗暗吃惊,面上却是如常,只谢谢太太赏赐。回头与平儿说起,二人不由心里都有些纳罕。 到了正日子,秋高气爽,尤潇潇果真带了惜春一早儿过来。因为都是姑娘家的,相看的事也不好提,前日晚上只道带了她去瞧迎春并认识新朋友。而迎春年纪略长,又通人事,隐隐约约猜到嫡母之意,早起梳洗时便格外用心,斟酌着穿了一件绣了碧枝桃花的甜白袄,系了一件玉罗紫纱裙,愈发显得亭亭玉立。等见了惜春,却是一件金色镶暖边的衫子搭了大红色的湘绣八面裙,姐妹两个,一浓一淡,正好相得益彰。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花花们对作者的关心!非常感谢!作者很好,宝宝很好,一定会继续努力! 正文 第39章 姑嫂几个坐着说笑了一会儿,只见邢夫人带着凤姐儿过来。众人忙站起来请安,邢夫人瞧着迎春身上略显素净些,连忙就将手上一串碧玺珠子取下来递给她。凤姐儿在旁见那珠子成色极好,碧澄翠亮,又见迎春毫不推辞坦然接过,不免心里又暗暗打鼓,懊悔自己对大房之事过于疏忽。尤潇潇见她神色,只笑笑并不点破。惜春不耐烦应酬,见了人,仍旧拉着迎春回屋子说笑。 邢夫人知道不可拘谨了她们小孩儿家,便带着尤潇潇先去了园子了走了一圈。只见此时虽是秋寒料峭,但阳光极灿烂,菊花不畏霜冷色泽愈发鲜亮,摆设也都精致妥帖。尤潇潇连忙夸赞了几句,邢夫人得意,又想着不能薄凤姐儿的脸面,就道:“都是琏儿媳妇预备的,我也瞧着很好。”凤姐儿忙笑道:“都是太太的主意,我哪里敢居功。”尤潇潇见她们婆媳和睦,也就顺势说了几句,哄得邢夫人越发开心起来。稍倾,只听外头来报,汪太太带了汪三姑娘进到府门了,众人连忙敛装往仪门外迎接。汪太太正是四十五六的年纪,穿着一身紫红暗花的盘锦繁绣衫子,富丽堂皇倒不失身份。而汪三姑娘瞧着与惜春同样大小,想必是老来子儿,小姑娘极为俏皮灵巧,一看就是在家中受宠惯了的。 汪太太见了邢夫人亲迎,面上不由堆满了笑,再听尤潇潇正是威烈将军贾珍之妻,就更客气几分。凤姐儿惯会张罗的,边说边笑,捧得汪太太十分喜悦。众人先往花厅里吃茶,彼时迎春与惜春两个来了,众人一一相见。邢夫人给了汪三姑娘一只晶莹灿烂的东珠钏子做见面礼,汪太太两手拉着迎春与惜春,连赞了好几声,然后拿出两只柿子红的玛瑙手镯来,笑道:“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或留着自己玩,或是赏人罢。”迎春与惜春连忙谢过,退回邢夫人身边坐下。尤潇潇见汪太太眼睛只在迎春身上打转,笑道:“趁着外头日头好,戏台早搭好了,只等着您给咱们点几出好戏来听呢。”邢夫人也笑道:“是了,早听说汪太太喜欢昆曲,所以前两日就喊管事的去订了春熙班,说是极好的,咱们不如先听戏去罢。”汪太太是苏州人,嫁到京城这么多年,依旧没有入乡随俗喜欢听徽班。听说贾府特地找了春熙班,知道是上心,当下也承情,笑容满面与邢夫人去了花园。 邢夫人与汪太太自然是上座,迎春、惜春、汪三姑娘随在两旁席面上。二人客气推托几番,终于定下几折子,凤姐儿在旁侍奉着,布置下去,又让丫头媳妇们送点心茶水,一一安插好,方才到偏席与尤潇潇坐下。前头汪三姑娘是个好动的,虽是活泼但又不失大家闺秀气质,惜春与她说了几句话便投契起来,相比起来,迎春则稳重得多,愈发显得温柔可亲。汪太太虽然口里跟邢夫人应付着,聊几句戏文闲话,却是时不时往迎春处瞧着,见她举止大方,又懂得照顾妹妹,知道是个乖巧的,将来娶回来,也不会处处抓尖,强要妯娌的强,正适合给庶子当媳妇,心里就越发满意。凤姐儿猴精一样的人,见着这般,对尤潇潇低声道:“这可是嫂子你的不是,大太太瞒着我,嫂子怎么也瞒我?”尤潇潇一面瞧着戏台一面笑道:“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凤姐儿拈起一枚菊花糕,抿了抿唇,笑道:“汪太太来可不是为了相看二姑娘的?”尤潇潇笑着点点头,凤姐儿便有些抱怨道:“这算什么,倒不跟我先说清楚了……”尤潇潇望了她一眼,才轻描淡写道:“究竟这事成不成还是另说呢,哪里能惹得阖府皆知?”凤姐儿正要说话,尤潇潇又道:“旁人倒也罢了,万一不成了,那二太太跟大太太本来就不对付,若是从那府里传出什么不中听的话,太太能不疑心是妹妹走漏的风声?”凤姐儿顿时被说的哑口无言。 尤潇潇见她满脸通红,又慢条斯理道:“大太太倒是想把你当嫡亲媳妇使呢,只怕你心里存了高枝,她攀不上。”凤姐儿听了,低头默默不语。眼见尤潇潇与大太太关系亲厚,这是逼着自己要在大房二房中间做个选择。若是以往,凤姐儿定然是要跟着王夫人一个鼻孔子出气,哪里还会多想。但如今却不得不好好掂量。大太太行事有了章法,二太太那头又这样排挤,早前自己给姑妈卖命似的做了多少事,压了多少官司,连放印子钱都是自己冒了风险出去,最后姑妈拿大头自己拿小头,可自从宝钗进府以来,姑妈屡屡露出风声都是要娶来做宝二奶奶的,再加上修那省亲园子,姑妈竟是非逼着自己拿银子,险些撕破脸来,一张嘴就是好几万两银子,可自己当家理事才几年,能捞了多少?难道还要把嫁妆变卖了抵这窟窿不成?凤姐儿越想天平就慢慢往邢夫人一处倾斜了几分,但她素来有心计,也不着急表态。邢夫人到底是真换了脾性还是故意充大方做好人,暂看不出,反正日子还长,以后自己往大房多贴些,慢慢再看就是了。而王夫人那边,宝玉到底还小,宝钗想名正言顺接了家务还得几年,姑妈也不好就这般轻易的跟自己翻了脸。如此这般谋划着,当下就不再多说。尤潇潇见她这样,心中雪亮,点到为止,也不提此茬。二人掩住满腹心思,只认真看戏不提。 一日终了,宾主和谐。汪太太冷眼瞧了一日,心中早有定论。临行前特地叫了迎春到跟前来,取了一只石榴如意簪亲手为她插在发间。迎春羞得抬不起脸,邢夫人在旁只矜持的笑。尤潇潇连忙上来说了恭喜。众人一同送了汪太太与汪三姑娘上了轿子,远望她们离去,邢夫人终于长舒一口气,对尤潇潇与凤姐儿道:“现在只等着汪家上门下聘了,你们今日辛苦,都早去歇着吧。”尤潇潇点了点头,返身抓了正与迎春一处打趣的惜春,与邢夫人道别就走了。 凤姐儿要去看着管家婆子们拆棚子收器皿等,邢夫人叫住她,声音略带疲惫:“既然今儿叫你来了,便是不想瞒你,只是这话儿先不必跟那边儿提,等汪家那边下聘自然由老爷去跟老太太说。”凤姐儿忙道:“太太放心,连平儿我也会好好嘱咐的。”邢夫人点头道:“现今阖府里都在忙着给娘娘省亲的事,倒没饶得他们分心。我知道你也是个明白人,你二妹妹到底是女孩儿家,事情总是有把握的时候咱们再说才好,凡事要谨慎些。”凤姐儿听了她话里话外都是对迎春真心疼爱,想着自己也是有女儿的人,能体谅慈母之心,不免对邢夫人另眼相看,忙应了一声是。 回去的马车上,惜春见尤潇潇眉间带有疲色,连忙就讨好的过来捶肩。尤潇潇闭目笑道:“大小姐,可是有话要说?”惜春笑道:“瞧着嫂子这般,只怕累着嫂子呢。”尤潇潇睁开眼睛,轻点她的鼻尖:“跟着嫂子还耍滑头,是不是瞧着你二姐姐要嫁人,你也眼热了?”惜春顿时粉面红透,捂着耳朵道:“嫂子说的甚么话!”尤潇潇不由笑起来,惜春更加不好意思起来。尤潇潇也知道女孩儿家大了,逐渐多了心思,正打算回家找她细说说。谁料刚回了府里,欢颜就迎上来说大爷派人寻了奶奶好几回,让奶奶一回来就往书房里去。尤潇潇点头道:“知道了。”然后派人送惜春回去,又匆匆换了衣裳才往书房找贾珍说话。 一进门,却见贾敬、贾珍、贾蓉皆在,尤潇潇唬了一跳,躲也没处躲,只嗔怪的望了贾珍一眼。贾敬瞧见媳妇这般不自在,便道:“蓉儿,拿椅子给你母亲坐下。”贾蓉连忙搬了椅子放在下手,尤潇潇告了罪,方坐下来。贾敬见了人终于来齐了,才道:“我虽是往外头住了几年,回来这几个月也看得明白,媳妇你是个能担事的,我也同珍儿说了,以后咱们家里的大事都要跟你商量一番。”尤潇潇忙站起来恭敬道:“老爷谬赞,媳妇实在不敢当。”贾敬摆摆手,示意她坐下,又道:“如今满京城都知道那府里娘娘的事,自然有人找到咱们头上,在官场里,你帮我一把,我带你一下,也都是稀松平常的事。但咱们也不是娘娘嫡亲的外眷,其他的事倒也罢了,能不招揽就不招揽,只是我与萧如景打了招呼,让他跟着国子监疏通疏通,看今年能不能给咱们留两个名额,依咱们家,原先也只能有一个罢了。”尤潇潇听了,忙道:“这是极好的事……”贾敬笑道:“是了,瞧在娘娘的面子上,珍儿又跑了几趟,倒是真的分了两个名额。”说完,就吃茶。贾珍见老子将烫手山芋交给自己,也不敢推托,只好跟着尤潇潇解释:“老爷跟着我们的意思,蓉儿这些日子很有长进,自然是叫他去的……另外……”尤潇潇隐约明白,忙道:“老爷与大爷看中谁,尽管叫去就是了,哪里需要与我商量呢!” 贾敬与贾珍没料到尤潇潇这般豁达,都是一愣。按照规矩,荣国府、宁国府原先到了文字辈便没了往国子监送学生的资格,况且按照祖宗定例,也只能一个府送一个罢了。贾敬当日便是国子监出身的,深知其中猫腻,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平日教书的就是出卷子的,所以进了国子监便是一脚踏入功名。如今是花了大笔银子,又托了元妃东风,好容易给宁国府草字辈争取了名额,还是两个,已经是意外之喜。送贾蓉进学自然是毫无疑问,但是另一个名额该是给谁呢?贾珍是私心想把剩下的名额留给尤潇潇未来所生之子。虽然成亲这么多年没动静,但难保将来不得幼子。届时,贾蓉身为长子袭了爵位,幼子身上再不背个功名,将来可如何是好?贾珍便将打算跟自己父亲一五一十说了,没料到老爷子沉吟半日,却说自己想推荐书院里的陈颐梁。贾珍也知道父亲是爱才心切,但到底是涉及到自己儿孙,不由就有些不情愿。贾敬却道:“读书要看天赋,陈颐梁若能去了国子监,更是如虎添翼,状元及第指日可待。”贾珍深知父亲是进士出身,在读书一事上比自己高明数百倍,他看中的人自然不会有错。况且陈颐梁一旦一鸣惊人,他自然要念东府扶植之恩,将来朝堂互有照顾,另一方面,大简书院的名声则是更盛,对阖府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但是这般,到底是对尤潇潇不公,于自己私心也难以接受。若是以往,贾敬自然说一不二,如今儿子大了,连着孙子都娶媳妇了,也不好再随便专断,不留面子。眼见他为难,老头子拈着胡子只呵呵笑道:“你找你媳妇过来,听听她怎么说就是了。”贾珍也觉得此事需与妻子再商量,便连忙派了人去找大奶奶过来。 尤潇潇原先并未深想,等着贾珍略作解释才明白过来,心里还是有些感动的。她是继室,将来贾蓉袭爵,若是处得好的,能尊称一句母亲就该知足,若是像有些人家的,连面子情儿都不做,也是晚景凄凉。如今,不管自己有没有孩子,贾珍还能惦念起给她的孩子留有的一份前途,也不枉费自己苦心经营这一场。贾蓉在旁是不好多说话的,陈颐梁的优秀有目共睹,祖父这步棋不但为了帮人,也是为了帮己。但去国子监读书的机会毕竟也是来之不易,自己倘若真有了弟弟,能有这份助力,岂不更好。尤潇潇想了想,站起身来向着贾敬道:“老爷,媳妇是个内宅妇人,大爷的心思媳妇心里明白,也承大爷的情,但媳妇也想着,与其图谋未来之事,倒不如就趁着当下娘娘加封圣恩隆眷,什么事都好办的时候,将蓉哥儿与陈少爷一同送进去,蟾宫折桂近在眼前。若是媳妇将来有子,有了哥哥们的照应,自然也是什么都不怕的。”这话已经是说的很明白了,贾敬见她识大体,满意的点了点头。贾珍在旁见她如此体谅,也是有风尽使帆的意思,便不再多说,只想着将来她若诞下幼子,定要多多打点一番。此事便是如此定下不提。 正文 第40章 十日之后,汪家上门送了婚书,又约定了吉日腊月初五过来下聘。贾赦与邢夫人见对方人家殷勤,心中也满意,想着此事终于定下来,便找了个时候儿特特去回了贾母。因为毕竟是隔门各院,贾母对这边的风声儿纹丝不知,等到贾赦过来一一禀明时,心中倒是吃惊,面上却是毫无讶异之色,只笑问:“给二丫头定了哪家子的小子?”贾赦躬身回道:“是神威将军汪同胜家的二儿子,虽然那孩子是庶出的,可还算是出息。”贾母听了,知道神威将军不过四品世袭,汪家又不显赫,更不必说只是个小小的庶子,心里就有些不待见,但又想着迎春也是庶出,勉强算是门当户对,所以只说道:“既然你做老子的给她看下的,想必是好的。”贾赦听着母亲话里似乎有些不满,知道是事先与她没有通气惹了不高兴,但又想着迎春在她身边住着的时候也没见这位当祖母的多加照拂,否则女儿又怎么会执意搬回家来,如此这般,也就老着脸继续说些汪家打算何日下聘,如今迎春年纪还小,女婿也正是刻苦攻读的时候,倒不如两年后再成亲云云。贾母一向不喜长子,母子疏远的厉害,又见他这些年眼里越发没了尊长,就不耐烦多说,吩咐鸳鸯去小库房里取了一对双鱼戏水的雨过天青色联珠瓶,又体己给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说道:“这是我给二丫头添妆的,你只管替她好好收着。”然后又说乏了,贾赦谢过老太太的赏,就放下茶盅出来了。 彼时邢夫人在屋子里跟迎春正说些该如何预备嫁妆的闲话,正论道其他的物件倒也罢了,到时候家里给添置就好,但是出嫁时穿的衣裳新房里展的帐子盖的被子等等,还有孝敬婆家用的鞋子手帕荷包,给女婿的贴身小衣巾子等却都是要自己动手。这七算八算下来可不是个大工程。邢夫人正说着虽然还有两年的预备功夫,但汪家人口多,恐怕时间上也不宽裕,差不多的也要着手做起来,于是便要先从自己的小库房里拿些料子给她……迎春在旁揪着手帕红着脸认真听着,忽然见到贾赦回来,连忙站起来叫了一句:“父亲。”贾赦见了女儿,面色稍霁,说道:“我跟你母亲有些话说,你先回房间去吧。”迎春忙应了是,行了礼走了。 邢夫人亲自倒了一盅茶与他,问道:“老太太那里可说了什么?”贾赦听了,半晌不说话,后头的丫头早将联珠瓶放到前桌上,邢夫人见那对宝瓶色泽均匀,雕琢精美,便笑道:“这是老太太给迎儿的?”贾赦淡淡的扫了一眼,然后将一张银票掏出来递给邢夫人,道:“这些是老太太给二丫头的添妆,你都收好了。”邢夫人看了一眼,忙道:“老爷放心就是。”贾赦又道:“前阵子不是从老二那边刚收了二万两银子么?你去支了八千两给二丫头办嫁妆。”邢夫人听了,知道数额不小,便有些迟疑:“老爷,倒不是我不舍得,只是这府里头处处有定例……”这是怕旁人说闲话的意思。贾赦听了冷冷一笑:“什么叫定例?姑太太嫁到林家的时候咱们家是什么样子?给了一百二十八抬嫁妆,前头到了林府,后头还没出贾家的门!老太太又塞了一万两体己银子,我跟老二又凑了一万两给她添妆,也不瞧瞧咱们家现在这样,还能搭得起这架子走这个旧例不?”邢夫人早听说贾敏出嫁时声势浩大,现今才知道如何的显赫,可那是贾母的嫡亲女儿,又是当日家里唯一的千金小姐,迎春倒是比不过的。贾赦啜了一口茶,又缓和了语气:“当日娘娘入宫的时候,老太太给了三千两的压箱银子。我想着,迎春虽然比不得娘娘是老二媳妇养下的嫡女,但咱们这房里也只有这一个姑娘,总不好委屈她,况且那汪家在京城里也有几分体面,莫要他们小瞧了我们去。”邢夫人听了,知道贾赦是因为贾母偏心,格外不满,所以要多贴银子给女儿。反正那二万两银子全拴在贾赦库里,给不给谁都是他一句话,见他这般疼爱,心里只有高兴的。于是忙笑道:“这是自然的,迎儿虽然不是我养下的,但天天跟在我身边,跟我的亲生女儿也差不多,哪里能让人小瞧去!”贾赦点了点头,嘱咐道:“既是如此,置办嫁妆的事便交给你了,以后迟早要分家,你也给咱们府里正经做个例,往后孩子们嫁闺女也有个准星。”邢夫人听了,更是心花怒放,想着一旦分家,自己可不是就不必天天往那府里跑来跑去,也不用再受王夫人的气,只管在家安心做老封君了?连忙就应好。贾赦又道:“虽说琏儿夫妇在那府里帮着准备娘娘的事,你去说我的话,迎儿才是他们的亲妹子,有事便招呼他们去办。”因为采办木料,打制家具,再加上买田庄铺子,邢夫人一个内宅妇人自然是做不通的。只听邢夫人笑道:“这可是老爷多虑了,琏儿什么时候对咱们家里的事不上心呢?前阵子,还不是这当哥哥的四处给打听汪女婿的事,你放心便是了。”贾赦听了不由就点头,知道现下儿女们和睦,懂得相互帮扶,心里熨帖。他年纪大了,不同年轻时荒唐不顾体面,对儿女们格外上心,再看邢夫人,想着这老婆近些日子真是开了窍,说话做事大不同以往,且不说迎春之事处置的妥帖,连着平日对贾琏、贾琮等也多有关照,越发有慈母之风,心下十分满意,再有事情也都愿意过来商议。而邢夫人的身旁有迎春规劝,贾琮争气,儿女双全,底气足了,做事也就更大方起来,再不似以往分斤拨两,上不得台面了。 迎春定亲一事迅速在荣国府里散播开来,黛玉听闻,知道是大喜事,便跟俏眉商量送几样东西做贺礼。俏眉跟在黛玉身边久了,平常看去,知道只有王夫人一人冷淡,其他的邢夫人等无论是碍于贾母之威,还是面子情儿,倒是无甚可挑拣的。黛玉现下拿俏眉当作心腹,见屋子里没有旁人,便小声道:“说起二姐姐来,虽然没有交情,但是对着我却也不曾怠慢过得。”迎春的脾气原先最是软糯的,黛玉深知其为人,虽然自己寄人篱下,但迎春也好不到哪里去,因此也有同病相怜的意思。再说贾赦邢夫人虽是不常见面的,但时而也有打发人过来嘘寒问暖的,自己住在舅舅家,礼节上不能亏缺。俏眉笑道:“姑娘要送礼,也得打听着旁人,听听三姑娘她们有什么送的,省的倒说咱们僭越。”黛玉听了有理,点头道:“也是,不如去那府里问问四妹妹,她与二姐姐一向交好的,不越过她就是了。”俏眉笑道:“那正好了,四姑娘那日来玩了一日,临走时就说要还席,估摸着这两天就该请了。”黛玉知道俏眉是从东府出来的,老子娘还在那头,便体谅她心切,就笑着不说话。二人又商议,到了东府同着惜春备好了东西再往那院里找迎春一同贺喜去,更是妥当。俏眉还道二姑娘必要备嫁妆的,自己针线活儿上倒能帮衬些。正说笑着,外头紫鹃带着宝玉进来了。 “姑娘,二爷来了。”紫鹃面颊粉粉的,声音也娇润了许多。俏眉耳朵尖,听见了声音连忙就扶着黛玉往外室走,正好跟宝玉撞了一个对面。“妹妹可是要出去?”宝玉好些日子没见黛玉了。因为前些日子宝钗病了,王夫人打发宝玉去看了一回。薛姨妈见了便是得了活龙一般,当日便留下吃了好鹅掌鸭信,又痛痛快快喝了好几碗酒,身旁无人唠叨管教,便觉得格外痛快。而宝钗的脾性向来又是宽和大方的,宝玉有些乐不思蜀起来。因为病了几日不出门,宝钗在家不施脂粉,肌肤莹润,更显得水杏儿一般可人,宝玉去了一日就挪不动脚,稀里糊涂跟着在内室里厮混了几日,非缠着瞧了金锁,还殷勤的打听了冷香丸的方子,发誓回头给宝姐姐多配上几副。薛姨妈见着他们两个情意绵绵,乐得在外间里盯着香菱等做针线,等闲不进去打扰,又使了浑身解数,常常备了稀奇吃食,知道宝玉好酒,又烫了热热的,哄得宝玉高乐起来。 宝玉不打照面,其他人倒也罢了,只有紫鹃想着宝玉好些日子没来瞧黛玉,便偷偷去宝玉屋里打听。袭人何等精明,如何不知她心思,加上宝玉天天在梨香院里,少有在家的时候,二人不得温存,心里不由也满腹怨气,便跟着紫鹃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紫鹃听了大惊,心中就有了计划。虽是天气寒冷,但依旧忍着天天在外头石头上做针线,终于一日早上碰见了宝玉,见他又要往梨香院方向去,连忙就拦过去,倒也不敢说姑娘怎么样,只笑道:“怎么二爷好久不来我们这里瞧瞧?”宝玉听她说话,还以为是黛玉使唤她出来的,他既通人事,不免心猿意马起来,连忙跟着紫鹃往黛玉房里来。 俏眉是得了林如海的令的,坚决不肯让宝玉再进黛玉的内室。黛玉心里也明白,便随着往外头坐去。宝玉懵懂些,正好这几日看惯了宝钗丰盈,再见黛玉弱柳扶风,只觉得姿态风流,更有一番味道,又因为满屋子飘着一股子香气,身子一软便坐在黛玉常坐得椅子上,先笑道:“妹妹这几日可好?”黛玉见他关心,只点头道:“多谢二哥哥挂念,这阵子倒没什么。”俏眉在旁瞧着紫鹃只顾盯着宝玉,便道:“紫鹃姐姐,我去给二爷倒茶,你倒是去里头帮着把姑娘的桌子收拾了。”黛玉听了,也道:“是了,早起写的那些字都烧了吧。”宝玉听了,忙站起身道:“妹妹可是又写了诗?”说着就要转过屏风往内室里闯。黛玉见他莽撞,又气又惊,忍不住咳嗽起来,俏眉忙叫住宝玉道:“二爷,这几日天寒,姑娘恐怕又有些不舒服了……”宝玉听了,也忘了诗啊词啊,忙坐回来道:“妹妹可是要小心些了,越往后越冷,这衣服可要多添补些……”黛玉见他又像小时候一样就要过来伸手动脚,连忙不动声色的躲开去,俏眉则笑盈盈拦过来:“到底是咱们二爷想得周到,我们这些个做奴婢的定会好好记得二爷的话,把姑娘照顾好。”而紫鹃在旁瞧得她们主仆这般,面色越发黯淡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尽力保持更新吧! 正文 第41章 宝玉见俏眉这般,也就讪讪收回手去,一时无话。黛玉见他尴尬,心有不忍,忙找了些话来说:“二哥哥可知道二姐姐定亲的事?”宝玉听了,面上露出些难过的神色,叹道:“真是可惜!”黛玉闻言,与俏眉对视一眼,笑道:“二哥哥这是怎么了?”宝玉说道:“好生生的女儿家却非要出嫁……妹妹你说,咱们兄弟姐妹成日里在一起说说笑笑岂不好?可怜二姐姐倒要嫁到旁人家去……”他原本还要说女儿嫁了人便是从光亮亮的珍珠子变成了混沌沌的鱼眼珠,后来想想此话对迎春而言过于刻薄便收住了口。黛玉原本以为他们骨肉情深,舍不得姐姐嫁人也是常理,正要开导几句,后来听他说些姐妹们应该在家一起说说笑笑的话,显见是自私没头脑的,当下忍不住撂下脸来:“二哥哥说的是甚么话!二姐姐定亲这样大的喜事,我正要准备些贺礼送过去呢。”说完一顿,又冷道:“就不留二哥哥吃茶了。”宝玉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就惹了黛玉不喜,摸不着头脑的时候见紫鹃在旁对自己使眼色,知道留下来也无趣,也就茫茫然站起身来:“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妹妹了。”黛玉也不挽留,转脸进了内室,俏眉原本要往外送送的,见了紫鹃跟着出去,就停下来。在外头服侍的雪雁机灵,也跟着一同走了出去。 紫鹃只觉得自从姑娘从扬州回来后便对着宝玉一日不如一日,今天更是冷淡得不像话。宝玉被紫鹃带过来,原本以为黛玉会亲亲热热跟自己说几句话,倒没想能被撵出来,越想心里就越不舒坦,再对比在梨香院的时候,宝钗与薛姨妈处处捧着,笑脸相迎,自己倒是来这里讨冷板凳坐呢,于是就无精打采对紫鹃道:“姐姐留步吧。”说着,就要往梨香院的方向走。紫鹃见状知道是要往宝钗处去的,心里越发慌张起来,竟大着胆子拽住宝玉的袖口,小声道:“二爷!”宝玉回头一望,见紫鹃脸上竟挂着泪珠,一颗心即刻软了,忙停了脚,温和了声音问道:“紫鹃姐姐这是怎么了?”紫鹃见他停住,心里大感安慰,忙抽回手去,就势取出帕子来轻轻拭了拭脸,软语道:“二爷以后还要常来……”宝玉自小在丫头群中做小伏低厮混惯了,老太太又宠爱,知道家里这些俏丽的姑娘们对着自己都有几分真心。那紫鹃虽说不是一等的姿容,但聪慧贤良,原先也是老太太身边得意儿的丫头,同自己屋里的袭人是一般的人品,再加上如今是黛玉的贴身侍女,自是另眼相待的。黛玉灵秀,紫鹃慧良,宝玉读了些书,也知道这等意趣儿。再瞧着紫鹃这般娇软,心里早化了,一时忘情,竟伸手替她擦泪:“好姐姐,为了你,一日里我也会来几趟的。”紫鹃听了这话,心中大定,含羞带笑,二人又说了几句贴心话才散。 却说雪雁早得了俏眉的嘱咐,跟在二人后头躲起来,搓起耳朵红着脸听得一清二楚。黛玉正在内室跟俏眉说话,见雪雁来了,知道是有话要回,便先打发春纤去了外头拦紫鹃,说自己要绣副经书,让她往探春处借几章颜氏的字帖做样子。雪雁见四下无人,便压低了声音,将紫鹃跟宝玉的话一五一十说了,说毕瞧着黛玉脸色一变,雪雁便迟疑的望了俏眉一眼,不知道该不该往下说。俏眉默默点了点头,黛玉察觉,便又追问道:“可还有什么?”雪雁听她声音严厉,便不敢再隐瞒,将早起的时候紫鹃如何出去等了多久然后将宝玉拦下并带进屋里来的事一并说出来。黛玉双手紧紧攥成拳,指甲泛白,俏眉见状叹道:“姑娘……”黛玉哑着嗓子道:“雪雁,你是跟着我从南边来的,在这府里咱们几个一同扶持着过了这些年,你还有没有瞒着我的?”俏眉听了这话只觉得诧异,雪雁扑通一声跪下来,颤抖着声音:“姑娘……奴婢不是有意瞒着您的……紫鹃姐姐私下里在箱子里收了宝玉的一些旧物件……”晴天霹雳一般,黛玉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俏眉则是愣住了。 “你先出去吧,守在外头,告诉她们我谁都不想见。”黛玉尽力哭了一会儿,终于平静些才吩咐了雪雁一声。俏眉则担心的望着她,黛玉缓了缓,又道:“俏眉你留下来。”雪雁听话,早依言去了外头,隐约又听到黛玉的哭泣声,不由叹了一口气:紫鹃姐姐到底是这府里的人,自然也要为自己打算,既然老太太将她给了姑娘,肯定也不想随着姑娘外嫁,老子娘都在这里,若是能留在府里最好,所以……内室里,俏眉见黛玉哭得伤心,倒没有先劝什么,心里只暗暗佩服大奶奶明鉴,知道紫鹃是个靠不住的。等着她发泄的差不多了,才亲自打水侍奉她洗面匀脸,又给她梳头换泪水沾湿的衣裳。黛玉瞧着镜子,低声道:“我刚进府里来的时候,身边只有雪雁跟王嬷嬷,老太太见了单薄就将紫鹃给了我,说怕她们照料不精心。”俏眉点了点头道:“老太太是疼姑娘的。”黛玉说着说着又带了些哭声:“刚来到舅舅家,我跟雪雁对这府里的规矩什么都不懂,万事小心翼翼,凡事都靠了紫鹃指点帮扶,一起长了这么大,我拿她当作亲姐姐一样……”俏眉深知黛玉伤心紫鹃外向,于是劝道:“紫鹃姑娘是府里的家生子儿,宝二爷又是个出类拔萃的……依我看,老太太也未必没有将姑娘配给宝二爷的念头,紫鹃姑娘倒不全是为了自己打算……”黛玉摇头道:“你不用帮她说话,我心里清楚,且不说事情未明,即便成真……紫鹃这样做也是害了我……若是被旁人知道我的贴身丫头收了宝玉的物件,到时候……”黛玉越想越后怕,哭得更大声起来。俏眉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紫鹃前些年侍奉黛玉也是十分尽心的,黛玉心软,自己说多了反而不好。 黛玉哭了一会儿,终于止了泪:“我去跟老太太说,把紫鹃拨回老太太屋里去,也给她留了体面。”俏眉听了,摇头道:“姑娘,我觉得不妥呢,这是折了老太太的脸面呢。”黛玉却是倔强,坚持道:“到底紫鹃箱子里存着宝玉的东西……”俏眉忙阻拦道:“姑娘,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够了!哪里敢吵嚷到老太太那里去!”俏眉机灵,在府里日久,早瞧出贾母的心思,明明白白是想着把宝玉与黛玉做成双的,而黛玉想拿这个逼着贾母收回紫鹃,恐怕歪打正着,老太太巴不得能让紫鹃继续留在黛玉身边呢!黛玉见俏眉郑重其事,自己也深知此事关系厉害,就不敢再轻举妄动。俏眉与她愁眉不展,想了半日的法子,终究没有合适的。那紫鹃好歹是黛玉屋里的掌事大丫头,平白无故被撵出去,外头议论起来好说不好听,万一牵连到黛玉岂不更是糟糕!二人合计了半日不得结果,因为彼此又都是清白女儿家,哪里知道这些高门大户的歪歪道!黛玉越想越凄苦,寄人篱下的滋味儿她便是受够了,若还在江南随着爹爹同住林府,自己一个尊贵的大小姐岂能被这些家务小事难为住了?俏眉想了半日,咬咬牙道:“姑娘,我觉得这事也不能操之过急,免得被人看出破绽。若是你信得过,等咱们去了东府看四姑娘的时候,偷偷求大奶奶给个主意?”黛玉心中一跳,又望了俏眉一眼,知道她满腔真诚,想着阖府里诸人冷淡,只有珍大嫂子一向照顾,不由就点了点头。 尤潇潇这几日却是忙的不可开交,正在给贾蓉与陈颐梁打点去国子监读书的行装。陈颐梁的母亲得了消息,约了贾芸之母卜氏千恩万谢跑到东府来给尤潇潇磕头。尤潇潇见了哪里肯受,早教银蝶欢颜拉着,等着她们一一坐好才笑道:“嫂子们可是折煞我了!陈少爷钟灵毓秀,才华出众,我们老爷跟大爷成日里赞不绝口,咱们好歹是亲戚一场,这点子小事,我只求着嫂子们不必放在心上!”卜氏本身是极有见识的,贾芸又在家嘱咐过国子监读书的机会难得,宁国府里直系的子孙就有多少?远的不必说,连贾蔷都没捞得机会,珍大爷能给了表兄,可见是多大的恩惠!卜氏跟着姐姐把话说了,二人想着不免也感激万分。进了宁国府,又见处处客气,尤潇潇待着同贵客一般,就更忐忑起来。尤潇潇见她们这般,忙笑道:“陈少爷念书刻苦,多亏了他,我们蓉哥儿有了作伴的,也进步了不少,要说感激,只有我们感激陈少爷的。陈嫂子跟着儿子也有些时候没见了,欢颜,你陪着陈夫人往书院走一趟,这去了国子监,一两个月才能回家一趟,嫂子倒是同着儿子多说一会子话,晚上也不用着急家去,叫陈少爷陪着好生吃顿饭——五嫂子也别嫌落了空,他们娘儿俩说体己话,我单陪着你吃盅酒!”卜氏见她不是虚情假意,忙笑道:“我哪里有这么大的脸呢!”众人便一起笑起来。 等着陈夫人跟着欢颜出去了,尤潇潇又问了贾芸如今做些什么,还说到底是一家门的,也不见他过来东府玩玩。卜氏笑道:“他现今在外头认识了什么花儿匠草儿匠,专门盯着给人栽花种草,等他这单子活儿完了,一定叫他过来给婶子请安。”尤潇潇听了,知道贾芸不是游手好闲,是个踏实肯干的孩子,忙笑道:“西府里盖省亲园子,也不知道花儿草儿上的活芸儿可接了?”卜氏听了就有些尴尬,吞吞吐吐道:“芸儿这里哪里揽的起这种大活计,不过小打小闹,没得耽误娘娘省亲的大事。”尤潇潇听了明白是贾芸没走通门路,凤姐儿那人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一半点小钱恐怕放不在眼里,于是笑道:“那正好,我们外头新盖的书院,老爷吩咐了还要多多种些花草,到时候你叫芸儿过来寻外管家金三喜就是了。”卜氏听了,喜出望外,连忙称谢不提。然后尤潇潇又问起贾芸的亲事,卜氏便道这些年也看了几家,多是好的求取不来,坏的不甚甘心的意思。尤潇潇望了一眼旁边听得出神的银蝶,微笑道:“是了,儿女的事情上最是操心不过的,我们蓉哥儿明年也该续娶媳妇了……”二人便絮絮叨叨说些家长里短,正热闹时,只见外头小丫头回禀:“大奶奶,大姑娘派了画儿姑娘来问奶奶示下,说想下帖子请林姑娘、二姑娘明日过来逛逛,问问大奶奶用不用会芳园?”尤潇潇听了,对卜氏抱歉的笑了笑,转脸对银蝶吩咐道:“你跟着画儿一同往大姑娘那里去一趟,就说我说了,明日没有外客,尽管喊姑娘们来玩,还有,外头乡下刚送了些野鸡崽子,正好一并拨到小厨房,随着她们一同吃去。”嘱咐毕,方继续跟卜氏谈笑起来。 正文 第42章 第二日正是风清气爽,惜春第一次在家里做东待客,夜里便兴奋的睡不着,天未亮就爬起来梳洗,匆匆垫了点东西就带着画儿等率先在和枫院里张罗起来。众丫头见主子如此兴致勃勃,也就跟着一同作兴起来。因为昨儿商议了半日,又想着迎春与黛玉今日早早能到,不免要歇个午觉,便吩咐把客房收拾妥了。惜春去亲瞧了一遍,又吩咐道:“我跟姑娘们上午就在园子里头玩,你们瞧着日头,若是好的,倒是把这些个铺盖再展开来晒晒。二姑娘喜欢茉莉花,去把大爷给我买的银丝绣球装了花露熏好了放在这屋里。林姑娘从南边来的,喜欢木樨香,除了桌案上放的那盆子桂花,你们再去花房里要两株大的摆在咱们院子里,这季节正好赏桂呢。”众人忙应了。外头果儿又把定下来的菜单子拿过来,笑道:“都是照着姑娘吩咐的,因为昨天大奶奶又送了些野味过来,便临时加了几样,姑娘看看可还妥当?”因为果儿是尤潇潇特地拨来和枫院的,惜春对着她一向是很客气,笑嘻嘻道:“昨儿都看过了,果儿姐姐做的样样都好吃。既是要恭贺二姑娘的喜事,我们少不得吃酒,多配几样菜就是了。”果儿听了,忙笑道:“奴婢晓得了。”回头惜春见了画儿等忙碌,又说道:“今日你带着小厨房里的人多辛苦些,老爷、大爷、大奶奶那边也得送盒子过去,等下午送走了客,咱们院子里晚上也开一桌,大家都尽力吃几杯。”旁边众人听了便喜笑颜开:“谢谢姑娘赏了。” 不知觉天光渐亮,晨阳乍升,惜春想了想,时辰正好,便去给父亲请安。宁国府里晨昏定省自来是散漫的。她这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早些时候贾珍与尤潇潇就蠲了她定省,等着贾敬回府来,见儿子媳妇女儿阖府里没有一个照规矩早起的,而自己也不是那迂腐的人,便吩咐下去道:“你们各自有事只管忙去,一日里能见就见,不见就罢了。”贾珍听了也就老着脸,若是哪日里能起的早了就往老子院子里走一趟,而尤潇潇做媳妇的则是要避嫌,乐得躺在屋子里多睡一会儿。惜春是小孩子,又是女儿家,贾敬更不苛求。只有贾蓉要念书,成日里晚睡早起,十分勤奋。贾敬老年人,每日醒得很早,便日日在书院里盯着学生们读了早课,再回房略歇息会儿,吃了早饭讲两课书,下午要么下棋钓鱼要么盯着孩子们写大字,每日里忙忙碌碌,一天的时光也就过去了。今日忽然见了女儿过来,难得见这么早起,怕小孩家空着肚子跑来跑去,就叫着留下来一同吃早饭。 惜春原先对着贾敬也疏远得厉害。在西府里的时候,瞧着贾政古板,眼里没有儿女,成日见了宝玉不是打就是骂,对着探春贾环也似有若无。而那边贾赦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扔下迎春不管不问。两下对比,惜春还以为天下做父亲的都是这个德性。后来回了东府,还是尤潇潇拉着手劝道:“妹妹,你是老爷的掌上明珠,咱们家的千金大小姐,不要学那些个小家子气。你仔细想想,若不是为了你,老爷哪肯再回咱们府里来?你大哥哥去了观里多少次,老爷每回都撵出来,若不是听说妹妹在那府里受委屈没个人给做主,老爷如今还不肯回来呢。”惜春听了,低头不语。尤潇潇见她被说动了,又趁热打铁道:“当闺女的都是爹娘的小棉袄,老爷是长辈,心里再有什么惦念的也不能随便往闺女院子里去。你做女儿的就该勤快些,平素里没事去跟老爷说说话解解闷。再说自从太太去了,老爷到底是男人家,万事难得周到。嫂子是做媳妇的,不好多管,你是老爷的亲闺女,也该瞧瞧丫头小子们有什么粗心的地方,若是有了,那时你就该拿出主子的款来好好说他们,这才是孝顺的地方。”惜春听了心悦诚服,依尤潇潇之言行事,平素常往父亲处走走,小厨房里有了好吃的,就张罗着送茶送点心,又监督着丫头们做这个那个,果然冬暖夏凉十分贴心,惹得贾敬背地里跟萧如景等夸了好几回,说女儿孝顺云云,由此父女感情日深。 惜春一见父亲要留饭,忙道:“早起吃了点心,现在不饿。”贾敬知道她不喜素食,又是任性惯了的,便不再勉强,只叫给装了半碗稠稠的小米粥,又放了一碟子八宝酱菜,惜春陪着慢慢吃了。稍倾,贾敬吃完,见底下人收了桌子,问道:“今儿怎么这样早?”惜春笑道:“请了二姐姐、林姐姐过来逛园子,怕晚了。”贾敬点点头,因为提到迎春,想起贾珍前几日刚与他说起迎春已经定亲的事。平心而论,汪家的门第算不得显赫,再想着这里头还夹着元春封妃的事,若非如此,恐怕汪家也不会来求娶,贾敬心下就有些不痛快,想着自荣宁二府建立以来,前几辈倒也罢了,怎么到了自己这一辈往下,儿孙们的婚配皆是不甚如意的。珍哥儿媳妇是续娶的,倒也罢了;那边的贾珠千挑万选的竟寻了一个迂腐的老丈人,在国子监里也是刻薄的名声;贾琏是要袭爵的,找的媳妇大字不识一个的,虽然是王家出来的,也只是王子腾的侄女罢了。眼前贾宝玉的婚事,恍惚听着珍哥儿说史氏还是想给定下林家的姑娘,只怕林如海是不肯的,若是真依了王氏,娶了薛家的女儿,也是个商人出身,往后子孙如何抬头。自己这边,也是疏忽了,能几年不在家做主,儿子居然鬼迷心窍的给孙子娶了小门小户的秦氏,贾蓉到底是承府的嫡长孙,大事上哪能这般儿戏!再看眼前的惜春看似还小,但过几年也该及笄了,女孩家最怕耽误,倒是跟着儿子商量着该早作打算。惜春见父亲一时无话,自己也惦念着姐妹们,便着急要走,贾敬知道她小孩子贪玩的心性,想着以后出嫁做了旁人家媳妇,哪里还能这般逍遥,也不再嘱咐什么,就叫退下了。 惜春回了和枫院,正碰上银蝶带了馨澜院的几个小丫头往这里送盒子,见了她,一同进了屋,又连忙揭开一一指给她看:“大姑娘,这一盒是大奶奶叫着小厨房一早儿做的鸡蛋糕,还是什么西洋方子呢,说配上热热的牛奶/子吃最好。”惜春瞧了,前头正是用了精致的小红木提盒装着满满的鸡蛋糕,排的整整齐齐,个个松香酥软,热气腾腾,十分诱人。银蝶见她满意又笑指着第二个大捧盒道:“这些个蜜柑是外头刚送过来的,说是从南边新运过来往宫里上贡用的,采办们寻了好几日才找了这样大的两篓,大奶奶尝了味道很好,便打发了往老爷、姑娘这里送来,只是嘱咐了不能多吃,怕是上火动热。”惜春点了点头,再看第三盒是椰子酥、牛舌饼等甜咸点心若干,第四盒是腊肉干菜小烧饼与糯米桂花糖藕,第五盒装着些酱虾、酒蟹、姜鸭、熏鸡之类的吃食,银蝶笑道:“这是咱们小厨房里自己腌的,大奶奶说保不齐姑娘们今日高兴要吃酒,就让备下了。”惜春忙笑道:“银蝶姐姐去跟嫂子说了,多谢她费心。”说着,又让果儿将自己小厨房里刚炸好的野鸡崽子装一盒先送回去。银蝶接了,又笑道:“大奶奶还有一句话让奴婢转告姑娘,上午要跟几位管家娘子商议过冬的事,不能来陪着,中午便是直接跟着姑娘们蹭饭吃,已经是先送来的吃食,千万别给撵回去。”惜春听了,捂着嘴笑道:“嫂子就喜欢说这种小气话,好了,银蝶姐姐回去跟嫂子说了,我们必等着她!” 正说笑着,只听外头来报:“大姑娘,西府里二姑娘、三姑娘与林姑娘来了。”惜春听了不由一愣,画儿忙问道:“三姑娘怎么来了?”语气里颇有些不耐。惜春见她耿直,忍不住笑道:“来的都是客,还能撵出去不成!”众人听了,知道是有些不待见的意思,惜春说着就往外接去。到了垂花门,只见一水儿的朱红小轿齐刷刷的排开,司棋接了迎春,俏眉搀了黛玉,侍书扶着探春,映着秋日蓝天,都跟画上的美人儿一般。迎春因为定了亲,见了姐妹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惜春挽了她的手,先笑道:“今天的席就是为了二姐姐置办的……”探春最会说话,连忙也笑道:“二姐姐的喜事咱们姐妹自当好好庆贺一番的。”黛玉在旁微微笑着也不说什么。惜春先问早上可吃了什么,听见吃了早饭来的,便说天气尚早,怕园子里凉,倒不如先到自己屋子里吃茶歇一会儿。众人自然都说好。 接到和枫院里坐下,只有探春是没有来过的,瞧着这般精致富丽,不由心下暗惊。惜春见她四处打量,便说道:“三姐姐,你头一回来,可要逛逛去?”探春瞧了她一眼,方笑道:“正是呢,妹妹这里布置得这样漂亮,我正好想看看去呢。”惜春便吩咐画儿,叫带着三姑娘各屋子坐坐,又道:“怕姐姐们要在这里歇午觉,便是早早备下的客房,姐姐看看哪里不适宜,我好吩咐她们换了。”探春见她这般落落大方的,跟在西府里判若两人,心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等着探春走了,屋子里一时没有旁人,迎春便压低声音道:“原没想到三妹妹一块来的,我们倒是谨慎些吧。”因为她说这话不防着黛玉,惜春心里明白,只点了点头,然后略有些埋怨道:“原来给姐姐备了些添妆的礼,她来了也没法子交给你去,改日让嫂子一同给送过去吧。”黛玉在旁听她们说体己话,她本就冰雪聪明,自己又在那府里住了多年,深知探春为人,忙抱歉的说道:“昨儿我拿了帖子跟老太太说,正好三妹妹来请安,老太太就说一起过来逛逛。”迎春听她有些自责的意思,忙接着道:“也不怪老太太多心,四丫头回回只叫了我来,只空着她一个人不好。”惜春不服气,鼓起腮来:“她眼里又没有我们,不知道又是给谁做耳报神的!”想着当初在西府的时候,探春便是处处要姐妹强的人,她从来不待见。黛玉听她说话率直,只抿嘴笑笑。迎春笑着打圆场道:“四丫头就是这个脾气,林妹妹跟着她处的时候长了也就知道她的好处了。”惜春听了,羞羞脸笑道:“哎呀,二姐姐也是知道自己要嫁出去了,知道跟咱们姐妹处不长了?”迎春顿时红了脸,就要跑上来拧她,惜春慌忙去躲,黛玉瞧着她们姐妹如此情深,一时又羡慕又心酸。 因为探春一起过来,几个人歇了一会儿也没说什么就往园子里去。会芳园里正是一片秋意盎然,景致旷丽,姐妹几个无非是在湖边搭了桌子吃点心赏花,再说说这家绣品聊聊那家妆盒。黛玉的性子是能憋住话的,迎春本来就沉默,惜春活泼,但因为不喜欢探春所以谈兴不浓,姐妹几个气氛倒是寡寡的。探春有些察觉,想着自己从未遭到这样冷遇,恨不得拔脚走了,但又怕回去不好跟老太太交代,只好勉强要找些话来说,可恨原先的时候她同着迎春惜春黛玉几个都并不亲厚,现今临时抱佛脚却也无益。正是无趣的时候,只见银蝶笑吟吟的来了:“大奶奶听说三姑娘来了,问问姑娘这里有没有空闲,求着三姑娘过去说句话。”探春早坐乏了,听见珍大嫂子来叫,忙站起来。惜春还假惺惺道:“我们正玩的好好的,嫂子叫三姐姐过去做什么?”银蝶见她这般,忍住笑道:“奴婢哪里敢跟大奶奶打听……”迎春在旁温柔的笑道:“既然这样,想必是珍大嫂子那里有事,三妹妹就快些去吧。” 等着探春走远,惜春有些沮丧的说道:“好不容易把你们叫来玩一天,没想到是这般不痛快。”迎春听了,眨了眨眼睛:“我昨儿就跟着大太太说了,四妹妹下帖子留我玩几天呢。”惜春一愣,不由惊喜道:“真的?大太太可准了?”迎春笑着点了点头。惜春便是喜形于色:“原本也是想把姐姐接过来住的,但怕是大太太那边听见不高兴……”若是跟在贾母身边倒也罢了,既然迎春已经回到大房,又是嫡母庶女的关系,这样频繁出来住,只怕要惹闲话的。而大太太能够一口答应,显见是她们母女亲密,二姐姐的日子越发好了。 黛玉在旁瞧着只有羡慕的份儿,想着她们都有亲生父母依傍,只有自己依人篱下,什么都不敢做主,多一句话不敢说,多一步路不敢走,就怕行差踏错,越想就越心酸,勉强笑道:“你们两个这样只欺负我一个……”迎春见她似乎要哭了,忙说道:“林妹妹,你往后闷了,若是往四妹妹这里来不方便,便到我那里去……”黛玉听了这话暖心,又想着自己在那府里的时候跟着迎春、惜春本无交集,如今却是她们两个拿真心待自己。再想原先宝钗没来的时候,探春也常常找自己做些针黹说说话,后来,便只去梨香院了。那时候自己也鬼迷心窍,只跟着宝玉两个厮混,旁人都不在眼里,谁料到自己身边一向最信任的紫鹃又做下那等不堪的混账事……黛玉越想越伤心,又痛又悔,忍不住就呜呜哭起来。迎春知道她一向是爱哭的,也深知王夫人不待见,府里诸人只瞧着老太太面上情儿罢,于是懂她心里委屈,只在旁给她递帕子,默默不语。惜春却是个见不得泪啊水啊的,便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林姐姐你既然这般不愿意跟老太太住着,倒不如给林姑父写封信,让他给你在京城买个宅子住可好?” 正文 第43章 惜春年纪还小,一向是嫉恶如仇的性子,现今在自己家里又被养的舒舒服服,难识人间疾苦。未等黛玉张口,迎春先摇头道:“四妹妹,哪里有你想的这般容易。”一个姑娘家的独门寡户在外,没个男子庇护,岂不就是招惹是非的?不但林姑父不能允,老太太也是不能放啊。黛玉神色黯然,当日探父返京之前,林如海说过不日就要回京的话,若不是出了紫鹃这档子事,林林总总之事虽不如意倒也等的。现今却只怕夜长梦多,万一走漏了风声,恐怕自己这辈子都羞见老父。 迎春见她愁容不展,忙宽慰道:“妹妹也不必心急在一时,等林姑父身体康健了,说不得还要上京叙职来,那时候见了面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惜春听了也跟着一同劝道:“林姐姐,你的性子一贯是这样的,能有什么过不去的事?仔细想想,咱们三个都是没有亲娘的,姐姐就是太爱哭了。”迎春闻言,不由笑道:“你这丫头可是得了便宜卖乖!哪个能跟你比,敬老爷疼你,珍大哥珍大嫂子也怕你受半分委屈……”正说着,只见远远的有人过来,便忙收了口。黛玉也怕人瞧出自己哭过,就遮遮掩掩的站在迎春身后。 来的人是银蝶,她早看到黛玉在哭,到了跟前儿只装作不知道,还是笑盈盈道:“林姑娘,俏眉的娘听说您到府里来了,正等在外头想见着您磕头,谢谢姑娘恩典,顺便也瞧瞧自家丫头,您看?”黛玉听了,便回头望向俏眉,只见她微微点头,连忙道:“既然是俏眉姐姐的娘,我出去见见就是了。”迎春与惜春听了,在旁也道:“这倒是应该的。”二人都知道,俏眉的身份虽说是个丫头,自从随了黛玉连着原先的紫鹃都倒退一射之地,平素看起来跟黛玉的姐妹也差不多,今天难得回东府来,既然人家的娘有诚心,当然也不好不给脸面。 黛玉告了罪,带着俏眉便跟银蝶出了园子,一路上寂静无声,走的都是小径,最终七转八拐倒去了一间小屋子。黛玉正惊诧,推门一见,却是尤潇潇正等在里头,忙上前见过。银蝶悄悄儿出去守在门外,俏眉见状,知道事不宜迟,便开门见山将紫鹃如何的话一字不漏的与大奶奶说了。黛玉方明白这是故意安排,估摸着俏眉进了门就给银蝶传递了消息,又见尤潇潇特地寻了这样僻静的地方,并打发银蝶拿了各种理由遮掩,心下就十分感激。 尤潇潇听完,知道紫鹃按捺不住,东窗事发。原著里抄检大观园的时候,便是从紫鹃箱子里翻出宝玉的“两副常换下来的寄名符儿,一副束带上的披带,两个荷包并扇套,套内有扇子”,被王善保家的拿住时紫鹃还振振有词道:“直到如今,我们两下里的东西也算不清。要问这一个,连我也忘了是那年月日有的了。”当时若不是凤姐儿有意开脱,传出去总是不好听的。如今想想,紫鹃能有这么大的胆子,恐怕也是有了老太太撑腰才敢这般肆无忌惮。 见黛玉又是委屈的要哭,尤潇潇忙问道:“妹妹心里怎么看?”俏眉见黛玉沉默不语,便又把她想将紫鹃退回老太太处自己忙拦了的话说了。尤潇潇点头道:“长者赐,不敢违,平白无故送过去是逆了孝道……若直言相告,只怕要走漏风声,退给老太太确实不妥……”说罢又微微一笑道:“若说也是妹妹信任我,才肯将这样的大事与我商量。”黛玉略带哽咽道:“此事全凭嫂子做主吧。” 俏眉在旁也十分叹息,说道:“紫鹃姐姐待姑娘也是尽心尽力,只是对着宝二爷……”尤潇潇点了点头,方道:“当下最妥善的法子便是叫紫鹃回去养病了。”高门大户里侍候小姐的贴身丫头自来也是副小姐待遇,若是自己要强些,将来最起码也能配个得力的管事,再回身做陪房,就是一辈子的心腹,再得了恩宠,熬几辈子恐怕就能放出去了。当然,还有一些是备着给姑爷做妾的,可即便如此也得当主子的开口允了才行。这紫鹃的心思太直露,留在黛玉身旁只怕要酿成大祸。可这贴身丫头的开销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打发出去的,搞得不好却是连累了小姐。所以思前想后,为今之计也只有以养病之由往外送人了。 黛玉听了,知道好聚好散不易,旁无他法,也就默默点了点头。尤潇潇想了想,嘱咐俏眉道:“明日午后你过来到府里一趟,只说替林姑娘来送东西。我让银蝶把一帖子药给你拿去。”黛玉听了,面露不忍。尤潇潇叹道:“妹妹不用怕,只是会生几天疮罢了,碍不着性命,到时候你去回了老太太,将她送出去养着就是了。”俏眉应了好,又道:“出去养好了岂不是还要回来?”尤潇潇摇头道:“自然不能,姑娘是千金未嫁之躯,哪里能留一个染过病的丫头在旁侍候呢?老太太断不会糊涂至此。”黛玉知道大势已去,念着紫鹃曾有的好处,心中大感凄凉,不由低语道:“我待她一片真心,没想到……”尤潇潇知道她心善,忙劝道:“俗话说人各有志,妹妹也不必想太多了。”说罢,又嘱咐了送紫鹃走的时候,定要想办法把她箱笼里的宝玉旧物拿出来,省的出院子的时候被管家娘子查检出来,便是前功尽弃了。 俏眉点头道:“我回头就嘱咐雪雁,她与紫鹃是一个屋子的,藏在哪里想必她是知道的。”然后眉头一皱:“那边儿人多眼杂,到时候又该如何处置这些物件?”尤潇潇笑道:“傻丫头,这有什么难的,我过去一趟捎出府来就是了。”到时候自然没有人敢查抄主子的。黛玉在旁见她们事事周到,愈发觉得不好意思,只喃喃道:“真真给大嫂子添麻烦了。”尤潇潇本要借机点拨她几句该如何驭下,又想她此时已经六神无主,倒不如以后再慢慢教她罢了。一时计较完毕,尤潇潇便把银蝶叫来,让她送黛玉与俏眉回园子里继续玩去。 那边惜春与迎春毫不生疑,姐妹两个正说些置办嫁妆的事。其他的倒也罢了,只是绣品上确实不好开交。惜春平日里最厌烦女红,虽说尤潇潇特地请了绣娘过来教惜春针黹,无奈她却是粗手大线,平常撒个娇装病就不去上课了。尤潇潇不勉强她,贾敬与贾珍哪里能管到这样细致,惜春也就乐得偷懒。此时见迎春说起绣品繁多,惜春便道:“其他的我帮不上,倒是能画样子,姐姐喜欢什么样的只管告诉我,我描画好了就给你送过去。”迎春也知道她的脾气,只笑道:“等我想到了自然打发人来跟你说。” 二人正说着,黛玉回来,俏眉听了便道:“二姑娘若是不嫌弃我手拙,司棋姐姐有忙不过来的时候交给我试试也好。”迎春笑道:“府里头都说你针线极好,前阵子给老太太绣的花儿连鸳鸯都比下去了,既然你开了口,那我也就不客气了,只是林妹妹到时候可不准不放人。”黛玉终于解决了悬心之事,畅怀了不少,忙笑道:“二姐姐随意使唤就是,若是她一个不够连着雪雁也一并叫去。”因为俏眉的缘故,雪雁的绣工如今也是突飞猛进,黛玉屋里的针线活儿本来就轻省,两个人倒也清闲。迎春便是笑了。 虽是深秋,到了午时,日头却是毒起来。惜春便邀请迎春与黛玉回和枫院吃饭去,因为又不能不管探春,就打发人去问三姑娘在哪里吃饭。不消一会儿,回去的路上就撞上了尤潇潇与探春二人。“我们正打算往园子里寻你们,正巧碰上来。”尤潇潇笑道,“这半日里若不是有三姑娘帮我斟酌着,恐怕现在还没时间吃饭呢。”探春听了,也忙笑道:“大嫂子客气了。” 原来尤潇潇早起叫了管家娘子们过来商量准备今年过冬用的霜碳、棉被、衣裳,手炉、帘子等,又要提早准备年礼,便把绣房里的掌事娘子也叫来,让带了今年流行的花色来,寻摸着给西府诸人做衣裳。往年都是入了冬才开始赶制,尤潇潇嫌弃针脚粗鄙,说慢工出细活,便要提前几个月定下来,吩咐好生做起来。正好此时又听说探春跟着一同过来,知道那几个与她玩不拢,索性就把她叫过来一同给贾母、王夫人选料子定款式。 探春对这差事自然是极欢喜的。一旁的尤潇潇见她那般精心,处处谨慎,细想她也是生存不易,虽然得了王夫人青眼,却是踩着亲娘上位,也正因为如此心里自卑,对亲娘就更刻薄,唯恐沾染一星半点。尤潇潇跟着她拿了花样册子,翻了一本又一本,终于消磨到了晌午,才决定给贾母做一身牡丹红的披风,绣万寿延年的新花样,滚金边镶宝胜花。王夫人一向不喜艳妆,便选了秋香色做氅衣,配缠枝莲花,因为怕压不住色,便镶赭色滚边更显得稳重。 正文 第44章 惜春准备得极周到,众人等在和枫院热热闹闹吃了午饭,尤潇潇作陪。饭后上了茶,黛玉吃了半盏便说要回去,因为迎春是留下住几日的,就问探春是不是一起走。惜春在旁不吱声,也不提早备好的客房,尤潇潇见状忙笑道:“姐妹们好容易出来一趟,不如再逛逛吃了晚饭回去。”探春心里原本犹豫,但见惜春冷淡,知道留下也无甚意思,便同着黛玉一块儿站起身,谢过大嫂子与四妹妹盛情,只说改日再来也是一样的。尤潇潇笑了笑,也不坚持,让人备了盒子装了几样她们爱吃的东西,又亲自送了她们姐妹出门上轿不提。 到了西府里,黛玉说乏了,先回屋睡一会儿再给老太太请安。探春听了点了点头,瞧着黛玉进了房,自己一转弯儿就往贾母屋里来了。守在门口的琥珀瞧见她,连忙进去通报一声。因为过了寒露,天儿愈发短了,贾母怕夜里走困就不敢白日里多睡,午间常常略躺躺就起来。听到探春此时回来,忙招呼进来说话。探春先请了安,又把今日的事原原本本讲了一遍。贾母先头听着还乐呵呵的,等到知道尤氏一早儿把探春叫走,脸上就有些不高兴。探春瞧着,知道贾母不悦,也沉默下来。贾母见她这般,也不好苛责,面上重新浮出慈祥的笑来:“好孩子,虽说你大姐姐如今做了皇妃荣耀,可她毕竟在深宫里头有心无力,以后过日子还是要你们几个亲姐妹相互扶持着才是。”探春听了,连忙低头称是。贾母又叫鸳鸯去库房里将一块上好的徽墨取出来,再亲手递与她,笑道:“你今日闹了一天,早点回去歇着罢。”探春接过谢了祖母的赏,怏怏的走了。 鸳鸯见贾母面色沉沉,连忙奉了一杯黄芪红枣茶,笑道:“打发她们煎了半日,用的是前阵子早起收的荷叶露珠水,老祖宗吃吃看,是不是味道比昨儿好些?”贾母哪有心思,摇头道:“先搁着罢。”鸳鸯见她不喜,便道:“老祖宗可是不舒坦?要不要叫大夫来瞧瞧?”贾母一向拿鸳鸯做心腹,便不瞒她,摇头叹道:“我没事。只是你瞧瞧,那四丫头是有多么不待见三丫头。”鸳鸯忙笑道:“姐妹们从小儿一起长大的,哪里能这样生分,是老太太您多想了。” 贾母却是心中雪亮:若是真待见,哪里能下帖子单撂下探春不提?那珍哥儿媳妇为什么能打发人叫探春走?不就是为了怕她们姐妹真闹僵不好收拾?仔细想想,三丫头好歹也是养在自己身边的姑娘,虽是庶出,也有几分体面,在这府里也都让她三分。那四丫头能这般肆无忌惮的小瞧她,难免不是东府在背后给她撑腰。说来也奇怪,若是往常,娘娘的大喜事东府肯定早早贴靠过来,现今缩得倒远……是了,他们是觉得自己越发出息了,蓉小子进了国子监念书,连那贾珍都收敛起来,贾敬从观里回来后成日里忙着那个书院,收了好些族里的后生,都是风风火火。贾母想着,心中不由涌起一阵凄凉,荣国府到了如今,贾琏自小读书一塌糊涂,宝玉年纪还小……若是贾珠还活着,定也能使自家门楣光耀,那时也不必把元春送进宫去苦熬,谁不知道伴君如伴虎,如履薄冰?手心手背都是肉,元春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哪里舍得?只是子孙们不肖,若非如此也不能保得住这荣华。眼瞧着东府是要发达了,便想着故意疏远咱们,哼,倒打得好精明算盘,哪里能这么简单就分门别院?都是一个祖宗传下来的,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这边儿尤潇潇又背地里说惜春:“那日你送帖子的时候我就想着提醒你,单单撂下三姑娘不好……”说是该说,只怕扫兴,倒没料到探春竟能跟着一起来。惜春自然知道嫂子的意思,连忙道:“我倒是想叫上她呢,只怕还要把薛宝钗一并请来,我的院子小,恐怕盛不下。”尤潇潇听她狡辩,只笑道:“你凡事也该跟着你二姐姐学学,若说三姑娘也不容易,她素来是极有志气的,可惜她姨娘又那样不争气,她不巴着老太太与太太将来可怎么办?再说,你若实在不喜欢,面上总要敷衍过去,人家来了你就冷冰冰的,等你真出了嫁做了人家媳妇,倒也能随随便便挂脸子?”惜春听了心虚,声音也小下来:“我哪里有不敷衍她?”尤潇潇见她听得进去教训,也不再揪着不放:“行了,下回知道就是了。去玩吧,有什么缺的只管打发人回我。” 探春郁郁的回了抱厦,面上不显什么,心里却极不高兴。老太太说话倒是轻巧,原本惜春只叫了迎春与黛玉过去,自己是巴巴凑上门去的,人家能有什么好脸色?在府里的时候就跟她们两个玩儿不到一起,现在又能好到哪里去?那四丫头可是今非昔比了,仔细瞅着,衣食住行比起大姐姐在家的时候还金贵,再瞧瞧自己住的这个地方,林黛玉没来的时候倒也罢了,跟着老太太身边,就算狭小些,事事都是上上份儿,也没人敢小瞧,如今被撵到抱厦里来,虽是分了最大的屋子,但也没有人家的零头大呢。现在连迎春也搬回大房了,听说住在琏二哥哥原先的院子里,宽敞自不必说,真不知道她们心里如何嘲笑自己呢。探春抬头正望着自己屋子发呆,却又碰上贾环过来。 “三爷来了。”侍书见她还是木木的,忙小声提醒了一句,探春皱了皱眉,扭头一看,兄弟还是一贯畏缩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赵姨娘上不得台面,贾环养在她身边儿,果然也是越大越不像样……探春冷冷望了他一眼:“你来做什么?”贾环对于她的态度习以为常,见四周还有小丫头在,便不说话。侍书机敏,知道她们姐弟有体己话说,连忙就带了人下去。探春见四下无人,不耐烦道:“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这样往内院里厮混小心被老爷拿住……今儿又是姨娘叫你来的吧?公中一个月给了我多少月例,她不知道么?我成日里也要应酬这个那个的,你回去告诉姨娘,我手里没有银子……”贾环的手正抓着口袋里的一锭银子,浑身热的冒汗,听到探春噼里啪啦说了半日,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 三姐姐的话好没道理。宝玉比自己还大,还不是照样在内院厮混着?她的月例银子能应酬到哪里去?不都是花在宝玉身上了么?一会儿做双缎子鞋一会儿送稀奇果子,给了买办打点,哪一样不是为了讨好宝玉和太太的?她心里还记得自己亲娘与亲弟弟么?上一回,姨娘要打点书房里的贾瑞,实在没法子才偷偷过来找她要银子,却被直剌剌抢白一顿,虽然姨娘回去只偷着抹眼泪,什么都没说,彩云却是一五一十告诉了的。贾环越想越气,本要抬脚离去,但是一想到赵姨娘殷切的脸:“环儿,你把这银子悄悄给你三姐姐送去,我过去太扎眼,若是被太太瞧见了只怕不高兴……她一个姑娘家跟在老太太身边是要打点的,我瞧着她又瘦了些,正好也能叫些滋补的小食吃……你千万小心些,别让人看见了。”银子是姨娘千方百计求着老爷拿了画回来换的……每一次老爷来姨娘房里,太太就要喊自己去抄半日书,还要克扣丫头们月例……只是三姐姐也是可怜……贾环咬咬牙,生硬的打断探春的话:“这是姨娘让我拿给你的。”说毕,就把银子放到身旁的小几上,也没等探春回应,就急急跑了出去。探春见状不由愣住了,那锭银子少说也有五六两,阳光闪得刺眼,她低下头去,忍不住哭了起来。 第二日,黛玉比往常起得晚一些,紫鹃送秋梨银耳羹过来,见她面色有些苍白,便有些担心道:“是不是昨儿早起风凉,吹着姑娘了?”黛玉怔怔望着她,轻轻摇了摇头。紫鹃上前熟练的帮她挽起帐子,笑道:“俏眉大清早就出去了,说是昨儿晚上姑娘打发她往东府里送谢礼去。”黛玉心中一跳,又略带遮掩道:“是,四妹妹与大嫂子昨儿给的点心很好,我装了些新鲜的南果让她一早送回去。”雪雁春纤打水进来,紫鹃拿面巾替她挽在胸前,服侍她洗脸匀面,又问:“姑娘,咱们是先吃了早饭还是先去老太太那里?”黛玉慢慢吃了两口银耳羹,放下汤匙,说道:“早饭不吃了,就去老太太那里吧。”紫鹃听了,连忙又给她换了衣裳,然后陪着一同往贾母房中来了。 正巧,宝玉正跟着贾母一同吃早饭,凤姐儿在旁布箸放巾,看见黛玉进来,先咯咯笑道:“快来快来,熬的好紫米粥,枣儿甜甜的,也来吃一碗。”贾母笑道:“你这猴儿,什么都是你说的香,就该日日夜夜跟着我一起,倒是能多吃一碗饭。”说毕,又对着黛玉笑道:“过来,快跟着宝玉一同陪我吃饭。”黛玉也不好说不,只依言脱了大衣裳,坐在贾母右手边,跟宝玉一左一右,凤姐儿亲自给她盛了一碗粥,又将一盘子姜丝腌鸭挪到她跟前:“这个佐粥极好,你试试看。”贾母点头道:“你再拿一个栗子面小窝头给她。怀柔昨儿送来的板栗,正好是这时候儿吃的,那芥蓝豆腐从南边来的,恐怕她爱吃,也给她。”一旁的宝玉嚷着要吃水晶蟹粉小笼,鸳鸯忙替他蘸好东华醋放入盘中,宝玉尝了一只,赞不绝口。凤姐笑道:“秋日的蟹都肥得很呢,味道自然极美。”贾母见他吃的开心,便一叠声喊明日也做这个。黛玉默默吃着,忽而抬头见宝玉正对着她笑,心下讶异,再循着他的目光,侧过脸却瞧见身后站着的紫鹃微微弯的唇角。她心中一冷,低头不语。 陪着一起吃了饭,又消了一会子食,贾母要歇歇。宝玉就说正好出去逛逛,问黛玉要不要一同走。贾母见他们兄妹亲密,喜道:“日头好,你们一起玩玩去吧,省的总拘在屋子里难受。”黛玉见长辈开口,便不好再反驳。二人一前一后出来,宝玉见她不怎么高兴,便没话找话说大姐姐的省亲别院盖好了,应该先去瞧瞧云云。未等黛玉开口,紫鹃先笑道:“种了好些花儿,早就听说很好看的……”宝玉点头道:“妹妹去么?”身后的麝月瞧见黛玉脸色不好,忙道:“二爷,林姑娘怎么好去那里,终究没盖完呢,万一碰见外人可怎么办?”宝玉听了,跌足道:“是我糊涂了……要不妹妹跟我去瞧瞧宝姐姐?她成日里在家也是怪闷的。”黛玉摇了摇头:“我昨儿去东府累乏了,想着回去再睡一会儿呢。”宝玉听了,自然不勉强,就带着麝月往梨香院的方向走了。 紫鹃瞅着宝玉的背影,心中不是滋味,有些着急道:“姑娘即便不去那园子,也该跟着宝二爷随便逛逛呢……”黛玉心不在焉道:“我累了。”紫鹃却还是喋喋不休:“宝二爷又去宝姑娘那里了,这一个月也不知道去了多少回……”黛玉充耳不闻,紫鹃更大了胆子:“姑娘,俗话说黄金万两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虽然姑娘年纪还小……”黛玉打断她,问道:“年纪还小要怎样呢?”紫鹃因为心急,便没有察觉她面色如霜,只接着道:“姑娘,你同着宝二爷一起长大的,知根知底儿。细想想,如今那些个贵族少爷哪个不是轻浮的,即便娶了个天仙儿也不过是三两天就扔在脑后了,姑娘这样金贵的人品哪里受得住这样的委屈,倒是趁着现今老太太能做主……”黛玉听她越说越离谱,忙截住她,微微笑道:“你倒真是一心一意为我打算的。”紫鹃听了,只低着头道:“姑娘心里明白就是了,宝二爷是个实心的人,总归是念旧情的……”黛玉不由深深的望了她一眼:“我知道了,这话以后不必再提了。我们走吧,俏眉也该回来了。” 正文 第45章 (捉虫) 省亲别墅在十一月初终于完工,贾政带了几个清客相公去了各处一一瞧过,又揣度着元妃的心意,叫了宝玉来题字留名。其余的各种也在一样一样的添置,贾政打算年前请旨,又因为年关将近,荣府里上上下下就更忙碌起来。腊月前的半个月,贾蔷从江南采办了十二个小戏子回京,其余的小尼姑小道士等也都安置到位,那妙玉也特地拿了帖子从玄墓蟠香寺请来住进栊翠庵里。因为她原本也是小姐出身,王夫人格外照顾些,特地从北边运来好些上等的胭脂梅与她。虽是脚不沾地,王夫人与凤姐儿成日里都是喜气洋洋,此日正商议了要将薛姨妈从梨香院迁走,然后让贾蔷带着小戏子并教习等一并住进去。因为元春在家的时候儿就是个好戏的,又派了一群旧日里深谙此道的老人们一起住到梨香院看顾那十二个女孩子,繁琐一应开支都由贾蔷掌管,倒也有序。 因为梨香院被占,王夫人借机就让人收拾了东北角一处空宅,打发了人帮薛姨妈搬家。薛蟠听说梨香院有新用处,本意正要趁机搬出荣国府去,横竖薛家在京城里的宅子早打扫好了,这般空着也是无用。无奈薛姨妈眼见宝钗与宝玉情投意合,哪里肯前功尽弃,何况新屋子又离了贾母的院子近,便是三言两语就把薛蟠打发了出去。薛蟠赌气要自己往外头住去,薛姨妈听了就哭天抹泪,宝钗也怕哥哥在外惹事生非,没个拘束,便跟着一起劝。薛蟠心软,不忍驳母亲妹妹,虽抑郁不已,也只好接着借居荣府不提。 那边儿贾母听说薛姨妈搬家,新住处比起梨香院,离得正院越发近了,心里顿时明镜儿一般。但是王夫人也明里暗里说了好几回,给娘娘盖的园子收了薛家一大笔银子,拿人家手软,贾母就不能多说什么。鸳鸯见贾母不开心,还以为是前阵子紫鹃出去养病的事儿闹的,便委婉劝道:“奴婢们知道老太太心疼林姑娘,瞧着谁尽心再指过去就是了。”贾母叹口气,轻轻摇了摇头。当日黛玉匆匆来回紫鹃病了,李纨慌了找了大夫来瞧,说是虽不是什么大病但极怕过人,只好就收拾了送出去。贾母先还无甚怀疑,后来还是琥珀偷偷听见小丫头背地里议论紫鹃临出去时烧的糊涂,满嘴叫着二爷,黛玉房里叫俏眉的那个丫头泼辣,当即塞了手帕子过去堵了嘴,吩咐让快些抬出去,又赏给在场的人两吊钱,众人都知道其中必有些事,但也不敢随便打听。紫鹃虽是出去的不体面,但雪雁在后头给收拾了六七个箱笼上,倒不委屈,黛玉另外还给了紫鹃家里五十两银子,摆明了恩断义绝的样子。 琥珀知道事关重大,不敢瞒,寻了一个背人的时候告诉给贾母。老太太当即气得发懵,原要紫鹃好好服侍黛玉,早暗示过将来也不会委屈她,没想到她是自己个儿的心先野了。自己一手□出来的丫头出了这等丑事,贾母一怒之下便将紫鹃一家子打发了昌平庄子里去,因为紫鹃年纪也大了,就令那庄子上管事的给她随随便便配个小厮罢了,吩咐了永远不能进府里侍奉。其他的知事小丫头也都变着法子打发了出去,因为此事隐秘,也就无人知晓。如今鸳鸯又说往黛玉屋里拨人的事,贾母皱皱眉,想着身边这几个大丫头,鸳鸯琥珀是万万离不了身的,至于翡翠玻璃等几个,瞧着她们平常的作为,也有些轻浮的,即便去了黛玉房里,难保不落鹦哥的后尘。也罢,过了娘娘的大事也该把家里的丫头都换换了,那时候再说。 却说薛蟠被迫继续留在荣府,书没兴趣念,铺子的事都有旁人打点,每日闲的发慌,再眼见着母亲妹妹成日跟着宝玉打得火热,心里很不满意。宝玉是个绣花枕头,哪里配得上自己的妹妹?而香菱白日里常跟在薛姨妈身边做针线,两三日里也被贾宝玉撞见好几回,想着心里就十分不痛快,又琢磨着要搬出去,又怕母亲不允,如此烦躁时忽然想起良久没到宁国府逛逛,连忙就带了小厮特地去寻贾珍玩乐。 这日早起,尤潇潇刚吃了早饭,正与银蝶商量要给照澜院的丫头们多制两件新衣裳,也是另外的体面。听说薛大爷来了,不由笑道:“这可是个无事忙的,你家大爷恐怕懒得敷衍。”贾珍因秦可卿棺木之事对薛蟠冷淡已久,寻常下帖子也是有意无意的忘了他,再加上后来家里诸事繁杂,便是长久不见。银蝶也跟着笑道:“到了这会子,大爷带着管家忙得连饭都吃不上呢,府里头全年的开销支取,外头庄子的上账孝敬,还有祭祀用的器具年礼,给族里那些人备的粮米年货,哪一样都不得操心?”尤潇潇点点头,往年还有贾蓉一起帮忙张罗,如今去了国子监念书,腊月二十三能放学回家来便是好的。主仆二人正说话,外头小丫头来报:“大奶奶,尤二姑娘来了。”尤潇潇听了,想起上一回要来银子的事,后来混忙着就忘了,正好借机问问,于是吩咐快请进来。进了门,瞧见尤二姐哭红的眼睛,只好叹口气,让她坐下来,银蝶奉了茶,瞧着她热热喝了几口,才慢慢问道:“怎么了?” 原来尤二姐自上回偷偷拿了银子回去,托了一个老家人终于找到在外头赶车店里蜗居着的张华,连忙就背着诸人见了一面,将银子全数交给他,又千叮咛万嘱咐早早来尤府求亲。张华当面答应得好好的,又说了万千定不辜负的话,二姐自以为终身有靠,自此回家来日盼夜盼,想着张华能早日上门迎娶。没料到过了两个月去,竟是一点音信皆无。二姐着急,又打发那老仆偷偷去找了好几趟,店里店外人都说没见过张华。临街一个掌柜倒见过,只是说那人买了马早走了两个月了。尤二姐方知道自己受了骗,天天在家茶饭不思,以泪洗面。尤老娘早说张华是个贼滑头,撵出去后就知道不能再上门。倒是尤二姐坚持,也就随了她性子,等着这许久,见长久不来知道没凑齐银子,便在家将二姐骂的狗血喷头。自去寻了街角媒婆,说要发嫁闺女。尤府虽不是大户,原先尤老爷在的时候还有几分体面,至少也能走走官媒。如今尤老娘唯钱是命,那媒婆没料到自己走门串户的还能做成这样的买卖,又听说只要聘礼银子多的,无论老丑美呆,也不管进门做正房还是小妾,当即喜得便把尤老娘奉承到天上去。这尤家二位姑娘的美色是整条街出了名的,说不得多少人眼热,自己开了口,只怕求亲的人挤破门来,这笔银子自是能赚大的。 于是媒婆子一张巧嘴,又走的勤快,一日一日往尤家送的帖子一样比一样不堪,有七老八十的老翁买贴身丫头的,有瘸了腿的黑汉子续娶媳妇的,还有要了八字说给儿子冲喜的,凡此种种,皆是不堪。尤老娘只看那人家出的银子多寡,其余一样不管。尤二姐又急又怕,哭着要上吊。尤老娘早瞧出二闺女骨头软,且不放在心上,又训道:“是你自己没本事嫁到高门楼,老娘拼了命你也不领老娘的情!现今有人肯娶你就嫁吧!”尤二姐深知这是母亲抱怨她没有在贾家勾引住贾珍,回了家又天天闷在屋里不出去。再看妹妹尤三姐成日家出去花枝招展,时不时还能稍把些银子回家过活,尤老娘便是见了有说有笑,天天夸着三姐本事能耐,也不提将三姐嫁人之事,只说将来给三姐招个上门女婿,一起过将起来,然后又道只怕到时候多养一张嘴也难。尤二姐实在被逼得没法子便又跑来找大姐。尤老娘听说她往宁国府来,以为她终于开了窍,特地叫三姐拿了几样新鲜首饰给她换上,又掰着嘴哭着劝了半日,又嘱咐了一番话才雇了车亲自看着她走。 尤潇潇听了,沉默半晌。尤二姐见状,忙跪下来道:“大姐姐,我绝没有我娘那样的念头,这一回过来寻你,一面是告诉那银子的事儿,另一面也求求大姐姐能收我住下来……”说罢,便是嘤嘤嘤嘤的哭。银蝶在旁听了着急,唯恐尤潇潇一时心软把尤二姐留下来,万一将来真跟大爷酿出什么事大奶奶可怎么办?尤潇潇见她这样泪流满面的,其实心里也有几分可怜她。叫了银蝶扶她起来,然后又温言问:“你来得急,可吃了饭?”尤二姐轻轻摇了摇头。尤潇潇便打发人到厨房里叫碗肉丝面来,然后让欢颜陪在她屋里慢慢吃。说毕,就带着银蝶出去了。 尤二姐不知道大姐姐是何意,但她一贯是柔顺惯了的,旁人怎么样吩咐怎样做,也就乖乖在屋里等着吃面。出了门,银蝶正要开口,尤潇潇见她焦急,笑了笑,然后摆手道:“你不必说,我自有主意。”原著里尤二姐本性懦弱,家道中落受不住诱惑最终委身贾珍,虽说不耻,但其中尤氏与尤老娘都有推波助澜之嫌。后来,尤二姐也知道自己身份不正,妾不妾偷不偷,所以遇到贾琏之后便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一心一意想做个贤惠人,可惜前头错了,又落了凤姐儿手里,种种折磨下只好被迫吞金自杀。细想起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尤二姐这个随风倒的性子害己不浅。但是,无论如何,尤二姐能在嫁给贾琏之后拒绝贾珍,也算是做人有几分底线,比起尤三姐那个浪荡货要好上太多了。况且,如今看来,她也不是一味的追求富贵之人,那张华落魄,她也不曾嫌弃,只恨张华不争气罢。 尤潇潇不由叹气,虽说心里十分不待见尤老娘等,但毕竟也是自己便宜老爹娶回来的老婆,正儿八经上了族谱的,任由她这么不顾体面的闹下去,说起来也是自己娘家丢人。若是那尤老娘再年轻几岁,倒也能找人把她打发了,无奈现今就是牢牢占住尤府,又把两个闺女当摇钱树使唤,传出去自己也被连累叫人笑话。银蝶见尤潇潇往花厅方向走,知道是要寻贾珍说事,连忙就打发了人先告知一声。 彼时,薛蟠也没个眼色,来的时候满屋子人,见了他,贾珍只好把众人遣散走了。他坐了半日,还是只管拉着贾珍大倒苦水。他是王夫人的外甥,又是薛家的子弟,贾珍看在亲戚的面子上总不好太推托,况且从前也是一起玩过的,于是就在旁吃着茶偶尔应和几句。薛蟠抱怨道:“珍大哥,你想想,我们薛家是少银子还是没屋子,我家太太就是要拉着咱们硬住你们贾家?”贾珍知道他在那府里被拘谨的难受,连忙劝了几句淡话。薛蟠还要发牢骚,此时忽听小厮来报:“大奶奶来找大爷。”贾珍连忙就起来说声:“兄弟失陪!”未等薛蟠反应过来就先出去了。 尤潇潇见贾珍走出来时有些狼狈,不由笑道:“薛大爷还在里头呢?”贾珍点头道:“可不是,说了这半日,我又不好撵他。”那薛蟠虽是个混不吝的性子,但是对着朋友倒是够傻义气。贾珍其实也知道他是个天真烂漫的性子,想着那备给老千岁棺材的事儿八成是这个傻子被人骗了,也就不好再提,今日又见他满腹真诚来说心里话,还提到自己老娘白白给了王夫人一大笔银子的事,连个借条都没打,想着西府里王夫人的为人,心里不由就更同情他了。所以这半日也就陪着坐着,尤潇潇听了,哪里不知道薛蟠为人,微微笑道:“薛大爷来的正巧,我正好想给他做个媒呢,倒是先跟大爷商量吧。” 正文 第46章 尤潇潇正是打算把尤二姐嫁入薛家,贾珍听了半晌没说话。薛家如今衰落,比不得祖宗在时的荣耀,但依旧还顶着皇商的名分,好歹也是在四大家族里挂号的,恐怕不容易结亲。那薛蟠是独子,聘个大户的嫡女配不起,但殷实人家的闺女还是娶得上的,薛姨妈如今拽着荣国府的腿不放手,也是自抬身价的意思。至于尤家,贾珍倒没好意思多说,看着今日跟着个破落儿户也没两样了。尤潇潇见他沉默不语,知道是不想出头保媒,正好自己也非有此意,便笑道:“大爷为难什么?我又不是让你去打先锋,成不成的,是薛家的意思,横竖碍不着咱们什么。” 贾珍见妻子正在兴头上,也不好说担心薛家嫌弃尤家贫寒,到时候活打了嘴众人脸上都不好看。尤潇潇见他总不说话,心里也明白,于是笑道:“那薛家是有几个钱,但也不过是商人的身份,达官贵人们哪个眼里能有他们?早些时候不还说他们铺子生意一天不如一天么,你想想,他们家也没个念书的种子,若是这从商的一旦没了钱还不如做个正经百姓呢!我知道薛家心大,先头要把姑娘送进宫给祖宗翻翻身,可惜全让薛蟠那一闹给搅黄了。这事瞒下不瞒上,原先还有些贫寒的官儿图些银钱嫁闺女,瞧瞧现在他这德性,满京城里出了名的纨绔,还有谁敢理他们?只怕给自己脸上抹黑罢!薛蟠的岁数不小了,薛姨妈着急,挑挑拣拣这些年也没找下合适的人家,可见娶媳妇是艰难。唉,我也是没法子,倘若二姐她娘再体面些,我还不肯将二姐嫁给薛老大呢。”回想原著里头邢岫烟的出身何等贫寒,薛姨妈倒也不敢嫌弃,若不是念及薛蟠太不争气,也不会舍得给薛蝌了。可见薛家也是骨架子大肉少,入不敷出的时候多。 听尤潇潇倒了核桃车子一样说了半日,贾珍方道:“给人做媒是不好开交的,你可要仔细。”这是提醒她休引火上身。尤潇潇得了这句话,知道是他虽不能插手支持,但也不坚持反对,便笑道:“万事有我,大爷放心就是了。”贾珍见她胸有成竹,点了点头应了。尤潇潇便跟在他身后一起进了议事厅,那薛蟠果真依旧眼巴巴的等着他进来,看见尤潇潇也一同来了,慌得站起来:“嫂子来了。”尤潇潇见他这般,也热情的笑道:“大兄弟可是有些时候儿没来咱们府里逛逛了,今儿来得巧,他们昨儿从口外运来好几只肥羊,瞅瞅日子,你大哥哥去年窖下的那几坛子玉楼春也该拍封了,大兄弟便留下来喝一坛罢!”贾珍从来待客周到,也在旁道:“你嫂子说的是,反正今日无事,倒是饮得尽兴。” 薛蟠成天哪里有正经事做,书不用读,铺子不必管,听见贾珍夫妻留他,知道宁国府好厨子,连忙就应了几声好,本来高兴起来还想要外头叫几个孩子来凑趣,幸好记起尤潇潇也在,连忙就咬舌收了声。因为临着晌午还有些时候,尤潇潇又叫外头小厮来,吩咐道:“你带着薛大爷去咱们书院里逛逛,给大老爷请个安。回头也在花园子里走走,午饭就摆在湖边罢。”薛蟠当然不喜欢去什么书院,想起念书就是头疼。但是听见贾敬在家,这是长辈,自己却不得不过去行礼。贾珍见她这般安排,知道也是为了给自己脱身,连忙说道:“兄弟先往老爷那里去,愚兄失陪一会儿。”尤潇潇见着薛蟠老老实实的走了,不由微微一笑,然后又跟贾珍说了几句闲话,方才带着银蝶往馨澜院去了。 “中午呢,就在凝曦轩里摆桌,备两个黄铜的热锅子,让他们切羊肉来,大爷们要吃酒,打发两个机灵的在旁烫酒,还有什么好的随便配几样就使得。”尤潇潇给银蝶吩咐妥了,才回屋去瞧尤二姐。欢颜迎上来,尤潇潇也不多言,叫她先带着尤二姐去重新沐浴。又因为彼此身量差不多,打发人找了几件颜色俏丽的衣裳出来,给尤二姐重新换了,接着从镜台匣子里取了些鲜亮首饰与她,因为此时正是秋海棠开花的季节,特地又撷了两只打发她簪在鬓上。俗话说人靠衣装,尤二姐如此这般装扮,清丽脱俗,满室生辉,与先前竟是换了一个人儿一般。 尤潇潇细细瞧了一番,笑问道:“你们瞧着二姐可是比我俊?”欢颜抿嘴笑,银蝶因为跟着尤潇潇亲近,便实话实说:“二姑娘比着大奶奶好看。”尤二姐见了铜镜中的自己,美貌动人,不由羞得满脸通红。尤潇潇使了一个眼色,众人退出去,然后让尤二姐在自己身边坐下来,开门见山道:“你来找我,我不能不管你。你娘的心思就是打发你找个富贵人家嫁了,当丫头当妻做妾全都凭着人家去。你既然喊我一声大姐姐,我也把你当妹妹看,既然你娘给看下的人你都觉得不好,我便给你做主了。”二姐听了,低头不语。尤潇潇便又接着说道:“我给你说的那公子是皇商出身,房里有妾未有正妻,你是我妹妹,不看僧面看佛面,嫁过去必不能委屈你。”说罢又把薛蟠年纪脾性父母姐妹等一一告诉于她,最后连着冯渊那段公案也都说了。尤二姐听了又惊又疑,尤潇潇见状道:“你也不必嫌弃他,富贵公子哥儿都是这个破脾性,你想想,若不是他出了这起子事,害了一家子前程,倒是能心甘情愿娶了你进门?”尤二姐虽是柔顺,但也不是蠢人,自己家什么境况,心中也是一清二楚的,权衡利弊,微微点了点头。 尤潇潇见她知事,又叹道:“你记得以后是要给人家做正妻的,有些话该劝只要劝,夫妻之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往后你也该硬气些。”然后又把香菱的为人与她细细说了。那香菱是个憨的,从来都安分老实,而尤二姐的性子也是不会算计人的,如此这般正好。薛蟠这傻大爷若是个有福的,有了这对娇妻美妾心满意足往后不再出去混去,倒也能皆大欢喜。这边一一交代清楚了,尤潇潇才喊了银蝶来,说闷了些时候,不如带二姑娘往会芳园里逛去。银蝶立即心领神会。尤潇潇笑着点了点头,银蝶回头对尤二姐笑道:“二姑娘,快随我来,咱们园子里菊花开得正艳,怪喜人的呢。” 当夜,薛家大乱,半夜里薛宝钗打发莺儿找上夜的婆子出去买了几钱钩藤回来。第二日,自然有人把事报知给贾母与王夫人。贾母深知薛家必是出了什么事,那钩藤是味平肝舒气的救急药材,可见病人气得不清。但是涉及旁人家隐私,贾母也只装作不知道。又听说王夫人得了消息早早过去了,贾母更安心起来,她们若是收拾不了,自然会闹到自己跟前来。 薛姨妈此时正在榻上哭诉:“姐姐我真是命苦……”因为这话不好让闺女听见,身旁只有丫头陪侍。王夫人劝道:“妹妹你有什么事尽管告诉我,实在不行还有咱们老爷在……是不是蟠儿那个不省心的孩子又惹出事来?”薛姨妈听着,眼泪扑簌扑簌的掉:“可不就是他!昨儿他去了宁府找了珍大爷吃酒,到晚儿才回来,谁知道……”薛姨妈说着脸色一羞:“他能在人家府上做出那种事啊……”王夫人听她断断续续,想着薛蟠的秉性,约莫也猜到些,眼见着宝钗等不在,便小声道:“你哭什么!这才是多大的事?随便摸把个丫头,哪家子不是这样过来的?你就打发人去抬回来做个妾就是了。”薛蟠房里已经有了一个香菱,再多一个少一个的也没那么讲究了。薛姨妈却是哭道:“哪里是丫头?那个孽畜是把珍哥儿媳妇的妹妹给……”说罢,自己也羞于说出口,止不住呜呜哭起来。王夫人大惊:“珍哥儿媳妇的妹妹”那尤氏就是个破落户,哪里还有妹妹?是了,早听说了,她那个继母嫁过来的时候还带着两个跟前头男人养下来的丫头呢!王夫人想着,不由气的脸色发黑!这成何体统!若是将来宝玉跟着宝钗做成了夫妻,也跟着同那样的人家勾连着,到时候捏着鼻子叫嫂子可臊不臊得慌! “你先别哭了。”王夫人越想越怒,不耐烦道,“那府里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叫蟠儿娶了尤家丫头?”薛姨妈抹着泪点点头,“我问那个孽畜究竟怎么回事?怎么三不知的能把人家姑娘……他却是满嘴里都要娶回家来……姐姐不知道,前些日子桂花夏家递了帖子来要相看蟠儿,都是世交出来的,夏家又是独养的闺女,将来且不说别的,陪嫁要多少有多少,我们两家子又是门当户对的……昨儿晚上我就打发丫头找上夜的婆子打听了,那府里珍大奶奶的娘家只怕是个空壳子,姑娘的出身更算不上高贵……”王夫人听妹妹絮絮叨叨说些高贵不高贵的话,心里就有几分瞧不起,驴脸倒嫌弃马脸长!一个商人家的还提什么高贵不高贵!若不是眼前那个林黛玉实在是顶眼,薛家又有的是银子,论起宝钗的出身能配得上宝玉么?可恨宝玉不争气,若是能跟珠儿一般从小儿好好念书,自己也能攀个好人家姑娘,以后再求求娘娘……虽是抱着各种各样的主意,眼见薛姨妈哭得涕泗横流,王夫人也不便总是坐着,将来还用得着薛家的银子呢!她站起来只说自己去往宁国府哨探消息去。薛姨妈慌乱中抓着了救命稻草,只道:“全托着姐姐做主了!” 正文 第47章 薛蟠自来是个心大好色的,再加上尤二姐极容易被勾搭的软绵性子,孤男寡女两个撞了面,一个神魂颠倒,一个有意为之,说不上几句话就在会芳园里眉来眼去的勾搭起来。银蝶早得了尤潇潇的嘱咐,隐在花丛后头,见着时候儿差不多了就匆忙蹦出来,佯装惊慌道:“二姑娘,你竟在这里,可叫奴婢好找!”当下尤二姐惊的慌忙脱了薛蟠的手,避到一旁低头去理散乱的鬓角。那薛蟠虽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但是如二姐这般娇滴滴的美人还是头一回遇见,三魂早被牵了两魂半去,再瞧着二姐粉面含羞袅袅娜娜就要离去,哪里甘心,待要纠缠过去,银蝶急急上前拦道:“薛大爷,这是咱们大奶奶的娘家妹子,今儿这事奴婢自然一个字都不敢漏的……”薛蟠在后头依旧抻着脖子张望,听说是珍大嫂子的妹妹,便又下死劲盯了几眼,才问道:“你们这位二小姐可曾婚娶?”银蝶心中暗笑,面上却故作紧张道:“大爷还问呢,我们二姑娘正经是清白姑娘,今儿这事若是传到大奶奶耳中,奴婢可就是吃不了兜着走了!”薛蟠听了呵呵一笑,随手掏出一块银子赏她:“这有什么,好好侍候你们二姑娘,将来也少不得你的好处。” 银蝶带着尤二姐匆匆回了馨澜院,又把薛蟠说的话全都跟大奶奶说了。尤潇潇见二姐低着头不语,便笑道:“薛老大的为人向来是个率性的,只是有时候急躁些,你往后拘束他些。”尤二姐登时脸色赤红,那薛蟠虽是急色,但对着可心可意儿的姑娘嘴巴却是极甜的,尤二姐又是棉花做的耳朵,早被他哄得高高兴兴,其实心里已经十分遂意。尤潇潇见她这般,知道是愿意的,就喊了欢颜过来,叫好生服侍着尤二姐去客房里歇息,一应饮食全由小厨房拨过去。然后又叮咛道:“如今你千万不能再露面了,我包管他们薛家十日后上门提亲。”二姐知道大姐姐行事有章法,连忙应了。尤潇潇见她知事,满意的点点头,才带了银蝶去议事厅跟着贾珍说了一番话。 却说薛蟠自见了二姐,坐立不安,独个儿在凝曦轩里等了良久,眼前烧的滚烫烫的锅子冒着扑鼻的香气,心里却是焦急难耐,恨不得能把二姐当即带回家去。好容易终于等到贾珍露面,便是扑过来:“珍大哥!兄弟求你一件事!”说毕就是左躬右揖,十分恭敬。贾珍瞧他抓耳挠腮,知道定是尤潇潇说的那话/儿了,面上还装作不知道:“兄弟这是做什么?哥哥有什么能帮上忙的你尽管开口就是!”薛蟠是个实心眼,直接把自己想求娶尤二姑娘的事说了,然后又恳求道:“只求大哥在嫂子面前给兄弟多多美言几句!”贾珍听了,沉吟了半晌:“若说其他事……”薛蟠听他半日不说话,心就吊到半空中去,终于等到贾珍开口,才放下心来。贾珍见他这般,不好意思再捉弄他,只说这事他自是不反对,但是尤家二姑娘的亲事必要她大姐姐做主,所以他只能去跟尤潇潇提一句,成不成且要另说。薛蟠听见,心急火燎的催着贾珍一定快去问问嫂子的意思。贾珍索性也就不吃饭了,打发了小厮去请大奶奶过来。 小厮等在外头,尤潇潇在屋子里慢条斯理吃了饭又细细吃了一杯茶,才慢慢悠悠的往凝曦轩来了。银蝶小声儿笑道:“薛大爷可是急得连饭吃不得了,大奶奶还这样坏,故意拖着人家。”尤潇潇微笑道:“傻丫头,你懂什么,这时候若是轻而易举顺了他的心意,往后且不好拿捏呢。”主仆二人笑着过去,薛蟠见了尤潇潇过来,眼睛一亮,在旁暗示贾珍快些开口。尤潇潇却是反客为主,先问羊肉合不合口,今日的小料儿用了外头的方子头回炮制不知道味道足不足?又问茴香小烧饼制的香不香?正说着趁热吃最好,那薛蟠着急,竟是自己脱口而出:“嫂子!令妹可有了人家?”尤潇潇笑道:“兄弟这话怎么说的,咱们正议论这羊肉锅子,怎么就说到我家妹子的事?”薛蟠待要开口,贾珍插话道:“大兄弟有事求你,想娶二妹妹回家,我叫你来,想着你是她姐姐,总该能做主的。” 薛蟠听了,眼巴巴瞧着尤潇潇,只见她微微一笑道:“原来是这件事。大爷知道,我家妹子的人品行事自然是极好的,论起婚事来,我做姐姐的也跟着操了不少心。你们也知道我们虽不是一母同胞,但从来都是情谊深厚。那旁的人倒也罢了,若说是大兄弟过来求娶,我做嫂子的也不能说二话。”薛蟠听这话,自然喜不自胜,欲要开口,只听尤潇潇又道:“只是这婚嫁之事,须要父母做主,大兄弟你若是真的瞧上了我家妹子,找人上门来正正经经的提亲,咱们聘礼嫁妆定日子也得规规矩矩不是。”薛蟠听了,连忙叫道:“嫂子说的是,都是兄弟糊涂了!”说毕,亲自给贾珍倒酒,又给自己满了一杯:“我回去跟我们太太说了,马上派人过来提亲,也请嫂子放心,我绝不会委屈了二姑娘!”贾珍见他如此豪情,也跟着陪饮一杯。尤潇潇在旁笑吟吟的,不再说话。 第二日,贾珍与尤潇潇正在商议薛蟠求娶之事,却听见外面人来报西府二太太来了。贾珍望了门外苦笑一声:“这是找上门来了。”尤潇潇毫不在意:“你出去避避去,我来应付她。”贾珍自然不想与老娘们搅和事儿,点头出去了。尤潇潇早知道尤二姐嫁到薛家能顺顺利利,必要跟王家姐妹有几场官司打,当然不用她出面,只让薛蟠回家闹去就是了。只要薛蟠一口咬定,薛姨妈也没得办法。 王夫人向来不打无准备之仗,回头把尤老娘尤二姐尤三姐的事调查得底儿朝天,听见是这么一家子,不必说当娘的生气,连她这个做姨妈的也不能轻易撒口叫进门。再说事儿是在宁国府里做下来的,若是那尤二姐是个安分人,能青天白日的碰上个爷们?王夫人在花厅里吃了一盏茶,尤潇潇终于来了,开口客客气气叫了一声“太太”,又嗔着丫头们不给二太太换好茶来。王夫人吃着云雾本来也没觉得怎么着,等到换了一盏明前过来,再尝一口,心里的气就有些泄了。荣府为了给娘娘修园子,少不得各处省俭,连口茶都不如宁府二等待客的,再瞧尤潇潇满头珠翠,叮当作响,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儿。 “太太赏脸过来,可是有事?”尤潇潇明知故问,王夫人自持是长辈,也不能太跌身份,便尽力平和道:“他姨妈打发人来请我做个和议,说蟠儿昨儿在你这里胡言乱语说些不中听的话,那孩子一向有口无心,我来替他道个歉。”尤潇潇听着,只笑道:“太太说哪儿的话,薛兄弟在我们府里好好的,哪里有什么道歉不道歉的话,我竟是一点不知道。”王夫人见她不接招,再一想自己如今贵为皇妃之母,倒是跟着个侄儿媳妇打太极,没得浪费功夫,又让人瞧不起,索性收了笑道:“蟠儿在家里说要娶尤家二姑娘……”尤潇潇笑道:“原来是这个,这话儿薛兄弟昨儿是提过的……太太今儿来的意思是薛太太不允了?”王夫人见她这般平静,也拿不准她到底知不知道薛蟠与尤二姐的事,又怕说个不准,惹得尤家撕破脸打上门来,只好模糊道:“倒不是不许,珍哥儿媳妇,有件事你不知道,薛家早跟着夏家订了亲,他姨妈的意思是抬了你妹子回去做妾……” 尤潇潇听了,也不见动怒,只笑道:“太太这话偏差了,世间的男子千千万,我妹子虽不是如何的出类拔萃,但也是有人愿意娶回家做正妻的,既然如此,您便是回去转告薛太太,做妾这事儿就不劳薛家费心了。”王夫人听她拒绝的干脆利落,自己脸上也挂不住,忍不住道:“珍哥儿媳妇,你的话也别说的太满了,有些话也该问问你二姑娘才是。”尤潇潇听了,不动声色笑道:“我的妹子我还做得起主,倒是让太太跑了一趟。”说罢,也不提吃饭留客之事,王夫人见她这般沉稳,也探听不出底细,气得心里发慌,自回府不提。薛姨妈等了半日,见王夫人终于回来,连忙问事情怎么样了。王夫人冷道:“珍哥儿媳妇不松口,不同意做妾,要么就是让咱们娶正妻,要么此事不提。”薛姨妈疑惑道:“自然不提为好……”王夫人摇头道:“我瞧着她怕还不知道蟠儿做下的事体来,说不得是那个小蹄子勾引的蟠儿,别的没什么,若是将来闹出来,咱们就不得安宁了!”薛姨妈道:“这有什么,闹出来只有女孩子没了名声……”王夫人见她短视,不由怒道:“这是什么话!你也太把蟠儿惯的不像样了!尤家是什么人,自然豁得出来,真把这事闹大了,将来还有什么正经人家肯再嫁过来!”薛姨妈听了就不言。 姐妹两个正商议着,只见薛蟠兴高采烈的进来,他昨天趁着兴头儿把话说完就回屋大睡去了,哪里知道能掀起轩然大波。见了王夫人在,薛蟠便给姨妈行了礼,又对母亲笑嘻嘻道:“我若是成了亲,再住在姨妈家里可是不好,早起我就出去打发人去收拾宅子,再置办置办,若是能赶在三月里成亲,太太同妹妹也一起跟着我搬出去吧。”王夫人见他一进门自说自话,脸早沉下来。薛姨妈气得嚷道:“什么成亲?我允了么?你也不打听打听那尤家都是什么人!能跟着你这般勾勾搭搭的能是什么清白姑娘!”薛蟠原以为十拿九稳的事,如此又被劈头盖脸斥了一顿,又听母亲说二姐不清白,哪里愿意听,心里的横劲儿上来:“反正她都是我的人了,你们同意也得娶不同意还得娶!”也不管王夫人在场,赌气就出去了。 薛姨妈对着儿子向来是没主意的,只是哭不说话。王夫人倒是冷静下来,依着薛蟠这个闹法,薛姨妈迟早也要应了,到时候再去分掰更落了下乘。可是一想到尤家,又百般不甘心,若是先斩后奏给薛蟠定了旁人家,只怕尤家闹了来,她们破落户不要名声,薛家一头连着贾府一头连着王府,实在丢不起人。不管如何,还是薛蟠这孩子自己不争气,珍哥儿媳妇也不是省油的灯,眼见娘娘的大事就要眼前,这事先盖过去也就罢了。薛姨妈见王夫人面色阴晴不定,心里也害怕起来。 王夫人叹口气道:“千金难买一个我愿意,既然蟠儿这般坚持,我们也去请个媒人吧。”薛姨妈睁大眼睛道:“姐姐的意思是真要娶了尤家姑娘进门?”王夫人点头道:“没有法子了,让她做妾也不肯,若是不娶回家,将来闹出事来,更不好开交……你若是想抬了银子去私了,珍哥儿媳妇那关就过不去!幸好是低头娶媳妇不是抬头嫁闺女,就算接进来蟠儿估摸着也只是三两天兴头,实在瞧不顺眼,随便拿个错休出门就是了。”薛姨妈是个没有主心骨的,丈夫在时听丈夫的,丈夫死了听姑娘的,投奔了姐姐就听姐姐的,如此这般,也就抹抹泪,认真去找个媒人。 因为宝钗是姑娘家,倒没有跟着搀和里头的杂事,只听说闹了两日,哥哥要娶珍大嫂子的妹子做媳妇,里头前因后果也不知道,见母亲不甚开心,倒也跟着解劝几句,说珍大嫂子的为人是极爽利干脆的,想必她妹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薛姨妈不好把里头的事跟女儿细说,也就期期艾艾应了几句。薛蟠听说母亲终于答应了,暗想还是珍大哥点拨得有理,若非这般说了,恐怕母亲还不允呢。薛姨妈被儿子这一番折磨得心灰意冷,再说也没有在亲戚家娶亲的道理,于是就嘱咐了宝钗一同收拾着要搬出去。贾母闻听薛姨妈要搬走,又叫鸳鸯打听了原委,心里暗暗盘算了一番,找来王夫人说道:“宝姑娘的哥哥跟珍哥儿媳妇的妹妹结亲,你问问姨太太,保媒人若是还没定,我就老着脸皮沾沾喜气。”王夫人见婆婆这般给娘家外甥面子,当下十分欣喜。薛姨妈听了,总算是觉得这亲事有几分体面,心里稍微舒服了些,忙照规矩抬了几匹上好的缎子送给贾母做谢媒礼。而尤潇潇在东府里得了消息,如何猜不出贾母之意,想着她也是给了自己娘家面子,便殷勤的带着尤二姐过来西府给老太太请安问礼,一团和乐融融。 不出十日,薛家果然请了媒人郑重去尤府递了婚书、聘礼,尤老娘见二姐攀上了薛家,大喜过望。双方你情我愿,当下议定三月初五成亲。尤潇潇特地回了一趟尤府,先说二姐的二十四抬嫁妆由她体己给出,未等尤老娘欢天喜地,又转过脸把尤老娘骂得狗血喷头,喝令她以后在家里要严格管束三姐,若是听话了,她照样给三姐找个体面的汉子,连着嫁妆一起出了。若是不听话,还像以前那般浪荡丧名声,她就找了族长把她们娘两个一起撵回内蒙老家去。那里荒郊野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家没一户,地无一垄,过不了冬天就要喂狼去。尤老娘始知大姑奶奶厉害,自此收敛不提。 正文 第48章 省亲别墅与陈设等等终于赶在十一月末完工,眼见各色已就,贾政又带着众人巡视了几遍,方上奏恳请贤德妃娘娘出宫省亲。三日后,宫里派了大太监到了荣国府各处仔细踏勘一番,问了何处更衣、何处觐见、何处饮食、何处听戏等等,见处处齐备了,又收了红包银子,方回禀了圣上。圣心大悦之下,终允正月十五上元节令凤藻宫尚书贤德妃贾氏元春回府省亲。此消息一出,荣府上下终于暂歇一口气,接着又查漏补缺,紧锣密鼓再次忙碌起来。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的宁府里却是一片平静,尤潇潇与贾珍也不去搀和荣府诸事,只有贾蔷一个眼线混在里头,时不时回来讲些故事罢了。两口子按部就班准备过年各项事宜,因为府里的人口比着往年齐整,贾敬又是去了玄真观这么多年后第一次回府过年,尤潇潇便跟贾珍商量着,说今年祭祖迎了贾母等诸人过来坐坐,然后也不必跟往年似得还要随着过去那边,好不容易的大年夜,干脆各守各户,宁府里就不去荣府里凑热闹了。贾珍对着荣府已经冷淡了许多,听妻子一言觉得有道理,便去跟贾敬细细说了。往年贾敬不在家,惜春也养在荣府里,贾母又是以老祖宗自居的,所以回回聚在一起热闹,今年老爷跟妹妹都回来了,倒不如就在自己家里,一家子亲骨肉凑在一起又清净又亲香云云。贾敬听了,心里自然也不耐烦去在贾母面前当大侄子,暗赞儿子懂事,于是笑道:“既然如此,那就留在咱们自己家里,只是,该往那府里送的分例别亏欠了就是。”贾珍笑着答了一句是,又说要请族中几位相交好的一同过来,贾敬知道是惯例,点了点头,也道:“书院里头也问问,有想在咱们这里过年的,尽可留下。”贾珍听了,忙叫了书院的管事去登记,又给自己手下做事的族中子弟递了帖子。 倏忽之间,刚进腊月,忽然就传来林如海进京的消息。贾珍一日收了扬州来的加急信,原来是圣上钦点林如海腊月初十回京叙职,并明令年后不必再回江南,以待后用。林如海在信中又说因为圣旨来的匆忙,所以未来得及修整林家在京城的宅子,大意是要在宁府里借个院子暂居几日云云。贾珍看了心花怒放,林如海自来深受圣宠,若非如此也不能钦点到江南巡盐,如今回京皇上少不得好好嘉奖一番,更甚至能进阁拜相。尤潇潇得了信儿也笑道:“姑老爷这是承了咱们的情了。”贾珍听了得意,忙忙去跟老子商议。贾敬早知道贾珍千里送医一事,再瞧了林如海的信,点了点头道:“你把我住的屋子后头那个三进小院快些收拾了,备着你姑父过来住。”贾珍忙赔笑道:“只怕那里住不下……”林如海此次回京,自然是拉拉杂杂带着全部家当的,不说别的,光是仆从便是不少,那三进小院哪里够使的? 贾敬知道儿子疑惑,笑道:“你以为他是拖家带口来咱们府里的么?”贾珍听了便有些糊涂。贾敬将信轻轻放在几上,说道:“你细想想,林家宅子又不是荒废的住不得,你姑父如今仕途得意,也不是走投无路投奔亲戚家,咱们只管备着他跟贴身侍候的人来住几日就罢了。”贾珍听了,恍然大悟,笑道:“是我想左了。”贾敬心有感怀,不由叹道:“林如海沉浸宦海多年,能得圣上信任,自然是十分谨慎小心的。林家的宅子在京城里这么多年自然是有人维护的,但他却要往咱们府里来住,第一是想向圣上表明自己自去江南已于京城疏远,此次回来也是应诏回京,毫无预备,只好借居亲戚家;第二之所以选了咱们府里头,是因为那府里对林家女儿素有苛待,林如海心中不满,但岳母贾母依旧在高堂,他也不好贸然跟荣府扯清关系,所以正好到咱们府里,显得不远不近;第三,那府的大姑娘才册立皇妃,没几日又要回家省亲,他是外戚,到时候住在那里见还是不见?自然也该避一避的。”贾珍在旁醍醐灌顶。贾敬又嘱咐道:“这消息恐怕那府里还不知道,你叫下头办事的人嘴严一些。再叫你媳妇瞅个时候儿去那府里把林姑娘接到咱们这里来,也不用另外收拾屋子,只叫跟你妹妹一起住着就是了。”贾珍心领神会,笑道:“老爷想的周到,那老太太听说林姑父回来往咱们这里住,只怕会拦着林妹妹不让她们父女见面呢。”贾敬听了,摇头道:“唉,你姑父在家务事上也糊涂。”贾珍见父亲又想起当日送妹子去荣府的事,连忙说话岔了过去。 尤潇潇得了贾敬的意思,然后仔细盘算了一下日子,说道:“按着姑老爷信里说的,还有七八天就到了。那边儿二老爷也在朝堂上,如果事先得了消息让老太太知道了,再往外接林妹妹可就难了。”贾珍说道:“正是虑到这里,所以老爷嘱咐你找个恰当时候儿去,切不可令那府里生疑。”尤潇潇笑道:“这事儿是不好做的,提前接回来,那府里知道信儿又跑来要人,咱们给还是不给?闹翻了岂不是大家脸上都不好看?”贾珍听了,一本正经作了一个揖说道:“这事全交给大奶奶了,辛苦大奶奶,我只等着好消息了。”尤潇潇瞧他这般,忍不住笑起来。贾珍见她笑容明媚,不由心痒,便挨挨擦擦的过来,尤潇潇见四下无人,也就任他轻薄了一会儿。贾珍最喜她柔顺,越发爱不释手,直接搂在怀里含着耳朵儿低声道:“都说你那妹子是绝色,我瞧着不及你一个零儿呢。”尤潇潇被他拨弄得身颤心热,断断续续说道:“我到底是人老珠黄,哪里比得上她们水灵……好大爷,外头有人……饶了我吧!”贾珍见她娇声媚态,哪里忍得住,索性在椅子上拉扯着,半褪春衫成就了好事。因为还有人等着回事,贾珍虽是不舍,但也只得急匆匆出去,到了夜间回来又是一番浓情蜜意。二人商议已定,想着事不宜迟,先把黛玉接过来再论其他。 却说薛家搬出荣国府去,王夫人硬是出面把宝钗留下来,贾母听了,也没说什么。薛蟠本是摔桌子反对,薛姨妈却是又哭又叫,直说做哥哥的要误了妹妹。薛蟠无奈,眼见她们母女一条藤儿的往贾家靠,自己也没得办法。况且自己也要准备娶亲之事,只好撒手不管了。因为迎春与惜春都搬出贾母院子后头的抱厦,王夫人便趁势让宝钗搬进去,如此这般跟着宝玉也接近。只是那抱厦本身便是狭小,其中最好的一间又一直是探春住着的,周瑞家的带着人去瞧了几次,只见迎春的旧屋虽是宽敞些,但是光线不佳,惜春的那一间采光尚可,无奈十分逼仄。王夫人听了,沉吟了半天不语,当时宝钗在座,忙道自己随便住在哪里都好……王夫人瞧了她一眼,却似下定了决心:“你娘跟哥哥都去了外头,只剩下你一个人在大宅子里,我怎么能放心。周瑞家的,你去跟三姑娘说一声,让她在那两间中随便捡一个住,她现在住的屋子留给宝丫头吧。”周瑞家的听了,满脸堆笑:“知道了,老奴马上去与三姑娘说。”宝钗在旁吃了一吓:“姨妈,这可使不得!我去住二妹妹的屋子就是了……”王夫人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必担心:“你是客,哪里能委屈你呢!”周瑞家的在旁也笑道:“宝姑娘是太太心坎儿上的姑娘,包在老奴身上,姑娘明日一早便能搬过去了!” 彼时探春听了周瑞家的一番话,面上也不敢露不豫之色,连声应好,然后又客客气气送走了周瑞家的。侍书不服,忍不住道:“太太做事也太……”探春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如炬。侍书连忙低头,闭口不言。探春淡淡吩咐道:“也别愣着了,叫她们都进来快些收拾了,宝姐姐明儿一早就来了,咱们到了晚饭的时候就喊了人过来搬箱笼了。”侍书低声应了一声是。探春最终选了迎春的屋子,虽是朝北向的,好歹也是大了些,来回转挪都能有个余地。 到了午饭时候,周瑞家的又来了,说太太给三姑娘送了一幅画儿和一套湖笔来,听说探春要去迎春的屋子,连忙殷勤的去帮忙在中堂挂了起来。探春知道这是王夫人打一巴掌给个甜枣,面上还要笑,给了周瑞家的赏钱,打发她走了,再木呆呆瞧着丫头们收拾东西,心里顿时火烧火燎起来。侍书见她不喜,凑过来小声道:“姑娘要不要跟老太太提一句?”探春摇头道:“不中用。”贾母若是心里真的疼这些孙女们,便不能在林黛玉来之后把她们一并撵出来。在这府里,无论贾母还是王夫人,她们眼里只有宝玉,贾母疼着林黛玉,王夫人宠着薛宝钗,也都是因为她们是理想的宝二奶奶。探春望着窗外,只见一片萧瑟,她突然想起贾环那一日送来的银子,眼角便偷偷滑下一滴泪来。 正文 第49章 尤潇潇亲自去了和枫院,与惜春说了要接黛玉过来住的事。惜春听说林姑父也要回京,便笑道:“瞧这样子,林姐姐可是要在咱们府里过年了?”尤潇潇点头道:“估摸着得住到年后去。你瞧着你院子里哪间屋子空着,打发人给她收拾了。”惜春拍手道:“大冬日里的,不是吃就是睡,正无聊得很,我正嫌冷清呢,不如让林姐姐跟着我一起作伴吧。”尤潇潇笑道:“也罢了,过两日再去把二姑娘一起接过来,随着你们混闹去。”姑嫂说笑了几句,因要备东西,银蝶又给和枫院大丫头画儿一副对牌,说有什么支取的只管去库房里要。 去了荣府,贾母听尤潇潇特地跑来说要接黛玉去住一阵子,心里虽有些起疑,但想着上一回惜春还送帖子过来,知道小姐妹两个交好,也就不再说什么,只客气道:“年节下你们府里也怪忙的,倒还要招待她。”尤潇潇笑道:“老祖宗这话说的,林姑娘是您嫡亲的外孙女,我们能请到府里住几日倒是赏我们脸了。还不是四丫头天天在家里说没人陪着,想见她林姐姐,我这个做嫂子的也只好过来给她跑腿罢。”贾母听她这般说话,心里舒服,见她问了安要走,连忙又嘱咐道:“快过年了,她们姐妹亲热几日就是了,可要早早给我送回来。”尤潇潇心里一惊,面上却还是如常:“自然是的,知道老祖宗也离不了林妹妹呢。” 这边儿鸳鸯亲自送尤潇潇出来。瞅人不见,尤潇潇将一个藕荷色的金线荷包塞给她:“快过年了,提前准备的年礼。”鸳鸯本欲不要,尤潇潇悄声道:“别推,这是单给你的,拉拉扯扯的到被旁人瞧见去。”贾母房内外眼线遍地,口杂人多,鸳鸯听了也不好硬驳她好意,况且尤潇潇的东西又不烫手,不像是旁的人给个什么总要捞回点什么似的,于是就默默收了。尤潇潇笑道:“我知道你不缺,但是女孩子家总归多攒点私房,心里才有底气。”鸳鸯是家生子儿,父母在金陵看旧房子,哥哥嫂嫂都在贾母这边听差,平素也是相依为命,因为哥哥家养了几个孩子,平日甚艰难,鸳鸯心软,难免时时接济着。尤潇潇心里清楚,感念鸳鸯是正经姑娘,每回到了西府这边,总会体己给些小物件小顽器。鸳鸯听她这般说了,隐隐约约明白意思,也不便多言,就送她往黛玉房中来了。 此时俏眉正在与黛玉一同做活儿,炕头盒子里装着五颜六色的彩线,原来是打算给迎春绣幅喜庆帐子,刚刚绣好一颗露了嘴的红艳艳石榴,看到尤潇潇来了,二人连忙让座。尤潇潇也不寒暄,先对俏眉使了一个眼色,黛玉知觉,打发了雪雁一起到门外守着。尤潇潇便把林如海要回京等等都说了一遍,黛玉听了,先是愣愣的,后来又想到从此父女团圆,当下喜极而泣。尤潇潇低声道:“我说惜春想要你去作伴,老太太才肯放你出门的。你将体己的几件东西收收,瞧带着谁过去……”然后又停了一下,才道:“姑老爷这一回恐怕就要留在京城里……”黛玉立即明白尤潇潇的意思,知道这一回走了以后就不再回来住的,只是见她这样谨慎小心就有些疑惑:“嫂子的意思是老太太不允我跟父亲在一起?” 林如海此次回京叙职,眼瞅着加官进爵,在京城开门立户。而贾母定会指着林府后院无人,强留黛玉在身旁,等着厮磨着年纪大了,再想法子与宝玉生米煮成熟饭,届时林如海即便不愿意也得把黛玉捏着鼻子嫁到贾家了。若说是原先贾敏刚逝的时候,林如海满心枯槁,还真有跟贾家结亲的念头,不为别的,想着好歹是母家的亲戚,也不能太苛刻女儿。后来黛玉回了一趟扬州,他才从丫头那里知道贾府里王夫人等待黛玉冷淡至此,即便是贾母也不过尔尔罢了。因此,此次回来特地到宁府里住,也是给荣府警告的意思。贾母人老成精,一旦得了消息,势必要将黛玉扣在府里,再抬出岳母的架子来强逼林家就范,到时候闹出去,让人看笑话不说,只怕林黛玉的名声也就彻底毁了。这里头存着七弯八折,尤潇潇想还是林如海自己跟女儿解释为好,贾母好歹是黛玉的外祖母,自己一个外道的嫂子搀和进去反显得多事。于是只微笑道:“老太太自来心疼你,不舍得你走也是常理啊。” 黛玉不是好糊弄的,这些日子默默瞧着,连着紫鹃之事心有余悸,早该明白外祖母的打算。且不说宝玉如何,二舅母眼里是只有宝钗的,否则也不会将探春撵出去,让宝钗住过来。明明自己不讨二舅母的好,外祖母却把自己架在火上烤,这也是疼爱么?眼见珍大嫂子不肯明说,自己塌下心来想想,也是该明白的时候了。黛玉微颤了嘴唇,终究没有说出什么话来。尤潇潇见她这般,忙道:“快些收拾着走罢,你妹妹在家倒是等得着急了。”说毕,从外头喊了俏眉与雪雁进来,只说要去东府里住一段日子,让她们收拾一下箱笼。黛玉当初进京的时候,年纪尚小,林如海是个男人家又粗心,想着路途遥远怕累赘,除了给装几本书几件衣裳其他的也没拿几样东西,剩下的光知道给闺女塞银票,还给了贾府不少银子。也是,京城里什么没有,大把的银子花出去再置办就是了,他想的就是整个把闺女托付给贾家的意思。 黛玉瞧着自己屋子,衣裳玩物摆设等等都是这些年在贾府里给的,虽说一应都跟着贾家姑娘的例,但每年都给了这边银子。此次要走,索性都留下罢,也省的让不知事的婆子们出去说嘴。于是黛玉只把自己平素爱读的几本书和从江南带来的文具收拾了,满柜子的衣裳里头只拣了俏眉给她制的几套,其余的,便都弃了。 至于丫头,自然是带着俏眉与雪雁,她们卖身契是捏在自己手里的。剩下贾家的丫头里头,春纤是个好的,黛玉便从红木漆盒里拿了一百两银子与她,想着这么多年处着也是有情分的。那春纤是个机灵的,只说了一句“姑娘放心。”然后跟着俏眉与雪雁一起默默的搬箱笼去了。 到了傍晚,尤潇潇带着黛玉到了东府。惜春在外头接着,尤潇潇嘱咐了两句话,留下她们姐妹,先往议事厅去了。惜春将黛玉迎到和枫院里,俏眉与雪雁跟着画儿到了后头的小房里安置下,只见是一水儿的新铺盖与妆盒等,布置的极周到。惜春带着黛玉在自己屋子里转了一圈,笑道:“大冬天的,大家挤着暖和,不如林姐姐就跟着我住几日吧。”黛玉不是挑剔的人,原先在西府里,湘云也常常跟着她睡的,于是笑道:“那正好。”惜春返身见了她带的物件简单,说道:“平素使唤的东西我都备好了,你我一样的等份儿。平时咱们也不用出去立规矩,院子的小厨房单给咱们预备饭。只是姐姐瞧着还有什么需要的,我打发人一起到库房里取。”黛玉见她心细,心中感念,说道:“有吃有喝就是了,还有什么要的。”说毕,从贴身箱子里拿出一件端砚来递给惜春:“虽说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但这件家伙你用得着。”惜春接过来,只见砚山雕成锦鲤模样,砚池点点金鳞,煞是好看。“姐姐果然存着好东西呢。”惜春也不客气,叫画儿收起来,又道:“我这里叮当惯了,没有姐姐这样的好东西,只是前阵子大哥哥给了一件雀金呢,说是俄罗斯国进贡来的,满京城里没有几件,虽是好看,但是我这身量还小,正好给姐姐穿吧。”旁边丫头早就从柜子里取出来,黛玉看时,金翠辉煌,华彩灼灼,十分漂亮,连兜的风帽子上还镶着一圈火红的狐狸毛,拿到手中软绵温暖,知道是难得的好物,要推却,又显得小气,正好自己的冬衣也不多,只好笑着收了:“多谢妹妹。”姐妹两个笑着坐下来吃茶说着闲话,忽见银蝶过来道:“大姑娘,老爷听说林姑娘来了,要见见,大奶奶让我送过去呢。” 惜春听了,也站起身来:“既然如此,我同着林姐姐一块过去吧。”林黛玉连忙也站起来,虽是她对贾敬不熟识,但是想着自己头一次进西府的时候,老太太让舅母带着自己拜会舅舅去。大舅舅倒也罢了,虽是没出来见,但传的话倒也客客气气的暖心肠,二舅舅只言片语没有且不说,倒要二舅母噼里啪啦训诫了半日,给了个下马威。这还都是母亲嫡亲的兄长呢!现今到了东府来,且不说自己该去拜访长辈,大堂舅能这般给体面,于是心中十分感激。 到了贾敬屋子外头,尤潇潇笑吟吟等着,见她来了,就挽着手进去,惜春自然也要跟着。进了屋子里,贾敬坐在正位上,贾珍侍立在旁,黛玉进来先给大舅舅请安,然后又给大哥哥问好。旁边早有丫头将两把椅子搬过来,黛玉见贾珍与尤潇潇依旧站着,还不肯坐,倒是惜春催促道:“林姐姐快些坐下吧,你坐了我才好坐。”贾敬听了,捻须笑道:“林丫头,你是客,不必讲那些虚礼。”黛玉告了罪,方小心翼翼坐下来。贾敬又道:“珍哥儿媳妇也都与你说了,等着你爹爹来了,你们父女好好团聚一番,这些日子在舅舅家里先住着,不要客气,只当自己家,你哥哥嫂子妹妹都是好的,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张口,若是受了委屈也只管来同我说,舅舅自会与你做主。”黛玉听了这般亲切的话,忍不住眼圈微红。 贾珍在旁也跟着道:“妹妹千万别外道了,有事尽管跟你嫂子说就是。”黛玉站起来一一谢过。尤潇潇见该说的都说完了,知道彼此都拘束,忙上来打了一个圆场,说了两句话,带着黛玉与惜春便要出去。贾敬忽又想起一件事来,说道:“前儿庄子上送来的几块雪狐皮子,都是整张儿的,珍哥儿说要孝敬我,那毛色甚好,珍哥儿媳妇你叫人制三件褂子,正好赶着年下你们几个穿着避寒。”尤潇潇听了,忙笑道:“多谢老爷,只是我们也不白拿老爷的好料子。”众人听了,连着贾珍都忍不住都笑起来。贾敬笑问:“我听听,倒是怎么个不白拿?”尤潇潇便又接着道:“说起来都是老爷的福气大,今儿一大早媳妇就在院子里瞧见一笼子黑貂,是夜里刚送过来的,个个乌黑油亮,底下人说是在东北林子里费了数十日才捉回来的,如今媳妇已经打发人去硝皮了,正好给老爷换件大氅穿罢。”贾敬听了,微笑不语。 正文 第50章 林如海此回返京虽是行事异常低调,但盐政托着帝国财政半壁江山,说是钱袋子也不为过。他的一举一动,众人必然多加关注,而朝堂上最不缺乏的就是消息灵通之人。那贾政虽只是个从五品得侍郎,平素又碌碌无闻,但自贾元春封妃后,他的身份也与以往不同,也勉强算得上皇亲国戚一般,再加上林如海身居要职,又是是贾政妻弟,眼见是圣眷优渥,所以赶上来巴结的人不再少数。这贾政从小儿只知道傻读书,做人又刻板,是有名的懵懂货。他既然政事上十分不通,也毫无政治灵敏度可言,所幸的是无功也无过,自古以来中庸王道,贾政虽无能,也算是捡了便宜,平常也就不怎么遭人讨厌,这日直等着几个同僚过来道喜,才晓得妹夫林如海不日进京叙职,更有好事的还悄悄与他说,内阁里还传出消息恐要留林如海归后大用。 回了府里,贾政便去与贾母请安,又乐呵呵的把此事说了,还道:“妹夫此回进京,应当是密旨传唤,所以儿子也没收到什么音信。”贾母听了,可没有他这样头脑简单,外官进京自古以来都是大事,若照着贾政所言,林如海以后便要留居京城授以重任,如果当真是密旨传递,旁人怎么会晓得?可见若传言属实,贾政又没有接到只字片语,只说明了一点,那就是林如海故意不告诉罢了。再一联想起那日东府里珍哥儿媳妇抽冷子说要来接黛玉过去,当时就在奇怪,哪里有快过年的时候留居外客的?贾母眉头一皱,心中暗道:“不好!”恐怕东府里是早早得了风声,说不得还是得了林如海委托才把黛玉接走的……贾母越想越怒,荣府里才是林如海正经的岳家,好一个女婿,我们家是如何薄待了你,这等大事竟是不说不告的?还有没有半点规矩可言?难不成要跟着咱们家割席断义?贾政在旁瞧见贾母神色不好,只道:“母亲可是不舒服?想必是今日乏了……”贾母想得头痛,再见贾政这般不通世故,又是胡子一大把的,第一要留些面子与他,第二只怕说了也白说,于是淡淡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等着你妹夫来了,一块说说话。”贾政听了,往外走两步,又返身道:“儿子也是想着呢。只是不知道林家宅子修葺得怎么样?咱们府里是不是要另辟个院子给妹夫暂住几日?”贾母被他一提醒,倒沉稳起来,既然如此自己也就索性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谅林如海也不敢不过来请安,便说道:“你想的是,去告诉你媳妇,叫准备院子给姑老爷。”是了,也不管他要不要来住,府里先备好再说。 贾政知道妹夫即将高升,自己也跟着欣喜。出了母亲的屋门,就往自己院子里去了。王夫人正带着彩霞与金钏儿核帐,见他回来,连忙收了账本子迎上来,嘘寒问暖。贾政便把给林如海收拾院子的事说了,王夫人对林家向来不在意的,于是笑道:“东北角的宅子上她姨妈正好搬出去了,倒是请姑老爷过来住几日吧。”贾政内宅事上糊涂,对这些琐事也不上心,点点头道:“你安排就是了。”说毕,算是见了正妻点了卯,就要往外走。王夫人忙拦住道:“老爷且留步,初一进宫给娘娘请安,预备了几样东西,老爷可要瞧瞧?”金钏儿在旁开了箱子,只见是一件青玉如意,一件金丝宝瓶,一件宝石嵌的石榴盆景,全是吉祥如意的兆头,光彩夺目。贾政却是看也不看,只不耐烦道:“这些事你做主就是了,还要问我。”王夫人见他着急往外走,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要往赵姨娘房中去的,勉强压住心里的火,笑道:“我寻思着娘娘十五那日回来省亲,少不得要上上下下赏些东西。咱们自己也知道,娘娘在宫里的月例艰难,这回先拿八百两过去?”贾政停下步子来,想了想道:“应该的,只是娘娘今年不比往昔,在宫里也要打点,索性多送一些,正好各庄子年例都送过来了,也凑个整去吧。”王夫人听了,叹道:“老爷不知道,我何尝不想给娘娘凑个整数?只是咱们盖园子还欠着些银子,各处各府里都得备着年礼,家里诸人也得过年……不说远的,赵姨娘前日还来跟我说,她房里新上来的小丫头子该做新衣裳了,还有环哥儿的纸笔书钱点心费哪一个能落下?”贾政听了,摆手道:“小丫头子不拘穿个什么就是了,作甚么年年还要新衣裳,环哥儿上学的钱不是公中出了么?其他的又要作甚么,你蠲了就是了。”王夫人听他这样说,心中的气方平了,连忙满面堆笑:“是,我就照着老爷说的办。” 却说贾母见贾政走了,默默坐了一会儿打发人喊凤姐儿过来,吩咐道:“下午你去那府里接你林妹妹回来。”凤姐儿听了,笑道:“老祖宗真是偏心,一时一刻都离不了林妹妹,我瞧着可要吃醋了。”贾母也不说什么,微笑道:“记着,你妹妹若是还想留着玩几日,倒也不必勉强。”凤姐儿听了有些糊涂,但是极有眼色,连忙就应好。待她走了,贾母面色还是郁郁的。鸳鸯深知贾母心思,忙上来安慰道:“林姑娘定会念着老祖宗的疼爱,老太太也不必着急。”贾母心里也知道既然走了就难回来的道理,轻轻摇了摇头,问道:“宝丫头搬过来这几日,宝玉天天往她房里去的?”鸳鸯低声回道:“晴雯过来说,三五日里去一回,宝姑娘偶尔也去宝玉房里,倒都是当着一屋子丫头的面儿,说说笑笑的也没什么。”贾母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告诉晴雯,可要仔细些。”鸳鸯连忙应了一声是。 凤姐儿得了贾母的话,满头雾水,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要跟贾琏商量,知道这也是个不中用的,于是就跟平儿说话,正说道老太太的态度蹊跷,黛玉走得也突然,外头来报周瑞家的来了,二人连忙敛声不说。平儿亲自迎出去。凤姐儿笑问:“可是太太那里有话?”周瑞家的笑道:“正是呢,太太让奴才来回二奶奶,说今年留着宝姑娘在咱们家过年,叫吩咐底下人千万别怠慢了去。”凤姐儿听了,笑道:“自然是的,宝姑娘是咱们家贵客,倒有哪个敢怠慢的”说罢,又叫平儿去传齐了管家娘子,把太太的话好好吩咐过去。 周瑞家的吃了茶,见左右无人,又压低了声音道:“还有一件事还要奶奶办呢。太太初一要往宫里给娘娘送银票,催着奶奶快些把帐收上来呢。”凤姐儿听了,眉头忍不住一皱,道:“周姐姐,你也知道的,上一回我不是跟太太说过了么,年下的帐也就这么些了,其余的都是过了年再说。”周瑞家的听了,不以为然道:“可是宫里娘娘的大事耽误不得啊,太太让奶奶再想想办法,好歹从哪里再挪一千两银子出来。”凤姐儿听她这般,也明白王夫人的意思了,低头想了一会儿才道:“你回去告诉太太,明日早起我让平儿给她送过去。”周瑞家的听了,又奉承了两句二奶奶精明能干,方满意而归。 送走周瑞家的,平儿见凤姐儿脸色发白,连忙叫丰儿去要一碗热热的参汤,又急急扶她躺下来,一面揉搓她的胸口一面劝道:“奶奶想开些,横竖一千两银子咱们又不是挪不出来!”凤姐儿只觉得心灰意冷,叹道:“一千两银子事小,只是姑妈也太贪心了,明知道年底下的帐都收完了,还打发人来说这些?难不成是要我年根下逼出人命来?你瞧瞧周瑞家的说的话,娘娘的大事耽误不得,自从娘娘进了宫,咱们家都跟着赔进去多少银子了,如今好不容易做了娘娘,除了盖了大园子,还有什么好处给了我们?瞧着吧,这宫里的花销以后便是个无底洞,若是每一回都从我这里要,咱们这点子银子哪里够填补的?”平儿见状,忍不住道:“奶奶明知道这般,还在这里做什么?奴婢有句话,求求奶奶也顾忌点身子吧,上回子大夫怎么说的,奶奶平日里就是忧思过度,才难受孕的?好奶奶,实在不成咱们回了大老爷那边儿去,你安安心心给二爷养下个白胖哥儿,这管家理事的谁爱操心谁去做!”凤姐儿见她真心为自己着急,不由笑道:“又是你啊我啊的。”平儿不言。 凤姐儿叹了一口气,这些话不但平儿劝,连着那府里珍大嫂子也劝过。只是若真回了大房,哪里还有今日的荣耀,不说奴仆婆子丫头,连着侍候祖宗几辈子的人见了自己不都是客客气气?若是真的没有了管家权,岂不是同李纨一样,每日里烧灯拔蜡,苦苦度日,还能有什么盼头?不能,这种日子自己是过不得的。凤姐儿想到此,不由强撑着身子起来,叫平儿去库房里找两个金项圈、一套翡翠头面拿出来,打发旺儿出去押一千两银子回来。 到了傍晚,贾母懒懒的歪在炕上,鸳鸯正要劝着老太太起来吃些东西,只听见外头说琏二奶奶来了。贾母听了,坐起来急问道:“林姑娘可跟着一起回来了?”琥珀小声答道:“是二奶奶一个人来的。”贾母神色一黯,在鸳鸯搀扶下倚在靠背上,示意凤姐儿进来。凤姐儿倒是面带春风,想着也是吃了酒才回来的,不用贾母发问,便将去东府的事一五一十说了:“我吃了午饭就去了,进门便说老太太想林妹妹,要接回家去。珍大嫂子亲自出来接的,听了这话只说四姑娘跟着林妹妹还没玩几日呢,又笑说保证送林妹妹回来。我本要见林妹妹一面的,都是珍大嫂子拉着我,倒陪着她说了半日话。”那尤潇潇见凤姐儿急急来了,张嘴就是老祖宗的话,岂能不知道贾母何意,估摸着也是西府得了消息,赶着要把黛玉接回去。幸好,凤姐儿也是好打发的,说了几句话倒也没追着坚持。因为家里早备好过年要给大姐儿的几套衣裳与五彩荷包,连忙就拉着她往馨澜院去,二人铺排了半炕,又说了半日话哄得她眉开眼笑,最后强留着吃了饭才送她走。 贾母听了默默不语。此事也是意料之中,从东府里往扬州送医开始,再到黛玉干净利落的随着珍哥儿媳妇离去,眼见得林家父女对荣府的情分是一点一点淡了。贾母想着,心中涌起一阵悲凉,其他的倒也罢了,自己到底是老了,连着宝玉的事也做不得主么?自己还没死呢,老二媳妇倒能如此迫不及待,就这么想着把自己娘家的外甥女送进来?若不是她背地里苛待了林丫头,事情怎么会到这么个地步?倒是好计划好算盘,等自己头昏眼花躺在炕上的时候,任着她们娘俩一心一意的摆布?妄想!贾母叫凤姐儿回去歇息,然后闭目又歪在榻上,鸳鸯过来替她慢慢捶着腿。贾母问道:“林丫头房里还有谁在?”鸳鸯回道:“春纤在呢。”贾母点了点头:“你亲自去与她说,让她好好给林姑娘看着屋子。快过年了,再给她一两银子。”鸳鸯连忙应是。贾母又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睁开眼睛来:“你现在就出去叫赖大家的,抬我的轿子去史家接云丫头过来,就说我说的,今年让云丫头过来跟着我过年。”鸳鸯听了,不敢耽误,正要出去,贾母又道:“云丫头来了,让她去我里屋的小隔间里睡觉就是。你喊琥珀叫人赶着收拾好了,云丫头喜欢鲜亮颜色,全照着热热闹闹的给她换了;还有衣裳吃食,往常也记着她的身量,叫绣坊里给连夜制几件新衣裳来,过年那日穿不上新衣裳,我可是不依的。我记得箱子里还有一件外头送来的野鸭裘,快拿去叫人收拾好了,并告诉厨房里的人,云丫头来,日日照着她爱吃的额外送盒子过来。” 正文 第51章 进了腊月里,京城的年味儿越浓。寻常人家奔波劳碌一年,只盼着这年根儿下能好生歇几日,是时候儿合家老小欢聚一堂吃喝玩笑一番。因此南来北往熙熙攘攘归家团聚,各地市场上水陆海鲜琳琅满目,大小酒楼外车水马龙,天桥戏台处更是川流不息,一时之间满城热闹非凡。林如海自十一月末启程,着管家林贵雇了五只大船,一色青黑布帷盖着,除了运些书籍细软等物,还把贾敏当日存在江南的嫁妆一并带回京城来。到了岸口,林贵先带人有条不紊卸船抬轿,将些粗苯的箱柜等送到林宅里去。那留守京城的老家人们早得了消息,在岸上迎着,同着管家与小厮们回去安置。 林如海随身带着得力小厮,又抬了六个红木大箱,驱车先往宁国府去了。因为林如海信中早就道不必往码头上去枯等。贾珍知事,约莫着姑老爷定有些物件自行处置,就在府门外头亲迎。进了福佑街,林如海在轿中远远瞧着,不及府门前便先吩咐停轿,,贾珍笑容满面过来,二人彼此寒暄过,便又忙带着往贾敬屋子里去了。尤潇潇则亲自去了和枫院,叫了黛玉与惜春一同过来。 众人厮见过,黛玉当下忍不住落泪,林如海见着女儿这般,心中也微酸,尤潇潇连忙笑道:“这是大好的事,妹妹跟姑父合该欢喜才是呢!”林如海点头道:“你嫂子说的是,爹爹这会就在京城里住了,自不与我儿再分别。”贾敬见他们父女天性,瞧着依偎于己畔的惜春,也笑眯眯道:“今儿难得你们一家子团圆,本应该大贺,但如海这一路上疲乏,媳妇,你叫人早些开晚饭,咱们简单吃些,让姑老爷先歇着,明日也好面圣。”尤潇潇笑道:“媳妇早备好了,只听老爷吩咐。”黛玉站在父亲身边低头抹泪,脸上露出欢喜的颜色。林如海点头道:“舅兄抬爱,如海恭敬不如从命。”尤潇潇见他半句不提去荣府之事,不由跟贾珍偷偷交换了一下眼色。 因着时间还早,贾珍便又带着林如海往新布置的院子里沐浴休息,路上也说黛玉正跟着惜春住在一起,小姐妹之间好作伴有照应,林如海十分感激,点头道:“贤侄费心了。”说罢,又对小厮吩咐道:“有几抬箱子上写着名签,待会都跟了珍大爷去。”小厮恭敬应好。贾珍忙推托道:“姑老爷这般客气……”林如海微笑不言,径直进了那院子,只见整洁开阔,院中几株腊梅吐艳,隐隐有香气,墙壁下栽了绿竹,旁边点的几颗石头峻峭写意,大雅若拙。一进屋去,犹似春风拂面,到处熏得暖暖洋洋。玫瑰书案整齐,落叶床榻洁净,临窗摆着几只青釉鱼瓶,中堂挂着的《九兰图》,果然是极清雅的居处。虽朴素不简单,显见是费了心思的。 等着林如海歇息下,贾珍忙出了门。到了花厅,林家小厮守在一旁,早将三台箱子一一交付过来,尤潇潇叫银蝶赏了一两银子与他,又打发人送到外头安置下。然后夫妻二人看时,只见都是每一箱都有三尺长,尺半宽,上头全都用洒金红纸挂着签子,全是用柳楷整齐书着名字。一箱是给贾敬的,一箱是给惜春,最后一箱给了他们夫妻两个。打开来看,贾敬的一箱全是善本古籍,知道旁的是不缺的。给惜春的除了大批的彩缎料子与整盒的金玉首饰,还有些江南的精致玩具,风雅有趣。再瞧最后一箱,只见一半装着名贵药材,有成了人形的野山老参,还有一匣子冬虫夏草,几只雪莲,犀牛角与鹿茸等,另一半竟是用紫绫子裹着的一大块色泽赤红的红宝原石,当朝以红宝、珊瑚为贵,这块原石晶莹剔透,市价只怕有十万之数。不但尤潇潇瞧了吃惊,连贾珍都诧异不止,惊道:“姑老爷何以给咱们这么贵重的礼?”尤潇潇只管细细打量那红宝石,然后笑道:“姑老爷这是谢张神医的救命之恩,若是不收只怕姑老爷不依呢!大爷觉得重了,等着林妹妹出嫁,咱们拿着这石头打几套红宝首饰与妹妹添箱就是了。”林如海当日缠绵病榻,若不是贾珍张罗送医,张友士妙手回春,如今只怕不久人世了。说起来人命关天,倒也担得起这般重谢。贾珍点头道:“你说的是,贸贸然退回去,倒显得咱们小器。”尤潇潇叫了银蝶把药材清点入册,再好好收到库房里去,然后又让将箱子重新封好打发人各处送去。 到了晚间,贾敬亲自主持了个小家宴,算是为林如海洗尘。因着明日要进朝堂,虽是久未团聚,但也只吃了点羊羔酒。贾珍道:“等着过年的时候再陪着姑父痛饮几杯罢!”林如海笑道:“贤侄说的极是,年节里咱们再好好热闹一番!”这话便是点明要在宁府里过节了,尤潇潇在围屏内听着,对着黛玉笑道:“这可是正好,出了正月再搬回去,省的冷清呢。”黛玉也笑道:“嫂子这里好吃好喝,我还不想走呢。”尤潇潇见她开朗起来,想着到底有亲生父亲陪在身旁,再不必寄人篱下,自然心胸也开阔了。于是笑着与她斟了一杯果子酒:“你爹爹不能吃,你替着多吃一杯罢。”惜春也过来起哄,黛玉心中欣喜,也就顺意吃喝起来。 宴毕,林如海又与黛玉单独说了一会儿话方散。第二日,林如海四更进宫,临近午时才回到宁府来。众人见他神态自若,知道平安无事,便都安心不提。吃了午饭,林如海令人抬了箱子去荣府。黛玉却照旧留在和枫院里,与惜春玩耍不提。 却说贾母接了史湘云过来,王夫人听说了只冷冷一笑。想着走了一个林黛玉,又来一个史湘云。她与贾敏是前世的冤家,当初嫁到贾家,没少受这千金大小姐的气,再瞧林黛玉的模样,跟着她娘在时神似七八分,后来冷眼瞧着,也是爱拔尖使小性儿,只把自己的傻儿子迷得三魂五道。加上贾母有意偏袒,她心里更是拧不过这口气来。在婆婆手底下憋屈了半辈子,好容易自己熬成婆了,怎么能要个顶眼的儿媳妇!因此林黛玉是万万不成的,听见她去了东府,只巴不得一辈子不回来。至于这个史湘云,其他的倒也罢了,平常嘴巴也甜,王夫人只嫌她命太硬,况且又是贾母的侄孙女,虽然平常瞧着不讨人厌,但家底太薄,她那叔叔亲儿子亲闺女养不过来,倒能给她什么!王夫人心中自有筹划,宝玉还小呢,离着定亲还有些年份,眼前的宝钗虽是跟自己贴心,但是商户出身说出去也不体面。且慢慢看着吧,娘娘如日中天,万一将来还有更适合的姑娘呢?倒也不便让宝玉与宝钗太亲近了。 王夫人这般想着,对着史湘云便是前所未有的和颜悦色。打发了凤姐儿处处照顾,比对着宝钗还要精心几分。众人见了这般,也转了风向,对着史大姑娘格外奉承。贾母见了,心里也默默纳罕。再瞧宝钗,依旧是不卑不亢的样子,心里倒有几分喜欢。贾母虽不知道自己媳妇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想着她厚待湘云,便也投桃报李,对宝钗也就比常亲热了。宝玉跟着宝钗玩了好些日子,刚有些腻歪,再来一个史湘云,也是花朵儿一样的,虽是言辞伶俐些,但仗着年纪小,两个人也是无所不为的。众人瞧着不像,只是宝钗大度,从来不说些淡话,若是那黛玉,还不得使性子闹几日才休!宝玉心中得意,一时之间左拥右抱,早把黛玉抛在脑后了。 这日,贾母正带着宝玉、湘云、探春与宝钗一起掷骰子玩乐,忽听外头来报二老爷带着姑老爷来了。湘云、探春、宝钗等听了连忙避到碧纱窗后。宝玉跟在贾母身边,见了林如海进来,规规矩矩上前叫了一声“姑父”。林如海不动声色瞧了一眼宝玉,见还是懵懂孩童样,知道是家中宠惯了的,只自悔自己当初轻浮,竟想着把女儿嫁与他。贾母未见提前通报,乍然见了女婿,未说两句话,忽然就泪如雨下道:“可怜我的敏儿自去了江南还未曾回来一趟……”贾政见了连忙过去劝解,林如海坐在一旁,也拿衣袖轻轻蘸了蘸眼窝。贾母哭了一会儿才道:“你回来的不巧,黛玉与她四妹妹在东府里呢,早知道你来,我便该打发人接她回来的。”说着就一叠声催着人去接。然后未等林如海开口,又道:“可是我老糊涂了,你刚刚回来,该先歇着才是,早没报个信来,我已经打发你二嫂子给你收拾的院子,你带了几个人?若是不够,再挪地方就是。” 林如海见她这般周到,只好恭敬站起身道:“不敢劳烦岳母大人,小婿此次来正住在敬兄府上,省的扰了老太太安,黛玉我也见着了,正是岳母悉心照料才有她今日,小婿自当感激不尽。”说罢,又道:“此行匆忙,正赶到年节,便略备些土仪孝敬,请老太太定要笑纳。”贾政正要说为何去宁府借居一事,贾母使了一个眼色制止,笑道:“都是一家子骨肉,这般客气。”林如海听她攀亲,淡淡道:“小婿这次奉旨回京便要留居,岳母年事已高,想必也难分心照顾,黛玉以后便跟着我回林府去吧。” 贾母听了,不见惊诧,脸上只露出难舍的神色:“虽说不该阻着你们父女团聚,可是黛玉一直跟在我身旁,你一个男人家养着女儿也难教养,在我们府里有姐妹相持,自是好一点的。”林如海笑道:“岳母不必担心……”贾母连忙又道:“你哪里知道这里头厉害,将来黛玉做亲的时候,只怕人家挑理呢。”这是林如海当初送黛玉进京时对贾府的托付,如今正是被她拿住了理由,林如海却是早有对策,微笑道:“黛玉总归是林家的女儿,小婿这次回京便也是因了此事而来,虽说对着岳母大人不好启齿的,但是小婿年过半百膝下唯有一女,也记挂着子嗣之事。”贾母听了,心中一凛,知道林如海是要张罗续娶,但于情于理自己都不好拦的,只好勉强笑道:“这是伦理大事,家里没个主持中馈的主母自然不成……可看好了人家?”林如海避而不答,只道:“到时候自然要带来与府中请安的。”贾政在旁连忙恭喜两声,贾母又说了几句话,面上露出倦意,林如海也就趁势告辞而归。 正文 第52章 俗话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贾政对着林如海续娶一事倒无别念,只想着此是人之常情而已。贾母想起女儿来,心中自然很不舒服,但也无计可施。且不说高门大户,即便是平头百姓也没有谁家丈母娘能拦着女婿再娶的,传出去都是贻笑大方。贾母积郁,幸好湘云过来,倒也解得些许愁闷。真论起青梅竹马,宝玉与湘云在一起的日子比着黛玉要早多了。既然林如海这般不遗余力想与荣府撇清关系,贾母也不便再去拿热脸蹭冷屁股去,况且黛玉终归是贾敏亲生女儿,这层血脉之亲任他林家如何疏远也是抹不掉的,将来黛玉说亲,念在她亲母的份上,自己这个做外祖母说句话也有分量。 王夫人当夜与贾政同席,听着林如海来了如此这般,心中倒松了一口气,心中不由嘲笑贾母是烧火棍子一头热,这林家显然是不想再把闺女留在贾家了,如此正好,只要林黛玉不嫁给宝玉,自己倒愿意做个慈爱的舅母。因着她心情大好,便对着贾政刻意逢迎起来,只是贾政的心思早被赵姨娘调/教的野了,王夫人见他敷衍,有苦说不出,只心中暗恨不已。 因为元春省亲在即,荣府整个春节也未得好生过。因为府里出了皇妃,自然比起以往尊贵,王夫人与凤姐儿两个春风得意,除了请人吃酒便是被请出门。贾母年高,又自持身份,不耐烦应酬,除了见见诸位世家交好并几位一等诰命,平时只带着宝玉、湘云、宝钗、探春等吃酒看戏。除夕之夜,贾母带着儿子媳妇等祭祖毕,正要像往常一样,等着尤潇潇侍候着一同往西府里去。贾敬却道,连年扰了老太太安,不如今年自留于家守夜吃团圆饭。话虽是好听,意思却是不客气,明摆着不肯再与西府吃一桌饭。贾母虽向来以族里的老祖宗自居,但是当着贾敬的面也不敢拿大,毕竟宁府才是长房长孙,见了他这般,也只好笑道:“你说的极是,府里忙着祖宗的事,倒要好好守着。”贾珍与尤潇潇送到门外,又说了送例菜等事,便回来了。到了初一,贾敬又带着儿子、孙子等去给贾母拜了年,圆了礼节就罢了。荣府里人人欢天喜地,只有大房里诸人浑然不觉。贾赦向来不受贾母待见,跟着假正经兄弟也玩不到一起,除夕陪了贾母一宿,初一中午吃了团圆饭就自回自己院子里带领自家人饮酒作乐。而邢夫人也懒得去瞧王夫人得瑟,自然也随着贾赦一起,等着过了初三索性就带迎春、贾琮往宁府里走亲戚去了。 宁府里虽说未像荣府那般车水马龙,但来的都是一家子骨肉,比旁人家都热闹许多。腊月二十三,贾蓉从了国子监回来,因着陈颐梁丧父,深知他回去也是冷冷清清,便早早打发小厮跟尤潇潇说了,叫接了陈母到府里来过年。又因为贾芸正在给大简书院种花栽草,格外尽心,贾珍连忙也就留在府中,尤潇潇便有意打发了银蝶去接了卜氏过来。再如贾菱、贾菖等在书院里学习的族中子弟,自然也愿意借机与宁府亲近,便都留了下来。加上客居的林如海与黛玉,在家族团年宴中已经算是十分热闹了。外头布的是圆桌,贾敬与林如海上座,贾珍、贾蓉、陈颐梁、贾芸等顺势排下。因着一桌子都是读书人,贾敬不免问些国子监里先生如何教授的话。贾蓉站起来规规矩矩答了,林如海笑道:“此地读书虽是难得,老师们学问虽深,但还是要看个人造化的。”贾敬笑道:“你们姑老爷是当年的探花郎,这般教诲你们也要牢记才是。”说罢,又笑道:“不是我自夸,我这个孙子是极肯下功夫的。”那贾蓉自读书来,第一次听祖父这般夸奖,又是当着父亲同学一桌子人,不由略有些面薄。贾珍瞧了,心中却是万分欣慰,起身给老子倒了一杯酒,让贾蓉跪着敬了。因着满桌子都是贾家人,只衬着陈颐梁一个外姓,林如海早听说他天赋极好,如今又见他沉稳大气,知道是个能耐的,不由也有几分惜才爱才之心。众人说些锦绣文章之事,贾珍虽是不甚通,但也愿意听着,见贾蓉形容认真,又想起秦可卿之事快过了一年,也该张罗着给他续娶的事了。里屋内,门前用着一架喜鹊跳梅梢的十二扇屏风隔开来,尤潇潇自是主位,带着诸位嫂子、姑娘们坐席,因着大家都是率性人,在一起说说笑笑倒不拘束,到后来多吃了几杯酒,更是唱啊笑啊闹起来。外头听见里头一片春光灿烂,也都纷纷举杯畅饮。到了后半夜,外头照例放了烟火,众人出去细细观赏了一番方散。 到了初三,林如海亲自带着黛玉去了一趟荣府给贾母请安。贾母先抱着叫了一顿心肝儿肉儿的,又给了私房里存的一匣子东珠首饰,搂着黛玉说道那屋子一直给她好好照料着呢,大正月里姐姐妹妹们都在,便苦留黛玉住几日再走。黛玉的为人向来是个面慈心软的,碍不过外祖母的情面要答应,俏眉却在旁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裳悄声道:“老爷初五便要带姑娘回咱们宅子里呢,到时候也得姑娘帮忙张罗着呢。”黛玉听了,自然不忍心抛了爹爹一人,连忙婉拒了。贾母见了她这般,知道外孙女一心一意跟着亲父了,便又道:“唉,既然如此,横竖一个城里头,想见倒也容易,只是我得嘱咐你一句,姑老爷前些日子说要续娶一房……你回去休怕,若有人敢薄待你,只管来告诉我,老祖宗给你做主!”黛玉还是第一次听着父亲打算续弦,不由也有些呆,又见贾母这般说了,心里更忐忑起来,极怕这个继母为人不善。俏眉在旁听着,想着老爷先头的嘱咐果然不错,幸好自己跟着黛玉来。等出了门见黛玉闷闷不乐,便说道:“姑娘是怎么了?老爷即便再娶一房,姑娘也是咱们林家的大小姐,谁人敢小瞧呢。”黛玉自来心细如发,听着俏眉这般宽慰,倒也不好无动于衷,只笑了笑,然后乖乖跟着父亲又回了宁府去。 却说国子监里学业苛刻,腊月二十三放了假来,正月初六便都要上学去。尤潇潇见状索性就把陈氏母子留在府里,在书院旁辟了一个小院儿给他们母子住。陈母实在不愿意麻烦,还是尤潇潇劝道:“陈嫂子你回家去清锅冷灶的,倒不如就在咱们这里住几日,等着一块再送他们年后上学去。”陈母见她诚心,反不好再推托。一日,贾敬招了他二人来,一一考校了功课,见都获益匪浅,便十分满意,正要夸赞几句,贾蓉又道:“学里的师傅叫陈兄预备年后的会试,陈兄倒想再缓一年,老爷给劝劝吧。”那国子监里除了吸纳举人,便是贵族世家,贾蓉与陈颐梁本无功名在身,因着进了国子监,便能随着进春闱,这也是一些平常人家挣破头也要进国子监的缘由。只是,大门疏通了关系还能进,若本身无功名,再没有课业师傅举荐,想参加春闱也不是那么容易的。陈颐梁刚进学没有半年,原先也是白丁一个,竟得老儒们如此青眼,可见天赋奇佳。 贾敬听了,待要说话,只见陈颐梁躬身道:“学生愚钝,老师实在是高看了。”彼时贾珍在座,听着这话正要开口,贾敬却是知道儿子的脾性,想必此时对着旁人家的孩子又妒又羡,恐怕要拿孙子做筏子,便摆了摆手道:“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子修你的学问自来是出类拔萃的,倒不必妄自菲薄,你师傅既推荐你,想必也是好意,你不可拂他。”然后又对贾蓉笑道:“蓉儿且不要急,勤能补拙,你也不可失了进取之意,到了时候儿师傅自然也会点拨你的。”贾珍见老子把话都说完了,倒也不好意思再训儿子,只跟着道:“子修你只管去考就是了,也不辜负你母亲苦心教导你一场。”贾敬见陈颐梁面上还有犹豫之色,便笑道:“你可是心里在想我贾家送了你去国子监,自己家儿孙倒没有你出息,怕我们心里头不痛快?”陈颐梁听了,忙道:“学生万万不敢如此做想。” 贾敬微微一笑,也不戳破他,只道:“也罢,总归是你自己的事,还是要你自己拿主意。话说我贾家送你进国子监也不是全无目的,你是大简书院里出来的,若是能一考成名,倒能好好带动族中子弟,咱们书院往后也有了名气,不枉我等经营一场。另一点,也是期望着你日后迈入仕途,春风得意之时也能照拂世亲一二。”陈颐梁听得此话敞亮,是推心置腹之言,原有的一些担忧不由得烟消云散,恭敬道:“老师大恩,学生自是衔草结环以报之。”贾敬见他通透,便不肯再多言。 到了初五,打墙动土,正是林如海携女归宅的日子。管家林贵早早在宁国府大门外迎着,黛玉的软尼轿子则抬进了二门,几个婆子规规矩矩守在旁,见了黛玉出来恭恭敬敬叫了一声:“姑娘。”然后替她挽起轿帘来,俏眉与雪雁连忙搀着黛玉走进去。尤潇潇与惜春等送到垂花门,笑容满面嘱咐了以后定要常来逛逛,俏眉微笑着为黛玉放下轿帘,婆子们早将黛玉的几个箱笼搬起来,一发儿走了。林如海在府门外等着黛玉的轿子出了门,才对贾珍道:“这几日对贤侄多加叨扰,以后回府摆席另谢!”贾珍忙道:“姑老爷折煞小侄了!”然后在旁侍候着林如海上轿,远远瞧着消失了踪影,方才回了府来。 过了初五,到了晚间等送了贾蓉与陈颐梁回国子监,宁府便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期间也有些人来吃酒,贾珍远非往日可比,瞧着狐朋狗友只有腻歪的,于是只捡了几家正经的走了走,尤潇潇更是疲懒,深知这贵妇圈里都是高的捧,低的踩,自己又是继室,便闭门不出,自是带人收拾祭祖的家伙与各处的东西罢了。因着大简书院要在二月初二正式开门立户,照着贾珍原先的打算,除了自族中招徕子弟,所谓英雄不问出处,寻常的寒薄子弟,但凡能过了入院考试,非但减免束脩,还提供食宿。早在年前贾珍便打发人四处传遍了消息,所以到了初十报名考试的日子,来往人等自是络绎不绝,除了一些小家门户,还不乏商贩走卒,屠户脚夫等,贾珍当日在书院外亲自盯着,倒也没有人敢惹是生非。原有不信宁府如此宽待的,等着见宁府管事笑眯眯填上自己家孩儿的名字,并给了一张布告纸样的东西——这也是尤潇潇的主意,正如现代的准考证一般,也预防着那日浑水摸鱼之人——那管事只道让好好收着,到了正月二十来考试就是。来人摸了摸,见宁府如此严谨,知道不是虚言,自回去夸赞一番。这样一来,便是一传十,十传百,有供孩子念不起书的人家纷纷跑来大简书院报名考试,如此瞧着,倒比隔壁的荣国府还要热闹。 晃眼到了正月十五,正是元妃省亲的大日子。荣府上下等着这一日自然是早等的不耐烦。贾母早起派人来宁府,说要一并接凤驾。贾敬不理会,只打发人回大爷。那贾珍听了本来心思还有活动,尤潇潇却泼头浇冷水道:“娘娘能回来几个时辰,老太太跟着二太太都稀罕不够,我们去凑什么热闹。”贾珍暗想只怕也是这个道理,想着上次进宫贺喜,自己只是陪着跪了半日,娘娘过年连壶酒都没赏下来。初一进宫朝贺,只喊了贾母王夫人,也没让尤氏一同过去,恐怕这府里自是不放在她心上的。况且此次娘娘省亲,圣旨上写明是往荣国府去的,若是在族中兴师动众倒显得轻浮。尤潇潇见他不再坚持,便又笑道:“大爷想想,咱们自来跟娘娘也没有什么交情,这般硬赶着上去也无益处。那府里那么多太太奶奶,还有姐姐妹妹亲嫂子呢,娘娘能生了几只眼,哪里还能瞧着我呢。再说闹腾这一晚还不如咱们自己家吃汤圆猜灯谜玩呢,哄得老爷开心,咱们也舒服些。”贾珍听了点点头,他如今见了儿子争气,自觉有了脸面,攀龙附凤的心也就慢慢淡了。于是也就派人给西府里传了话,说不过去了。贾母听了,心中不乐,但也不好勉强,也就罢了。 正文 第53章 且不说荣府何等的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宁府里自是一派祥和。大简书院处处布置的妥帖,只等着收了学生,二月初二行开院大礼。因着书院的规模比前扩充了不少,便是又要多请师傅来。大儒萧如景是待惯来的,又跟贾敬处的好,自然是续下去。他是文雅人,黄白之物也不缺,年前停学的时候,贾敬让贾珍去小库房里找了一副米芾的真迹送过去,果然见他笑眯眯收了。听说书院里还要再找先生,萧如景笑道:“哪里还需要再找旁人?你家姑老爷不是要回京么?去求求他就是了。” 贾珍得了主意,回来与父亲商议了,果然就趁着林如海在宁府借居的时候把这话一发儿的提了。那林如海久居官场之人,自然知道其中的厉害,若能借此收得出息的门生,将来自有大用,于是也就爽快的应了。再说大简书院里头不用坐馆,平常都是贾敬亲自督着,如今人来的多了,学生们良莠不齐,也不好在混坐一堆,他与萧如景正好岔开来,一人带着十来个学生,正好。 以往贾珍挂着世袭的闲职,天天无事,只管吃喝玩乐的,现在有了差事,又是功在千秋的,便一心一意跟着老子忙碌着。尤潇潇见他这般,知道以前都是闲出来的毛病,对着书院也格外上心起来。又见他因着事情一帆风顺,浑身轻飘飘,心里没算计,便说道:“咱们书院虽说起始是想多扶植出息的孩子,但是总归也不能座山吃空,有些人家儿不缺钱的,孩子老实肯上进的,即便通不过咱们的考试,也得给人家留个学习的空子,一年收八十两银子包食宿,大爷瞧着怎么样?”贾珍听了,不以为然,说道:“这是做什么,又不缺这点银子使唤。咱们书院统共能收三十来个孩子,你瞧瞧往咱们家来报名的快有二百人了,怎么会挑不出三十个人?”尤潇潇笑道:“大爷说话轻巧,这一年两年的给银子供嚼用倒也罢了,若是想着把咱们书院做大了,也得细水长流,咱们又不是做慈善铺子的。你瞧着现今虽是来了二百人,普天下的人多了,不见得都适宜读书出仕的,像子修一样出息的能有几个?所以我说咱们入院试裁夺的是念书能有出息的,若是一点天赋没有,即便能考进前三十名,又何苦让他困在这条道儿上沾染酸腐气?还不如随着父母或种地或做个小买卖,将来也好养家糊口。” 贾珍是个听劝的,在心里仔细揣度了一番,也知道有理,就去跟老子细细说了,贾敬也早虑到这点,只是见儿子兴头,没泼凉水,见他自己能想到此,便道:“瞧瞧这回的卷子罢,若是有好的,自然都摘了来,够了三十人就罢了。若是不够人数,就再从平常人家选些交束脩的子弟也罢,只是有一点,沾惹了吃酒赌博的一律不能来。”贾珍连忙称是。 这日,尤潇潇正打发了婆子们去书院洁扫,指派金三喜家的领了几个舍监过去把一排的宿间都换了新。等万事俱备,金三喜家的便要请大奶奶过去查验。尤潇潇要起身,忽听外头来报大太太来了,便让银蝶过去,瞧瞧各处预备的怎么样,又嘱咐了床铺、桌子、书架、衣柜等务必要整洁,银蝶应了一声好。尤潇潇方带着欢颜去了花厅见邢夫人。 邢夫人慢条斯理吃着茶,见了尤潇潇进来,便堆起笑来:“我今儿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尤潇潇听了,也笑道:“太太怎么跟我说客气话,有事吩咐就是。”邢夫人却先让王善保家的拿了一个漆木小盒子出来,递过去。尤潇潇深知她是守着自己几分嫁妆苦熬的,便不想接她的东西,忙推回去道:“太太这是做什么……”邢夫人见她不肯要,以为是嫌弃,便亲自打开来,只见里头装着一颗鸽卵一般大小的鸡心石,殷红如血,成色极好。“我有事求你,你若是不肯收,便是不想帮我的忙了。”邢夫人笑道,“这是老爷前儿给我的,只是我这个年岁,哪里配得上这样鲜亮的物件,你留着镶个什么戴吧。”尤潇潇瞧着价值不菲,更是不敢接手,忙道:“这般贵重留给二姑娘做嫁妆可不是正好?”邢夫人却是淡淡一笑:“她还有呢。”言谈之中颇为自得,尤潇潇见她这般,也明白过来,知道她熬了这些年是终于熬出头了,如今财大气粗了,自己不要倒显得瞧不起她,于是笑道:“既然太太赏我,我就收了。”一旁的欢颜知意,早接了过去。 话说邢夫人这么多年天天留着一个悭吝的名声,不说旁人瞧不起,自己本也不愿意这样窝囊,难道她不想同贾母与王夫人那般,随手赏这个赏那个?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自己不当家理事,跟着贾赦也关系冷淡,时不时还要应付娘家人上门打秋风,手里的银子自然是一个掰成两半花。想想过去的日子,邢夫人心里也是一肚子苦水。如今终于好了,自接了迎春与贾琮在身边,贾赦对着自己也多有笑脸,平常的管家理事的差事也肯分些过来,慢慢的手头终于活泛起来,于是也能好好显摆自己体面了。 尤潇潇见她面色愉悦,笑着将一碟子新蒸的梅花糕往左手边挪一挪,然后问道:“太太究竟有何事,还要特特跑来一趟?”邢夫人先叹口气道:“如今那府里哪里还有我们娘母子容身处,倒不如出来散散罢。”尤潇潇听了,知道是元春省亲余事未了,那府里上上下下都是一双富贵眼,二房水涨船高,邢夫人的日子自然艰难了。尤潇潇便劝道:“太太每日往老太太处走一走就是了,平常无事只在自家院子里,管得了那么多呢。”邢夫人点头道:“你说的何尝不是——你瞧这半日没跟你说正经话,我来是为了琮哥儿。”尤潇潇听了,微微笑道:“我可猜着了,太太是想把琮哥儿送来我们书院?”邢夫人笑道:“真真水晶心肝玻璃人,可不是为了这个!咱们的家塾如今很不成样子,太爷年纪大了,第一是管不了底下的事,第二自己都丢三落四的哪里能教得了弟子,琮哥儿又是一向小心的,虽说不搀着那些个事,但也耽误了他进益,于是我跟着我们老爷商量了,便是送琮哥儿在咱们这边跟着敬大老爷念书,有你这个嫂子守着,我们也放心些。”尤潇潇点头道:“旁的事我也不敢自专,琮哥儿来念书的事,我做得了主,只跟我们大爷提一句就是了,太太尽管放心把琮哥儿交给我,有我们这边照顾着,绝不让他受半分委屈。”邢夫人笑道:“受委屈没什么,只要孩子上进,倒费心让大老爷点拨了。”于是二人说罢,又约定二月初二直接送贾琮过来念书,因着两府里近,便是大房那边早起送来,到了夜昏接回去,跟着一起吃午饭就是了。邢夫人又说束脩,尤潇潇笑道:“太太岂不是寒碜我们呢?照顾自家兄弟还不是应该的?”邢夫人却是正色道:“你不用推,我听人说了,你们这里头要进来不容易,所以才是正经来求你。再说族里这么多人,若是都蜂拥来,蹭着白吃白喝,你也难说嘴。反正咱们家也不差这些个银子,我初二那日叫人一并送来就是。”尤潇潇见她行事大方,自觉小瞧了她,连忙就应好。 正好外头婆子送了果子进来,尤潇潇忙道:“这是旧年他们想的法子,秋天的时候送来了好几篓子白奶/子葡萄,咱们分了还是吃不完,索性就装在地窖里,想着过年的时候市面上找不到鲜果子,正好拿出来吃。年前开了窖,瞧着也坏了些,但未糟蹋许多,味儿还好,太太尝尝。”邢夫人见那葡萄粒子个个晶莹剔透,拈了一枚吃了,甜香满口,便笑道:“这法子好,果子存的当。”尤潇潇见她喜欢,又叫欢颜道:“我记得还有些高丽果,快叫端上来。”邢夫人听了摆手道:“我吃些葡萄就罢了,不比你们年轻,这些个果子虽好吃,都是凉性的,怕是克化不了。”尤潇潇笑道:“吃不了就带走,给二姑娘琮哥儿吃去。”邢夫人听了也就罢了。二人说些闲话,便又谈起十五那日元春省亲的事了。 “二房轻狂得叫咱们大清早就在门外守着,等着半日才见人来告诉是戌初起身,老太太自己个儿都站的头晕,忙送进去了。折腾了大半日,到了夜里终于来了,那阵势大的,倒是热闹。先是游了园子,再听戏,想着大姑娘也是心里苦,点的戏没一样是吉祥的,众人也不敢驳,她想听什么就唱什么……虽说如今瞧着这等风光,大姑娘却跟着老太太跟二太太几个哭的泪人儿一样,唉,我瞧着也辛酸得慌。”邢夫人说罢,面上有哀戚之色。尤潇潇忙插了一句,问道:“薛姑娘与史姑娘可见了?”邢夫人吃了一口茶,说道:“自然都见了,连着薛太太一起儿的,还问起林姑娘来,还是老太太回说已经搬出去了,娘娘也没说什么,又叫几个姑娘写诗作画的,当着老太太的面就夸薛姑娘的诗好,二太太喜的跟什么似的。” 尤潇潇笑道:“听说薛姑娘是紫薇舍人亲自教养大的,比着我们这些个自然是要好的。”邢夫人点头。因天已近午,尤潇潇忙请吃了饭去,邢夫人却是笑道:“迎儿早晨起来就说今儿给我做道好菜,请我跟她兄弟一起吃,又耽误你半日,早该回去了。”尤潇潇听了,便不再留,打发将果子装盒,亲自送她走了。 正文 第54章 尤潇潇做主收贾琮入学,不过跟着贾珍提一句就罢了。到正月十八,林黛玉下帖子到东府来,请珍大嫂子与四妹妹后日往林府吃酒,因为是俏眉带着婆子亲自来送的帖子,尤潇潇便留下她吃饭并问些琐事。 俏眉如今是黛玉第一心腹之人,林家婆子待她自然恭敬。进了花厅,听着俏眉相邀,都在旁静静束手站着。尤潇潇从银蝶手里接过烫金的花帖,瞧了瞧道:“回了你们姑娘,我们必去的。”然后又道:“你们来一趟也是辛苦,吃了饭再去。”银蝶听了,忙给了红封赏钱,又叫人带林家的婆子们下去吃酒,俏眉自留下来。小厨房里整治了一桌果菜端过来,烫了两壶玉泉酒。尤潇潇先笑道:“你们瞧瞧俏眉,通身气派跟着姑娘也差不多。”银蝶与欢颜听了,都凑了趣斟了一杯酒来敬:“姑娘快些赏脸吃个满杯。”俏眉脸色绯红,笑着推拒道:“好姐姐们,快饶了我!”尤潇潇笑道:“怕什么,吃醉了就留在咱们府里睡觉,还怕没有地方不成?”众人说笑着,将着两壶酒都吃彀了才收起来。小厨房又送来鸡丝面吃了。小丫头们忙过来收了残盘,又送了酽茶与热帕子,服侍着众人净手漱口毕,才沏上蜜柑茶来说话。 “虽说我们家老爷才上京,但我瞧着府里倒是井井有条的,这些年来留守的老人们果真尽职。只是现今没有管家嬷嬷,一应内眷之事都是姑娘亲自张罗,幸好老爷刚刚回来,知晓的人不多,来往的都是熟客,倒也忙的过来。若是再有了一两件大事出来,只怕姑娘招架不住呢。”俏眉自随了黛玉,便跟着林家人喊林如海为老爷。尤潇潇听了,先不说别话只笑道:“你提醒了我,你们全家子还在咱们这边庄子上,你若是愿意,我便叫人把你们家都送到林府里去,或者放出去都是一样的。”俏眉听了,忙站起来道:“我们家世代都是咱们府里的,各门亲戚都在这府里,我爹娘也是惯在庄子上的,跟着大奶奶我也不说虚话,若是家里还有兄弟,自是求奶奶放出去,可是我也没个兄弟,爹娘出去自立门户也免不得吃力,便是依傍着奶奶吧。”尤潇潇明白,点头道:“你放心,咱们家待人向来是宽厚的,你若是在那府里站稳了,便叫人给我话,我送了你爹娘过去。” 俏眉忙跪下磕头,欢颜过去搀了起来。尤潇潇又笑道:“你姑娘打发你来,可不单单是为了送帖子吧。”俏眉微微一笑:“果然什么事都瞒不了奶奶,如今府里内院只有林姑娘一个人,老爷上京也没带积年的嬷嬷来……”说着,声音压低了几分,“老爷已经跟姑娘说了,这次回京便是要娶新夫人呢。”尤潇潇揣度了一番,知道林如海是为了防着贾府里过来攀亲,又为了黛玉前程盘算出的法子。姜是老的辣,想必这些年来林如海也是看透贾家为人,所以才转念续娶。于是点头道:“你们姑娘的意思是?”俏眉说道:“老爷娶亲是大事,姑娘自然高兴,又怕张罗不来,想请奶奶过去帮忙。”尤潇潇忙道:“这等大事,你们老爷怎么说的?”俏眉笑道:“老爷对姑娘自来爱如珍宝,无话不从,再说林家在京城里已经没有旁的亲戚,老爷也不好去西府叫太太们过去呢。” 尤潇潇忍不住笑道:“竟是我糊涂了,你们姑娘的亲娘是西府里嫡出的小姐,找了我们可是正好。”说着,又皱眉道:“你可知道你们老爷娶得是哪一家的千金?”林如海年近半百,若说续娶,依着他的门第家世,无论是何处计,必是要选闺中少女。想来也是贾母逼人太甚,寻常人家到了这个年纪,顶多寻几个侍妾在身旁就罢了。可怜林如海一个清流,为了黛玉教养,不得不再娶个正妻进门来,红颜伴白发,总归是不好听的。 俏眉笑道:“奶奶可知傅家?”尤潇潇满头雾水,京城里知名知姓的就那么多,哪有个什么傅家?银蝶在旁也跟着想了半日,终于道:“难不成是那个傅通判?常常在西府里跟着二老爷的那个?”俏眉点头道:“银蝶姐姐好记性!就是傅通判家,他家有位小姐叫做秋芳的……”一语未了,尤潇潇忙道:“原来是她们家。”原著中曾提起过傅秋芳其人,她兄长原是贾政养下的清客相公,家境平平,后来靠着荣府捐了一个前程,心思便大起来。家中有一妹,生养得十分美貌,素有才名,原也想走进宫的门路,因为不通,便要寻世家大户做亲,无奈有根底的人家都瞧不上,傅家又不死心将妹子嫁到草门平户,如此一来,可怜那位如花似玉的姑娘倒是生生被耽误了。 “那傅姑娘年纪几何?”尤潇潇算了算,恐怕是要二十往上了,在这时候来算,可不是老姑娘了?俏眉叹气道:“傅姑娘今年二十八了。”说起来也是令人唏嘘感慨,俏眉道:“奶奶既然记起来,也知道傅家刻薄,原先只想靠着这姑娘攀高枝儿的,后来见着嫁不出去,便日日糟蹋起来,真真可怜。”尤潇潇摇了摇头,又问道:“可是蹊跷,你们老爷怎么会跟着傅家有牵连?”俏眉听了,不由抿嘴一笑:“还不是西府二老爷提的?傅家求了二老爷说想把姑娘送给我们老爷做妾,二老爷就提了,没想到我们老爷听了,过了三天就回话说要正式娶这傅姑娘进门。二老爷虽是不高兴也没办法,傅家知道了消息,天天往咱们府里打旋儿问安,奶奶不知道,真真热闹呢!” 尤潇潇见她促狭,也忍不住笑了。那贾政定是听了什么风声赶着去奉承林如海,打瞌睡正好碰上送枕头的,傅家现今只为了能开销掉家里的老姑娘,也不顾忌什么脸面了,竟然敢好生生把一个嫡出姑娘送给人家做妾!也不晓得以后傅家的女儿再有何颜面谈婚论嫁。贾政原想着给妹夫送个美妾,慰藉多年孤苦,没料到能把自己妹子的位子拔了去。而林如海定下这傅家,想来也是为了黛玉打算。首先,有了傅秋芳这位出身低微的继母,自然不敢对黛玉有所苛待;再来,无论如何,黛玉都有了名义上的母亲,贾府再也无法置喙黛玉教养之事;最后,恐怕林如海此次晋升非同小可,再与大族结亲,要引起皇帝猜疑,现今找了这样一位女子,可不是皆大欢喜。姑老爷好盘算,一箭三雕。尤潇潇便笑道:“姑老爷做事极有分寸的,能选定傅姑娘,自然是有她的好处。你该告诉你们姑娘,老爷总是她的亲生父亲,心里最是疼她的。”俏眉噗嗤一声笑道:“姑娘那般聪慧,倒还用我们劝呢。”尤潇潇宛然一笑,又对银蝶道:“咱们这几日有事可躲着西府些,恐怕老太太气不顺呢。”众人说笑着,至晚终散。 到了正月二十,贾珍随着贾敬在书院主持入院试。府门外车水马龙,引得书院外人山人海。尤潇潇与惜春依约去了林府,见花木整洁,仆从有序,不由称赞了两声。到了二门,黛玉带人满面笑容迎进去,俏眉亲手奉了茶来。尤潇潇坐下来先笑道:“几日不见当刮目相看,妹妹倒有了十足的主母架势。”说完,又对惜春道:“你瞧瞧你林姐姐,经手这府里才几日就有条不紊起来,你年纪不小了,也该跟着我学些当家理事之事了。”惜春一面吃茶一面笑道:“亲亲的好嫂子,我每日里读书画画都来不及,哪里有空忙这个?”尤潇潇指了她笑道:“好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小姐,你去问问林姐姐,她不是每日里也读书作诗的么?管家理事瞧着琐碎,其中大有深意,你在家里有哥哥嫂子,将来出了门子到婆家,还坐吃山空的?”黛玉正要开口,尤潇潇使了一个眼色,又对惜春道:“别的不论,婆婆留下的嫁妆田庄与嫁妆铺子往后你自己学着打理,和枫院的一应事务也不必再回我,也该自己管起来。”惜春嘟起嘴来,却也知道尤潇潇所言有理,只低头吃茶。 黛玉先笑道:“嫂子对四妹妹也太苛求些,她年纪还小……”尤潇潇说道:“哪里还年纪小,过几年就及笄了!”惜春面上一红,尤潇潇笑了笑又絮絮问起林如海娶亲之事来。因着来的路上,尤潇潇就跟惜春说清楚了,她便是眨着眼睛在旁仔细听着。黛玉原先失怙,寄人篱下,性子自然敏感多疑,如今在自己家里做千金小姐,令行禁止,不由变得爽朗开阔许多。虽是即将迎来继母,林如海却早与她分析利弊,原先贾母带来的几多阴影已经消失不见,倒是比着父亲还要热心续娶之事。“因为是续娶,父亲便要请几位世亲好友过来坐坐就罢了,我年纪小不当事便恳求了嫂子来帮我。”林黛玉又笑道:“家务事果真繁琐,我才回家几日,便是被扰得脑仁儿疼,想想嫂子在那府里上下应付,心里也佩服至极。”尤潇潇笑道:“姑娘不必过谦,这世俗的经纪学问还要你们读过书的人来做,才看的更明白。”黛玉听了,不由叹道:“嫂子果真是个明白人。”她虽是在荣府客居,但日常闲了,也要算算出入,瞧着王夫人与凤姐儿那般,实在不是长久之计,但也从来不提罢了。 尤潇潇与黛玉说了半日话,听得二月初五就要抬傅秋芳入门,不由惊讶道:“这么快……”黛玉点头道:“父亲的意思就是越快越好呢。”尤潇潇心中一动,林如海的晋升旨意还没下来,恐怕也是趁着这个时候把事办完了,也免得张扬。黛玉又道:“父亲也说了,等母亲入门,还是让我担着家务。”尤氏一愣,想了想还是轻声说道:“姑娘,就冲着这一点,姑老爷这是打心眼里疼你,所以……”黛玉忙点头道:“嫂子不说我也明白,旁人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与我何干。”尤潇潇不由笑了:“姑娘一向是个伶俐人,是我多想了。”黛玉却道:“嫂子真心,我心里也明白的。”尤潇潇笑而不语。 因为二月初二大简书院正式开院,届时零零碎碎的事也颇多,尤潇潇又要忙着自己府里的事,便跟黛玉婉拒了住在林府里的建议,只道两家子不远,来回走几趟也方便。黛玉不好意思,连道辛苦。俏眉早叫人抬出一箱子上用缎子与金银首饰来,尤潇潇正要推辞,黛玉笑道:“这是南边儿的新花样,京城里图个新鲜,嫂子留着赏人用吧。”这么一说,尤潇潇倒不好拒了。惜春是个闲人,黛玉便不放她回去,只说留在家里瞧热闹。尤潇潇点头道:“正好,你也教教她。”惜春回去也是一个人,自然愿意跟着黛玉作伴。临走时,尤潇潇又教黛玉道:“管事妈妈们起先也都是从端茶倒水开始的,这些日子以来你也能瞧出谁能用谁不能用,你是主子,做事不妨大胆些。”林如海上京没带多少人来,恐怕也是怕世仆欺幼主,如今带来侍候的这些人里虽大部分是末等的婆子小厮,但依着林如海的眼光,自然可造之材甚多,黛玉只要细心发掘,便能多收些左膀右臂,以后管理家事也是四两拨千斤。 话说尤潇潇在林府盘旋了一日,回了宁国府来,欢颜早迎出来,跟着银蝶一起扶着她下车,笑道:“奶奶总算回来了。西府大老爷大太太二姑娘都过来了,因着奶奶跟四姑娘都不在家,大爷只好去打发叫了尤二姑娘过来陪着。”尤潇潇听了,笑道:“你们大爷想得倒周到。”说着就往花厅里走去,尤二姐与迎春早听丫头报大奶奶回来,便一起站起来。尤潇潇进来先同着邢夫人告罪,又让迎春与二姐快坐下来。 “今儿我们不请自来,哪里怨得着你。”邢夫人满脸喜色,尤潇潇陪笑道:“前儿林姑娘下帖子叫我跟姑娘一同过去……”说罢,又瞧着迎春道:“原打算再请你跟三姑娘的。”迎春轻轻一笑:“嫂子不用替林妹妹描补了,她早跟我提过的。”尤潇潇诙谐道:“是了,你们姐妹情深,倒是我多事了。”于是都坐下来,尤二姐忙将自己的位子让出来,尤潇潇笑问道:“你家里收拾得怎么样了?”尤二姐不由面红,低声道:“都置办妥了。”她出嫁的日子在即,虽然是从尤家嫁女儿,嫁妆却是从了宁国府里出,一面是怕尤老娘不安分,另一面也是在薛家给尤二姐撑门面的意思。尤二姐只管在家绣嫁衣,临上轿的凤冠首饰到时候都是由银蝶给送过去的。 邢夫人听了忙笑道:“珍哥儿媳妇,这起子好事倒不跟我们先说一声,见了你们二姑娘,只好临时拔了一对金钏儿给她添妆,到底粗糙些了。”尤潇潇笑道:“哪里敢惊动太太,都是他们小人家的事,只不过是二太太不提,我们更不好说的。”尤二姐在旁听了,眼神不由一黯。邢夫人见了,对着二姐说道:“你那婆婆的为人同二太太却是不一样的,家里的小姑子我瞧着也好,以后安心过日子就是。”这也是实话,薛姨妈与宝钗两个比得王夫人与探春更讨邢夫人喜欢。 尤潇潇笑了笑,便又问起何事惊动了大老爷与太太。邢夫人满脸堆笑:“还不是你兄弟!今儿听说你们书院里头考试,硬是磨着老爷说要来试试,我们早说考不考的,都跟你哥哥嫂子说好了,送过来就是。琮哥儿却是坚持要来,我们拗不过就派人送来了。两个时辰做了一篇文章,过了晌午,咱们府里放榜,琮哥儿排在第八位上,小厮回来报了,老爷只说敬大老爷瞧着自己家子侄给多添了好评,我心里半信半疑,还是珍哥儿叫人来恭喜,说笔录卷子都是封着命姓的,琮哥儿文章做得好,敬大老爷与萧大儒都称赞呢。老爷听了,忙带着我们过来,求着敬大老爷好好看顾一番。”尤潇潇见邢夫人眉飞色舞,知道心中极欢喜,于是也道:“琮哥儿竟是这般出息了!”又叫银蝶去领松烟墨两盒,湖笔十只,并四对笔锭如意的金锞子,特递给迎春道:“你给你兄弟捎去,只说嫂子盼他早登科。”邢夫人听了,更是乐得合不拢嘴。因着迎春与尤二姐都是待嫁之女,性情又温柔,这半日也凑得熟了,尤潇潇便让她们姑娘家往内屋里说话去了。 邢夫人见姑娘们不在,便先问道:“你去了林家,可知道姑老爷娶亲的事?”尤潇潇揣度她声气儿,估摸着西府那边都传遍了,于是轻轻点点头。邢夫人忍不住笑道:“外头都传姑老爷此回要升到尚书,老太太一得了消息,就叫二太太与二老爷快些从族中再选个姑娘……”尤潇潇忙道:“这可不是错了辈分”现今族里年轻的女孩子都是跟着贾敏叫姑姑的,到时候真成了事,迎春探春几个再怎么见人。邢夫人冷笑道:“自然是往了旁支里去找的,总有几个辈分大的姑娘,千挑万选好容易选了一个,说是跟着咱们姑太太在时一样的品格,可惜姑老爷只说了一句不合适就给拒了。老太太正发愁,二老爷也不知道怎么受了挑唆,要把一个清客的妹子送给姑老爷做妾,没料到姑老爷竟真瞧上了那姑娘,便跟二老爷说定要续弦。老太太气的七倒八歪,又哭姑太太又哭外甥女,可这都是人家林家的事,哪里管得着呢。”尤潇潇方才知道其中曲折,又把自己要去林府帮忙张罗娶亲的事一发儿说了。邢夫人笑道:“你放心,我知道就是了,必不会告诉旁人的。”这也是怕贾母拿了尤氏撒气的好意。尤潇潇却是不在意的,贾母想着来到宁国府里充老祖宗,也要看贾敬认不认。 因二人又说起娘娘发懿旨让诸位姐妹去往省亲别墅里居住的事来,邢夫人道:“是什么好稀罕的东西。为了那园子,银子花的流水儿一样,娘娘才赏了我们些什么?一百两黄金能当吃能当喝?”说着蹙眉道:“悄悄与你说句话,我们老爷想着分家呢。”尤潇潇挑了挑眉,低声道:“老太太不允吧。”邢夫人越想越怒:“二房一年往宫里要送好几万两银子打点,全从公帐里出的,这也太欺负人了。那园子也是用这么一回罢了,现在住着的都是她们二房里的人,迎儿要在家陪着我,不想进去,但是娘娘的懿旨我们不好违,便打发了她两头住着就是了。这还不都是二房的主意,只想着让我们跟着一起贴补那园子,怎么宝玉进去了,不叫琮哥儿一起过去?”尤潇潇笑着岔开话来:“那园子修的齐整,终究我还没瞧过呢。”邢夫人说道:“这有何难?改日你直接过去逛逛就是了。除了三姑娘和迎儿,连薛姑娘与史姑娘都有院子。因为娘娘疼宝玉,非叫一起住进去,老太太想了想,又叫珠大奶奶进去监管着。”说罢,又冷冷一笑:“宝玉的年纪说起来也不算小了,迎儿与三丫头倒也罢了,正经的姐姐妹妹,这薛姑娘与史姑娘两个跟着一起混着……老太太年纪大了也糊涂起来了。”尤潇潇会意,只笑道:“琮哥儿是个懂事的,太太放宽心就是。”邢夫人叹气道:“唉,我们琮哥儿虽说不讨他祖母的好,但也是出息的,只盼着能早日分家就是了。” 正文 第55章 出了正月,接二连三的喜事盈门,先是大简书院隆重开院,再是林如海娶妻,接着又是尤二姐出嫁,尤潇潇只忙的披星戴月,好容易一一打点好了,天天累的骨头叫乏,还没在家歇上几日,林如海受职户部尚书的旨意又下来了,一时之间林府外头排着长长的马车,抢着过来送贺礼。因为家事是黛玉照管的,便又急急派人到东府里喊了尤潇潇过去帮忙。 原来自林如海受职一事出来,贾敬与贾珍便商议了,以往如何这时也如何,循例送上贺礼就罢,不必加重,倒让人瞧不起。贾珍听得尤潇潇要去林府,皱眉道:“这时候不比姑老爷娶亲的时候,虽是妹妹脸嫩,继夫人现今进了门,她们娘两儿张罗就是了,你去凑什么热闹。”尤潇潇瞧了他一眼,只笑道:“大爷虽是想的不错,但妹妹既然特特打发人来了,我不去驳了她的面子岂不是不好。”贾珍听了也有道理,正要再嘱咐两句,只见尤潇潇已经换好了出门衣裳,外头也装好了一盒子热腾腾的松子糕,正是黛玉极喜欢的。银蝶带过来,尤潇潇对着铜镜瞧了瞧妆容,扭头对着贾珍道:“大爷如何不放心起来,我心里自有分寸。”贾珍被说的没话说了,只好道了一声:“早去早回。” 进了林府,傅夫人跟着黛玉一起迎着,尤潇潇免不得先与傅夫人见礼,未等黛玉开口,只听傅夫人道:“这会子是我自作主张,实在是瞧着姑娘辛苦,才打发人请了珍大奶奶过来。”尤潇潇不好接话,只是微笑。黛玉笑道:“真真闹得我头疼,有些子人家从来没见过的,忽而巴拉蹦出来,偏偏个个攀亲带故的,也驳不出去,正要讨嫂子拿个主意呢。”傅夫人听了,说道:“老爷这会子也该从书房里出来了,失陪了。”说罢,就带着丫头先走一步。尤潇潇瞧着她的背影,对着黛玉笑道:“看样子你家太太是个不爱操心的。”黛玉点头道:“母亲自进门来,从来不肯搀和这些俗务。”尤潇潇便撇过话去,跟着黛玉去了议事厅,早有齐刷刷的管家嬷嬷候着。这些人正是黛玉一一品择出来的,自然忠心耿耿。黛玉把一打子帖子递给尤潇潇道:“这些人里头有的是京城新贵,有的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还有一些是浑水摸鱼来的,只是有一点,礼物都贵重得很。”尤潇潇接过来,慢慢看了,笑道:“姑老爷如今甚得圣宠,众人趋奉也是常事,若是有不想交的,只管加三成回礼就是,横竖咱们家也不缺这点银子。”黛玉点了点头,拿了对牌给人去办。然后又说起宴请名单,林如海官居一品,若是一味低调倒显得刻意,再说林家自搬回京城来,还没有正式邀过世家好友们,也不像样子,正好趁此机会大家聚一聚,也是不忘旧人的意思。尤潇潇明白她的意思,她一个姑娘家的,哪里能抛头露面的应酬,世家夫人的招待自然要有一个妥当的人选。 若是没有傅夫人,尤潇潇也就接手了,如今林府里有了主母,自己怎好越俎代庖,于是笑道:“怎么,这等事太太也不肯出面么?”黛玉微笑道:“母亲是个爽快人,只说在我出嫁之前,家里一应大小事均是由我做主的。”尤潇潇听了,想了一会儿道:“既然这样,那一日我来替你张罗就罢了。”黛玉只等着她这句话,笑道:“嫂子能来必是妥当的。”于是商议定了。尤潇潇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问道:“我瞧着那帖子里没有西府二太太?”贾母是长辈,自然不好惊动。可是女眷名录里只有邢夫人,没有王夫人,也说不过去。黛玉微微笑道:“这是父亲核下的,我也没问。”尤潇潇听了,知道这是林如海意在表明对王夫人的不满,只是没想到老大人还是个率性人。 在林府里待了半日,回去的马车上尤潇潇只管眯着眼打盹。银蝶在旁笑道:“俏眉跟着我说了半日话,奶奶可要听?”尤潇潇闭目道:“我要是不听,只怕你夜里熬得都睡不着觉,快说罢。”银蝶嘿嘿笑了两声,才道:“还不是傅夫人的事,奶奶定是想知道的。”尤潇潇笑着点了点头。银蝶便竹筒倒豆子一般说起来。 原来傅秋芳自嫁过来之后除了侍奉林如海,平素不怎么出屋子。黛玉掌管家事,照例给配了六个丫头,再加上她陪嫁的两个丫头,一共是八个丫头的例,她也不怎么使唤,顶多带着一起做做针线。如今家里一应大小事情还是黛玉在打理,她也从不过问。可笑的是,那傅家人原以为攀上大树,便天天往林府来打秋风,黛玉脸薄,按理要跟傅大奶奶叫声舅母,再听她说得可怜,顾忌着继母的脸面,手头难免散漫些。没料到有一日傅秋芳却到了议事厅里,也不管一旁坐着的傅大奶奶如何上赶着叫姑奶奶,只跟着黛玉道:“她算是姑娘哪门子的舅母,打出去就罢了。”黛玉书香门第出身,没见过这种阵势,听了不免发愣。傅大奶奶还笑道:“姑奶奶好大的火气!”一句话未了,又见傅秋芳上前又狠狠啐了她嫂子一脸,狠狠骂道:“谁是你们家的姑奶奶!我如今姓林不姓傅,若是再敢冒了亲戚的名跑来林家滋事,便是叫姑娘使人打断你的狗腿!”黛玉第一次见人如此泼辣,目瞪口呆,直直说不出话来,还是俏眉机灵,喝着几个婆子架着傅大奶奶直接扔出府门外去。经此一事,那傅大奶奶心里也知道姑奶奶已经恨毒了傅家,就不敢再登门来。后来林如海知道了,找了一个中人给了傅家一千两银子,傅家人老老实实收了,也知道再也不能往林家去了。后来,傅夫人更是寡淡起来。黛玉瞧着,心里其实极同情这个继母的,禀明了父亲给她月例里多加了二十两银子,因为她嫁妆简薄,万一将来没有子嗣也有条后路。傅夫人也不在面上作感激,照旧淡淡的,如此却是正好,母女两个处得甚是平静,老大人也很满意。 尤潇潇听完,心中感慨,不由点头道:“是了,我也瞧着林姑娘跟着傅夫人处得还好。”银蝶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也得看久了才知道呢,林姑娘就是容易心软。”尤潇潇笑道:“那就慢慢看吧。”这傅秋芳是个有志气的。林如海心里定是也算到了傅秋芳与傅家早已恩断义绝,所以趁个机会挂割干净,往后少了岳家掣肘,没得让人再打他的名头出去作怪,也便于明哲保身。细细想来,这门亲事确是极好。 一会儿就到了宁府,瞧着自己家门口也拥挤不堪,尤潇潇在车里笑道:“这是怎么了?比着书院开院那日还热闹呢。”终于进了馨澜院里,只见贾珍躺在藤椅上一脸疲色,见了尤潇潇进来,说道:“我可是累乏了,夜里早点歇着罢了。”尤潇潇一面脱衣裳一面问道:“外头那么些人……”欢颜早给尤潇潇端了一碗橘子酪,贾珍却坐起来拿过来吃了一口,叹道:“姑老爷如今做了尚书,又在咱们书院里兼馆,外头好些人去了林家找不到门路,竟然齐齐到咱们家来了,你说咱们跟着姑老爷是什么关系?哪里敢随便应许什么?有几家子又非要把儿子送进来,解释了半日也解释不通,老爷不耐烦,令人挂了书院已满的告示,然后关上大门就罢了。”尤潇潇这边儿换了家常衣裳,卸了妆环,然后过来与他轻轻揉了揉肩膀,笑道:“就听老爷的就是了,你也别焦心了,我临走时打发小厨房熬了淮山芡实粥,配了林妹妹刚送的珍珠茭白,炒一盘子吃了咱们就睡觉去。”贾珍听说林妹妹三个字,又打起精神问起林府的事来。尤潇潇知道他疲累,简单说了几句,就先服侍他睡了。 过了几日,那些人见了宁国府不兜揽,果然都各自散去。贾敬听了消息,又嘱咐了贾珍一番,是怕他出去应酬时托大,说些甚么话出来。贾珍心中明白这是老子不放心之故,便笑道:“老爷把儿子想得太不堪了,如今一面是娘娘,一面是姑老爷,我只有加倍小心谨慎的。”贾敬点头道:“你是知事的。不知道那府里该怎么办,若是不束缚住人,将来难免惹出祸端来。”贾珍听了,也默默不语。元春虽是封妃,朝堂之上贾家人纹丝未动,连省亲这么大的动作,也是给了些银子打发了就罢了。再瞧周贵妃之父此次跟着林如海一同升了官阶,可知在皇帝心中分量深浅。贾敬何等敏锐,但是这话不能多说,那日见了贾赦过来略略提了几句就罢了。又因为这几年收成不算好,开支却是一分不减。贾敬便又问了问家里的境况,贾珍于庶务之事自然是精通的。宁府的田庄与铺子连着先夫人的嫁妆都是贾珍一手经营,出息归到内府账房里算,钥匙是尤潇潇掌着的。贾珍道:“幸好从西府里省了一抿子,做成了书院。至于以后的开销,吃的住的都是现成的,一年贴补千八百银子就够了。现今还有两件大事,一个是蓉哥儿娶亲,一个是惜春出嫁,我跟媳妇早早有了盘算,蓉哥儿虽是续弦,但长子嫡孙,以后要承爵,所以不能委屈了孙子媳妇,一应照着初娶的执事,连着聘礼等共划了三万两银子。妹妹是咱们家唯一的姑娘,除了将太太的嫁妆全都给她带走,另外再出一万两银子置办起来。”贾敬听了,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 到了林府开宴的正日子,尤潇潇早早去了,却见邢夫人带着迎春来得也早,说是过来瞧着,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黛玉听了忙笑道:“还是大舅母疼我。”邢夫人听了一句大舅母,知道林府还肯认下自己这门亲,不由心花怒放。当日林家没给王夫人送帖子,西府里虽闹得沸沸扬扬但也没人敢去林府里兴师问罪。况且没请王夫人,还是叫了贾政,总不好自己先失了体统。邢夫人得了信,先是高兴王夫人吃瘪,而后又惴惴不安起来,想着是不是林家有了新亲,只把自己家当一般故交来招待。见了林黛玉这句话,不为别的,琮哥儿依旧可以喊林如海一句姑父,对他未来自然大有裨益。 却说贾母拿了帖子,心中也只有深叹,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自己的媳妇如何苛待外孙女,姑老爷心里已经是明镜儿一般,只恨自己如今年纪大了,约束不住,虽是娘娘显赫,但姑老爷如今做了一品大吏,宝玉能攀上林家这门亲,该有多么好。贾母越想越生气,直接打发人把王夫人叫了过来。 王夫人正在与来访的薛姨妈说话,问些媳妇可规矩的话。那尤二姐进门也快一个月了,薛蟠与她倒是琴瑟和鸣,两个人天天在屋子里蜜里调油,薛蟠一反心性,也不出去乱逛。再加上尤二姐知事懂礼,一口一个太太在身旁老老实实的侍奉,跟着香菱也是姐妹相称处得极好,薛姨妈对着她倒有了几分喜欢。王夫人见妹妹颇为心满意足,心里就有几分看不起,只是不好驳了她的兴致,顺着她说几句罢了。听见贾母来喊,忙叫彩霞送了薛姨妈出去。自己收拾了往贾母上房来了。 室内无人,贾母便与王夫人将现今利弊分析明白,又道林家定是恼了,力逼着王夫人去林府道歉去。王夫人知道贾母还想着给宝玉娶黛玉之事,怎肯答应。她现今是皇妃之母,说话底气十足,且不说林如海只是做了一品尚书,就算进了内阁,她也不能捏着鼻子叫贾敏的闺女进门。反正往后有了娘娘照拂,宝玉的前程自是远大,根本不用特意去沾林家的光。贾母瞧着王夫人冥顽不灵,又是当家的太太、娘娘嫡母,自己老天拔地,迟早要在媳妇手里讨生活,不能逼得过紧,于是也只得罢了。再细想林如海能做出这种强硬姿态,显然是已经不把贾家放在眼里了。强扭的瓜不甜,就算王夫人如今肯低头,林如海恐怕也不愿把黛玉嫁过来。若是这般,倒是退后一步,和和气气做了亲戚,守望相助也就罢了。再至于宝玉娶亲的事,反正现今还有一个史湘云在,虽说娘娘在省亲夜里大大褒奖了薛宝钗,但后来下懿旨,也让了史湘云一同进了大观园别居,老太太算不得一败涂地。 正文 第56章 韶华好光景,光阴如箭,转眼到了五月间,草长莺飞,春意盎然。如今的宁国府里是样样顺溜,贾敬在大简书院带着孩子们日日读书,神清气爽,越发显得鹤发童颜。贾珍跟着忙得不休,但见老子身体康健,家里家外又井井有条,外头的田庄铺子风调雨顺,生意兴隆,心中便十分畅怀。又因着秦可卿的日子过了,贾家一门荣耀,官媒们便频繁上门来,正经打听贾蓉之事。 贾蓉现今有个龙禁尉的虚职在身,又入了国子监读书,将来还要承爵宁国府,虽是续弦,媳妇家世也不能太简。贾珍与尤潇潇两个来一份收一份,再拿帖子细细瞧了,只见除了几家子门户尚可,可惜送来的都是庶女,剩下的多是攀高之亲。虽是要低头娶媳妇,但也不能太过。贾珍看了很不满意,便道:“你寻常跟着那些夫人出去坐坐时,倒是瞧着谁家姑娘好,咱们不妨先去探探信。”尤潇潇听了,笑道:“虽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但这事也得问问蓉儿自己……”贾珍听了,知道她自谓继母,怕是插手太多,反不讨好,于是劝道:“你嫁来这些年,还这般生分做甚?蓉儿又不是不知好歹的孩子,他才多大,能瞧出什么。你替他做了主,心里只有感激的。”尤潇潇听了,不好再拒,况且这长子媳妇娶不好也是祸害,少不得自己受累于是应了。因说到贾蓉,贾珍又想起惜春之事。姑娘虽是年纪小,但也得早做打算,细细多挑些,才能选个好人家。尤潇潇点头道:“女孩儿不比男人,一辈子的大事自然要更慎重。”贾珍此时才自悔原先交往的都是纨绔,那些家子里的孩子都是蒙着祖荫过活,少有出息的,心里也甚着急。尤潇潇瞧着,反安慰他道:“姻缘也有几分天注定,横竖妹妹还小……” 二人正说着话,只见银蝶从外头笑容满面的进来道:“大奶奶,薛家派人来了。”尤潇潇略一想,便明白了,问道:“可是你二姨奶奶那边有事?”银蝶笑道:“正是,薛大爷打发人来跟奶奶说,二姨奶奶有喜了。”尤潇潇听了,十分高兴,一面吩咐去库房里拿些药材,一面叫人赏了银子,又嘱咐道:“你出去说,我得空儿就去瞧他们奶奶。”银蝶应了是,笑着走了。贾珍听了,在旁眉头一皱,想那尤二姐刚嫁过去几个月就有了身孕,自己这头却依旧毫无动静。他子嗣单薄,只有贾蓉一子,按说妾侍不少,后来也没见得谁再生下一儿半女。尤潇潇锁了库房出来,见贾珍若有所思,笑道:“大爷想什么呢?”贾珍见她喜气盈腮,心中倒有几分可怜她,只胡乱应付了一句,说要出去,晚上不必备饭。尤潇潇知道他改过了,现今从来不管他外事,只应了一句好,便不肯多言。 却说贾珍只带了心腹小厮,出了门竟是往张友士府里去了。他不是拿糖捏醋之人,虽是自贾敬一辈起只得自己一个,就知道老辈子的子嗣上也是艰难,只是自己跟先头夫人成了亲就有了贾蓉,这些年眠花宿柳如何就没了动静?不由心里生疑,要寻大夫好好瞧瞧。 张友士原先闲云野鹤,虽是医术高明,也只是在几个高门大户里串的,自从医好了林如海,便得了一封举荐信轻而易举进了太医院。供奉宫里的贵人们虽是辛苦些,但体面尽有,也算有得有失。这日正好是休沐,听见贾珍来访,忙迎出来笑道:“贾大人有何事,只管招呼一声就是,还劳烦亲身跑来?”贾珍也知他如今授了官衔,不能同以往相待,自然也十分客气。二人坐下,未待茶来,贾珍便开门见山将苦恼一一道出。张友士听了,心里倒佩服他坦荡,不同旁人家,有了这事便是催逼夫人云云。于是带到后室,正经诊脉,又问了日常饮食等,贾珍自然一一如实答了。 张友士细细评判了一会儿,方笑道:“贾大人不必过虑,依照学生来看,万事无忧,只是凡事讲究个缘分,只等等看吧。”贾珍是聪明人,连忙拱手谢过,正要奉上红纸礼金,张友士却推拒道:“贾大人慧眼,举荐学生给林大人,已经是大恩,现今又这般,岂不是折煞学生?”贾珍听了,不好勉强,只道闲时常往府里走走,吃酒听戏都便宜。张友士也知道是结交的意思,连忙应了。 却说尤潇潇见贾珍出门,自己歇了一会儿也无事,索性就往薛家去瞧二姐。开箱子装了些给小孩儿做衣裳的料子,因怕二姐胃口不好,连忙又带了些清爽的吃食,果子蜜饯等等。又吩咐银蝶多带些银子。主仆两个便收拾了出门。 因着过了年尤潇潇就流水儿般忙碌,除了成亲那日到了一趟薛府,这还是第二回过来。头回虽是满院子布置得喜气洋洋,但因着匆忙搬就,处处也不甚讲究,如今再来瞧,竟是花木葱茏,整洁如新。尤潇潇边走边赞,薛家婆子也殷勤相待。到了垂花门,见着尤二姐竟是专门出来迎接,尤潇潇忙道:“你还不歇着,倒是混跑什么!”尤二姐面上一红,旁边侍候的婆子笑道:“姨奶奶不知道,咱们大奶奶的胎过了三月已是坐稳了!”尤潇潇听了,免不得在心里细算,尤二姐跟着薛蟠成亲也不过才三个多月,这岂不是成亲那几日就有了喜?想着原著里尤二姐就是个好生养的,说不得这一胎也是个儿子。说起来尤二姐也算是有福气的,虽是薛姨妈先头瞧不起媳妇家世,但现今见着连孙子都有了,二姐日子定是好过的。 尤二姐含笑接了姐姐进了内室,银蝶将带来的包袱捧盒交给那婆子收好。尤潇潇刚坐下来,只见香菱亲自倒茶来,忙笑道:“香姨娘快歇歇,不拘让那个孩子过来就是了。”香菱憨憨一笑,也不言声,知道她们姐妹有私房话说,拿着茶盘子就退出去了。尤潇潇心中正感叹,尤二姐笑道:“姐姐刚捎了好些药材与我,现今又拿这些来作甚?”尤潇潇笑道:“都是给外甥用的料子,全拿的松江棉,你打发人裁了小衣给他穿,细密柔软,极舒服的。”然后又问道,“胃口怎么样?怕是你不舒服,拿了些家里腌的果子,干干净净的,有梅子梨子,还有些九月仙,酸甜适口,闲时你留着当零嘴吃。其他的,若有什么想吃的,打发人去找我就是。”尤二姐听了,忙道:“大爷与太太对我极好,凡事都周到。”尤潇潇见她面色红润,衣裳首饰鲜亮,知道所言非虚,也就点点头。听说薛蟠这些日子不出去闲逛,正经做事起来,便道:“大爷可是要做爹的人了,看来你平日也劝得好。”尤二姐一笑,说道:“还不是姐姐教我的?”声音又压低些:“家里银子其实不甚多了,我跟着大爷说,将来孩子们成家立业的,可不是样样要花钱?坐吃山空的可怎么办?大爷现今疼我,自然也能听进去。”尤潇潇听了,忍不住笑了,尤二姐是吃过穷日子的苦,有她提着,正好。因又问起香菱之事来,尤二姐说道:“我正巧有了孕,香菱妹妹正侍候大爷呢。”尤潇潇沉吟了一下,道:“你们姐妹两个一起服侍大爷,好歹有个臂膀,将来再有个把外来的也就不怕了。”尤二姐明白,忙道:“姐姐放心,我跟香菱妹妹处得和睦,她闲时喜欢作诗,还说要教我呢。”尤潇潇听了,知道这两个其实都是天真烂漫之辈,只要薛蟠不出幺蛾子,以后日子也算是平安,于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因到了薛家,便也要跟薛姨妈见礼,打个招呼,前头是婆子说太太有客,请着姨奶奶先往大奶奶处坐坐。过了一会儿,薛姨妈贴身大丫头同喜亲自过来请尤潇潇过去,尤二姐本要陪着一起,同喜忙道:“大奶奶你快歇着!太太说了你不必拘礼。”尤潇潇见薛姨妈果然是疼媳妇孙子的,笑了笑,跟同喜一同到了内室。薛姨妈脸色不甚好,但见了尤潇潇也十分客气,笑道:“倒是烦得姨奶奶过来,大奶奶事事都好,姨奶奶也放心。”尤潇潇也笑道:“正是亲家太太照顾得好,二姐那个娘着三不着两,幸亏有了亲家太太拿她做闺女一样的疼,我当姐姐的,心里自当感激万分。”薛姨妈与王夫人虽是姐妹,本性却是慈软,听得尤潇潇这般说,也道:“姨奶奶说哪里话,这样客气起来。”尤潇潇笑着说了两句别的,又道:“有句话虽是不体面,但我也得央求亲家太太,二姐她娘若是要来瞧二姐,放着进门坐一会儿就是了,万万不可留宿留饭。再有纠缠,只管打出去。”然后又道,“我虽是打发人去说了,只怕她不懂事,倒扰得府上不安。”薛姨妈听了,叹道:“姨奶奶这话虽是偏了我们,但好歹是大奶奶的亲娘……”一语未了,尤潇潇知道尤老娘定是跑来当丈母娘抖威风,她是不顾头不顾脸的泼皮妇,薛姨妈哪里斗得过她,于是皱眉道:“倒是让亲家太太为难了,此事交给我罢。”二人说着又闲话了两句,尤潇潇便是要告辞。薛姨妈忙道:“姨奶奶好容易来了,天又晚了,跟大奶奶一同吃了饭再回去。”尤潇潇正要推辞,只听外头争吵起来,里头夹杂着薛蟠的叫声,隐约有女子哭泣声。薛姨妈脸上露出凄苦之色,顿时拘束起来,道:“让姨奶奶看笑话了。”尤潇潇却怕尤二姐吃亏,直接撩了帘子走出去。 外头正是热闹,薛蟠、宝钗、尤二姐、香菱都在,薛蟠脸红脖子粗大嚷大叫,众人都在劝,宝钗脸上隐约有泪痕。尤潇潇喝道:“还不快把你们大奶奶拉开!”婆子丫头们见着主子闹,正慌了手脚,听了吩咐,连忙将尤二姐接到一旁椅子上先坐下。薛蟠见了尤潇潇,收了嘴脸,倒是恭敬叫了一声:“大姐姐来了。”宝钗也勉强打了一个招呼。尤潇潇瞧着,恐怕是与宝钗有些关系,深知此是她们家事自己不好插手,只道:“二姐你现在身子重,回房去。”尤二姐不敢不听,香菱机灵,搀着她往内室走。薛姨妈在屋子里也没出来,尤潇潇想了想,反正二姐一切平安,自己正好回去罢了。 却是薛蟠先嚷道:“大姐姐又不是外人,留下评评理!”宝钗脸色一变,尤潇潇听了这话既不好走又不好留,正尴尬着,薛姨妈在屋子里听得儿子声音,自己也正是没主意,索性咬咬牙也走出来,请了尤潇潇进屋来,宝钗自然跟着。丫头送了茶来,薛蟠不好进去,气哼哼的坐下,且不说话。 薛姨妈先叹道:“蟠儿说的也是,姨奶奶帮着出个主意吧。”宝钗在旁只低着头,尤潇潇倒不好撇得干净,只道:“不知亲家太太何事烦恼?”薛姨妈瞧了一眼女儿,忍不住流出泪来:“姨奶奶也知道,西府里她姨妈接宝钗过去住,也是想着结亲的意思,谁知道宝玉那个不成器的,跟着袭人做出那种事体来,我……”尤潇潇这才知道袭人事发,也不知道哪个丫头吃了醋去告的事。只是这富豪公子家在成亲前放两个房中人也是常事,薛家为何容不得?正奇怪着,薛姨妈擦了擦泪又道:“若只是这样倒也罢了,卖了打发了都行。可是那袭人如今验出来有了身孕,她姨妈的意思是总归是自家骨肉,便是要送庄子里先生下来。”尤潇潇不由吃了一惊庶长子如此大忌,王夫人这是要做什么?这明晃晃的打脸给谁看?真想要宝钗做媳妇,岂不是欺人太甚?于是忙问道“此事老太太可知道?”这会儿却是宝钗开口了:“老太太没说什么,只让太太做主就是了。”尤潇潇听了,知道贾母原意是想借刀杀人,大概她也没想到王夫人还想留下袭人来。 “蟠儿知道了大吵大闹,便是要他妹妹搬回来。”薛姨妈脸上露出含耻的表情来,“宝钗过了年便是及笄了,我这个做娘的可是耽误了她……”说着竟是痛哭起来。这是臭鱼烂虾都要咽下去的节奏,宝钗在旁听着,心如刀割,也呜呜的哭起来。尤潇潇见她们母女这般,有些话反而不好说出口,再看宝钗也着实可怜,于是道:“我便是多一句嘴,大爷说的也是,不如让姑娘先搬回家来住吧。” 正文 第57章 薛姨妈本来就是没有主意的人,听了这话只往宝钗脸上瞧。宝钗低头哭也不肯说话。尤潇潇知道此事也不好决断,更不想再往深里掺合,见她们母女相对泪眼,劝了两句淡话就起身走了。薛姨妈也顾不上来送,外头薛蟠坐着见她出来,因着内外有别,倒也不好挽留,行了礼,叹口气往内室去了。只有尤二姐带着香菱送尤潇潇出了门。 且不说薛府沸反盈天,荣国府里也暗潮汹涌,稀烂一锅粥。贾母做老佛爷状,本想甩手不管的,却听闻王夫人要送袭人去庄子去生孩子,直气得说不出话。湘云年纪小,身旁也没个能做主的明白人,不知其中利害,还想着袭人原是小时候的情分,只知道她犯了事,还不知道是何事就要跟贾母讨情。贾母自然不便与她说明白,脸色阴沉着让琥珀带姑娘好好回去歇着,然后坐在榻上闭目数着手珠儿半晌不说话。鸳鸯见了这般,心里也跟着发紧,那袭人虽不是府里的家生子,但也是从小儿被买进来,跟着她们几个大丫头都是一起长大的,情同姐妹,若是别的倒也罢了,只是现下做了这等不堪之事,她自然也一句话不敢说。 贾母心知王夫人是逼着自己出手的,否则也不会话里话外都说是老太太屋子里的人,媳妇不敢擅作主张。贾母年纪大了,狐媚外道的事自然见得不少,只是没料想平时瞧着老实巴交的袭人能有胆量酿出这般祸事。眼见王夫人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烧,她也不能再装不知道。罢了,宝玉的名声自然是第一要紧的,这一回放过袭人去,其他的丫头们再跟着有样学样,府里岂不是乱了。 不消两日,袭人暴毙之事传出来,怡红院里诸人个个噤若寒蝉。旁的人不知内情,只觉得蹊跷,也有混打听的,贾母王夫人怎么肯露出缝来。管家婆子叫了花自芳来,赏了二十两银子,说袭人得了女儿痨,不治而亡,念在服侍一场,给棺材钱好好装裹了。花自芳也知道妹子死得不明不白,念起年前宝玉偷偷往家里去的情景,背上便是一层汗,连忙收了银子谢恩出去了。王夫人在屋里得了消息,心里也打了一个激灵,想着老太太的雷霆手段竟是不输当年。正感慨时,却是麝月来报说宝玉病了。王夫人听了,便知道儿子是被惊着了,便埋怨起贾母做事太狠绝,哪怕去子留母也好,哪里就这样舍下命来,又担心宝玉便急急往怡红院去抚慰。 却说宝玉天天守着天仙儿般的宝姐姐与云妹妹,一个端庄妩媚,一个俏丽软香,他又是初尝过滋味儿,天天是万爪挠心,不胜煎熬,幸好,倒也知道不能造次,只好拿身边的袭人泄火。袭人也是胆大的,这几年愈发出落的眉眼如画,二人搬进园子里去,躲了众人的眼,就肆无忌惮起来。那日正是耳鬓厮磨、柔情蜜意的时候,没想到却被王夫人拿了一个正着。袭人衣衫不整,当下被混着拖出去关在婆子们上夜的房里,若不是诊出脉来,早被打发了卖了。宝玉见王夫人大怒,只跪着不敢说话,原想着等平息些再去讨情。没想到才两三天的功夫,袭人就去了。他心中又惊又痛,当下就头晕脑胀糊涂起来。麝月自然不敢瞒。王夫人急急来了,守在一旁一面落泪,一面喊宝玉的名字,又想起贾珠来,更是哭得痛心疾首。麝月、晴雯、秋纹、碧痕等皆在一旁束手而立。太医已经过来换了两幅方子,服药下去均不见好。王夫人正打发人出去再去太医院寻新大夫来,只见贾母扶着鸳鸯颤颤巍巍进来了。 见到宝玉脸色苍白,额头满布汗珠,贾母不由心疼万分。王夫人早站起来一面抹泪一面道:“惊动了老太太,媳妇……”贾母淡淡瞥了她一眼,又望着晴雯等诸人,意味深长道:“俗话说不破不立,小孩儿家也别太娇贵了。因着娘娘的事忙碌着咱们家里今年也没放人,祖宗传下来的的规矩,到了年岁的丫头该放的就放出去,该配人的也让管家们递外头小厮的名册来。”王夫人忙低眉顺眼道:“媳妇知道了。”贾母方坐下来,叹口气又问了一遍宝玉的病,毕竟年纪大了守了一会儿便走了,只叫两个时辰过去报一回。 王夫人送走了婆婆,回屋子暗忖贾母的话,秋纹在一旁脸色煞白,正是她往王夫人那里报信,才将二人抓了正着,听着老太太的话,却是一个都留不得了。袭人与宝玉的勾当,小丫头们不知道,麝月与晴雯却是最早知晓的。只是麝月为人厚道,眼不见心不净,况且又跟袭人素来交好,便不爱管闲事。晴雯心里则是另有算盘。她虽是贾母给过来的,但是将来也是要守着宝玉的。 贾母原先瞧着袭人年长老实,做事妥当才给了宝玉贴身服侍,只是袭人生就的脾气,跟着贾母的时候满心满眼里只有贾母,跟着湘云又是全心全意待湘云,后来到了宝玉身边,自然便是一身一体一心一意全给了宝玉。贾母是要袭人做个耳报神,后来总不见她过来说话,心中自然恼怒,只是自己打发给孙子的,平常又没有疏漏便不好随便叫回来。幸而后来见了晴雯机灵,针线活儿又出彩,便又给了过去。果然晴雯事事谨慎,有风吹草动都跟着鸳鸯递消息。只是这次这等大事,连那外围子的秋纹都知道了,晴雯却是隐瞒不报险些酿成大祸,显然心里也是故意要拿着袭人把柄,未尝不是想与宝玉瓜葛的意思。贾母何等人物,早看透机关,因而愤怒异常,自己原先就跟着晴雯暗示过,将来宝玉成亲的时候自然不能亏待她,谁想到她人大心大起来,这等背主的奴才便是不能留了。连着紫鹃,贾母身边一连三个大丫头都看走了眼,老太太心里非常不痛快。紫鹃撵到庄子上,袭人暴毙,至于这个晴雯,也算是有功的,放出去看她造化就是了。 王夫人这边儿自然也是加倍谨慎,若不清理干净,难保没有第二个袭人。秋纹虽是立了功,王夫人也看透她的心思,将来留在儿子屋子里肯定要争风吃醋搅山倒海的,于是指着贾母的话,将怡红院里的丫头全换了。因麝月稳重,颜色又不出众,便想先留一留,省的新人来了侍候儿子不上手倒也麻烦,况且经历袭人之事,谅她也不能再轻举妄动。至于晴雯,原先王夫人没瞧着,如今叫过来细细看了,眉眼竟跟着林黛玉有几分相似,又听着房里老妈妈们的话,平常乔张乔致的,是个狐媚样子,心里又气又怒,直接叫了周瑞家的送回贾母处。 贾母知道了,只说了一句,晴雯也算服侍自己了一场,听说她还有个姑舅哥哥,就送家去吧。鸳鸯深知多浑虫两口子不成器,晴雯娇惯的兰花儿一样,这时候打发回家就是送到猪圈里。但是老太太的令她也不敢违,背地里偷偷掖了几吊钱与晴雯,瞧着管家婆子送她回去了。因是被逐出去,一概的箱笼包袱不准带,多浑虫与他娘子灯姑娘儿瞧着晴雯不是以往副小姐的样子,知道是在主人家失了宠,又没有捞捎,先是恶言恶语,后来就更摧残起来。晴雯哪里过得了这种日子,掐尖好强惯了,先是天天在家里吵个不休,还幻想着宝玉心里惦记,日日不安宁。灯姑娘儿早瞧不上这表小姑子的跋扈样,后来连残羹冷炙都不端来吃。晴雯又气又饿,竟是大病一场。多浑虫谋划着使了银子找大夫瞧了,未等娘子嫌弃,只小声道:“她倒是好模样,反正卖身契给了咱们,倒是医好了卖给大户人家做妾,手里还能有几个钱呢。”灯姑娘儿听了有理,便是收了脾气,尽心服侍了一番,晴雯以为哥嫂转好,正盘算着等自己病好了就使了婆子往怡红院送信去,没料到夜里一顶小轿悄悄抬出去,多浑虫把个如花似玉的妹子直接卖给一个叫醉金刚倪二的做妾去了。 却说宝玉病了好几日,掌不住拿了各种药来灌,平日湘云也不断了往来,逗着说说笑笑,天天休养着倒也缓缓的好了。偶尔睡梦的时候还叫袭人,真正清醒起来,却发现屋子里除了麝月,其他的人都不见了。先走了一个袭人倒也罢了,也只是柔顺温良可取,谁料想晴雯也能被逐,整个屋里颜色最出众的便是她,平常眉来眼去的感情也好,还未等上手就离了去,如此想着竟是比着袭人还要痛惜万分。回头再一看新来的几个生疏面孔,也最多是个白白净净勉强入眼罢了。只是心中虽有万分不满,宝玉也知道老太太与太太都在气头上,此时是不敢闹的,只想等着这事平息下来,再去讨回来。 王夫人因着袭人之事也揪了好几日的心,万事没心思。宝玉终于好了,李纨才敢瞅了空子来回说:“宝妹妹前几日带着丫头们搬出蘅芜苑了。”王夫人听了,面上一寒,盯着李纨道:“为何才来报我?”李纨见婆婆不善,只低着头道:“宝妹妹走的时候特地嘱咐的,说太太这些日子忧心宝兄弟,让先别打扰。”王夫人见这话礼貌周全,再跟着大儿媳妇多话也没意思,就说:“知道了。”李纨出了门,冷眼瞧了瞧黑漆门,心里暗啐一口,转身往外走的时候却瞧见了探春。 “大嫂子过来了。”探春手里提着一个漆木食盒,李纨看了一眼知道是来孝敬的,只寒暄了几句就擦肩走了。侍书瞧着在后头悄声道:“大奶奶脸色不好,怕是又在太太那里碰了钉子。”探春心里明白,这个寡嫂向来不讨好。只是府里出了这些事,王夫人这几日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袭人之事瞒得住别人,探春自来精明,凡事哪里有打探不到的,又听说宝钗回去了,知道王夫人也在头疼。这都几日了,太太却是一丁点举动没有,怕是找不到合适的人过去,正是要用到自己的时候,哪里能退缩了? 彩霞见了探春过来,忙打起帘子来跟着王夫人通报。探春慢步走进来,见王夫人坐在窗前脸上一片平静,忙笑道:“前些日子听得太太胃口不好,如今二哥哥大安了,太太也放宽心些,这是厨房里新上的藕粉桂花糖糕,旁的倒也罢了,那桂花酿的极香甜,我特地拿来送给太太尝尝。”贾府厨房里除了公中的分例,若想加餐,都是各房主子额外拿钱的。王夫人见了她这般,想着她一个月也没几个钱,倒能省出来孝敬就不好驳她的脸,吩咐开了盒子取出,又令彩霞煮了好茶,母女两个坐着亲热的分吃了一块,探春小心翼翼瞧着嫡母,见她面色缓和,知道对了胃口,心里就极高兴。王夫人这些日子火烧火燎,也要些清淡的吃食,于是趁势又用了一块,笑道:“还是女儿家心细,这糕味道很好,又不甜腻。”说着叫金钏儿来,“剩下的挑几块送给宝二爷去,说三姑娘给的。”探春忙站起身笑道:“太太若喜欢,女儿明儿还带来。” 王夫人笑着让探春坐下来:“你只管坐,咱们娘两个好好说说话。”因又问大观园里住的舒不舒服。这一向虽是省俭了银子,省亲别墅缩了水,但是宝玉所在的怡红院,宝钗留居的蘅芜苑,探春与李纨住的秋爽斋与稻香村,迎春所在缀锦楼,连着妙玉的栊翠庵都存着,只缺了潇湘馆与藕香榭、滴翠亭,凹晶馆,凸碧山庄等。除此之外,还多了一处叫做枕霞阁的,跟着史家老宅子的那一处极为相似,便由老太太做主收拾了让湘云来住。 探春见王夫人提起园子的话,心里明白,忙笑道:“娘娘的赏赐,自然是住的好的,只是平常里姐姐妹妹在一起热闹,宝姐姐不知为何搬出去了,我心里正想的紧呢。”王夫人微微一笑:“就是,我也瞧着你们姐妹亲香,只是我也抽不开身来,你倒是往你姨妈家去瞧瞧你姐姐,问问什么时候搬回来?”探春忙道:“女儿晓得了。”王夫人见她懂事,心里极满意,叫着彩霞将自己收的一套石榴石赤金头面取出来,亲手递给她道:“这是我年轻的时候喜欢戴的,你的年纪也慢慢大了,该好好收拾起来,也是咱们家小姐的体面。”探春见了那首饰流光溢彩,知道价值不菲,还不敢收。 王夫人笑道:“我给你的,只管拿着就是了。”然后又挤出两滴泪来,“我的儿,你大哥哥去得早,你大姐姐又在宫里头,我身边就只有你跟你二哥哥两个,宝玉是男孩子,哪里有你做女儿的贴心,一口吃的都惦记着我,让人怎么不疼?我这些东西不给你倒是给谁?”探春听了,感情动时,也跟着流了泪,“女儿定会好好孝敬太太的。”王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母女两个一片和睦。 正文 第58章 探春知事,一连去了薛府两趟,虽是宝钗有些冷淡,她却是不在意,只管把王夫人教的话一一说去。薛姨妈心软,先露了笑脸。王夫人听说铺垫的差不多了,又亲身跑过来,未等薛姨妈开口,就先将万般错处全推到贾母身上,袭人既然是贾母给的,能做下此事自然跟她逃不了干系。然后又说宝玉是如何惦念宝钗云云,娘娘如何称赞等等。眼见袭人之事处理毕了,薛姨妈不由又动了心思,她是做主母出身的,知道男人家都爱偷腥,既然事情已经过去,眼下也没有更好的结亲人选,就劝着宝钗回去。薛蟠听说虽是一万个不同意,但上有老母赞成,再加上宝钗愿意,最后只好眼瞧着自己妹子又搬回蘅芜苑去。 春日小孩儿体弱,凤姐儿家的大姐便是出花儿了。太医虽说惊险些,但只要好好吃药也就过去了。凤姐儿听了忙带着屋里众人供奉痘疹娘娘,又把贾琏撵出去住。一时之间阖府皆知。旁的人倒也罢了,迎春却是不嫌特特跑来瞧了好几遍。外头平儿等怕过了病气给她,迎春却笑道:“哪里有这样厉害,倒是姐儿一个人呆着怪孤单的,我做姑姑的能来陪着说几句话也好。”大姐儿被单独隔在内室,加上身烦体燥,便是又哭又闹,幸而迎春来了,即便是隔着帘子逗弄几句,大姐儿安定下来,一大一小一问一答倒也有趣。凤姐儿被熬得身心俱疲,有了迎春这个帮手,也能松快些。经此一事,虽是平常与这个亲姑子不亲近,但患难之中见真情,心里感激得很,又是人多眼杂,不显露在面上罢了。至于其他人,老太太虽是真心疼,但也就打发人多瞧几遍罢了。邢夫人是亲祖母,又有迎春撺掇,亲自来了好几趟,自此凤姐儿见了邢夫人就从心恭敬些了。而那王夫人只露了一面,说几句淡话,还催着凤姐儿给宝钗屋子多添些顽器。再有李纨、探春等只不过来打个花哨,因着大姐儿毕竟是女孩子,家里诸人也不瞧着金贵,凤姐儿要强,心中暗恨不已。 这日尤潇潇得了消息,也忙忙带了些药材来看,却是大姐儿已经好转起来,凤姐儿能抱在怀里哄着吃粥,尤潇潇坐下来瞧着女孩儿略瘦了些,便道:“姐儿这几日受苦了。”凤姐儿听了眼圈一红,尤潇潇劝道:“这都好了你又哭什么,经这一事也好,以后就什么都不必怕了。”说着要接过孩子来,凤姐儿却让平儿抱下去:“还没好利索,没的过给你。”尤潇潇嗔道:“我这么大的人倒是怕她一个小孩子……”凤姐儿叹道:“姐儿这一病我也瞧出来了,谁是真心谁是假意。”尤潇潇听话内有因,却也不顺着往下说,只道:“你放宽心就是,姐儿将来必是长命百岁,大富大贵的。”凤姐儿正自悔失言,见她也不接话茬,也就糊弄过去。 二人闲聊,因又说起宝钗搬回来的事,尤潇潇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问道:“怎么好好的,又是搬出去搬回来的?”凤姐儿听了,打量着她,似笑非笑道:“你少给我装憨,这里头的事你敢说不知道!”尤潇潇不由笑道:“可是瞒不住你!”凤姐儿冷笑道:“现今老太太跟二太太各有各的打算,只把宝姑娘与云姑娘拉过来打擂台,宝玉是不管好的坏的都能往屋子里拉的人,将来只怕姑娘们大了不好开交呢。”尤潇潇听她声气,是要看笑话的,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也就不说什么。凤姐儿又道:“那事才过去几天,宝玉刚刚能下地了便偷偷来找我,说想要厨房柳家的闺女五儿到屋里当丫头。”尤潇潇一面吃茶一面摇头道:“这是哪门子读书识字的公子哥,一点体统都没有了。”凤姐儿道:“可不是这话,我哪里能应他。后来叫平儿去打听了才知道五儿跟着他原先的大丫头晴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幸好我指着太太的话没应他,到时候再出第二个袭人,怪罪到我头上岂不是麻烦。”尤潇潇点点头,又小声道:“你瞧着宝姑娘……”凤姐儿皱眉:“姐妹里头她从小儿是有成算的,姑妈那个样子,蟠儿又不争气,她是能当薛府里半个家的,我瞧着这一次回来声气儿跟着平常虽没什么两样,但心里恐怕也是另有打算的。”尤潇潇便不吱声。 正说着话,丰儿进来低声说了几句话,凤姐儿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便对尤潇潇直接道:“我那屋里还有点事,就不留嫂子坐了。”说着就要急匆匆往外走。尤潇潇想了想,该是贾琏跟着多姑娘儿的事出来了,否则凤姐儿也不会气成这样。贾琏倒不是个纯粹的色中饿鬼,凤姐儿但凡体贴些也不会这样,这话有机会再劝也就罢了。尤潇潇于是道:“你快去忙,我顺便去瞧瞧你大嫂子。”说罢,也跟着出了门。银蝶在旁服侍着,找了个婆子带路,二人便往稻香村处走。进了那闻名遐迩的园子,只瞧着百花盛开,远山近水,绿意匆匆,亭台楼阁相互掩映,十分的好看,银蝶先笑道:“天天想着逛逛这园子,今儿终于逮到空儿了。”尤潇潇不言,心中也称赞不已。 进了稻香村,素云早早报了李纨,尤潇潇进来见她在屋里依旧是守着贾兰做功课,先笑道:“这春光大好,你也太拘着孩子了,不如让兰哥儿出去玩玩散散心去,回来念书也更有劲头。”贾兰听了,虽一向是懂事,但小孩儿家玩闹是天性,便眼睛巴巴儿瞧着李纨。 “既是你大娘说的,去玩会子也好,只是早些回来。”李纨心里自然也疼儿子,若不是贾珠早逝,自己家没个顶梁柱,她也不想天天勒掯着年幼的儿子读书上进。那么小的孩子每日里苦读滋味自然也不好受,瞧瞧小叔子宝玉,优哉游哉这么大,眼见都快娶媳妇的岁数了,恐怕那文章不如兰儿做得好呢。 尤潇潇来瞧李纨从来不空手的,给的也实惠,拿给贾兰的荷包里总装着两对小金锞子。李纨替儿子接过来,脸上露出些不好意思,尤潇潇忙道:“我才去瞧了大姐儿,正好饿了,可有什么吃的?”李纨笑道:“这可是你自找的,凤丫头那里吃香喝辣的你不要,偏来我这里,哪里有什么好的,只有我婶子昨日送来的新鲜茶面子,倒是兑一碗给你喝罢。”尤潇潇听了,笑道:“我正想这个吃呢,我们府里头做的忒细致了,反而失了那个热乎乎的香味儿了,快些拿来,多放糖。”李纨听了,忙叫素云去制点心来。 因为屋外搭着篱笆,做着田间地头的意思。尤潇潇瞧了瞧,笑道:“还真有田舍人家的风貌,若是再养上几只鸡,去吃这地里的瓜菜,挑个酒幡更妙。”李纨微微一笑:“竹篱茅舍自安心,这处地方朴素些,他们几个都是瞧不上的,给了我住正好。”尤潇潇瞧了她一眼:“你又何必这样,老太太心里总念着兰哥儿的。瞧瞧其他人,咱们孩子是有出息的,将来这一门说不得还要靠着你去,只是你做娘的也得教男孩子大气些,将来方能走得远。”李纨听了便不接言。 素云适时端了点心来,一碗给了尤潇潇一碗递给了银蝶,又笑道:“刚刚寻了寻,家里还有几块玫瑰糕,珍大奶奶若是乏得紧了,好歹先垫补些。”李纨嗔道:“哪里有你这样做主人的,那都几日的东西了也端出来给你奶奶吃!”说着就要打发素云去厨房里要点心。尤潇潇忙一面阻拦一面笑道:“什么时候能这样娇贵起来!这一碗吃了就饱了!”说着,就端起碗来慢慢喝茶面,李纨在旁也就不再说什么。 又坐了一会儿,尤潇潇便是告辞,李纨照例留两句。尤潇潇哪里肯吃饭,只笑道:“出来逛了一下午,也该回去了。”银蝶早叫人把轿子停在外头,直接从园子里出门回东府。李纨瞧着她们主仆走了,方才进屋去了。银蝶在车里悄悄笑道:“这好大一碗,也不必吃晚饭了。”尤潇潇叹道:“今日我便是不该跟她说饿了的事。”银蝶劝道:“奶奶回回给兰哥儿带银子过去,过年又是上上份儿的红包,珠大奶奶即便使银子从厨房里要些点心给咱们吃也是该的。”尤潇潇摇头道:“你年纪还小,不懂这里头的事,她寡妇失业的,过日子艰难,若不是这样省俭着将来怎么办?”说着,又叹了一口气。 不多一会儿就到了宁国府,轿子抬到馨澜院还没有放下,只听欢颜奔出来大笑道:“奶奶可算回来了!咱们家有大喜事!”尤潇潇撩开帘子,见她兴高采烈,不由也受了感染,跟着笑道:“这丫头,能有什么大喜事乐成这样?”银蝶一面扶着尤潇潇下车一面对着欢颜道:“可是大爷赏了你好女婿?”欢颜听了,面上一红,啐她一口:“什么好女婿,想是银蝶姐姐大了成日家想女婿才口口声声说什么好女婿呢!”银蝶被她说得面红耳赤,跑过来要去掐欢颜的脸。尤潇潇在旁笑眯眯的瞧着丫头们斗嘴,心里却是一动,银蝶的岁数确实也是不小了……欢颜好容易躲过银蝶,忙对着尤潇潇道:“大奶奶也不必换衣裳了,老爷跟大爷都在外头厅上呢!今日春闱揭榜,书院里的陈颐梁少爷中了头名会元,十天以后还要去殿试呢!” 正文 第59章 尤潇潇得了消息,带着银蝶速速去了花厅。只见贾敬与贾珍皆在,面上都洋溢着喜色。见了她进来,贾珍先道:“你快些布置下去,待会萧师傅同着姑老爷都要过来吃晚饭,子修与陈夫人已经派人去接了。”尤潇潇笑着应了一声,叫银蝶去吩咐周祥家的照着上等例好好开两桌饭。贾敬想了想,又道:“既然蓉儿在国子监里不好出来,便把蔷哥儿、芸哥儿与琮哥儿叫来作陪。”贾珍忙点头道:“还是父亲想得周全。”于是忙喊了小厮叫请哥儿们过来。 尤潇潇见他们父子无话,出了门来,走了几步又对银蝶吩咐道:“既然陈夫人过来,也该叫芸儿的娘过来作陪,你亲自跑一趟,去廊下请五奶奶过来。”银蝶听了,连忙叫婆子备车。因着贾琮在书院里念书拔尖,贾敬向来另眼相看,这一回叫他作陪也是有意抬举的意思。尤潇潇又赶忙打发人去西府与邢夫人说一声,至于来不来只看她的意思。 因是大喜事,宁国府里便也挂了些红幛子布置起来好应景。不消一会儿,陈颐梁同着母亲坐着轿子先到了宁府,早有人叫了在外头等着郑重接进来。尤潇潇带着惜春先陪陈夫人坐着吃茶,自然也是满口称赞不绝。陈夫人却是有见识的,摇头笑道:“若不是有老爷们提携,哪里能有他今日,大奶奶休要再夸他了。”尤潇潇见她这般,忙笑道:“嫂子这样谦虚做什么,以后只等着享福便是。”二人正说笑着,外头来报邢夫人与二姑娘到了。尤潇潇迎出去,陈夫人也连忙站起来。 那邢夫人听着大简书院里出了一个头名会元,敬大老爷又特地选了琮哥儿一同饮宴,急急去与老爷说了。贾赦暗想,二房里虽是贾珠早夭,但也正经是个秀才。而大房里这些年都没出个读书种子,贾琏不提也罢,如今瞧着琮哥儿是出息了,这又是与新贵结交的好时机。于是想了想,便同着邢夫人一起往东府里来。贾珍听说贾赦亲自来了,略吃惊,贾敬却是点头道:“他也是为了琮哥儿打算,好歹是亲生儿子,老子哪个能不盼着好。”贾珍听了,想着自己的行事,不怪父亲前些年灰心,不由脸上就火辣辣的。 邢夫人与迎春两个还未坐稳,银蝶便引着卜氏进来,彼此见过,叙起来都是亲戚,便更亲热几分。惜春见了迎春总算有了能说话的,尤潇潇笑道:“罢了罢了,你们两个姑娘家听不惯我们这些婆子话,且随意去吧。”正说着,欢颜进来笑道:“林姑娘来了。”话音刚落,只见黛玉带着俏眉袅袅娜娜进来,尤潇潇引见了,便对着诸人一一行礼问安。陈夫人瞧着只发愣,卜氏是精明人,小声道:“这是尚书林大人家的千金小姐呢。”陈夫人会意,悄声道:“这一屋子美人儿,倒是让我看得眼花了。” 尤潇潇因笑道:“怎么也不见傅夫人过来逛逛?”黛玉微笑道:“母亲原来也要来的,只是有了身孕,大夫嘱咐要当心。”邢夫人在旁听了顿时十分羡慕。原先傅秋芳嫁到林家,她背地里也有嘀咕的,如今这样快有了身孕,若是一举得男,这后半生可是有靠了。尤潇潇听了却是细瞧黛玉,见她面上毫无抑郁不乐之色,知道也是真心高兴的意思,忙道:“这等喜事,我们也该去恭贺一声的,倒是怕惹得她烦,待会子收拾着补品你给捎回去就是了。”邢夫人听了,也忙道:“正该如此。”说着一叠声打发王善保家的回府里备礼。黛玉正要推脱着不必客气,迎春笑着站起来:“还是我回去一趟吧。”如今大房里的事务都是她帮忙打点,邢夫人舒服惯了,见她能接手,连忙道:“我的儿,辛苦你,还是你妥当些。”迎春笑了笑,带了丫头出去不言。卜氏见状打趣道:“二姑娘与林姑娘都是这般能干,我身边却只有个粗心大意的小子,什么时候也能松快几分。”尤潇潇坐下来笑道:“芸哥儿年岁不小了,给你娶房媳妇回来不就是了?”卜氏却道:“你不知道,我们芸儿最是牛心古怪,做媒的来了好几户,却是没有能瞧得上的,我该劝的也劝了,该说的也说了,他不松口,我也心里急着呢。”因说起娶亲嫁女,众人都来了兴趣,七嘴八舌说起来。惜春与黛玉免不得脸红,银蝶知趣,忙带着姑娘们去了内室避开。 邢夫人笑道:“幸好我们迎儿已经定了婚事,琮哥儿也能等几年,只是四丫头年纪也大了,你做嫂子的也该好好打算了。”尤潇潇叹气道:“太太还说呢,我们家里一个蓉哥儿,一个大姑娘,我跟着大爷也是日夜考量呢,只是合适的人哪里容易找呢?”卜氏听了,点头道:“正是这样。嫁女娶媳都是老人家操碎了心。”因又对陈夫人道:“如今我真是羡慕姐姐,外甥这般有出息,将来自有天助姻缘。”这话也不是空穴来风,若是陈颐梁殿试能得了帝皇青眼,说不得还能有赐婚的荣耀。陈夫人却道:“妹妹快别说这话,咱们这等根基出身的,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便是了。”尤潇潇听得这话,知道陈夫人不是那等轻薄之人,于是心里又更尊敬几分。因说起贾芸之事来,尤潇潇便问道:“我们也不知道芸哥儿想找个什么样的女孩子?若是有合适的自然也帮忙多留意些。”卜氏听了,心里转了一个弯,微笑道:“大奶奶也知道咱们家底细,大家子小姐什么的是万万攀不上的,只要姑娘为人好,其他的都罢了。” 贾家旁系中,贾芸这一族本是相当没落的,向来是跟着讨好荣宁二府过活的。偏偏贾芸又是个有志气的,若不是担心无力奉养亲母,等闲也不去二府里套近乎。如今他自食其力,做了一个花草匠的中人,正经是串门走户,凭着好口才也跟着几个大管家走熟了买卖,虽不是四季常青的生意,一年也能剩有二三百两的嚼头。卜氏虽是衣食无忧,却也知道这连大户人家一个月的开销都抵不上的,贾芸议亲的时候也只能配个寒门小康之家的闺女罢了,再往上瞧没的自己讨臊。尤潇潇听了,便又问了些贾芸经营之事,卜氏听她越问越细,隐约也有些明白,便道贾芸这两年攒了些银子便计划着盘个铺子,好歹也置些产业,省的像如今这般东走一门西走一户,不好过活。尤潇潇听了,心里有了主意,暂且按捺不提。而一旁的邢夫人听得这寒门小户的算账,眼里哪有这些,本不耐烦,但想着卜氏是陈夫人的亲妹子,将来陈颐梁发达了,也要帮携一把,便也跟着说了几句话。 众人正说得热闹,外头欢颜笑着来报:“大爷说宴开了,请着夫人奶奶姑娘们过去呢。”尤潇潇连忙站起身来:“倒是光说话去了,险些误了吃饭的时候儿。”说着便先扶了邢夫人,带着诸人往花厅走。不消一会儿进了厅堂,宽阔的屋子里早隔了花鸟春月的屏风,当中一架黑漆木遍地金的大圆桌,尤潇潇便依礼奉着邢夫人上座。邢夫人连忙推辞道:“今儿是给陈夫人贺喜,我哪里能坐在这里。”说着便是拉着陈夫人坐下。陈夫人本来死活不肯,还是卜氏劝道:“太太的好意,姐姐受了便是。”尤潇潇笑道:“陈嫂子听我们太太的话便是了,五嫂子也坐在这边陪着。”然后又让迎春、惜春、黛玉接连坐下,自己去了尾座相陪。 屏风外,因为林如海是官职最高的,本该居首,但因为是家宴的性质,便是将贾敬一并奉为上座,左右贾赦与萧如景作陪,其余的陈颐梁、贾芸、贾蔷、贾琮等列在之后,贾珍自然列于尾座。贾敬先举杯笑道:“我该敬贺子修一杯,这些日子的苦读终是没有辜负。”林如海也跟着笑道:“子修之才已是在翰林院传开,文章做得极妙。”萧如景在旁点头道:“子修回来便与我说过那文章,立意高远是难得的。”贾赦与贾珍于文章上皆是不甚通的,此时只满脸堆笑的举杯。陈颐梁却是出了座位,躬身叩头:“学生能有今日,全是师傅们的点拨,哪里受得起师傅们的酒。”说毕,站起身来,拿了大杯来,自己先一饮而尽:“师傅们待学生之恩,海枯石烂报答不尽。”说着竟是泪流满面。 贾珍见了连忙上来搀扶起来,贾敬叹道:“子修,我早说了,大简书院总有一日会因了你名声大噪,你有今日是你自己的造化,不必妄自菲薄。”萧如景微笑道:“若非你经世事磨练,也不能写出如此生花文章。当朝愚儒生辈多,圣上厌烦久矣,依我看,殿试上子修拔得头筹的机会甚大,既然你尊我为师,我也只说一句,将来为官做宰,以民生为本,方不负你初心。”陈颐梁忙道:“学生记下了。”贾敬又笑道:“说起殿试来,你还要跟着林大人讨教一二,这里头他可是先帝钦点的探花郎,我们是比不过的。”林如海哈哈一笑:“敬兄此言我愧不敢当,当着萧兄岂敢称大?”萧如景笑道:“林兄如今做了尚书大人,关上门自家说话也学人滴水不漏起来,学问你自是比不得我,但是殿试之事我们却是比不得你的。”众人顽笑了一阵,吃酒不提。 因是兴致正浓难免忘了时辰,到了夜半,还是黛玉先打发了人寻父亲,说是夜深露重,该是早些回去,省的母亲在家担心。林如海听了,便对陈颐梁道:“这几日你若闲了就去家里找我。”说罢,又起身对贾敬道:“今日可是晚了,我先失陪。”贾敬笑道:“是了,如今你房里有了人,自是拘束住了,我们且乐,你先回。”因着贾敬一贯正经,好容易说起笑话来,众人便噗嗤一声都乐了。贾芸等几个小辈的倒还忍着,林如海不免红了老脸,萧如景忙打圆场道:“林兄慢走,我们几个今晚便是住下的。”他虽是不坐馆,但宁府里自来备他的屋子好歇息。而这边尤潇潇早备好了给傅夫人的礼,对着黛玉嘱咐道:“里头还有你大舅母的一份,你一并拿回去。夫人既是有孕,这些事你少有经过的,有什么事只管打发人来告诉我。”黛玉听了,感激不已。 正文 第60章 时至三更,里头的女客尤潇潇都一一安排妥了。卜氏跟着陈夫人去早先的院子歇息,邢夫人也被带到客房里去,迎春自然是跟着惜春去和枫院睡下了。因怕贾敬疲乏,尤潇潇又打发人去提醒贾珍了一声。贾敬听了儿子的话,看看陈颐梁等几个均喝的醉醺醺,便笑道:“虽是高兴,也是该散了。”回头又对贾赦道:“你也留下吧,跟着你太太一个屋子睡去。”萧如景则早有人搀着往外头屋子里走了,贾珍叫小厮带着贾蔷与贾芸往贾蓉院子里歇一宿,而贾琮照旧回了书院。 贾珍亲自扶了父亲回屋,进去又陪着吃了一碗醒酒茶,服侍着贾敬睡下,才回馨澜院来。尤潇潇早换了衣裳,在灯下拿着账本有一页没一页的瞧着,见他回来便是一同盥洗毕,才收拾了睡下。因是今日多饮了酒,贾珍便觉十分兴奋,笑道:“再过两个时辰天就亮了,只是今儿走了困,却睡不着。”尤潇潇见他兴致,也就捂嘴打了一个呵欠,勉强打起精神跟他说话,先道:“今儿太太跟着嫂子们又说起妹妹跟蓉儿的亲事来,到底该是怎么个章程,年纪都不小了,你也该跟着老爷多提。”贾珍笑道:“老爷心里清楚着呢。说起来,若不是怕旁人议论挟恩求报,倒是把妹妹许给子修倒也罢了。”尤潇潇听了,点头道:“你想的是,看今儿的意思,陈少爷这一去定是金榜题名的,到时候真跟咱们家定亲确实也不妥,没的让人瞧不起。”贾珍点了点头,又道:“说起蓉儿,我今日在席上瞧着蔷儿不甚精神,因是人多事杂,我也没问。他不是一向在西府里帮忙的么?怎么这样萎靡?他也是咱们家的孩子,宁可蓉儿的事先放放,你也该给他找个媳妇。”尤潇潇听了,斜他一眼:“大爷成日家倒是想着派这派那,也不晓得体贴我几分。”贾珍跟她说了半日话,终于有了些困意思,含糊道:“我的奶奶,如今家里家外全是你,倒是你多担待些,我自然记得你的好。”尤潇潇听了,笑了笑也睡了。 第二日,众人在房中各用了早饭便是各归其家。好容易送走诸人,尤潇潇想起贾蔷之事,便特意叫住他道:“蔷哥儿,你且站站。”贾蔷原要跟着贾芸一块出去,此时听见,连忙束手立在一旁。尤潇潇便带着他往花厅里来,左右奉茶毕,先笑道:“你如今年岁也不小了,总是在西府里荡着也不是长久的法子,咱们虽是不走仕途经济的路子,但将来娶妻生子也是要正经立门户的。大爷的意思是给你一家庄子并几间铺子,再给你寻上个媳妇,以后就正经过活起来。”贾蔷听了,不由大喜过望。但沉下心细想,不由又萎靡起来。尤潇潇细瞧他面色,说道:“蔷哥儿,大爷只把你当作自己儿子一样待,你若是有为难的事,不妨先说一声,咱们也好想法子不是?” 那贾蔷也不是无根底的旁支,正经的宁府直系玄孙,只是自幼父母双亡,跟着贾珍过活,后来府里混乱,传出的话很不好,才分家出去。他原先在宁国府里也是一样拿月例的少爷,跟着贾蓉一般待遇,后来分家时虽没有划出产业来,但一应院子家什都是贾珍置办的。先头还跟着贾蓉一起念书,后来实在是不通,又赶上西府建造省亲别院缺人,因此也就罢了读书的念头,专心在西府里给凤姐儿当差,在梨香院里分管着十二个小戏子演练等杂事。日常也无忙事,过得自逍遥。但他心里也明白此行不是长久之计,而今贾珍能给些产业过活自然是好的,只是他同着那唱小旦的龄官情愫暗生,一听抽身回去,却也是难以割舍,因此面上十分为难。 尤潇潇见他沉默,也知道不能逼他太紧,只慢条斯理喝茶道:“昨儿你也瞧见陈家少爷是何等风光,从今以后陈家便是立起门户来。大爷也是想着咱们自己的子孙无论读书与否,都要走条正经路出来,既然你不喜读书,于庶务上精通,便给你铺子,日后好好生发,也是子孙后代的产业。”贾蔷听话听音,忙道:“大爷大娘厚爱,侄儿心里明白。”尤潇潇笑道:“得了你这句话就好,西府里的差事我跟你琏二婶子说一声,勾销就是了。明日就让金三喜带你去瞧瞧那几间铺子,都是在咱们后街上的,离着你那屋子也不远。再者便是该张罗娶媳妇了……”贾蔷嗫嚅着开口:“大娘,娶亲……”尤潇潇见状,忽有几分明白,原著里龄官雨中痴画蔷,后来却也不了了之。于是低声问道:“怎么?你是有了心上的姑娘?” 贾蔷顿时红到脖子根底上,点头道:“侄儿……不敢说。”尤潇潇心里更笃定起来,故意说道:“若是你瞧上了那府里哪房里的姑娘,我也能替你张口要来,这有什么敢不敢的,给你收在屋里做姨娘就是了。”贾蔷背上落了一层汗,龄官的身份连着侍奉的丫头都不如,三教九流里正是最下等的戏子,况且他还存着明媒正娶的心思,此时如何敢说?尤潇潇停了半日,不见回音,只喝道:“蔷哥儿,你是男子汉大丈夫,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积黏起来?究竟是谁?有何不敢说的?”贾蔷深知尤潇潇在东府里一言九鼎,此事若不想做成倒也罢了,真要想轿子娶回家来,也得尤潇潇点头。于是索性跪下来咬咬牙把自己跟着龄官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尤潇潇听了,先问道:“我听听你打的是什么主意?”贾蔷低声道:“侄儿是想娶她过门……”尤潇潇皱眉道:“不是说娘娘都很喜欢她么?以后少不得再招呼她进宫侍候,到时候又怎么说?且不说你是要娶她过门,就算讨了做屋里人,西府里恐怕也不肯放的。”贾蔷便不说话。尤潇潇又道:“我是没见过这位姑娘,只是蔷哥儿你有一点也得记着,娶媳妇回来是要给你张罗家事出外应酬的,儿孙教养日常理家都不是轻松的活计,俗话说妻贤夫祸少,这位龄官姑娘若是只懂得唱戏念曲的,将来你真娶回家来,到时候一家子吃喝穿戴谁来张罗?你自己的儿孙难不成也跟着做娘的一起入梨园一行不成?”此话不受听,贾蔷忙道:“龄官是因着家道中落才被送出去学戏的,原本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大娘这话偏颇了!”尤潇潇见他发怒的样子,心里觉得有趣,有心要助他一把,又怕龄官是个不省心的,将来娶进家倒成惹祸精,正迟疑着,见贾蔷满脸期待,也不忍心再泼冷水。也罢,到时候娶进门来实在是不懂事的,再开销了也简单,便说道:“你既然这般坚持,我便跟大爷说,只是日后成了你不许后悔。” 照着如今的阵势贾蓉将来必是要娶官家女儿的,届时贾蔷真娶了龄官回来,那妯娌两个自是天悬地隔,若他那时再讲后悔,岂不是彼此都误了一生?蜜糖鸳鸯最后成了苦涩怨偶,何苦来哉。贾蔷却郑重点头道:“凡事都求着大娘了,龄官很好。”尤潇潇听他斩钉截铁,点了点头,又嘱咐了几句别的,约下明日去看铺子,说龄官之事她来想法子,就打发他出去了。 好容易了结一事,尤潇潇也乏了一宿,正回了馨澜院里略躺了躺,便又记起贾芸之事来。这是她早就打算好的,想把银蝶许给贾芸,只是如今贾芸跟着陈颐梁是姨表兄弟,此一时彼一时,怕是那小子也心大起来,瞧不起银蝶的丫头出身,自己若出了面强求,也无甚意思。究竟也是个麻烦事。尤潇潇想了半日,倒不如先把银蝶放出去,立个良家户,再寻个机会让他们两个处着,天长日久下来,凭着银蝶的为人,贾芸又是精明人,自然瞧得出好来。这般想着,她返身去了小库房里翻出银蝶的卖身契来,瞧着泛黄的印子,想着自来以后全是靠着这个丫头的忠心耿耿,才能一步一步走过来,便又拿了五百两银票出来。 正想着银蝶的事,却见她吱呀一声悄悄开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白玛瑙碟子荔枝进来。见大奶奶正在坐着发呆,银蝶笑道:“昨儿闹得狠了,还以为奶奶睡着呢。”说毕,奉上荔枝果来,“外头有粤海的官儿来拜,给带来的新鲜果子,大爷忙吩咐给咱们小厨房送一篓,说越是新鲜的味道越好,我收拾了赶紧给奶奶送来。”尤潇潇瞧了一眼,正经是妃子笑,配着玛瑙碟子煞是好看。于是心不在焉吃了一颗,又叫银蝶坐下:“好吃的,你也尝尝。”银蝶应了一声,往常也是惯了的,于是斜着坐在脚踏上陪着她吃起来。 “我今儿算算,你跟了我也快十年,今年该有十七岁了。”尤潇潇说完,对她笑道:“你心里有什么打算,倒是跟我说说?”银蝶听了,吐掉荔枝核子,低头面上一红:“我是奶奶的奴才,能有什么打算,一辈子跟着奶奶就是了。”尤潇潇摇头道:“这是敷衍我的话,我明白你素日的心思,若是同着那两个一样,也早就给你开脸给你大爷了……”银蝶忙叫道:“奶奶说什么话!我从来没想过的!”尤潇潇笑道:“你不必急,我说我懂你的心思,所以这些日子我一直给你瞧着合适的人,也是不想委屈了你……你看芸二爷怎么样?”银蝶先头听着脸越来越红,只是没料到尤潇潇能提到贾芸来,顿时一愣,然后低声道:“奶奶可是要将我赏给他做妾?”尤潇潇细细品她的意思,忽而笑道:“你这样好的人品,为何要去做妾?”说罢,从袖口将卖身契递与她:“我放你出去,再与你做个媒,自然叫他聘你做正头娘子去。” 银蝶颤抖着手接了卖身契来,眼睛里慢慢盈出泪来:“虽是奶奶厚爱,可是我也知道我这样的出身,能找个府里头的管事便是好的,芸二爷……是高攀不上的。”尤潇潇见她神色哀伤,心中亦有所感,叹道:“银蝶,虽说名义上你是我的贴身丫头,但满府里我只把你当妹妹看,我细细品择这么久,瞧着芸哥儿是个好的,才想着将他许配给你。”银蝶却只默默流泪不语。尤潇潇瞧着她心里是极愿意的,只怕贾芸那边嫌弃出身。于是又道:“既然你肯了,其他的事我自有安排。”说毕,将银票一并递与她:“这个你先收好,出了府去找你弟弟,或赁或买,找个宅子住下,先有个安身之所,我自然也会打发人帮着你。”银蝶听了,跪下来就要磕头,尤潇潇拦道:“你不要跟我生分了,听着,我还有事要拜托你呢。欢颜如今虽是能上手了,可身边只有她一个却是不够使的,你便一面收拾着东西,再一面帮我摘选着,素日里瞧着谁好,只管来告诉我,也省的将来人不凑手。”银蝶将卖身契细细折好装起来,点头道:“奶奶的嘱咐我记得了。” 尤潇潇因怕放银蝶之事另起波澜,只跟贾珍说阖府里年纪大的丫头该放出去了,然后家生子儿与不想走的丫头另找了府里的小厮婚配,才显得咱们家宽厚。贾珍自然是准的。金三喜家的听了,也忙奉承奶奶宅心仁厚,又听说银蝶也要放出来,便道:“大奶奶做事就是这般让人敬佩,不像那府里的人,身边几个大丫头早该到日子了就是不撒手,也不想想人家心里可愿意。”尤潇潇笑道:“你这个老货,倒是跟着你主子眼前嚼舌头来。”金三喜家的见她面上无愠色,忙笑道:“自然是奶奶宽厚怜下老奴才敢议论两句。那府里的鸳鸯姑娘比着银蝶姑娘还大一岁呢,还有琥珀那几个大的,那府里老太太用得顺了,便是每一回都叫蠲了名字,将来成了老姑娘可怎么办?若是给了爷们留着倒也罢了,眼瞧着也不像,这误了一辈子的大事,人家爹娘背后岂有不抱怨的?”尤潇潇听了,点头道:“你说的是,你这些日子也费费心,往府里各处都好好盘点了,丫头与小子该配人就配人,想出去的也拟了单子回我,好生办差也是你自己积德留善。”金三喜家的忙应了。 银蝶之事尤潇潇倒没有瞒住欢颜,详细与她说了,又笑道:“将来你大了,自然也是照着你银蝶姐姐的例,给你找好女婿去。”欢颜听了,一面脸红,一面却是更尽心不提。没有两日,银蝶便是收拾了箱笼,给尤潇潇与贾珍磕了头,又与欢颜果儿等洒泪而别。她临走时从三等小丫头里头选了两个勤谨知事的,一个叫红枝,一个叫紫竹,其中那红枝针线活儿上是个拔尖的,送了上来,尤潇潇瞧了果然十分满意,便先升了二等丫头,叫跟欢颜一起学做活儿。 却说贾珍得知贾蔷心思,满脸不赞同,只道:“赎回来做妾倒也罢了,哪里有这样娶进门的?”尤潇潇对着龄官倒没什么恶感,从原著里宝玉央求唱戏一节来看,这个女孩子也是有几分风骨的,不像寻常丫头一得了宝玉青眼便巴巴浮上水去了。她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个贾蔷,虽是性子娇惯些,但也不见得不能调理。于是便笑道:“大侄儿平素也不求着我们作甚,好容易开了一次口就这样驳回去,倒不好。”贾珍皱眉道:“你真要顺着他的意娶回来,外头叫一声蔷二奶奶,日后都不好往西府里走亲戚。”西府养的小戏子被聘为东府里的主子奶奶,怎么想都是矮人家半头的。尤潇潇亲自奉了茶与他,停了一会儿才道:“若是大爷只忧心身份上的事,倒是好开脱的。到时候让她装个病,再去求着放出来就是。回来那府里去平常人家挂个名字,咱们给娶进门的时候谁还敢说嘴?”贾珍听了不言,尤潇潇又道:“即便个把人瞧出破绽来,说蔷哥儿媳妇像原先的谁谁,这又有什么!林妹妹何等金尊玉贵,不也照样有人寻玩笑呢?咱们要是在意岂不是自己先心虚?大爷要知道,嘴巴长在别人身上,谁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关键是孩子们喜欢,日子过得好,比什么都强。”贾珍被她说了半日,略动了心思,而后想着贾蔷又不是自己的亲儿子,自己去做个恶人,没得招人讨厌,况且尤潇潇的法子也能用的。于是道:“罢了罢了,你是做大娘的,就听你的主意吧。蔷哥儿娶亲的时候独力不能,给银子帮一把就是了。”尤潇潇听了,知道是准了的意思,便笑道:“大爷放心就是。”然后打发人找了贾蔷来,自去筹划一番不提。 西府里,邢夫人照例去给贾母请安。虽是贾母对着大房的情分薄,但是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的。贾母本不待见这大儿媳妇,两句话就要打发出去的,结果听着大简书院里出了一名会元就听住了。邢夫人又说的天花乱坠的,贾母连忙叫鸳鸯去告诉王夫人,叫备份厚礼往东府里加贺。邢夫人笑道:“老太太先不必急,那陈少爷几日后就要去殿试,说不得蟾宫折桂呢!到时候一块去岂不是更好?”贾母听了,正要说什么,只听邢夫人又笑道:“我听大老爷说,姑老爷昨儿已经是亲口应许要指点陈少爷殿试之事。老太太您想,咱们姑老爷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日理万机的,若不是瞧他年少英才,怎会松口呢?媳妇想着此一去定是十拿九稳的。”贾母听了,不由心里暗地盘算起来,原先就瞧着东府里这番手脚动静大,若真是出了状元郎,这大简书院自是不可等闲视之了。大房里倒是知趣早早送了贾琮过去,现今也该催着老二赶快将宝玉送过去,虽是世家念书不为争名,但是锦上添花岂不是更妙。再说林如海正好也在大简书院兼馆,宝玉天资聪颖,若真入了他姑父的青眼,跟黛玉的亲事说不得还能再续起来。正是想着得意的时候,而那邢夫人因着贾琮受了贾敬褒奖,心中喜悦,难免就多话起来,也不管贾母如何作想,又道:“说起姑老爷来,还有一件大喜事要告诉老太太呢,他们府里刚娶的继夫人有喜了!”贾母听了,登时面色一变,说不清心中如何滋味。邢夫人还要再说些什么,贾母拧了眉,勉强道:“我可是有些乏了,鸳鸯送送你太太。”邢夫人虽是不受待见,可从来没被这样直白的撵过,当时脸上也泛青,再一细想原是自己说的话扎了贾母的心了,只好趁着鸳鸯过来扶着的时候就势走了,心里却冷笑道:“眼瞅着人家新娶的小媳妇这么快有了儿子,你这个做丈母娘的倒替着闺女吃起干醋来,这等行事还没有你那外孙女展样大方呢!往后倒看你如何说嘴去。” 正文 第61章 这日,林如海正在书房里与陈颐梁说话。因是三天之后便要殿试,此行得中的三百名贡生自是到处寻亲访友,拜师纳门,高门大户外车水马龙,许多朝官也是愿意趁势筑建些门生力量,因此你来我往十分热闹,也是每年春季五月京城一大盛景。 陈颐梁的性子本是落落大方的,没有故意拿捏的穷酸气,既然林如海嘱咐了,自己便是来了,只是日子来得讨巧,还留了点矜持余地。坐投林如海的帖子虽是繁多,都是七转八弯的想过来做林家门生的,但林如海心中自有掂量,全交给管家打发了出去。他虽是世代大家出身,自小锦衣玉食,但家族不兴,后来又被打发到了四处历练,一代探花郎砥砺了三十余年才晋一品大员,可见当今朝廷用人取向,忌虚华浮夸,喜脚踏实地。 林如海深知朝政之弊,陈年贵族皇亲国戚勾连,耗费民脂民膏者甚众,也知同堂诸位尸位素餐之辈多矣,一片暮气沉沉,正是需要新鲜血液灌输改造的关键时刻,而皇帝亲临的殿试每回都是选拔民间精英的好时机。自见陈颐梁两回,细品其谈吐,非文采灼灼之辈,但议事论理针砭时政均是一针见血,显见是受了大磨练而精通人情世故的,于是心里更高看了几分。等他来拜,便让管家亲自接到书房里,二人师徒相称,越聊越投机,林如海更是连细枝末节都一一嘱咐到,也是极希望他能一举夺魁的意思。正说得热闹,忽听得外头有人来报:“荣国府史太君过来瞧夫人,姑娘来问老爷见不见。”林如海听了,面上没显什么。陈颐梁却是知趣,忙站起身来:“学生已经扰了老师半日,早该回去了。老师今日教诲深远,学生受益匪浅,自当回家细细琢磨,方不负老师厚望。”林如海见他知事,心里更赞许几分,也就顺势点点头道:“既然如此,你先回去也罢,明日后日想来只管来。”陈颐梁正经谢过,外头小厮早引着他出门去。林贵进来瞧见林如海闭目不言,便轻手轻脚换了一盏茶,立在门后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林如海才问:“姑娘陪着去了?”林贵回道:“是,刚刚姑娘是让俏眉偷偷给带的话。因为老太君事先也没跟咱们府里打招呼就过来了,姑娘出去迎的时候便也不提老爷之事,只让我问老爷的意思。”林如海啜了一口茶,笑道:“既然这般,待会儿我出去见见就是了”林贵躬身应了一句是,然后静静走了。 贾母听得林如海继妻有孕,夜不成寐,思虑再三,便要亲自往林府瞧瞧。因怕先说了,倒被林家推托开去,于是瞧着日子天气好,就让鸳鸯打点了几样礼,丰丰盛盛的。她一开始还想带着宝玉过去,让他拜拜姑父,跟黛玉再说几句话,后来怕是不妥,才转念带着凤姐儿往林府来了。黛玉正跟着众管家议事,听得门外来报,自是吃惊,先分头派人给父亲母亲送信,然后才亲自出来迎接。贾母扶着凤姐儿的手下了车,只瞧见黛玉带着丫头婆子等站在二门里,连忙道:“我的儿!那里正是风口,你这身子怎么好多站!”黛玉见了外祖母,即是俯身行礼,凤姐儿在旁连忙搀起来,众人寒暄了两句便往内室里走去。 贾母见林如海影子不见,便是知趣一句不提,坐下来吃了几口茶,笑问道:“听说你太太有喜,我连忙过来瞧瞧,可是不知道你太太那里能见不能见?”黛玉这里早得了丫头的信,傅秋芳回话说身子不适,改日再去府里给老太太请安。黛玉哪里听不出这是敷衍之词,心里也明白继母不愿意应酬的意思。于是对贾母笑道:“外祖母不知道,母亲自验出有孕,身子便一直不好,父亲也嘱咐叫静养着。方才打发人去了,母亲正在睡觉,倒是也不好过去打扰她。”贾母听了,脸色一瞬间变了变,而后又和颜悦色道:“可是我来的不巧。”然后又道,“凤丫头,把给傅夫人的礼交给你妹妹。”凤姐儿听了,连忙从袖口里掏出一张烫金的大红帖子来,黛玉见了还要推托,贾母却意味深长道:“你娘虽是没了,但你还有外祖母,还有两个舅舅,这是该给傅夫人的礼,不能亏的。”黛玉听着她的声气儿,倒像是来给自己撑腰的意思,本要解释些什么,后来想想还是装作听不懂罢了。贾母本想着傅秋芳有孕,林如海又娇宠爱妻,外孙女必会受委屈,赶忙来了让黛玉也趁机诉些苦处,没料到她依旧平静似水,心里倒没有主意。回头同着凤姐儿对视一眼,便又絮絮问起黛玉在家里住的这些日子可好,然后又说府里的姐姐妹妹对她甚是想念,省亲园子盖好之后她也能没见见,已经给她留好屋子,少时候也该回去住住云云。凤姐儿自然在旁跟着笑着凑趣。黛玉听了,忙谢过外祖母并两个舅母关心,彼此都说的十分客气热闹。 再说那林如海听说傅秋芳婉拒了贾母探视,不由微微一笑,约莫着时候差不多了,就打发人请贾母去花厅一见。凤姐儿自然不好跟去,黛玉便陪她说些闲话,很熟练的问起府中种种。凤姐儿不由吃惊,印象里黛玉原是爱使小性子的美人灯,风吹吹就坏,今日瞧了才知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见她比住在那府里的时候显得能干多了,外头还有一串子管家嬷嬷等着回事,偌大林府她上下张罗倒也得心应手,心中也感慨万分。 贾母见了林如海,倒不好再拿大,毕竟这女婿现今是新妇新儿,若不是还有一个黛玉在眼前,林府跟着贾府之间的情分说断也就断了。林如海自然请了贾母上座,然后推说自己公务繁忙,在书房里有事绊住了,本应该出外迎接云云。贾母如何听不出这话,也只好道原是自己来的草率,倒没跟姑老爷提前说一声。林如海笑了笑,不接话。贾母见他冷淡,便又道:“这一趟是听说傅夫人有了喜,我心里自然也跟着开心,忙着就收拾了过来瞧瞧,黛玉年纪小没经过什么事,姑老爷又是男人家,这女人有身子可是大事,定要小心才是。”林如海点头道:“太夫人说的极是。”贾母听得他口里换了称呼,明摆着是不想认亲,心里不满也不能说什么,还要忍着做出笑脸来:“姑老爷你也知道,我这些儿女中所疼者唯有敏儿,是她福气薄,没能多侍奉姑老爷几日。自打她去了,我跟前只少了一个知冷知热的闺女,早听说傅夫人贤惠端庄,今儿本要见见,想着她若是不嫌弃,我便厚着脸皮认她再做个女儿吧。”这交往好的姻亲人家,再将续亲认作闺女的事也不是没有,只是林如海却瞧不上贾家为人凉薄,想着若不是自己今日官至一品,恐怕贾母连林府的门都懒得再迈进了。于是说道:“内子出身寒微,倒委屈了太夫人,此事不提也罢。”贾母听他拒绝得斩钉截铁,不由脸上十分尴尬起来。 两个人总无话可说,正是枯坐的时候,还是黛玉打发人过来请贾母过去,说已经在花园盛开的牡丹丛边搭了桌子,请外祖母同着琏二嫂子留下来吃了饭再回去。林如海也就起身道:“既然如此,太夫人不妨与玉儿再聚聚,我便失陪了。”说着甩袖而去,背影极潇洒。贾母跑来林府,一事无成,哪里还有心思吃饭,见了黛玉勉强说了几句话,只说府里有事就要带凤姐儿走。黛玉见留不住,忙把自己准备的回礼递过去,又说了好些感谢的话,凤姐儿瞧了一眼贾母,才收下来。黛玉又笑道:“原该请着老太太舅母等多来逛逛,等母亲身体好些,我再下帖子来请吧。”贾母见她不似以往单纯模样,一肚子挑唆的话再也说不出来,只得悻悻的走了。俏眉跟着黛玉一起送到二门,回来便把贾母跟着林如海说的话一字不漏的说给黛玉听了。黛玉摇了摇头,神色略显哀伤,俏眉忙劝道:“姑娘,老太太心里自然是给他们贾家打算的,你倒不必多想了。”黛玉何尝不知道贾母本意,只是想着当初自己初进荣国府,外祖母也算是照拂有加,如今再瞧着难免心寒,于是叹道:“若是我娘还活着,哪里又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幸好父亲疼我,母亲行事也大方,以后咱们少跟贾家来往些就是了。” 却说贾芸这日接了尤潇潇的帖子,说不得一头雾水,卜氏见了只催着不能耽误,他便收拾着往宁府来了。尤潇潇请他到了议事厅,开门见山道:“前天我跟你娘也聊了半日,知道你如今生意很有些起色,只是我想着弄花弄草风里来雨里去未免太苦了些,正好我这里有些产业还缺一个能干的人,你不妨先瞧瞧。”贾芸听了,知道珍大娘是想着自己帮忙打理私产的意思,连忙站起来恭敬的接过账簿本子来。翻开一看才吓一跳,原来朱雀街上那两家生意极好的酒馆竟都挂在尤潇潇户头上。说起来都是京城里闻名的吃处,一个做鲁菜的,叫做六合楼,里头糖醋活鱼与酥肉锅贴堪称一绝,吃过的没有说不好,另一个做川菜的,叫做香满楼,天天宾客盈门,去得晚了连个座位都没有。 尤潇潇见他不是一惊一乍的人,心里先满意几分,微笑道:“我娘家没有可靠的人,外头聘的管事不能知根知底,我也不能常常督促,再说日常见面也多有不便。现今香满楼的出息比着六合楼要高一些,做的这个掌柜倒好,只是前阵子攒够了钱说要回山西老家的,我手头没了人,一时就想起你来。族里都知道你是能干的,书院里的活计老爷跟大爷都赞不绝口。你若是想接手,我便照着原先掌柜的薪酬,一年给你三百两银子,做得好了,年底下还另有分红,自是不会亏待你的。”贾芸听了,心中不由一跳,自己一年到头辛苦到底也不过是二三百两银子,到了秋冬两季还是在家里闲坐喝西北风的,若真是应了珍大娘的话,旱涝保收自己一年便能有三百两银子,再加上分红,说不得四百两银子能到手,又是做大掌柜的,不必风吹日晒,亲身躬行,自是好的。于是忙笑道:“大娘厚爱,侄儿想接过来,只怕做不好,倒误了事。”尤潇潇知道他是肯了,又笑道:“不怪你踌躇,酒馆生意是辛苦些,只要你有这个心就好。谁也不是一上手就能做好的,你新进去,且虚心学着,正巧,我也打发人请了那六合楼的掌柜来,他年纪虽是比你还小,但原先就是在酒楼里做的,经验老道些。你们便常常在一起切磋着,若有什么好主意,你们瞧好了就用,我是只管年底下查账收银子的。”这是做大买卖的行事,贾芸听了连连点头。等了一会儿,果然见外头带来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年纪不过十六七岁,穿着一身青布衫,十分精炼。尤潇潇早令人接了屏风过来,在后头对他笑道:“这是六合楼的小杨掌柜,你们两个中午就一同在府里吃了饭。芸儿也不必心急,让小杨掌柜带着你往香满楼先去找老掌柜做个交接,等过了一个月你就直接交账给我看。”贾芸听了,知道是查考的意思,连忙应了是,然后同着小杨掌柜打了招呼才一起出了议事厅。欢颜躲在屏风后头,瞧着他们走了,才悄声问道:“大奶奶刚才为何不直接说小杨掌柜是银蝶姐姐的弟弟呢?”尤潇潇放下茶碗,微微笑道:“傻丫头,做这么刻意有什么意思?总会见到的,不必心急。” 原来自尤潇潇挖掘尤氏私库之后,便知道大笔的金银只管珍藏密敛不是长久之计,除了那些田庄不动之外,其余的现银便是叫了心腹金三喜两口子出去寻了些能生发的铺子来。她先在西城里买了几家铺面,又去寻了些巧手娘子做了绸缎成衣铺。后来因为银蝶的弟弟在酒馆里做得甚好,又见那孩子是个能成事的,便动了心思,叫人去朱雀街上盘下两间做不下去的酒馆来,一间给了银蝶弟弟经营,专攻鲁菜,另一间另聘了管事,知道京城人喜好川味,便做川菜。因着老实经营,味美价廉,生意日渐兴隆。当初盘下门面的时候的那老板虽是要价不菲,现今两家酒馆一年却能有一万的出息,一应的果蔬肉蛋还能从自己庄子里运过来开销,总算起来,酒馆同田庄,除了人工成本,每年还能剩下将近一万八千两的净银。尤潇潇越做心思越大,已经叫金三喜出去踏勘地方,准备再买下一栋银楼来做。她带着心腹们自是闷声发大财,除了贾珍略知道些,他却是一年过手数十万两现银的人,对着妻子的产业向来不管不问,两府上下其余人等竟都是鸦雀不闻。 贾芸同着小杨掌柜相见恨晚,因为彼此都是年纪小小出来混饭吃的,其中甘苦自知,午后吃了饭去了香满楼交接了生意,二人又说了半日话。因为这几日香满楼正是歇业整顿,六合楼里也无甚杂事,小杨掌柜便邀请贾芸去自己家坐坐。贾芸知道以后是长交往的,也不推辞,便跟着他去了。杨家坐落在一道僻静胡同里,正是在宁国府后街的尽头,一栋两进的小宅院。外头青花墙上还用杨木牌写着杨宅二字,颇有章法。贾芸见处处收拾得齐整,门庭开阔,比着自己家还要大些,不由得夸赞了两句。小杨掌柜笑着转过照壁,迎他进门,只见院子西头有口水井,栽着一棵石榴树与一棵枣树,枝繁叶茂,石榴花红艳艳的开着,却也有几分富贵景象。再看门口还坐着两缸吉祥莲,里头养着些锦鲤,宛然游弋,这宅子所在地极好,四周清静,春日午后一派安逸。贾芸想着自己家不但逼仄,还居于闹市之中,左右邻居虽是极热心的,却是日夜混闹不堪,不由心生羡慕,想着这地脚久居不易,小杨掌柜年纪轻轻,必然是给珍大娘办差才积攒的家事,自己若是能用心做活,得了珍大娘的喜欢,将来也能过上这般逍遥日子。 听到外头门响,正在屋里做针线的银蝶走出来,正好跟着贾芸打了照面,二人不由都愣住。小杨掌柜却是机灵人,笑道:“这是家姐,想着芸二爷也是在大奶奶身边见过的。如今蒙着大奶奶恩典,现今家姐已是回家来与我同住。”银蝶低头收敛了满腹心思,上前行了半礼,正是闺中女见客的礼数,贾芸见她这般,知道是已被放出来的,也不敢提在宁府之事,只当她是同僚之亲,连忙还礼不迭,然后又对着小杨掌柜笑道:“我哪里是什么二爷,以后还要跟着杨兄弟多学一二。”银蝶默默进了屋,干干净净炖了两盅子茶,并一碟子鸡头米糕送出来,小杨掌柜早邀了贾芸在树下石凳坐下来。二人坐下来正经商议着日后如何行事,彼此都是活泛人,倒是想出不少招徕顾客的法子来。渐渐到了天晚,贾芸便要告辞回家。小杨掌柜却笑道:“贾兄来我们家,怎好空着肚子回去,今儿也让贾兄尝尝我的手艺,且随便吃些。”贾芸忙道:“叨扰一日已经是不好意思,哪里还能再劳烦杨兄弟。”因着银蝶只出来一回,倒也不好再提。小杨掌柜见他坚持,便笑着送他出门,又约好明日一早香满楼去见。 回了家来,卜氏听说儿子忙了一日没有吃饭,连忙说道:“锅里给你留着粥菜,叫小丫头端给你吃。”贾芸应了好,连忙到了母亲屋子里坐下。只见卜氏正在灯下做些活计,贾芸见油灯晦暗,忙道:“娘,跟你说过多少回,这些零碎事都交给小丫头去做就是了,小心伤了眼。”卜氏放下针来,不由笑道:“咱们家就这一个丫头,能天天洁扫做饭已经是不易了,也没有闲钱养旁人,倒累坏了她,我能自己做的便动手了。”说着又嘱咐他慢吃,然后在灯下扎了几只花,又笑道:“你若是真孝顺我,赶紧给我娶个媳妇回家来。”贾芸听了,难免头疼,连忙就岔开话去,把珍大娘今日叫去做了什么一一说明白,又说自己去了小杨掌柜家瞧了云云,只把银蝶的事隐下来未提。卜氏听了,只当是那日自己在尤潇潇面前赞了儿子赞进她心里去了,连忙念了几声阿弥陀佛,笑道:“你珍大娘是心里有成算的,既然把差事交给你,便好好去做,将来自然不会亏了你的。”贾芸应了一声,这边匆匆吃完了,小丫头过来拾了碗碟拿去清洗。卜氏又道:“你今日累了一天,倒是快去歇着,明儿还要起早去酒楼呢。”贾芸也觉困倦,陪着又说了几句话,正要回屋去,隔壁却传来女子哭泣的声音,更夹杂着尖锐的叫声。卜氏皱眉道:“听听,倪二的媳妇又再打新买的妾了,成日里没有消停。那个倪二也是不省心,好好的日子过得,又买什么妾,还是个抓尖要强的,这般闹腾。”贾芸无心搭理这些俗事,只打量着自家屋子道:“这房板却是太薄了,还是独门独户的院子好些。”卜氏点头道:“唉,谁说不是,这还是你爷爷给你爹留下的产业。现今的房子哪里是轻易能买下的?罢了,他们闹一会儿也该散了,你快去歇着吧。”贾芸便是默默回屋里去了。 正文 第62章 倏忽几日,便是到了殿试之日。从早起,宁国府里诸人心里便惴惴不安,齐齐等着报榜来。陈夫人一大早被接过来,尤潇潇自是陪着说些闲话。到了晌午,正不耐烦,果见外头小丫头们雀跃来报:“大爷叫来告诉奶奶并陈夫人,陈家少爷中了状元!皇上赐了琼林宴,现正骑马游街呢!”尤潇潇听了大喜,忙叫欢颜赏了银子下去,再转眼去瞧陈夫人,只见她眼泪盈眶,声音哽咽,忙上前道:“给嫂子道喜!如今陈少爷是天子门生,将来少不得为官做宰,嫂子可算是熬出头来!”陈夫人忙擦了擦泪,说道:“同喜同喜!那时若不是府上大恩,子修也进不到如今之地,大奶奶且受老身一拜!”尤潇潇吓了一跳,欢颜带着红枝紫竹早搀她起来。尤潇潇过去亲自扶她坐下来,笑道:“嫂子岂不是要折煞我,说起来咱们都是老亲,状元哪里是那么好得的?也不是当着嫂子的面说奉承的话,我们蓉儿跟着子修一同去念书,都是子修自己的造化高,我们算个什么,哪里敢居功,嫂子以后万万不可如此了。”然后又道:“想必今日宫里必是通宵热闹的,咱们府里也别空了,正该庆贺一番!”欢颜知意,忙分头去请邢夫人、卜氏等过来。 因着状元一事,宁国府与有荣焉,跟着足足喧闹了三日,大简书院自此名声大噪。外头要来入学的更是络绎不绝。贾敬早发下话来,大简书院不同于其他,本不是盈利为主的,学生选精不选多,无论谁来必要经过考试方能录取。这同着一般书院规矩不同,众人也怪,越是艰难越觉得是个好去处,更加一窝蜂儿的过来,寻三找四来说情弄事,把个贾珍天天搞得焦头烂额,应付不得。而那边陈颐梁做了状元,自然有人知事来拜,送宅子送下人等等不着细数。陈夫人虽是有见识的,但是料理起来却是艰难,少不得求着尤潇潇帮忙。 尤潇潇不好不去,她虽是与陈颐梁没见几面,却知道他是有主意的,到了陈宅里,凡事只打发了人去问他的意思,也不肯自作主张。陈夫人家中光景困窘,原是连个小丫头都没有的,尤潇潇只做主给她买了两个丫头使唤,日常洗濯洒扫针线厨事才算有了人做。其余的诸事便听了陈颐梁招呼,旁人来拜只收帖子,至于宅子银子与家人等皆婉拒去。过了几日,众人也品出滋味来,知道新科状元是个不愿意拉扯的,慢慢的就歇了心思。而陈夫人是过惯苦日子的,虽是拒了好几所大宅,依旧窝在胡同小院里,四处逼仄,倒也甘之如饴。尤潇潇心里佩服,背地里悄悄与欢颜笑道:“这才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陈状元心思大着呢。” 学生中了状元,下一步便是要出仕。贾敬是蒙祖荫的,萧如景也是世家大族出来的,要么世袭要么做学究,仕途本来就平顺,又都是远离朝堂,不爱操心的,便是由林如海出面给陈颐梁打算。按照往年惯例,状元去翰林院做撰修是正职,然后再拉党结派,依附着老师同窗,慢慢熬年份就是了。林如海先问道:“你有何意?”陈颐梁低眉道:“学生是想去地方历练。”林如海又道:“你虽是新科状元,但是去了地方上主政,恐怕也不是什么膏腴肥美之地,就算给你一个七品县令来做,也是吃苦受累的多,再加上地方上士绅老族犬牙交错,做上三五年也不定出成绩,到时候吏部给你做评,核不到优等,不需几年便是泯然众人矣。”这话是好意,也是告诉山中有虎的意思。 陈颐梁依旧坚持道:“老师说的,学生都已经仔细考虑过的,虽是留在京城机会多些,但学生本是半路读书出身的,极愿意去地方上做些实事……”一语未了,只见林如海拍掌笑道:“好!皇上果然是圣君,没有看走眼的!子修你的文章虽是不甚华彩,但贵在议理精辟,若真去了翰林院,做那些八股文章,只怕还是会耽误了你。既然你能有这般心思,我自会替你料理,只是盼你不忘今日所言,能为一方百姓做主。”陈颐梁听了,知道老师是准了,忙跪下来郑重磕头:“学生定不负老师所望。” 半月之后,陈颐梁被钦点至山东胶南任县令。胶南一地虽不是穷山恶水之所,但历来也是不好开交的。以往的状元出京,多是被皇帝不喜,所以从吏部匆匆发文就罢了。陈颐梁的任职却是钦点,众人心里不免都多想几分。因着陈颐梁家中只有老母,贾珍与贾蓉都劝道此去山东,虽不是山高水长,但是那边比不得京城舒服,不如将陈夫人留在京城,搬到宁国府来,也好好照顾。陈颐梁自知母亲吃苦一生,去了宁府,处处有人服侍,也算享福,心里就犯了踌躇。陈夫人听了儿子的话,却爽朗笑道:“咱们家统共母子二人,何必分离,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陈颐梁见母亲坚持,便也婉拒了宁府好意。尤潇潇原本叫人叫小院都收拾就了,后来听说陈夫人不来,便带着丫头们打点了些日常用的东西,衣物药材等装了一马车,亲自送到陈家去。陈颐梁也不客气,收下来称谢。隔了几日,众人接连摆了送行酒,陈氏母子便是悠然出京而去。 却说贾蓉见了一室的同窗一鸣惊人,心里真正做痒起来,打发小厮来回话说端午节不回来,要留在国子监里继续读书。贾珍又是欣慰又是感慨,拉杂着珍奇的点心果子亲自叫人去送了好几回。尤潇潇正是打点四处的礼,见他这般忍不住笑道:“蓉儿说不得明年也能一举登科,你做老子的也跟着儿子享福就是,倒要拖后腿作甚。”贾珍叹道:“这孩子也是有志气的……”说毕话锋一转,“老爷昨儿跟我提起妹妹的亲事来,我想着也跟你商量一声。”惜春之事日日在尤潇潇心头的,听到此话连忙道:“这是正经大事,你快说。”贾珍坐下来笑道:“是萧大儒半吐半露说的话,给他家嫡出的小儿子求亲。”尤潇潇想了想,笑道:“跟着萧家倒是门当户对,只是咱们妹妹今年才十二岁,他家小儿子多大了?”贾珍说道:“十五岁了,说是妹妹过了及笄再成亲。那头还说若是不想圆房,也可以再久一些。其实岁数上也不怕什么,只是这孩子也是个老生子,恐怕平常里萧夫人也是宠得跟什么似的,老爷的意思是让我细细打听着,怕妹妹吃亏。”尤潇潇揣度贾敬是有些允了的意思,便笑道:“男孩子又不是养在深闺,平日里为人做事好打听的,大爷多费点心就是了。依我看,虽说小儿子不承家业,但也不用咱们妹妹跟着打理杂事。你想想,他们萧家老几辈子了,上上下下一大堆人,平白人都瞧着头晕,妹妹的性子去做主母可不是磋磨人的?再说妹妹嫁妆尽够丰厚的,就算萧家分家过活妹妹也是衣食无忧的。依着我看,只要那萧哥儿是个好的,这门亲事做的。”贾珍对内宅之事本就糊涂,听了尤潇潇讲了这半日,只知道是好事,于是点头道:“那我先去找人去瞧瞧萧家这孩子。”二人议定了,尤潇潇又说些端午节的布置,贾珍苦笑道:“这几日走节礼,我瞧着有几家比往年格外丰厚些的,恐怕是瞧了书院的名声,又想跟姑老爷搭线的,你回了就是。”尤潇潇笑道:“是了,我明白。”正说着话,外头来报:“大爷大奶奶,西府里二太太派人送了娘娘赐的节礼。”贾珍与尤潇潇听了,对视一眼。尤潇潇迎出来,只见是周瑞家的满脸堆笑拿着捧盒送过来,便与她寒暄了两句,又赏了银子才打发她走了。 贾珍见人走了,才出来道:“可是奇了,娘娘今儿倒是想起我们来了。”尤潇潇瞧了一眼,倒是摆的整整齐齐,上至贾敬,下至贾蓉都各有一份儿,便笑道:“这有什么,咱们统共都是一族里的,给她盖园子咱家也是出了钱的,现在终于想起我们的好处也未可知。”贾珍笑道:“罢了,给了收了就是了。前阵子还传出些风声来,说娘娘在宫里不妙呢,虽是有了贤德妃的位份,但皇上不怎么往凤藻宫里去。底下人都是势利惯了的,日子恐怕也不好过。”尤潇潇点了点头,只叫人依着签子送到各处就是了。 欢颜却是机灵的,早把元春的赏赐打探的清楚,与尤潇潇悄悄道:“听跟周嫂子来的小丫头说了,除了咱们这里,连着林姑娘家都送去了。西府里薛姑娘与云姑娘也有,只不过是薛姑娘同着宝二爷的礼一模一样的,府里都悄悄的传说,娘娘要给薛姑娘与宝二爷赐婚呢。”尤潇潇笑道:“你们这起子都爱嚼舌头,这话传出去,让你薛姑娘以后怎么好做人。”欢颜笑道:“这有什么,她若不是想着嫁给宝二爷,又怎么会在那府里住?她外头有家有业的,比着云姑娘岂不是好多了。”尤潇潇摇头道:“人人都有难处,她也不见得心甘情愿的。”欢颜听了便不吱声。尤潇潇想了想又道:“说起来这些日子全是忙着陈状元的事了,倒是该往西府里走走去。”欢颜听了,见四下无人,忙低声道:“奶奶过些日子再去也罢了,听说宝二爷前阵子被二老爷打得动不得,里头牵扯了乱七八糟的事,二太太怕传出去不好,除了西府里瞒不住,外头一点音信都不知道。奶奶这一去岂不是等于打了她的脸?”尤潇潇听了,知道正是蒋玉菡与金钏儿事发,贾政下死板子揍宝玉,现今去凑热闹果真不好,于是道:“倒是你提醒了,罢了,闲在家里也无趣得很,好久没去瞧你二姨奶奶了,叫外头小厮收拾马车我去薛家一回。” 正文 第63章 尤二姐胎像极是稳固,尤潇潇瞧了一番,细细问了日常情形,见一向都好便放心下来,于是尽自嘱咐些话,然后才问她道:“你娘跟你妹妹这段日子没来?”尤二姐听了,有些迟疑道:“来了一回……”尤潇潇不由冷笑道:“来了做什么?可是跟你要了钱?”尤二姐便是低头不语。尤潇潇叹气道:“你娘在家又不是揭不开锅,你现今是薛家媳妇,虽说你相公是粗枝大叶的,你婆婆又是不爱计较的,但是你总是这般,底下人瞧着也不像,将来如何做个当家奶奶?日子长了吃亏的总是你。”尤二姐小声道:“我总是不能瞧着娘跟妹妹在家里没有饭吃……”尤潇潇说道:“她们倒是来跟你哭穷的?我每个月打发人送给她们十两银子,上上下下主子奴才加起来没有十个人,买米买肉尽够了,哪里会没有饭吃?”尤二姐也不敢再说。尤潇潇便道:“三姐年纪也不小了,我瞧着也该给她找个人家了,天天东逛西逛不成事,再说尤家宅子总是还在,我是一个钱不要的,你娘也要人养活,不如招个上门女婿罢了。”尤二姐听了这话,知道大姐姐是还肯帮衬的好意,方才小心翼翼道:“三姐如今不像以前了,安分守己在家里呢,她已经有了中意人,只是没跟大姐姐提过的。” 尤三姐的意中人?尤潇潇想了想,皱眉道:“可是叫柳湘莲的,常常跟着公子哥混串小旦做耍的?”尤二姐不料想如此机密之事竟被大姐姐知晓,也不敢再瞒,慌忙说道:“三妹妹自从有一回见了柳公子串戏,便是发了誓非他不嫁的……”尤潇潇听了,便半晌不言语。尤二姐只当是尤潇潇嫌弃,忙道:“我再劝劝妹妹去……柳公子居无定所,我央求了大爷去寻,只说出了京城,也不知何时能再回来呢。”尤潇潇心里却是好生盘算,按着这情形来瞧,薛蟠跟着柳湘莲自然有一日会碰上,还能结拜个异姓兄弟回来,尤三姐如今又是在外头住的,不像原著里那般不堪,说不得二人正是天作之合,倒是省的自己再替她寻人操心。只是柳湘莲的脾气,虽是飘零起来,但好歹也是世家出身,招赘到尤家恐怕是不乐意的。倒也无妨,到时只叫着尤三姐带着尤老娘就是了,柳湘莲不是刻薄人,自会给这老丈母娘养老送终,也算是解决了麻烦。再说尤家宅子空着也是白空着,柳湘莲身无分文,正好来住着,族中即便有人说什么,也不敢闹到自己面前来。想罢,尤潇潇便对尤二姐道:“既然三妹妹如今改了脾气,再等等那柳公子也使得,你身子愈发重了,这些事不必你操心,我去跟你娘说了就罢了。”尤二姐跟着尤三姐毕竟是一母同胞,感情深厚,而对着尤潇潇是又敬又惧,见她肯这般体恤老母与妹妹,自是感激不提。 安抚毕尤二姐,尤潇潇自然又按着规矩往薛姨妈房中坐坐。一进门瞧见宝钗也在,想起西府里的那些糟心事,只装作什么不知道,照例寒暄几句话就说要回去,还是宝钗叫住她道:“我送送嫂子去。”尤潇潇忙道:“哪里好劳烦姑娘。”宝钗笑道:“嫂子说这样的话,可是跟着我见外。”二人说着便一起出来,尤潇潇见她这般,也知道是有话要讲,便也笑了笑。 彼此都是聪明人,宝钗就势引她到自己屋子里来坐。尤潇潇见了这屋子布置,四下寡淡,桌案如洗,寝张一应的青色,果真如雪洞一般,便先道:“妹妹正是花样年华,屋子里也该装饰些,即便爱简素,少摆两样就是了。”宝钗听了,知道是好意,不由淡淡一笑:“嫂子说的是,我记下了。”然后叫莺儿出去倒茶。尤潇潇见她支开左右,便坐下来,只等着她先开口。那宝玉先头有袭人,后头又有蒋玉菡金钏儿之事,也不怪宝钗彻底心寒。宝钗未张嘴眼泪先滴下来:“上一回嫂子劝我回家来,我便知道嫂子好意,只是后来拗不过母亲,姨妈也亲自来了几趟,我想着自己……年岁也长了……”最后一句话里充满了不甘心与委屈,尤潇潇心中不忍,叹气道:“妹妹不必再说了,你的难处我也懂的,既然你今日能同我说这些话,我便老着脸劝姑娘一句,宝玉只怕不是良配,姑娘家财万贯,何苦图个虚名倒把自己一辈子赔上的?”薛宝钗是商家之女,当初进宫也好蓄意嫁入贾家也好,多半也是要摆脱商户之名,但从实际来论,凭着这出身即便嫁入国公贵族自然是低人一等,受着委屈,所以只要能稍稍放□段来,进个平常的大户人家却也不难。 宝钗听懂尤潇潇之意,低头了半日,抬起眼来还是泪:“嫂子也知道,我娘自来是没有主意的,哥哥又粗心,虽是不想我再往贾家去,但也没个正经主张,我们在京城里除了舅舅姨妈一家竟是没有旁的亲戚,舅母同着我娘的情分又一向冷淡……”说罢,脸上飞红起来,却也忍耻道:“我的年纪实在也……耽误不得了……”尤潇潇听了心里倒佩服她坦荡,到底是聪慧大方的姑娘,对世事瞧得清明,也没有那种扭捏之态,旁的倒也罢了,这姑娘给了宝玉也是白白糟蹋。于是想了想说道:“妹妹可知这世上之事最忌讳左右摇摆,再说婚姻大事还得父母做主,如果妹妹真是打定了主意,便跟着亲家太太好好商量,什么时候有了准信儿再打发人告诉我一声。”这话是薛宝钗只要说服了薛姨妈她便愿意帮忙的意思。薛宝钗手里原捏着一把汗,毕竟终身大事非同小可,若有不慎,闺中声誉便是毁了。若不是实在无人所托,自己一个姑娘家也不愿意轻易冒这个险。她在贾府这些日子,心思玲珑,待底下人又和蔼,凡事自然知道得多了,无论是惜春回府、迎春定亲,还是黛玉离去等等之事都同着这位珍大奶奶关系匪浅,再加上那一回尤潇潇劝的话,心里也明白她是个善意人,所以才大着胆子央求一番。如今见尤潇潇应了,心里蓦地放松下来,忙从身后的柳木小柜子里取出一个黑木小匣来,双手递过去道:“这是我哥哥从南货行子里收的珍珠粉,虽不甚名贵,但敷在面上极润泽肌肤,嫂子勿嫌弃,将就使吧。”尤潇潇见她这般,实在是个懂事的,心里叹气,倒也不好不收,只道:“咱们论起来如今都是亲戚,这京城里过日子不容易,彼此帮扶着方能更进一步,妹妹的心思我已经知道,放心就是。” 宝钗于是亲自送了尤潇潇出去,回头想了想往薛姨妈房中来,母女坐下来还未开口,外头同喜又过来道:“周瑞家的来了,有话要跟太太说。”薛姨妈听着,连忙叫快请。宝钗在旁也不说什么,周瑞家的虽是面上客客气气的,但是也知道薛家事事巴着王夫人,难免露出几分骄矜之色,进来先请了安,才笑道:“太太让老奴来问问,宝姑娘什么时候回去?宝二爷这几日大好了,娘娘赏了一百二十两银子要在清虚观打平安醮,老祖宗说了几日后就带着姑娘们去祈福,宝姑娘也一同去岂不是热闹。”薛姨妈听了,忙道:“我身子已是大好了,宝钗明日便回去,倒是让你跑了一趟。”宝钗听母亲这般热络,嘴里有些苦味,但是当着周瑞家的面也未说什么。周瑞家的听了笑道:“太太还有一件事让我同着姨太太商量……”说着便消了声。薛姨妈知意,对宝钗笑道:“我儿去瞧瞧你嫂子,看看她有什么想吃的,好去打发厨房里做。”宝钗应了一声,悄然出门。周瑞家的见她走了,忙奉承两句宝姑娘最是懂事大方云云,后见屋内无人,才低声道:“太太说这个月娘娘宫里应酬多,手头紧得厉害,问问姨太太这里可有现银,若是有,折个八百一千的银子先送进去。”眼见薛姨妈脸色变得有些不好,周瑞家的又忙道:“太太说了,咱们府里上个月的帐还没清出来,到时候琏二奶奶那里周转开来,定是给您送回来的。”薛姨妈听她这般说了,只好道:“这么说就生分了,能有多少银子?你先下去吃茶,待会我让同喜送与你去。”周瑞家的应了一声,喜滋滋的出去。薛姨妈叹了一口气,自去转身摸索着钱匣子,正要往外数银票,听见门响,却是宝钗走进来,一脸震惊:“娘,姨妈到底从咱们家拿了多少钱去?” 薛姨妈回回瞒着宝钗给王夫人送钱,今日被撞破,也有些心慌,忙道:“除了盖园子那一笔,也没有什么,再说都是给娘娘送的,你姨妈当家,难免有腾挪不开的时候,我便是借给她的。”宝钗听了越发急道:“娘你好糊涂!这一千一千的积起来也是一大笔银子,一张借条也不要她们家的,将来可怎么办?”说着心里才明白为何元春给自己赐的节礼同着宝玉的一模一样,自然是拿了薛家的银子手软呢!薛姨妈叫了女儿坐下来,低声道:“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将来你是嫁过去的,这时候咱们花点银子算什么。想想吧你哥哥自娶了你嫂子回来也不胡闹了,咱们家里宽裕得很,我的儿,现今只有你的婚事是挂在我心头的,解决了这件大事,我才算真正安心呢。”宝钗听了慈母推心置腹的一行话,顿觉满腹辛酸,欲要不说又怕以后不可收拾,这时候说了只怕伤她的心。停了半晌才道:“娘可知这一次我为何回来?”薛姨妈还以为是寻常那些事,便劝道:“那府里老太太自然偏心自己的侄孙女,只是宝玉的亲事是娘娘说的算的,我的儿,娘也知道你委屈,再忍忍……”宝钗却摇了摇头道:“宝玉跟着姨妈房里的丫头混闹,逼得那丫头跳井,再加上同外头一个叫琪官的男伶弄得污糟事,姨父知道了才要打他的。”薛姨妈没料想竟是这样,不由听得呆了,半日才勉强说道:“咳,这大家族里的男孩子,谁不是这样馋嘴猫一样过来的……”宝钗见母亲依旧执迷不悟,不由哭道:“娘!我不要再回去了!”薛姨妈见女儿哭了,自己也忍不住哭道:“我的儿,娘也知道你心里委屈,可是你瞧瞧如今这四下里知根知底的,也只有宝玉了,他虽是贪玩些,但根子不坏,我瞧他平日待你也好,只要你姨妈点头,你进了门就是正妻,到时候谁不得敬着你!”宝钗却使劲摇了摇头道:“娘,你也不用再劝我,这几日我心里也想得清楚了,宝玉的品行担不起家族来,即便嫁过去那日子也不是好的。旁人家都是蒸蒸日上的,你瞧东府珍大爷他们建的书院,才几天的时候就出了一名状元,连大太太都送了琮哥儿去念书,宝玉的年纪这般大,天天仗着老太太跟姨妈溺爱,不说念书上进,每日还是在我们姐妹堆里打混,将来绝出息不到哪儿去。娘若是真疼我,便该同着哥哥商量,再给我找户人家去……”薛姨妈急的哭道:“你娘我是个没脚蟹,若不是有你姨妈舅舅帮衬着,京城都待不下的,我的儿,你的年纪不小了,娘只怕耽误你啊……”薛宝钗听着薛姨妈口风松了,忙安慰道:“娘不必着急,我先在家住着,凡事咱们跟哥哥再商量。”薛姨妈本就是个没主意的人,见着宝钗不愿意回去,自己也就不勉强,再说宝玉实在是不成器,袭人之事好容易盖下来了,他竟还是不知悔改,心里也着实难喜欢起来。那府里老太太又是力捧湘云的,王夫人每每说的天花乱坠的都是娘娘撑腰,可是有的没的就来借机要银子,家里实在也吃不消。只是眼下还有盖园子的八万两银子,也不知道该怎么跟王夫人说清楚。薛宝钗心里明白,给了王夫人的休想再拿回来,又怕薛姨妈着急,只道:“这些事由将来再分解也罢了,眼下我还是搬出来要紧。” 母女商议妥了,又因是外头已经答应了周瑞家的,一分不出倒不好,宝钗出了主意说既是娘娘缺银子花销,不是要往清虚观使了一百二十两银子么?咱们便给她补足就是了。薛姨妈向来听女儿的,便任凭她做主去。周瑞家的在外头花厅里坐着已是吃了一碟子鲜果子,茶也灌了半壶,正等的着急,却见宝钗亲自来了,连忙站起来笑道:“哪里敢劳动姑娘,随便找个人打发与我就是了。”宝钗心里啐了一口,脸上却一面笑着让她坐下,一面令莺儿将包好的银子递与她,然后说道:“周姐姐来的不巧,我哥哥上个月往平安州贩货去了,家里的银子都带走去了,这还是我们娘们寻了半日才找来的,周姐姐交给姨妈,先解了娘娘的眼下之忧再说,其他的自然等着哥哥回来再送过去。”周瑞家的听这话锋不对,又捏了捏手中的银包,她是经过事的,知道不过是百余两,心中暗暗叫苦,却也不好说什么。宝钗又道:“周姐姐也知道家里的情形,本就人丁稀少,我嫂子如今身子日渐重了,家里缺个当家理事的人,我娘年纪大了,还是要我回来帮扶些,所以你自去回了姨妈,说谢谢她厚爱,等着我在家照顾妥了再往姨妈家里去住。”说罢,也不等周瑞家的说话,便叫莺儿:“你带着两个婆子随着周管家一同去府里,到蘅芜苑把我的衣裳收拾了拿回来。”周瑞家的心中一慌,连忙阻拦道:“姑娘只在家住一阵就是了,将来还要进园子的,何必要这般费周折?”宝钗笑道:“都是我随手用惯了的,倒是搬回来妥当些。”说完就往内室去了。莺儿早得了嘱咐,带着两个婆子在旁候着,见着姑娘说完了话走了,只迎过来对周瑞家的笑眯眯道:“我们便是跟着嫂子去一回了。” 却说大简书院里出了状元,贾政终于得知消息,连忙过来同着贾母商量,说要把宝玉送到东府里念书。贾母却是早得了信,知道贾赦送贾琮过去。自己盘算了好几日,若是二儿子还没有动静,自己也该出面叫把宝玉送去的。贾政向来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迂腐惯了的,贾母想着便要叹气。只是转念一想,无论如何他到底比着贾赦孝顺,凡事不自作主张的,也算是没有白疼他一场。只听贾政说道:“听说敬大老爷亲自督着书院,我想着比咱们族里的私塾要好的,宝玉读书没长性,想必私塾里太爷也不好多管,正好把他送过去叫敬大老爷盯着,日后也有些进益。”贾母笑道:“这些外头的事你都做主就是了,不必来问我。”贾政知道是允了,忙点了头,又询问母亲身体云云。贾母与他说了会话,忽又想起元春赐的端午节礼来,便对着儿子单刀直入道:“宝玉的年岁不小了,也该定亲了,我寻思着还是林丫头合适些,你心里怎么看?”贾政听了,知道如今林如海大贵,黛玉又是在自己府里过了几年的,按说自己家倒是高攀了,只是老太太能说这话心里也是有几分成算的,哪里能不愿意,忙道:“只听老太太给做主就是。”贾母停了冷笑道:“哪里轮得着我做主?你回去也跟你媳妇说说,咱们家虽不敢说是什么书香门第诗礼世家,但是娶个商女进门来,可是大大失了体面,我也不管她用了什么法子唆使了娘娘,最后真耽误了宝玉前程,我是饶不过的!”贾政听了,知道这话说的是薛宝钗,自知理亏,连连称是。 到了王夫人房中,贾政先派人去喊宝玉过来。王夫人忙拦道:“他身上的棒疮刚好,有什么话老爷打发人告诉他就是了,非要叫他跑一趟做什么。”贾政听了怒道:“这是甚么话?我做老子的还不能叫儿子过来说句话了!想想这孽畜做下来的事,不打死他也就罢了!若传出去我们还有什么脸面见人!不都是你们把他惯坏了!身上那点子伤隔三岔五就叫了太医过来瞧,能有多重!天天珍材好药用着,什么病都该好了!”王夫人见他发怒,也不敢再劝,外头早有小厮去怡红院里叫人。过了一会儿,等着宝玉过来,见到贾政在正屋敛息端坐,身上不由抖了一下。王夫人瞧得眼真,连忙示意他过去给父亲行礼。宝玉战战兢兢给老爷请了安,然后乖乖站在一边。贾政也不瞧他,细细吃了半盏茶才道:“你也该养好了,闲的时候温温书去,过了端午节我就带你去东府里见敬大爷,往后你就在大简书院里念书去吧。”宝玉听了念书二字便是头疼,在自家私塾里本不耐烦,况且又要往大简书院里去,听着就不是什么好去处,但好汉不吃眼前亏,也不敢违背父亲命令,只恭顺的应是。贾政见他还算大方,又说了几句话就打发他走了。王夫人担心,忙派了彩霞跟着他,贾政道:“慈母多败儿,在自己家院子里倒是能怎么委屈他!”说着,又道:“老太太已经是发话了,宝玉的亲事看准了林姑娘,你以后少在娘娘眼前提旁人的事。” 晴天霹雳一般,自林黛玉走了之后王夫人只以为贾母是一心一意将湘云嫁过来,没想到转了这些日子最后还是要将黛玉往府里接,自己这口气如何能咽得下去,正要说什么,又知道贾政向来是不管家宅内事的,跟他认真争论倒显得自己糊涂。贾政见妻子不言声,以为是听进去了,心里满意,又道:“那大简书院里是十分好,等送了宝玉进去,再找时候将环儿与兰儿一并送过去……”一语未了,只听王夫人忙笑道:“老爷忒着急了些,环儿与兰儿能有多大,读书是个苦事,这么小的年纪倒是熬煎坏了,不如再等等吧。”贾政心里本也忐忑,都说大简书院里极严厉的,虽说自己跟着贾敬都是一脉,但这些年也没亲近多少,到时候还不知道贾敬能不能收下宝玉。再说自己一窝子将儿子孙子都送进去,实在也是抹不开脸去,听王夫人既是这般说,自己也就坡下驴道:“你说的有道理,再等等也使得。”王夫人便笑了笑,嘱咐外头送了老爷爱吃的菜过来。因为元春得封皇妃,贾政也不似以往冷淡,便捡着日子要在王夫人处歇息。 夜间,彩霞服侍他们两个睡下了,就偷偷跑到赵姨娘处,将贾政要送贾环与贾兰一同往大简书院里念书却被王夫人拦下的事说了。赵姨娘听了,气的胸口疼,半日说不出话来,然后又去开柜子拿银子给彩霞道:“好孩子,我们娘两多亏了你……”彩霞见了却是红了脸挣脱开去:“我手里也不缺银子,姨奶奶这是做什么?”她是跟着贾环有旧,再加上王夫人做事令人心寒,才与赵姨娘亲近起来的。传完了话,极怕被人察觉彩霞匆匆走了。赵姨娘念了她几声好,怔怔望了一会儿门口,那贾环在屋子里听得一清二楚,走出来对赵姨娘道:“这也无事的,我自己念书就是了。”赵姨娘见了儿子懂事,忍不住哭起来道:“都是怪我没能耐,太太才这般瞧你不起,倒是白白耽误了你……”贾环忙安抚道:“琮哥儿从那府里回来总会捎些书给我的,进度也撵得上。”那赵姨娘岂是善罢甘休之人,想了半日才道:“我是个做姨娘的,没法子给你做主,老爷又是耳根软的,被太太说两句话便没主意了。不如你去找你三姐姐,让她与东府里的珍大奶奶提一句,珍大奶奶的为人是好的……”贾环心中却是雪亮:“姨娘何苦为难三姐姐,即便是珍大嫂子允了让我过去,让太太知道是三姐姐做的,姨娘这么多年的忍耐便白费了,三姐姐那里也麻烦。刚刚彩霞也说了,太太那里可是连着兰哥儿也一并拦下去了,姨娘不如去跟大嫂子说,她自会有主意的。”一语提醒了赵姨娘,她擦了擦泪道:“你说的是,去找珠大奶奶说说倒也罢了。” 李纨每日夜里睡得也晚,正是监督着贾兰念书,自己在旁边做针线,聊以解闷。这忽而巴拉的听到赵姨娘半夜三更的来了,不由皱皱眉,想着自己跟这位姨娘向来没有交集,怎么今日就来做个不速之客。素月照礼迎进来,李纨向来待她也是不冷不热的,只问了声好,递了茶,便不说话。赵姨娘却是有自知之明的,赔笑说道:“入夜还来扰大奶奶的安,实在是该死。”李纨听她说得这般不伦不类,也不好再端着,只客气了一句道:“姨娘说哪里的话……”赵姨娘知道事不宜迟,也怕走漏风声,就把王夫人怎样拦着贾环与贾兰进学的事与李纨一字不落的说了,最后又道:“我也知道大奶奶跟着那府里的珍大奶奶要好,只求着大奶奶能在珍大奶奶面前提一句话就使得,环儿的年纪实在是不小了……”李纨听了,只管沉默不语。赵姨娘心里清楚这是往王夫人眼里扎针的事,李纨不愿意帮忙也是意料之中的,所以她来这一趟也是为了碰碰运气罢了。再说王夫人连着自己亲孙子的进益都要拦着,她怎么会不来告诉李纨一声呢?她虽是个没见识的,但心里也明白,每日冷眼瞧着那宝玉虽是得了这般千疼万宠的,论起努力上进,比起环儿跟兰哥儿差得远了。环儿倒也罢了,他是庶出,将来迟早要分家出去,而兰哥儿正儿八经的嫡出长孙,若真是出息了,王夫人说不得还要在李纨手里讨生活,到时候只怕有热闹瞧了。于是赵姨娘也不勉强,说了话就走。素月送她出去,回头再见李纨,只见她眼中闪着一丝狠厉的光。 送贾兰去大简书院里念书的事,尤潇潇早就跟李纨提过的,是她自己舍不得儿子,又怕的是深夜难熬,母子两个还能做个伴。况且儿子年岁确实小了一点,自己在娘家粗读了几本书也能带着启蒙所以就往后拖一拖。但是王夫人说的那话能是什么好心?赵姨娘的来意再明显不过,这种得罪王夫人的事她平常自然是不愿意招揽,能躲多远便是多远。可是没想到王夫人能把贾兰一块儿给否了,兰儿是她的亲孙子,这女人再恨自己也不该不念着贾珠,真真欺人太甚!自从元春封妃,王夫人的日子似乎过得太舒服了一些,也该给她添添堵来——这一回自己说不得倒真要帮贾环一把了。素月小心翼翼在旁,正要劝奶奶放宽心,却见李纨微微一笑道:“平常大家都说赵姨娘是上不得台面的傻子,我今儿才知道她才是比谁都精。” 正文 第64章 周瑞家的灰溜溜从薛府回来,拿了一百二十两银子去回王夫人的话,又说了宝姑娘这般那般,看样子以后不但不往府里来住,连着薛姨妈答应好好的银子也不给了。王夫人端坐在椅上,数着念珠,静静听着。她深知是金钏儿之事又惹了祸端,但见薛府里这样拿乔起来,心里不由冷笑:旁的不忌,那宝钗的年岁可是一日比一日长的,又在荣国府里厮混这么久了,亲友往来也瞧着好几回了,这传出去还能好做亲的?上一回袭人之事倒也罢了,庶长子之事难容,自己也亲临上门,给足面子。而这一回明明是金钏儿自己不尊重勾引爷们,最后畏罪跳井了,难道也怪得了宝玉?再说她将来进门做了当家主母,若没点气度,这等小事容不下早该被活活气死了。莫非这一回还要等着自己上门去求她回来?这还真是把自己当做千金大小姐了。 王夫人将茶盏轻轻一放,思忖着眼见宝玉马上要去书院念书,又有元春在宫里帮忙打点,将来出人头地还怕娶不到好媳妇?到时候来求着咱们家倒也罢了。这般想着再瞧桌上的银子,王夫人面色更加不耐起来,既然连着银子都不肯出了,还要她们何用。周瑞家的在旁一直盯着王夫人,看见她面色不好,连忙殷勤道:“老奴也劝宝姑娘来着……”王夫人冷冷一笑:“劝什么?不出几日就得自己回来的。”周瑞家的不敢多言,王夫人又道:“罢了,既然姨太太手头紧,你就去你二奶奶那里,说不拘哪里先挪一千两银子过来,宫里娘娘等着用。” 周瑞家的听了话,一口水没顾得上喝,接了差事,只得又往凤姐儿院子里去了。一进门却是看到司棋同着丰儿两个坐在院子里说闲话,心里不由诧异万分,暗想凤姐儿何时跟着二木头要好起来的。见了周瑞家的进来,丰儿先站起来道:“周嫂子来了。”周瑞家的也笑道:“太太有吩咐,让我来给二奶奶带个话儿。”丰儿听了,忙进屋来,只见凤姐儿平儿与迎春坐在炕边儿正在逗弄大姐儿玩笑说话,连忙就禀报了一番。凤姐儿知道周瑞家的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迎春觑她面色,上前抱起大姐儿来,笑道:“来,姑姑带着妞妞去屋里玩,让你娘谈正事去。”凤姐儿含笑望着她们走了,又与平儿使了一个眼色,才对丰儿道:“你叫她进来吧。”周瑞家的因着从没有在外头等这么久过,心里颇有些不安。 等见了凤姐儿,看她也是形容懒懒的,周瑞家的只好先问安。凤姐儿说道:“这些日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想必是前阵子大姐儿病了我也熬煎坏了,总觉得身子不舒坦。”平儿在旁适时将一盏子燕窝粥端来道:“奶奶先吃了再说话。”凤姐儿做出恹恹的表情:“搁着罢。”平儿正要劝,周瑞家的忙道:“奶奶是千金之躯,可要保重些。”平儿也道:“奶奶正该好好护着自己身子……”凤姐儿只叹气,也不说话。周瑞家的见她们主仆两个一唱一和,唯恐不给自己插话的余地,连忙就把王夫人要银子的事说了。 凤姐儿听了,也不诉苦也不答应,只管拿着银铫子慢慢吃燕窝粥。周瑞家的耐着性子等了半日,凤姐儿才拿帕子沾了沾唇,平儿侍候她漱了口,凤姐儿才道:“太太的心思我自然也明白,娘娘的事一点耽误不得的,只是咱们这些年的日子紧巴周嫂子你也都是知道的,眼前又是端午节,老太太叫丰丰富富的办着,家里实在是没有闲银子了。”然后又道:“平儿,你去把我的那两个金项圈拿来,一个金累丝攒珠的,还有一个点翠嵌宝石的,暂押些银子给了太太。”平儿知意,回道:“那日夏太监来,说找了一处房子缺些银子,奶奶已经送到铺子了,兑了四百两银子才打发走的。”周瑞家的听了,不由脸上一红。凤姐儿皱眉说道:“我怎么忘了,周姐姐你也瞧见了,那起子外祟也是常来常往的,总是娘娘的差事,我从来不敢怠慢。现今手头实在是紧了,你去回了太太,说等我这里了再送过去。”周瑞家的听了,知道凤姐儿也是一毛不拔了,只好灰着脸回去交差。 迎春在内室里听得明白,见周瑞家的走了,也不好贸贸然就抱着大姐儿出来,还是凤姐儿带着平儿亲自过来,迎着她出来。凤姐儿一面瞧着大姐儿一面对她笑道:“妹妹也不是外人,没有什么可瞒的,二太太的脾气你是尽知道的。”迎春想着她们原本是亲姑侄,又在府里亲厚了这些年,自己此时也不好说什么。凤姐儿知道她颇多顾虑,也就不肯再说下去,只跟迎春商议给大姐儿过生日的事。两府里旧俗,怕折了小孩子福气,所以五岁之前都不肯给过生日。凤姐儿不肯委屈女儿,迎春又是心细的,早说了给大姐儿做件新衣裳,几个人便是商议七月初七正经祝贺一番。平儿先笑道:“我带着她们几个先凑五两银子吧。”凤姐儿笑道:“很不必,给妞妞积福,我这个当娘的出得起银子,你跟着丰儿几个只管带着嘴来吃就是。”说着众人都笑了。 自大姐儿出花之后,凤姐儿同着迎春便逐渐亲热起来,对邢夫人也恭敬。迎春见她们婆媳和缓,便常常往这边来,因着将来去汪家也要处理各项庶务,便又跟在凤姐儿身边学了不少东西,二人感情因此比前深厚不少。迎春早劝过凤姐儿该保养身子为宜,其他事且放一放。凤姐儿嘴上虽是逞强,心里却是明白,但又贪着管家权不肯放手。这一回若不是见大姐儿病了,王夫人那般冷淡,她也不肯跟着慈善人大姑妈翻脸。再说,依着王夫人这般贪得无厌,自己管家落下的那点好处迟早要赔干净,自己顶着千人指万人骂的名声倒白白为他人做了嫁衣,凤姐儿自然也不肯吃这个明亏。说笑了一会儿,凤姐儿照例又留迎春吃了饭才回去。 第二日,凤姐儿早早起去到贾母面前奉承,未到正院,只见鸳鸯急匆匆出来对她摆手。凤姐儿还笑道:“你这蹄子今儿是怎么了?大惊小怪的。”鸳鸯见四下无人,忙压低声音道:“你小声些!二太太正在里头跟着老太太说你偷偷放账的事呢。”凤姐儿听了,只觉得脑袋嗡了一声,又急又怒,一股子气冲上来就要往里头硬闯,鸳鸯慌忙拉住她:“你做什么?老太太正在气头上,你这时候进去反倒不好了。”凤姐儿咬了咬嘴唇,情知被王夫人暗算,放账之事本是姑妈出的主意起得头,如今跑到老太太跟前却是倒打一耙起来。原本凤姐儿打算冲进去一五一十跟着贾母说清楚,但是再一细想王夫人既然敢说出放账之事,自然早就想好脱身之计,自己冒失,最后弄的百口莫辩更是麻烦。幸好鸳鸯提前出来报了信,自己倒能有个筹划,想着心里慢慢冷静下来。 这放账之事确是王夫人给凤姐儿的主意。王夫人让凤姐儿管家,但是因着外头没有几个能干的人,贾政是个死读书的,那些个积年的下人胆子也就越来越大。田庄铺子的进项被底下人连骗带偷的,一年不如一年,而府里的少爷姑娘却是越来越多,后来就入不敷出起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凤姐儿为难,王夫人便给了她出了主意,一面说是为了府里开源,一面却是方便自己从中取利。凤姐儿开始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但想着上有姑妈做主,也无大事便应承下来。正是王夫人假意撑腰才惯得凤姐儿目中无人胆大包天。开始还好,后来见着凤姐儿越发不听使唤,又跟着大房日渐亲近起来,王夫人便是要想法子拿下她的管家权来,昨儿要的一千两银子不过是个引子罢了。 周瑞家的回了话,王夫人倒像是意料之中,只从私房里掏出银票让周瑞家的悄悄去找妥当人递到宫里去,然后便是捉摸着如何在贾母面前开口。毕竟当时也是自己在贾母面前荐的凤姐儿,加上贾母后来喜欢凤姐儿爽利,对她疼宠有加,若是一般小过错,反显得自己是个不贤惠的,到时候只怕适得其反,不如索性就将放账的事说出来,既然凤姐儿获利不肯上缴,往后也不能再让她这般舒坦,而且能借机剥夺她掌家权,让她在贾府一辈子翻不了身,而且贾母权衡利弊,势必也不会再为她说话。到底姜是老的辣,王夫人当初就有防备,放账之事处处隐身幕后,一丁点儿蛛丝马迹未留,所以也不怕凤姐儿牵扯她进来。 凤姐儿急中生智,先回了屋子里叫了平儿速速去找来旺两口子,其他的不必管,只把自己那一箱子借据藏到不见人的地方去,然后打定主意等着贾母问起只说不知道就是了。这边刚嘱咐完,琥珀来了,面上略带慌张道:“二奶奶,老太太喊你过去呢。”凤姐儿与平儿使了一个眼色,然后笑道:“叫个小丫头来就是了,倒让你跑一趟。”琥珀也不敢多话,只带着凤姐儿往贾母上房来了。 王夫人一瞧见她进来,不由就哭道:“你这孩子怎么这般不争气!”凤姐儿假装吃惊,贾母也阴沉了脸,问道:“凤丫头,你在外头偷偷放账可是真的?”凤姐儿听了,立刻跪下来叫道:“老祖宗!这是要冤杀我呀!”贾母见她这般,面色稍缓,王夫人在旁皱了皱眉,只擦泪不说话。凤姐儿哭道:“也不知道谁造谣造到老祖宗跟前,这种杀千刀的事我怎么敢做?求老祖宗明察!”说着就磕头不止。贾母听了,望向王夫人,意思是你从哪里得的消息。王夫人没料到凤姐儿能矢口否认,正等着她攀扯自己的时候给她坐实罪名,结果她一问摇头三不知,自己若说得细了,只怕贾母要生疑。只见凤姐儿又哭道:“孙媳妇自管家以来,时时处处随着祖宗的例,万事不敢僭越,不知道这样也得罪了人,想必有那起子不安好心的必是跑到老祖宗面前说我什么了,求老祖宗还孙媳妇一个清白。”越发磕头不止。王夫人见凤姐儿分明是想倒打一耙,气的要说什么终究忍住没张口。而贾母见她这样,忙道:“好孩子,我是你是大家子出来的,没的委屈了你。快些起来!”鸳鸯与琥珀听了连忙就来搀凤姐儿。贾母拉过手来细细看她额头,见青紫起来,忙道:“可是我今儿急躁了,你素日理家很好,去找大夫先瞧瞧,若有冤屈,我必给你做主的。”说着又让她回去歇息,鸳鸯便亲自送了凤姐儿出去。 凤姐儿出去后,王夫人窘的满脸通红:“媳妇……”贾母瞧了她一眼,说道:“我知道你也是好心,怕咱们家连上祸事,你放心,这事我自然是要查的,至于凤丫头还要不要管家,等着此事查清楚再说也罢。”王夫人一肚子话憋在心里,只暗恨凤姐儿,婆媳二人又说了些宝玉念书的事,见贾母倦了,王夫人忙出来不提。 鸳鸯进来服侍,贾母问道:“你二奶奶放账的风声你知道么?”鸳鸯隐约听闻,但她与凤姐儿一向交好,于是摇头道:“没听过。”贾母想了想,叹了一口气道:“若真是有这事,二太太必然也掺合进去了,旁的我不怕,只是娘娘还在宫里,万万不能连累她。”鸳鸯听意,贾母已是信了。到时候闹出来,她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定摘了王夫人出来。所以此事干系非常,凤姐儿若是处置好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若是捅出来闹大了,凤姐儿可是自身难保了…… 正文 第65章 凤姐儿回了房中,又惊又怒,丰儿见她额上的伤,慌忙要去请大夫来瞧,凤姐儿却道:“我乏了,要去歇着,你只拿冰块子敷上就是。然后在门口守着,你平儿姐姐回来就叫我。”丰儿听了,连忙答应了。凤姐儿回身进了内室,躺在榻上反复思索,且想着该如何处置此事。姑妈是撕破面皮了,自己那一箱子借据虽是藏起来,但留着终究是个祸患……凤姐儿想着便是焦躁起来,这等大事若是无风无雨倒也罢了,一旦揭开就是雷霆万钧,该与谁商量着?贾琏根本不晓得,这时被他知道了,反招埋怨,而邢夫人那里关系刚刚稳固,不便多说,迎春倒好,只是姑娘家,其中利弊也不便让她知道,至于其他人等……凤姐儿想了半日,此时此刻才知道府里没有个能商量的人,自己平日威风八面的,竟是个虚架子罢。 正是伤心的时候,只听得外头丰儿提高了音量,笑着道:“珍大奶奶来了,我们奶奶正躺着呢,我进去叫一声。”凤姐连忙坐起身来,尤潇潇揭帘而入,笑盈盈道:“好惫懒的,这大清早又躺下了,难不成昨天夜里没歇好?”这是羞她的意思。凤姐儿哪里有心思说笑,但见了她,虽是满腹心事,也只得赔笑两声,忙吩咐丰儿去倒茶,又招呼尤潇潇坐下。“去了老太太那里,鸳鸯说老太太也睡着,来了你这里,竟然也是歇着的,可是我来的时候不好,竟捡着你们不耐烦的时候。”尤潇潇边说又瞧了瞧她额头,凤姐儿知觉,忙遮掩道:“昏昏沉沉倒磕了一下……”尤潇潇原是来给贾母请安送节礼的,顺便过来瞧瞧凤姐儿,见着上房都鸦雀无声的,连着鸳鸯的声色都不同以往,知道是有事。再一看凤姐儿葳蕤,也知道不好多坐,正说了两句闲话打算走的,却见平儿从外头进来,见了自己却是一愣,凤姐儿脸上也有焦灼之色。尤潇潇心下更笃定,便笑道:“你们忙着,注意身子,我去瞧瞧你们大嫂子。”说着就走了。 欢颜守在外头,尤潇潇走出来皱眉道:“西府里可是有事?”欢颜如今是她身边大丫头,凡事极有眼色的,平素也跟着各房里丫头交好,听尤潇潇问,连忙将早起贾母质问凤姐儿放账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尤潇潇听了倒抽了一口冷气道:“二太太这是要作甚?”凤姐儿放账的事瞒上不瞒下,王夫人也未必干净,如今弄出来岂不是一场好闹。欢颜低声道:“琉璃听得真真的,老太太自己都说这事跟着二太太脱不了干系,可是有娘娘在宫里,黑锅只怕让二奶奶来背呢。”琉璃是贾母房里的大丫头,因着年岁日渐大了,贾母却总不放她们几个出来,早就心生不满,欢颜又是能讨巧的,二人反倒是无话不说。尤潇潇听了,细想了想,放账一事是惹祸之根,趁机除了倒也罢了,而且此一行凤姐儿与王夫人算是撕破脸皮,以后也好方便行事,只是为今之计必得帮着凤姐儿把这一关过去了,想到此便道:“跟我回你二奶奶那里。” 此时平儿正在与凤姐儿道,来旺两口子已是听了吩咐,将借据送出府藏起来,却也是怕夜长梦多,一旦官府j□j来哪能瞒得住!再说来旺是家生子,上头真盘查起来,虽是有二奶奶撑腰,也是怕顶不住的。凤姐儿听了这话,怒道:“好出息的,别人还为主子死的,这时候倒先怕了,平日里白待这群狗崽子好了!”平儿默默听着,等着她骂得差不多了,才道:“奶奶先别管这些,咱们只说那箱子怎么办?我瞧来旺两口子只怕也是靠不住的。”凤姐儿听了,顿时红了眼圈,沉吟着不说话。 尤潇潇进来,见她主仆二人哀哀欲泣的模样,知道是六神无主,便道:“平儿你先出去,我跟你奶奶有话说。”凤姐儿见她周而复返,也猜到几分,未等张口便泣道:“你是个能耐的,定是知道了……”尤潇潇低喝道:“哭什么!先把这事抹平了再说其他!”凤姐儿咬了牙道:“可恨我那个姑妈脱身干净,我……”尤潇潇叹道:“你真真是个糊涂人!就算是二太太留下了把柄,老太太还能奈她何??”凤姐儿便是迷茫。尤潇潇牵着她的手坐下来,少不得与她细说:“二太太如今是娘娘跟宝玉的亲母,这都是老太太的命根子,岂能让她沾染这干系?不说宝玉,娘娘是府里的贵人,哪里能因为亲母过错玷污了她?到时候闹出事来不找你来填空子倒找谁去?况且我早劝过你,要有个哥儿傍身,瞧着重孙子的面子总得顾忌你一两分,可是你却成日家抓尖要强也不知道保养,本末倒置起来,只一条妒忌无后便能休了你!” 凤姐儿听了,正是晴天霹雳,心中又悔又恨,不由大哭起来。尤潇潇见她声势大了,忙道:“你怎么就慌成这样!这时候哭得大声外头人都知道了可怎么好!”凤姐儿知道有理,一面擦泪一面怒道:“我只是恨自己……”话未说完,却也接续不了。尤潇潇拍了拍她的手,也不说话,凤姐儿情绪逐渐平稳,说道:“我虽是放账,但是得来的银子太太拿了大头,本钱都是从公中出的,我想着要断绝此事,便是打发了人悄悄把借账的人家集聚起来,将借条手印子当面烧了就是了。”尤潇潇听了,没料到凤姐儿能想到这一步,她平日里嗜钱如命的性子,可见是逼得急了,半晌才道:“这是最稳妥的法子了,只是你也说银子从公中出的,这一下子本利无收的……若是你需要钱添帐,我那里还有些,帮你一把就是了。”凤姐儿听了,心下十分感激,却也道:“我这里还能凑起来,若是缺了自然不跟你客气。”尤潇潇也知道凤姐儿平日手头里定有些积蓄的,这一回虽是元气大伤,但也不是弥补不过去,也就丢开不提。 二人又秘密商议了着谁人去督办此事,因着其中牵扯甚多,又怕走漏风声,尤潇潇想了想便道:“得是咱们体己人,叫蔷儿帮你一把吧,他如今历练得多了。”凤姐儿此时听了自然是无所不从。外头叫了小厮去把来旺两口子与贾蔷一并喊来,凤姐儿与尤潇潇合计好了,就把事情一一交代下去。贾蔷自然是稳妥的,来旺夫妻听得此事能善了,不必牵扯自己家,也万分欣喜。因此一众人赶着出去,都一心一意的,巴不得早把此事完结。到了傍晚时分,贾蔷进来回话,又把借账人家交回的手印子全拿回来,平儿挨个核查了,又当着凤姐儿的面一把火全烧了。凤姐儿想了想,又从箱子里翻出几本账册子来要一起烧掉,尤潇潇却悄声道:“烧掉之前你也得瞧熟了,既然二太太也分了银子,这本钱也不能你一个人来赔。”凤姐儿听了,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是,这笔账我得记下来。” 因事情毕了,凤姐儿特特给了贾蔷五十两银子,又赏了来旺两口子四十两银子,尤潇潇见都处理干净了,才道:“我这一日就在你这里混了,该去瞧瞧你大嫂子了。”凤姐儿眼圈一红:“俗话说得好,烈火现真金,危难见人心,你的好我都记得。”尤潇潇连忙摆手笑道:“哪里有什么,值得你记得的。只是恐怕日后还有什么风声,你如今在家好好养着,千万别带出幌子来,让人瞧出来。”凤姐儿知道厉害,点了点头:“你放心,我自然明白。” 尤潇潇出了院子,见外头天逐渐黑了,欢颜劝道:“奶奶乏了一天,不如早点回府里歇着,改日再来瞧大奶奶也是一样的。”尤潇潇笑道:“打墙也是动土,索性一天走完了罢了。”二人说着便到了稻香村,李纨带着贾兰正在吃晚饭,见她来了,笑道:“好长腿子的,净是掐着点来的!”尤潇潇因着凤姐儿一日没胃口,中午也吃不得什么,见了这般倒也不客气,素月早拿了牙筋碗盘来,赔笑道:“奶奶别嫌弃,先将就着我的使唤了。”李纨忙道:“怎么说你都不听,即便咱们这里没有,你也得去姑娘那里要,怎么公然就拿出你的来?幸好是她,旁人早恼了!”尤潇潇早坐下来,笑道:“我是那种计较的人?罢了罢了,快些吃饭是正经。”欢颜早叫素月拉出去同着丫头们一并吃起来。 李纨有些不好意思道:“如今都是可着头做帽子,你想要吃什么,我打发人去厨房给你另做。”尤潇潇见了桌上的菜,知道只是她们母子的分例,于是也就垫补几下罢了。听她这样说,忙道:“我又不是大肚子和尚,吃点就是了,你不必忙。”众人便吃饭不提。一时漱口毕,贾兰照旧回屋里念书,素月送上茶来,尤潇潇笑道:“可是今儿怎么不去老太太那头吃去?”李纨说道:“大清早就说不舒服,吩咐各自在家吃了,你也知道太太那头从来不用我侍候的。”然后又问道:“你怎么这时候来了?”尤潇潇也不瞒她,只道:“在凤丫头那里多待了一会子,瞧了瞧大姐儿。”李纨点头道:“大姐儿那孩子向来身子弱的,我也说是凤丫头太精心了些。” 二人又说了些闲话,李纨笑道:“正巧你今儿来了,我还有事求你呢。”尤潇潇忙道:“什么求不求的,你只说就是了。”李纨方把赵姨娘想把贾环送大简书院读书的事说了,然后才道:“你也知道的,我平常不爱管这些事,只是环哥儿真出息了,咱们家再出个读书人也是光耀门楣的事。”尤潇潇如何不知道定是王夫人从中作祟,这等小事便满口答应。李纨笑道:“果然你是个能做主的。”尤潇潇瞧了瞧那屋里的贾兰,说道:“咱们自己家的孩子还能不叫着进去?”李纨顺着她目光,表情不由柔和起来:“兰哥儿明年再去吧。”尤潇潇点了点头,李纨忽而又一笑道:“老爷还要送宝玉进去呢,你们倒是收不收?”尤潇潇微微一笑:“我们老爷可是发话了,谁要进书院都是要考试的,宝玉若是也出息了,自然也收。” 正文 第66章 凤姐儿当机立断将借账的事处理得一干二净,即便再有人捕风捉影拿出来说事儿,也查不着真凭实据。贾蔷是个懂事的,来旺两口子更是不想拿自己全家子去冒险,所有当事人都守口如瓶,此事居然就如此盖过去了。王夫人不甘心,叫了周瑞家的出去打听,却是晚了一步,知道了凤姐儿那头风平浪静,再要指摘什么无奈拿不出证据便也不了了之。贾母却不是好糊弄的,打发了人去查底细,蛛丝马迹的里头沟壑略一想也清楚,后来见着一切处理干净了便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装作不知道罢了。 因着白告了凤姐儿一状,王夫人也不好再提夺管家权的事。倒没想到是凤姐儿自己去了贾母面前说自己身子不好,正叫了大夫过来好好调养着,管家之事实在是精力不济、j□j乏术,求着老太太与二太太给几天假歇息。王夫人在旁听了暗喜,却还要假意挽留几分,说道:“这家里一向都是你打点的,再找个人帮衬你就是了,也不用你劳心劳力的……”贾母瞧了王夫人一眼,没说话。凤姐儿却笑道:“这是太太心疼我,只是一家不奉二主,太太瞧着谁合适我就把对牌拿过去,也省的为难。”王夫人见她坚拒,不是以往的风格,心中疑惑,怕是以退为进的伎俩,反不知如何应付。贾母此时才道:“这些事体你们两个商量了就罢了,我老天拔地的只管吃吃喝喝。”王夫人听了,知道贾母不满,忙道:“媳妇不敢擅自做主!可既然凤丫头这般说了,老太太瞧着……”凤姐儿心中冷笑,面上依旧恭敬,一口咬定自己身子不好,担不起理家的重任。贾母见她心意已决,正好放账的事也刚刚消停,让她吃个教训也好,便沉吟了半日才道:“既然是这样,你就歇两日。”王夫人见贾母终于准了,心中长舒一口气,笑道:“媳妇瞧着三姑娘渐渐年长了,也该让她学着管家,嫁到婆家也不失咱们家的体统。” 贾母原先扶植着凤姐儿便是不想让王夫人一头做大的心思,如今见她提起探春,哪里能不知道她们母女两个是一个鼻孔出气的意思,于是道:“探丫头是个姑娘家,有些事也不能让她知道,就让珠儿媳妇一同帮扶着吧。”王夫人极厌恶李纨,但贾母说了自己也不敢反驳,只陪笑道:“老太太说的是。”贾母想了想又道:“云儿也是个闲的,让她同着探丫头一起混着去办办事,将来也有些裨益。”王夫人见贾母不但将李纨提拔起来,还要史湘云一起插手家里事,便忍不住道:“云姑娘是来走亲戚的,咱们家里这般繁琐哪里好叨扰她……”贾母慢条斯理道:“云丫头是我的亲侄孙女,既然失怙,在姑祖母这里受些教导也是应该的,哪里说得上叨扰不叨扰?”凤姐儿见了她们婆媳两个打擂台,只站在一旁不说话。王夫人强忍下一口气,只道:“是媳妇想偏了。”贾母方才满意的笑了笑。 这边儿凤姐儿卸了担子,只叫平儿将账本对牌等清理好了,打发丰儿往王夫人那里送去。平儿问道:“奶奶怎么不直接送给三姑娘?”凤姐儿一面逗弄大姐儿一面道:“我还想给大嫂子送去呢,罢了,以后我也不管了,只让太太自己烦恼去吧。”然后又笑道:“等着瞧,有老太太撑腰,云姑娘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平儿正待与她说宝钗之事,外头彩明兴高采烈来报琏二爷回来了!原来这几日贾琏正是奉了贾赦之命去了一趟平安州,刚刚歇马回来。凤姐儿听了,疾忙迎出去,贾琏屡次出门,归来时从未瞧见凤姐儿这般热络,反倒吃惊。大姐儿见了父亲,只张着手叫爹爹,贾琏见了玉雪可爱的女儿,心里顿时软了一半,正要过来抱着,凤姐儿忙笑道:“二爷这一路上风餐露宿,先洗洗吧。”然后又亲自拟了菜单子,叫厨房加菜,张罗着给他接风洗尘,接着便亲去服侍贾琏洗浴。贾琏见她如此,心中虽疑惑却也安之如怡。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当夜贾琏同着凤姐儿两个被翻红浪,不胜欢喜。贾琏见她娇羞满面,搂着亲道:“我的奶奶,你这个好模样儿爷是越看越喜欢。”说着又动手动脚起来,凤姐儿却是乏透的,只推道:“爷这几日也累了,不如先歇下……”贾琏笑道:“我累什么?”转头又见她香汗细细,笑道:“好了好了,咱们先睡下。”凤姐儿窝在他怀里,低声道:“爷若是还想的话,我去把平儿叫进来……”这是从未有过的事,贾琏听了越发起疑,不由脸上一正:“你到底是怎么了?”凤姐儿见他这般,只长叹一口气道:“往日都是我错了。”说着便把自己辞了管家权的事说给他听,只是隐去了放账一事,说自己看透了姑妈为人,以后只管好好保养身体同着平儿一起侍奉二爷,更盼着能早日诞下哥儿云云。贾琏听了,也知道王夫人为人苛刻,而凤姐儿向来分外护短,自己是半句话说不得。今天见她这样,定是吃了大亏,如今见她柔顺听话,心里哪里有不高兴的?再说他们本是少年夫妻,又是如胶似漆的年龄,贾琏便道:“我的奶奶,早劝你不听,既然这样你便是在家里好好养着,以后凡事有我你不必再操心。”凤姐儿听了,心中也觉得熨帖,夫妻二人安睡不提。 第二日一早,因着贾琏要去大房与贾赦说些平安州的细况,凤姐儿忙道:“我跟着你一同过去,给老爷与太太请安。”她既已经是与王夫人翻了脸,以后便是回大房里去,当然要好好孝敬正经公婆。贾琏听了便等着她一同过去。如今贾赦虽说夜里不歇在邢夫人上房,但每日里都是要过来吃早饭,贾琮去了书院,便只有迎春陪侍。外头报琏二爷与二奶奶来了,迎春倒先站起来。凤姐儿跟了贾琏进来与老爷太太请了安,邢夫人便笑问道:“你们吃了没有?”贾琏忙道:“怕误了事,在那边儿只吃了几口点心。”贾赦正在吃粥,听了就吩咐道:“快给你二爷二奶奶添上饭。”旁边丫头机灵,早将碗筷安置好,贾琏坐下来,凤姐儿却在邢夫人旁侍候。 “你也坐下,横竖没旁人,自己家吃饭让丫头们服侍着就是了。”邢夫人见媳妇恭敬,心中满意,却也不想拿着架子,只叫凤姐儿坐下。然后又道:“你来了正好,早起有一碗鲜奶露,我瞧着好克化的,要打发人给大姐儿送去,你待会便拿去。”凤姐儿忙道:“又让太太惦记着。”迎春在旁笑道:“大姐儿是太太的亲孙女,哪里能不惦记?”邢夫人笑道:“迎儿这话说的是,我而今只有这一个孙女,自然是处处事事都得想着。”凤姐儿心中感激,众人便一同和和气气吃了饭。 丫头们收拾完毕,贾琏便随着贾赦去了书房,将平安州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贾赦听了,赞了几句儿子能干,正巧丫头秋桐过来送茶,便道:“你的差事办得很好,我看你房里也空虚,就把这丫头赏给你,早些给我生个孙子也罢了。”往常里秋桐跟贾琏也曾眉来眼去过,只是如今不同,贾琏与凤姐儿枯木逢春,此时再带人回去只怕惹她不喜,有心力辞却因是父亲所赐,不敢违逆,正是为难的时候,只见邢夫人从外头走进来,笑道:“老爷虽是疼二爷的心思,但是媳妇如今年纪尚轻,咱们也有了孙女,往后再要孙子也不是什么难事,况且琏儿房中还有个平儿,如今再添人进去,岂不是打媳妇的脸?”贾赦原本也是兴致所致,见着儿子不似欣喜之态,再加上邢夫人一席话,也就顺势收回不提:“只是说说罢了。”贾琏见着老子不甚坚持,自己不由也松一口气。 邢夫人原是要进来与贾赦商量迎春嫁妆的事,眼见过了小半年,各色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只剩些床品大件还需些时日。谁料一进门就听到秋桐之事,她虽是天天窝在大房不往那边儿去,迎春等都是机灵的,早把这些日子二房里的事偷偷打听明白。再瞧着凤姐儿过来,避猫鼠儿一样站着怪可怜的,心里想着好不容易她们姑侄起了嫌隙,正好能收伏媳妇的时候,哪里肯让贾赦再去添刺往外推?于是连忙拦下了。贾赦现今家里内事都听着妻子女儿分派,个把小事从不放在心上。 贾琏一面感激邢夫人解围,一面却也暗暗纳罕,不知何时起贾赦对着继母言听计从。夜里回了房,贾琏便把秋桐一事跟着凤姐儿说了,然后笑道:“也不知道太太何时这样疼你起来。”凤姐儿却几乎落泪,心中暗悔自己以往轻浮短视,到了此时此刻才知道谁对自己是真心实意,于是强颜笑道:“虽是太太疼我,可二爷若是喜欢,我求了老爷太太给二爷领回房里就是了。”贾琏听了,摇头道:“那些个都是些玩物小事,咱们现今屋子里也不需有那么多人……今儿老爷还隐隐约约说起要分家来……”凤姐儿听了,惊道:“这可是大事,老太太能允么?还有宫里的娘娘……”贾琏叹道:“也别提娘娘的事了,因为这个咱们家填补了多少银子进去,可是连个声响都没有。你再看吴天佑仗着吴贵妃升了几个品级?咱们家呢?一丁点益处没有倒还要天天应付宫里的太监,估摸着娘娘在宫里的日子也不好过,要不底下人也不敢这般小瞧咱们。老爷已经说了,最迟年底就要查账去,到时候亏空大了就要分家,就算是老太太也不好再拦着!”凤姐儿心里自然明白家里的境况,王夫人如何在公账做手脚都是一清二楚的,一旦贾赦较真起来,那些个银子的去处分辨明白了,贾母再偏心二房也无计可施。这般想着便是一阵后怕,幸好自己脱身得早,在二房这边也无瓜葛,如今便只等着一同分家就是了。 正文 第67章 过了端午,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尤潇潇打算给书院里添置些冰具,贾敬道:“读书跟习武是一样的,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他们是来念书又不是来享福的,很不必。”尤潇潇听了笑道:“他们小人家不管倒也罢了,只是老爷跟着萧先生、姑老爷这头咱们也得顾着,就让小厮往讲台东西两侧放些冰盆子去。”贾敬见她孝顺,倒不好再驳,于是点头同意。贾珍又道:“蓉儿送信过来,说今秋要赶乡试,想正儿八经拿个举人资格再更进一步。”贾蓉入了国子监,本可以同着陈颐梁一样直接参加春闱,只是他现今踏实,愿意好好历练。贾敬听了,知道孙子是大出息了,十分高兴道:“这样更好!”然后又笑道:“咱们今年喜事多了,琮哥儿跟着几个今年正好要去童子试,我瞧着差不多都能入的。”众人正说笑着,外头忽然报西府二老爷带着宝玉来了。 贾敬与贾珍便对视一眼,尤潇潇连忙回避了出去。果然贾政是来说送宝玉入大简书院之事,贾珍笑道:“宝兄弟想来念书自然是好的,但二老爷也知道,咱们书院现在都有入院试的,现下也有几家交好的将子弟送来,便是定于六月初十一同考试。那时候宝兄弟也跟着一起来一趟就是。”贾政脸薄,听着东府有这章程,连忙就道:“既然这样,我再送他过来。”贾敬见他不多纠缠,也就笑道:“我瞧着宝玉是有灵气的,自然是稳的。”打发了他们爷俩出去,贾敬道:“都说宝玉念书不成器,瞧着老二的样子,心里倒有几分把握。”贾珍笑道:“宝玉自幼养在老太太身边,二老爷平时忙于外事,再加上老太太时常拦在里头,他怕是什么都不知道呢。”贾敬听了,皱眉道:“这却是不好,若是不成器的,咱们拒了回去也麻烦。”贾珍想了想道:“老爷还是先瞧瞧文章再说吧。” 到了六月初十,天气燥热难耐,宝玉被贾政逼着倒是早早来了,依旧是华服美冠,在外头一群人里模样是出类拔萃的。李贵带着茗烟几个跟在旁边侍候。众人正在外头树荫下等的不耐烦,却见贾环独个儿过来。宝玉眼尖,看见了就叫了他过来道:“你怎么来了?”贾环原本是要躲着他的,见被抓个正着,只好道:“听说书院考试,我也想来试试。”宝玉并不做多想,只点头道:“你可要仔细,这事不好开交呢。”贾环心中一动,问道:“二哥哥这话是什么意思?”宝玉叹气道:“老爷与我说了,入了书院便是要在东府里住下来,跟着里头的人同吃同住……”说着心中便是感慨,现今这些读书的禄囊都是蠢笨不知风趣的居多,哪里还有鲸卿那般知趣的?贾环听了,却是高兴,想若自己能一举过了考试,以后便可以不回西府里去,王夫人手伸得再长,也不能再叫自己回去抄佛经。宝玉还欲再说,只听得书院里出来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说了一声肃静,众多公子少爷忙缄默下来,又按序鱼贯跟着往院子里去了。 到了午时,正是一天之内最灼热的时候,宝玉出了场,身上湿了一半,早有李贵等迎上来,打扇的打扇,递水的递水,茗烟早令人把轿子抬过来,宝玉擦了擦汗坐上去。贾环出来瞧见了,只抿了抿唇就自己步行往西府里去了。因这一回都是世交子弟,学问深浅倒不是考量的首要条件,贾敬叫把卷子收拢拿到屋里来,同着贾珍商量,哪些人家明显是要攀附的,无论文章如何,都打回说不合格,再有其他的几家选着可塑之才留下来罢了。等着分派完外头的,到了自己族内,瞧了宝玉与贾环的卷子,贾敬便笑了:“这宝玉竟是有些歪才的,只是文章立意不高,难成大器。”说罢又看了看贾环的文章,微笑道:“这也是个出息的,虽是庶出,却是比他哥哥强。”贾珍在旁道:“都是没法子的事,出身差一等,便是在学上努一把劲了。”贾敬点了点头,然后道:“你去西府里走一趟,就说宝玉同着环哥儿都过来念书就是。”贾珍心里明白老子先取了贾环,不想再节外生枝,便捎带宝玉进来,横竖多来一个少来一个也不耽误什么,连忙应了。 贾母与王夫人听说宝玉过了考试,不由大喜过望。李贵与茗烟等随同的都赏了一个月月例。因着贾政要宝玉去东府里住,宝玉见着贾母高兴连忙恳求道:“我每日早起过去,晚上还回来就是了。”贾母听了,连声道:“很该这样,你不必怕,我跟你老子说去,书院是个读书的地方,哪里就能在那里住下的?吃的住的没有人侍候哪里能成?”宝玉得了贾母的话,自是高兴。先头几日往书院还去得勤快,后来便指着头疼脑热,央求了贾母王夫人一声便不去。贾敬等也不当回事,大简书院里念书学习都是凭着自己功夫,既是不愿意自然不肯勉强。贾政听说宝玉这般不争气本要教训,还是王夫人哭诉道:“我如今只剩下这一个儿子,先头珠儿不就是念书念垮了身子?老爷也得多为我想想。”贾政听闻也想起长子之事,况且贾母王夫人都拦着,加上宝玉年岁还小,便不好再深管。自此宝玉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起来。 却说贾环去书院念书的事也一同走了明路,尤潇潇直接给安排了住在东府里,起居文具等等一应都是全的,倒不用赵姨娘掏一分银子。贾环知事,知道自己读书的机会来之不易,便更努力起来。而贾政是不管小事的,也不打听庶子如何去的考试,听说能去念书,也就赏了些文具勉励几声罢了。贾母虽说眼里一向没有这个孙子,见着出息了也就夸奖几句,再赏些玩物与他也就算了。唯有王夫人眼中冒火,叫了彩霞与玉钏儿好好打听底细,问是谁在东府那里说了话——知道赵姨娘是没这个本事与体面的。彩霞心里向着贾环,自然不肯说实话,玉钏儿因为姐姐金钏儿之事对着王夫人疏远已久,若不是因着吃着双份子的月例,早洗手不干了。于是二人只装作在外头忙碌,终究也没说出个所以然。王夫人此时才有些后悔得罪了凤姐儿,有她在倒真是能干的。现今虽有探春,但也不过是面子情儿罢了,再说贾环终究是她同母的兄弟,便不好逼着她做什么。后来也只想法子克扣赵姨娘月钱出口气罢了,而那赵姨娘见了儿子争气,便不再锱铢必较,二房里竟是沉静起来。此事终于不了了之。 而凤姐儿自从跟王夫人分掰起来,不但与大房亲热起来,又想着以往对薛姨妈也多有冷淡,往后自己当家立业,亲戚家却是要越走越近的,况且薛蟠娶了尤氏的妹子,正该亲热起来。这日便是要往薛府里去,平儿道:“奶奶此时正去的当,瞧着宝姑娘的样子便是不肯再搬回来了,想必也是嫌弃二太太不厚道。”凤姐儿听了,冷笑道:“打从袭人那事出来我就知道薛家定不会吃下这哑巴亏的,后来又有了金钏儿投井,也就是老太太跟着二太太拿着宝玉当个香饽饽看罢了。宝钗原先可是要入宫的,若不是被薛大傻子连累了,还能瞧得上宝玉。”平儿一面打点盒子一面点头道:“奶奶说的是,宝玉实在是个不成器的,好容易考进了书院,他院里的丫头却说是常常不去的,只跟着云姑娘两个天天做胭脂摘花弄草的厮混着,还不如环哥儿呢。”凤姐儿听了,沉吟了一下,说道:“提起环哥儿,他竟是好出息的,往常也是没法子,你夜里打发人悄悄去一趟赵姨娘那里,送八两银子过去,小心点,别让二太太那里的人瞧见了,过去也别提我,只说是琏二爷给环兄弟学里买点心使的。”平儿会意,悄声道:“这事用得着,三姑娘理家第一件事便是把宝玉同着环哥儿上学的点心钱给蠲了,虽是讨好太太要紧,可也太过了些。”凤姐儿叹道:“咱们家这些姑娘个个都是精明的,瞧瞧二姑娘哪里是二木头?世人都瞎了眼,她心里其实有数的很。三姑娘聪明伶俐,只是做事不留余地,唉,也难怪她,实在是二太太比着大太太却是毒了些。” 此时薛府里正是热闹,原来薛蟠前阵子在外头采办货物回京,因着急走了偏僻小路,碰上了一群打劫的,若不是柳湘莲仗义,此一行只怕颗粒无收。薛蟠当即大感激,拉着就要结成异姓兄弟,以往过节不提,又非拖着回薛府来,叫拜了薛姨妈等,然后张罗着出钱给他治房子买地。柳湘莲自然是推辞,无奈薛蟠是个热心的,就非叫他在府里住着。柳湘莲拗不过,况且也是飘零之身,便说暂居几日罢了。于是薛府里又多了一个柳二爷,更热闹起来。而那尤二姐听说相公跟着柳湘莲结了兄弟,当下想起三姐心事,叫薛蟠去打听柳湘莲婚娶与否,听说尚未娶妻,便急忙打发人去请大姐姐过来说话。 尤潇潇在家里正与贾珍筹备贾敬九月的寿宴,听薛家婆子说完,只当是尤二姐有事,便急急忙忙要走。贾珍道:“能是什么大事,你且慢些。”尤潇潇笑道:“二姐快七个月了,我心里也记挂着。”然后又打发人去和枫院叫惜春过来,对贾珍道:“早说妹妹年纪不小了,便是叫着她一起帮忙张罗着。”贾珍点头道:“这里有我,你放心便是。”于是一块到了薛府,尤二姐早派人在外头迎着,到了内室还未坐稳就把柳湘莲的事说了。尤潇潇见她无事,先是安心,又见提到柳湘莲之事,心里知道必有这一日的,便道:“事是好事,可是也不能这样急赤白脸的说去,自来没有女家赶着男家的。”尤二姐听了也是作难起来。尤潇潇想了半日,说道:“也罢了,既然柳公子这几日在府里住着,你就叫三姐过来,只说你快生产了要娘家人陪着,多住上几日你婆婆也挑不出理。”尤二姐对尤潇潇自来言听计从,连忙就叫了贴身婆子去尤家喊三姐过来。尤潇潇拦道:“倒是让我身边的丫头跑一趟吧,叫你老娘在家也安心待着。”尤二姐知道她身边的大丫头一向稳妥,此去必是多嘱咐几句话的,连忙就应了。 正文 第68章 尤潇潇正与二姐闲话,只见同喜进来笑道:“琏二奶奶过来瞧太太,听说大姨奶奶在这里,就打发我来问问可得闲?”尤潇潇听说凤姐儿也在,略一想也明白她是找薛姨妈来修好了,于是笑道:“成了,你去告诉太太一声,我再跟你大奶奶说两句就过去。”同喜应了一声走了。尤潇潇又对尤二姐道:“三姐那头的事只看二人缘分罢了,现今你只管好好保养着把孩子平安生下来就是。”说罢,嘱咐了她贴身婆子几句就往薛姨妈上房来了。 此时凤姐儿正在跟薛姨妈说话:“我爹虽说是王家的长子,但是家里做主的都是二叔,如今又升了九省检点,在家里自然是一言九鼎的,我爹娘在金陵也就是守着祖宗产业收收租子罢了,也不怪旁人瞧不起。”凤姐儿之父王子朓因着读书不力,平素又是忠厚老实之辈,在家里便无甚地位,比着弟弟王子腾与王子胜等不讨老太爷欢喜,从来都是打发在乡下守祖产,家里的人捧高踩低,对着大房也是轻视居多。凤姐儿自来是要强的,倒是大房里的金凤凰,比着长子嫡孙的兄弟都出息。若不是老太爷格外疼爱,王夫人也不会把这侄女儿接到贾家来。只是老太爷去了以后,凤姐儿在王家愈发失了庇佑,娘家不给力,夫君贾琏又是个立不起来的,凤姐儿只好逢迎着姑妈过活。而今跟着王夫人撕破面皮,凤姐儿也不得不多打算一步。 薛姨妈听着凤姐儿过来说这一席话,又风言风语听起来,知道侄女跟着长姐闹起来,便道:“你现今嫁了人,只是王家的姑奶奶,哪里用管家里这些事,你爹总归是家里的大老爷,旁人也不敢轻易怠慢的。”凤姐儿见薛姨妈不疼不痒的说话,索性道:“若是我爹同着二叔一般,大姑妈也不能这样待我,如今视我做眼中钉,就因为我不把银子与她。”一句话戳到了薛姨妈心肺,凤姐儿察言观色道:“不是我说,大姑妈也太贪了些,当初老太爷给她的陪嫁是上上份儿,到了贾家老太太又是允她管家,那些年里赚了能有多少,再说宝玉将来又是要拿老太太私房的,真不知道她为何对着银子还是死球一记!”薛姨妈想起王夫人从自己手里拿的银子,不由随同叹道:“你这也算说了一句公道话,当初你爷爷说她嫁到公府家,嫁妆少了缺体面,比着我多了二十四抬嫁妆,等到了我出嫁,只说薛家有钱,唉……”薛姨妈本性软弱,王家那时候衰落,只要筹银子给王子腾去官场打点,便是把小女儿嫁到商门,嫁妆简寒不说,反要了大笔的聘礼。凤姐儿深知这一节,说出来就是故意触动薛姨妈心肠。 凤姐儿又道:“过去的事不提也罢,我总是贾家的媳妇了,大姑妈磋磨我倒也罢了,只是她这般待宝妹妹我心里却是不服的。”薛姨妈听了,耳朵便竖起来,忙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凤姐儿低声道:“难道姑妈心里真想着把宝妹妹嫁给宝玉?”薛姨妈便不吱声。凤姐儿叹道:“求着姑妈细想想吧,虽说袭人那事是盖过去了,可是如今外头又有个叫琪官的,听说还是在忠顺王府里奉承的呢,宝玉也敢大着胆子勾引,忠顺王府里直接派了人过来寻,姑妈想着为何二老爷下死板子打宝玉,若是金钏儿一个丫头的事谁肯这样大动干戈?就是为了宝玉在外头跟人争风吃醋闹出事来的!”薛姨妈吃惊道:“难不成宝玉他……”凤姐儿冷笑道:“姑妈在京城里住这么久,竟还不知道何为男风?”薛姨妈心下顿时一阵膈应,但对着凤姐儿的话却是半信半疑,知道侄女儿心眼子多的,又是同王夫人不对付,谁知道是不是拿自己当枪。凤姐儿见她不信,正色道:“我这话是不是虚的,姑妈问问大兄弟便知道了。”一语提醒了薛姨妈,她想着薛蟠自来是反对宝钗入贾府的,说不得正是清楚其中之事,又因为不好启口,所以瞒下来。况且自己儿子什么脾性自己也是知道的,那个什么琪官的说不准也沾带半个。 觑了薛姨妈面色,知道她已经信了大半,凤姐儿方道:“这些子污糟事大姑妈瞒得严严实实,还是我们二爷知道了悄悄与我说的,我这心里只想宝钗好的,若不是如此何苦来招惹是非,姑妈信不信,都别说出我去。”薛姨妈听了,心里更笃定起来,叹道:“我的儿,到底你还肯为你妹妹打算的……”二人此时方是结成了统一战线,又说了几句贴心话,对着王夫人竟是同仇敌忾起来。正是热闹的时候,同喜进来道:“大姨奶奶来了。”话音未落,尤潇潇笑容满面走进来:“到底亲家太太与凤丫头是亲姑侄,就这样热辣辣的说着体己话,我偷听一句都使不得了。” 凤姐儿见她进来,忙让座。薛姨妈因着二姐肚皮争气,对着她更和蔼起来:“大夫来诊了,说大奶奶腹中正是个男胎,我这盼了多少年,终于抱了孙子了。”尤潇潇说了一句恭喜,又见凤姐儿在旁神色一黯,忙道:“正好有一件事要跟亲家太太商量。”便把二姐求着三姐来作伴的事情说了,特意讲了尤老娘留在家守门。此事在平常人家也是有的,薛姨妈还笑道:“倒是该把亲家太太一块儿接来。”尤潇潇心知这是客气话,只笑笑不接茬。众人坐好,薛姨妈又道:“大姨奶奶也不是外人,刚才与凤丫头也说了,宝钗现下也该相看亲事了。”尤潇潇听了,望了凤姐儿一眼,心里明白,于是笑道:“正是不知道亲家太太有何打算?” 薛姨妈这些日子以来夜不能寐,全是为了宝钗之事焦心。眼见得女儿是打定主意不再往贾家去,自己也知道做姐姐的不厚道,可是心里还惋惜前头铺垫的银子,再说实在是无合适人选,自己就是吃了嫁入商户的亏,再把女儿送到商户去怎么肯甘心。可要攀着其他人家,自己平时在圈子也无甚经营,实在也是有心无力。这时候见了凤姐儿有意来示好,她好歹做了几年当家奶奶,又碰上尤潇潇过来,捡日不如撞日,便老着脸皮说起来道:“宝钗的脾性你们心里都是清楚的,只要不是商户,根底不算太薄的,便是可以。” 凤姐儿忙笑道:“姑妈这话说岔了,妹妹原先是要入宫的贵人,寻常人家哪里堪配得上!”薛姨妈虽是听了这话高兴,但心里也明白,出身摆在这里,宝钗想要攀个好人家却不是容易的事。尤潇潇想了想道:“既然亲家太太托付了,我便是回去跟着我们大爷好好合计,妹妹人品贵重,自然会有好人家赏识的。”凤姐儿也附和道:“我回去也跟我们太太说去,她平素都是出去逛的,二来还有妹妹定亲的汪家也是交游广阔的,姑妈不必着急,得了信儿我就往这里说一声。”薛姨妈见她们都肯帮忙,心中不由大喜,正要说些感激的话,尤潇潇又道:“儿女亲事是正经大事,二舅老爷不在京城,但是三舅老爷却在的,亲家太太也该问问三舅太太的意思。”薛姨妈叹道:“大姨奶奶说的何尝不是,只是三舅太太跟着我们向来是……”凤姐儿冷笑道:“我劝着姑妈也不必妄自菲薄,虽说三婶婶跟着大姑妈常来常往的,但心里也不见得就是喜欢的了不得,多是瞧在宫里娘娘的份儿上吧。姑妈带着宝妹妹多回外祖家几趟,谁又好说什么。”薛姨妈叹道:“你说的也有理,总归是我们家太不争气了些。” 这里议定宝钗之事,薛姨妈又要留着她们吃饭再走,凤姐儿尤潇潇都推说府里有事,商议了别日再聚。薛姨妈不好勉强,早吩咐底下人备了几盒子的南货,都是些稀奇的吃食,让同喜同贵送了她们出去。未出府门,尤潇潇拉着凤姐儿小声道:“我还有件事求你。”凤姐儿忙道:“你还跟我求不求的?”尤潇潇笑了笑,把发嫁尤三姐一节说了:“这丫头死活要嫁那个柳湘莲,你回去问你家二爷,他心里自然清楚里头的事,若是他能找着柳湘莲旁敲侧击给打听一番,我少不得给你们两口子抬一箱子谢媒礼来。”凤姐儿聪慧,笑道:“既然是这样,我便是回家说一声,能撮合好了也是美事一桩。”尤潇潇笑着点点头,看着她上了轿,自己也回了府。 贾珍见她回来,便问有何事去。尤潇潇一面换了衣裳一面道:“是薛姨妈想着给宝钗定亲事了。”贾珍听了道:“怎么,不都是说薛大姑娘要给宝玉么?”尤潇潇吃了一口茶慢条斯理道:“连你都这么说,可见在那府里得传成什么样了。”贾珍同着她一起坐下来,因屋内无人,便笑道:“自然,那府里上上下下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再加上一个史姑娘,都说宝玉艳福不浅呢。”尤潇潇佯装生气道:“大爷可是瞧着眼馋了,嫌这房里虚空,我再给爷收两个人就是!”贾珍见她娇俏,心里动情,凑过来贴着耳朵道:“我的奶奶,爷有了你就彀了,再有什么天仙儿也不稀罕的!”说罢,就摸摸擦擦起来。尤潇潇见他这般,就顺着他心意亲热起来。 二人闹得累了,睡下一觉到了黄昏时才醒,尤潇潇道:“咱们还说正经事,宝玉那样子你也瞧见了,实在是不成事的。薛姨妈想必也是死了心,只是不肯把宝钗嫁到商户里去,这却也是难事。”贾珍说道:“既然咱们如今都是连了亲的,倒不好袖手旁观,我去打听看看,只是难保有什么太好的。”尤潇潇点头道:“我也寻思到这一节,真是嫁到高门大户里,嫡子是够不着的,庶子也罢了。”贾珍点头道:“你说的是。”因着说起亲事,于是二人又商议起惜春之事来,贾珍对着自己家妹子当然格外用心,托了人细细打听了,知道萧家小少爷是知事的,现今又怕萧夫人难惹,毕竟姑娘嫁出去多在婆婆手里讨生活的,虽说是世交之家,里头的沟壑也难免非外人道。尤潇潇笑道:“这也好办,老爷生辰那日自然是请了萧大儒跟着夫人一起来,到时候我见见她就是了。”贾珍道:“正是,老爷虽嘱咐了不得大办,但我想着今年也是个整日子,亲友里多邀请些无妨。”尤潇潇点头道:“光是族里这些人便是够开十来桌了,再加上林家、萧家、薛家、汪家等等跟咱们连带有亲的,算下来要摆几日。”然后又笑道:“这蓉儿一门心思就往仕途上奔了,何时能给咱们家再添个媳妇儿,我也好过过老封君的瘾?”贾珍心中一动,笑道:“你倒是管蓉儿作甚,正儿八经再给我添个儿子才是。”尤潇潇斜了他一眼道:“这可说了真心话,是不是嫌弃我了?”贾珍微笑道:“你又是多想了,咱们府里跟西府不一样,从来没有庶出子,蓉儿的兄弟还是得靠着奶奶呢。”两口子在被窝里打情骂俏,外头欢颜轻轻敲了敲隔扇,低声道:“大爷,书院的白管事立等着见您呢。” 贾珍听了,知道书院里是出了事,要么白管事也不能心急火燎来后院说话。尤潇潇连忙起来服侍他穿戴,又劝道:“在咱们家里,横竖没大事,大爷别急。”贾珍点了点头,然后出去了。欢颜见大爷走了,跟着红枝紫竹两个进来侍候她梳洗。尤潇潇坐在妆台前,问道:“什么事这么急?”欢颜一面给她梳头一面说道:“是西府里的宝玉叫人打了。”尤潇潇瞧了瞧镜子,漫不经心道:“可别惊着老爷才好。”欢颜见着她不惊诧,倒是自悔毛躁,连忙道:“老爷听说了,只叫大爷处理。”尤潇潇点了点头,心里早猜个j□j不离十。 却说贾珍随着白管事一路急匆匆往书院里赶,路上也将事情听得七七八八。那宝玉自从入了书院,原先是时来时不来的,结果后头有几日竟是风雨无阻的,贾敬只以为他一心向学,没放在心上。谁也没料到他却是瞧上了对桌的一个唇红齿白的同学。宝玉原先在贾家私塾的时候,跟着秦钟的丑事自是不必说,贾代儒老眼昏花不管事,贾瑞头一个不正经,学里风气自然很不正,再者还有什么香怜、玉爱的风流之辈,不为读书专门是来勾引富贵公子补贴家事的。 宝玉没念过几天书,以为大简书院里也是这等风气,他胃口又刁,见着来念书的都是本分人家的孩子,个个心中有青云志,行为正派,都是禄囊之辈心里便很不耐烦。正嫌弃无趣的时候,却意外发现邻桌的同学是个人才好的,加上二人一起上课下学,多几分接触,各有才情,讨论起功课来又是满嘴兄弟叫着,他便是心猿意马起来。这日瞅着这学生略咳嗽了几声,竟大着胆子动手动脚,没料到那哥儿是很正经的人,虽是家里贫寒些,但自有志气,见了宝玉不尊重,又惊又气,便发怒动起手来。宝玉是脂粉队里长大的,自然不是在外摔打孩子们的对手,只几下就见了血,面上眼角皆是红肿不堪。其他的学生慌忙来拉架,才没酿成大事。 这是下课时候的事儿,自然早有人报到大老爷那里。贾敬听了,他见识广博如何不知道其中之事,便十分生气,只叫回了贾珍去处置。贾珍这一路上听着面色如霜。到了书院里,众学生已经散了,各回其位照旧念书去。贾珍先去瞧了那无辜的小学生,再三道歉,并说一定逐了宝玉出去。那学生心里本有几分惧怕,因着自己家门寒薄,怕贾家护着自己子弟,待见得贾珍亲来,又说了这些话,还给了十两银子压惊,忙道:“也是我先动手,扰了秩序。”贾珍佩服他的志气,说道:“动手虽是不雅,可也不能让人欺负到头上来,你只管安心念书,以后此事必会杜绝。”那学生也知趣,明白是丑事,又见贾珍说的明白,自己也懂分寸,仍照旧读书去了。 宝玉早被接到别院里去,因着书院规矩不能带小厮等过来侍候,自己一个在偌大屋子里,且不说脸上有伤,疼痛难忍,唤了半日也没有丫头过来倒盏茶润润喉,心里越发觉得委屈不行,觉得自己不该来念这个书。况且那学生即便不愿意,只说便罢了,怎么就能动手起来。贾珍进来瞧见宝玉这副狼狈模样,先吩咐道:“还不快去找个大夫给宝二爷瞧瞧?”宝玉见了贾珍,叫了一声:“大哥哥。”贾珍嗯了一声,想他也不是自己家嫡亲的兄弟,就懒得说他。那富家公子少有懂事的,宝玉又一贯被那府里溺爱,这一回闹成这样,贾母跟王夫人岂肯善罢甘休。可若是把事情抖出去,连带着东府也没脸。贾珍想了想,说道:“你年纪小,功课却是吃力的,我去跟着你老爷说,再缓缓念书就是了。”这是睁眼说瞎话,贾环与贾琮都比宝玉年幼,读书却是刻苦。宝玉听了这话,反放心下来。等着外头来了大夫,瞧着不过是皮外伤,给了些药略擦擦,贾珍便送他回西府里去了。 正文 第69章 宝玉受伤回来,贾母与王夫人大惊失色。虽然宝玉只一个劲儿说是自己不小心磕伤的,但贾母对着贾珍依旧没有好脸色,也不顾别的,阴沉着脸问道:“珍哥儿,既然是把你兄弟交与你了,怎么会弄成这样?”贾珍见宝玉自己把事儿瞒下来,倒不好再说什么,只承认自己看护不力。王夫人见了婆母发难,自己就不便再指责,只是关切地瞧着宝玉。贾珍见她们这般,忙把宝玉还小,不必再去念书的事情说了。贾母听了连声道:“正该这样,都是你二老爷胡闹,他的的确确还小呢。”王夫人心疼儿子,自然在旁也没有二话。 把贾珍打发走了,又叫丫头们好生服侍着宝玉回园子里休息。贾母方派人去探听宝玉为何受伤。鸳鸯连忙去传了跟宝玉出门的人进来,李贵见了贾母不敢再瞒,把事情一骨脑儿说了。贾母先头听见是被人家打了,当即就要李贵带人去把那顽童抓起来问罪。李贵深知不妥,哪里敢应,跪下来又半遮半掩把宝玉意图轻浮同学的事体一发儿说了,贾母不料想这般,听了又惊又怒,恨宝玉不争气,又怕林如海听见风声,对宝玉愈发不喜,到时候自己有何面目再提黛玉嫁入贾家之事。而王夫人这边也寻了人细打听,知道缘由却是嫌弃大简书院里没有好人,不努劲念书,只把自己好好的儿子勾引坏了,然后又趁着贾政过来的时候挑唆了一番话,说那书院不过尔尔,宝玉回来正好,只是环哥儿在那里未免也是耽误了,不如一块儿回来。 贾政不知就里,只以为大简书院徒有虚名,况且贾珍又特特解释了些话才把宝玉送回来,心里也以为是宝玉年纪尚小,坐不住也是有的,毕竟是唯一的嫡出儿子,也怕再有个好歹。听到王夫人叫贾环一并回来,贾政因想着贾环不是自己送过去的,贸贸然再接回来,怕是要得罪东府,心里就有些犹豫。彩霞在外头听说此事,自然去跟赵姨娘报信儿,说太太要老爷接环哥儿回府。赵姨娘忍气吞声过活,心里只有贾环一个盼头,听了这般,知道拦路的来了,只恨不得将王夫人食肉寝皮。她谢了彩霞,又叫了婆子出去偷偷打听,才知道宝玉在书院里惹出祸事,被贾珍撵回来了。 赵姨娘心中笃定,这日便是打扮的妖里妖气去往贾政处逛了逛,三言两语便将他勾回房中,然后使尽浑身解数侍候了一番,瞧着贾政欢喜的时候,赵姨娘就把宝玉为何出书院的事情一字不漏的说了出来。贾政先还不信,赵姨娘却是一面摩挲着他一面媚笑道:“这话太太自然不敢说的,老爷倒是问问李贵去,他是跟着出门的。”贾政登时就要出门,但又舍不得赵姨娘手掌软绵,心里压着火又颠倒享用了一回方到了书房里去。 叫了李贵来,自然是真相大白。贾政气的手都哆嗦,也不叫人喊宝玉进来,竟是带着棍子直接往怡红院里去了。众人瞧着势头不好,连忙去报贾母与王夫人等。到了怡红院,宝玉却是跟着小丫头们正在调笑,说着以后不必念书去咱们可是在一起了云云,贾政在屏风外听了险些气晕过去,不说二话闯进来挥起棍子就劈头盖脸打起来。宝玉见了父亲早瘫在榻上,众人见了贾政过来本就吓得抖手抖脚,又见他凶神恶煞便都跪软在地上哭泣起来,幸好麝月清醒,趁着贾政发威,自己连忙出院子去找王夫人去。 贾母听见贾政去怡红院里打宝玉,忽的一下站起身来,鸳鸯就要上来搀着,只见贾母顿了一会儿又颓然坐下,老泪纵横道:“罢了,宝玉这般也该他父亲教导几板子了。”鸳鸯见她伤心至此,连忙就上来劝道:“宝二爷还小,老太太且不必思虑过度。”贾母哪里能不知道这是宽心的话,只无力的挥挥手,忍着心疼竟是不管不问起来。王夫人得了信儿,却是心急火燎往怡红院里赶去,路上正遇到惊慌失措的麝月,听说贾政就这样直愣愣去了,生怕宝玉被打个好歹,竟是不顾体统一路小跑到院子里去。 进了怡红院,她发丝散乱衣裳不整倒也罢了,一见到宝玉躺在榻上血淋淋的出气多进气少,便是昏了过去。那贾政发泄一通之后也不管儿子死活又回了赵姨娘屋里吃酒解愁去了。麝月见了众丫头只顾跪着哭,忙喝道:“都愣着干嘛!还不快请大夫来!”众人方如梦初醒,先将王夫人扶起来,又给宝玉换了衣裳,再出去找大夫。此时园子里诸人得了消息都要过来看,麝月大着胆子拦道:“太太在里头呢,诸位奶奶姑娘们且歇歇再来。”探春知趣,明白麝月是稳妥的,再说自己来一趟王夫人迟早会晓得,见她这样说,嘱咐好好照顾就走了。李纨也不过是面子情,意思一下就罢了。只有湘云却哭得眼睛红肿,坚持道:“我要瞧瞧二哥哥再走呢!”麝月知道她不同旁人,只得耐心又劝了几句,终于把她弄走了。 王夫人被灌了一碗醒神茶终于醒过来,听说宝玉无大碍,终于放心下来,亲自盯着吃了药,就叫了麝月过来问话。听说贾母一直没露面,甚至连个丫头也没派过来,心里不由暗恨。这一回不同以往,因是贾政下了狠手,又没有老太太阻拦,宝玉便是实打实的被狠揍了一顿,大夫嘱咐至少一个月不能下榻。王夫人又心疼又着急,一天好几遍来瞧,虽是这样也不敢去贾政处多话,贾环之事也不能再提,只放任他在赵姨娘屋里歇夜。因着宝玉被打得奇怪,王夫人后来终于打听出来是赵姨娘下的火,当下就摔了茶盏。 沉默了半日,王夫人打发人去叫了探春过来,一进门先称赞她理家甚好,又给了她几匹好料子,说是宫里赏下来的,吩咐换季的时候正该做几身新衣裳。然后才淡淡道:“我听说赵国基前阵子死了,家里的规矩你都知道,横竖你做主,多给些银子也没什么。”探春正在玉钏儿手里瞧那镶着金丝的藕荷色绸缎,见着花样繁复,极显瑰丽,听了王夫人的话,连忙就回道:“一个姨娘的兄弟只按着规矩走就是,太太虽是大度,可也不能太宽纵了下人。”王夫人听了微微一笑,吃了一口茶,又赞道:“我每回进宫去,你大姐姐都问起你来,说如今咱们家只有你一个亲姐妹,只吩咐我要好好照顾你,说起来姑娘们都是娇客,你又是这样能干的,你大姐姐在宫里出来进去也不方便,将来说不得还是你贴心些。”探春听了,顿时红了眼圈道:“我心里知道太太疼我……”王夫人截了她的话去,假意嗔道:“傻孩子,你是我女儿,我不疼你倒疼谁去?”母女二人这般互诉衷肠,王夫人又亲自找了几样时兴首饰与她,才叫玉钏儿送她回去。 赵姨娘因着兄弟死了,按着规矩本该有二十两银子,但是想着如今探春当家,往年老姨娘家里有人走了也有多给的例,心里正盘算着往娘家送银子的事。谁知道小吉祥儿去了账房一趟,只拿了十五两银子回来。赵姨娘登时大怒,忍不住气就去议事厅寻了探春等说话,进了门张嘴就是:“你舅舅死了,你不多给些银子就罢了,反倒克扣了五两到底是什么意思?”李纨见来势汹汹只在旁和稀泥道:“姨娘且别动怒,有话好好说。”探春见赵姨娘如泼妇一般进来,气的脸发白:“什么舅舅,我舅舅刚升了九省检点,我又出了哪门子的舅舅?”赵姨娘被她一句话噎得喘不过气来,探春又哭道:“这满家里谁不知道我是姨娘养的,这么有事无事的都要表白表白……”赵姨娘见她这样,顿觉挖心掏肺一般,气的手里指着探春一句话却说不出来。 探春擦了擦泪,说道:“姨娘说我克扣了五两银子,这却是姨娘冤枉我了,早几日我们便是换了规矩,因着府里要省俭起来,别说姨娘家的兄弟,就是老姨奶奶家的亲眷过世也只得十五两……”赵姨娘越听越气,怒气冲冲道:“早不改晚不改竟是现今改了……”李纨见着她们两个实在闹得不成样子,下了座来亲自拉着赵姨娘道:“姨娘消消气,这是家里的规矩,又不是姑娘定下来的,她有心多给些也不能啊……”探春听了这话,又知道李纨在王夫人面前不讨好,便喝道:“大嫂子说的是什么糊涂话!我为什么有心多给?赵国基与我何干?” 李纨被探春当众抢白,脸上顿时红一阵青一阵,索性就拉着赵姨娘去了内室,悄声道:“你怎么糊涂了,当众分辨什么?现今只要环儿出息,你就有靠,何苦来跟三姑娘多说?”赵姨娘见她也说了知心话,哭道:“这都是我肚子里的骨肉,怎么就能……”李纨冷笑道:“姨娘,姑娘要攀高枝,你就别拦着了,只会招人恨的。”赵姨娘听了十分伤心,也知道李纨说的有理,只抽抽噎噎走了,李纨瞧着她的背影愣了一会儿,方慢慢回了议事厅,众人在外头早听得里头沸反盈天,不敢出声。忽见安静下来便上前一一回事,只当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王夫人得知此事,心中大为畅怀,从此只对着探春越发和蔼,处处待之如亲女一般。探春更是投桃报李,时不时拿赵姨娘做筏子讨嫡母欢喜。因着宝玉年纪也大了,又在房事上栽了这么多跟头,王夫人倒是后悔当初将袭人之事草率了结,不如去子留母,何况也怕宝玉真跟外头胡来,于是便想着给他正式收个房里人。因此事不好越过贾母去,王夫人便斟酌着回道:“咱们府里的规矩,爷们大了都有个通房丫头,媳妇想着宝玉这孩子也该通些人事了,品择了这几年,麝月倒可用得,她虽是容貌不甚出挑,难得懂事,又长宝玉一岁,凡事也好劝的。老太太若是准了,我便给她过了明路,加月例银子去。”贾母这头想着宝玉屡屡出事,也怕拘谨了他,倒不如名门正道的赏个丫头给他,省的偷偷摸摸不好收拾,于是说道:“既然你瞧好了,那就麝月吧。”因着婆媳二人对着宝玉婚事都各执一词,便都默契的不再提及此事。 王夫人得了贾母首肯,便叫了麝月过来说话。麝月听见是此事,也说不上心中是喜是忧,王夫人笑道:“你这孩子是老实的,我便把宝玉交给你,以后有赵姨娘周姨娘的便有你的一份,只要你把宝玉照顾好了,我自然不会亏待你。”麝月见木已成舟,况且宝玉俊美,只低声谢赏。王夫人顿了顿,又说道:“他年纪小,你也不能由着他性子胡闹,该劝是要劝的……”麝月面红,王夫人见她这般,压低声音道:“还有一件事你要记得,在你二奶奶进门前你不得有身孕,若是违了,袭人便是你的下场,可知道了?”麝月听了心内一抖,连忙道:“奴婢记得了。”王夫人见状满意的点点头,又叫人把宝玉喊来,说了老太太的话,要把麝月赏给他。宝玉虽然平素对麝月也有几分情思,但是要挑房里人,心里却是想要个貌美的,他本就念着厨房的柳五儿,但是如今形势下他也不敢多说,想着以后有机会再把五儿叫到自己房里使唤,到时候收了就是。于是面上也欢欢喜喜谢过太太,拉着麝月回去,他是旷久了的,当夜就跟麝月云雨起来。众丫头更是无不艳羡。 麝月自此换了身份,从此算是半个主子,大观园里诸人得了消息只管来贺。翠缕不服,背地里对湘云道:“姑娘,你瞧瞧,老太太这头也不知道是怎么打算的,给了宝玉房里人,可不是打你的脸?”湘云却是翻着一本诗集,懒懒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哪家子的公子少爷不是一样的?”翠缕噘嘴道:“可是姑娘到底是她的侄孙女,又住在府里的……”湘云拿起书来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傻丫头,老太太也是没法子了。”翠缕不由瞪大眼睛,湘云叹道:“宝玉前阵子挨打你可知道为什么?”翠缕迟疑的点了点头。湘云冷笑道:“若不是让房里人来收收他的心,以后更不好收拾了。”翠缕叹道:“姑娘……奴婢有句不该说的话……”湘云瞧了她一眼,微笑道:“你不用说,我知道。”然后转了脸瞧向窗外:“宝玉是什么样的,我心里也清楚,你瞧,连着宝姐姐都搬回家去了,只有我还在这里苦苦熬着……”说着脸上偷偷淌下泪来,翠缕低声道:“姑娘我们回去也罢了……”湘云声音越发凄楚起来:“回去?在叔叔婶婶手里过活么?天天做针线给妹妹们绣衣裳帕子?唉,我是无路可走了,老太太肯留我在这里,好歹同着他们家姑娘一样拿着月例钱也不必做活,老太太面上也瞧得过去,已经很好了……”她停了一瞬,声音变得冷酷起来:“宝玉不出息又怎么样?宝玉越是不出息,林家就越不会肯把林姐姐嫁给他,老太太别无选择,只会要我嫁过来,反正史家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不如就在贾家做个少奶奶好了,吃的穿的自然少不了我。”翠缕急道:“姑娘,咱们再找一门亲不一定就不如宝玉!”湘云不有笑道:“傻丫头,若是有什么好的亲事,家里那么多妹妹,叔叔婶婶会给我留着么?我又是个孤女,老太太不嫌弃我已经够了……”翠缕忍不住哭起来,湘云轻轻擦到自己脸上的泪,又恢复了以往的好颜色,笑道:“好了,别哭了,你去箱子里把那绛纹石戒指再找一对出来,我要拿去给麝月做贺礼。” 却说凤姐儿从薛府回来,把尤潇潇所托之事与贾琏说了,然后打听道:“这柳湘莲是个什么人?倒让珍大嫂子的妹子念念不忘的?”贾琏笑道:“能是什么人?跟着那赖尚荣玩得最好的……”凤姐儿听了,不由嫌弃道:“我当是什么?竟是同着底下奴才挂秧子的。”贾琏忙道:“你倒别这么说,他们家原先也有几分家底,谁知道到他老爷子那辈竟是衰败了,他又不是能当家理事的,就更飘零起来。再说他长相也好,常常眠花宿柳登台串戏跟着几家公子哥儿都混熟了,京城里也有些能耐,咱们家宝玉跟他也是说得来的。”凤姐儿叹道:“正说呢,大嫂子就说她妹子是瞧戏的时候看上的。”贾琏吃吃笑道:“还有笑话呢,薛大傻子也是瞧他串了戏看迷了眼想着占他便宜呢,谁知道被拘住了一阵好打,方才老实了,而今这两个凑到一起,竟是忘却前仇拔刀相助,算是英雄。”凤姐儿听了这一节更不喜,皱眉道:“我也不管那么多,既然是大嫂子求着的,你便去找此人探探口风。”贾琏笑道:“这个不必探,他早就说过将来娶妻必要娶个绝色的,珍大嫂子的妹子若是个绝色的,他必是愿意的。”凤姐儿想了想道:“我瞧着薛大奶奶的相貌是个少有的,只怕她这个妹子更出色些,只是尤家底子薄,也罢了,他而今这样家无一屋,地无一垄,两家子都说不响嘴。”然后又道:“我说你们成天的便不跟着好人做窝,那个什么琪官这个柳湘莲一个二个都这样骨头轻贱,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贾琏听了忙撇清道:“奶奶可别这般说我,都是宝玉跟他们几个常混的……”凤姐儿冷笑道:“你还说呢,那薛蟠拿什么比宝玉,若是宝玉找了这个柳湘莲,还不知两个人如何欢喜呢……”因话不雅,凤姐儿收住不提,然后又忍不住抱怨道:“珍大嫂子也是,怎么就能凭着她妹子胡来,这柳湘莲的底细若是都知道了,她还肯着撮合,倒也真真奇了!”贾琏听她发牢骚,忙道:“既然大嫂子托了咱们,只管去问问就是了,旁的话多说倒显得我们多事。”凤姐儿点了点头,当下二人商议定了,便是由贾琏去找柳湘莲探风声去。 第二日,贾琏便是托着见薛蟠的名义往薛府里去了一趟,柳湘莲果然也在,薛蟠如今志得意满,有妻有子有钱,非拉着一起吃酒。贾琏听说尤二姐诊出男胎,心里十分羡慕。薛蟠笑道:“琏二哥如何做酸起来,我们家凤姐姐也是女子里的英雄,儿子迟早要有的!”贾琏笑道:“便是承你吉言!”二人笑着饮个满杯,又叙些闲话来,贾琏貌似无意道:“倒是你们两个赶得巧了!”柳湘莲笑道:“也是一路上碰上了……”薛蟠忙道:“柳二弟义薄云天,我真正感激不尽!”说着又倒酒劝喝。贾琏笑道:“柳二弟为人自是没说的,只是现今年纪不小也该安定下来……”薛蟠点头道:“我正是这样劝的,本要给他置办房子再娶门亲事过活起来,他倒是不肯,琏二哥帮忙劝劝些!” 此话正是说到贾琏心坎上,他忙道:“柳二弟,这是好话,如何不听?男子汉大丈夫,成家立业,你这样东飘西零的,何时是个头儿?倒不如以后跟着薛兄弟出外走生意彼此也有个帮衬,大家只管好好过起来!”说罢,又笑道:“成家便是要娶媳妇,当初柳二弟与我们早说了,必要娶个绝色女子,而今薛兄弟只照着绝色二字去找便是!柳二弟定是愿意的!”薛蟠听了,笑道:“绝色女子可是难寻些……”贾琏忙道:“哪里是难寻?薛兄弟如今有了薛弟妹眼界儿更高起来,咱们这些家谁不知道薛弟妹颜色出众,只羡慕薛兄弟好命喽!”薛蟠听了这话,喜得乐不可支,笑道:“这是怎么说的,琏二哥如何拿我取笑起来!”转脸又对柳湘莲正色道:“你嫂子虽是好的,但是她那个妹子更是出挑,今儿正好说到这里来,我去往你嫂子哪里打听三妹妹订了亲没有,若是没有咱们两个亲上加亲可好?”柳湘莲是见过尤二姐的,知道姿色不凡,又听薛蟠说她妹子更胜一筹,心里难免有些意动。贾琏察言观色,笑道:“什么?竟是有这样凑巧的事?若是成了,我便做个保媒人罢了!” 正文 第70章 (补完) 柳湘莲见二人盛情难却,便道:“我本有愿,定要一个绝色的女子,如今既是贵昆仲高情,顾不得许多了,任凭裁夺,我无不从命。”贾琏见他这般装模作样,心中不由冷笑。薛蟠却是个仔细的,拍着脑袋叫道:“咱们且别这样匆忙就许了,我这姨妹的婚事不跟老太太说倒也罢了,珍大嫂子那头必要商量好了才成啊!”然后又对柳湘莲道:“我先去找大姐姐探探口风再说。”贾琏忙在旁凑趣又说笑两句,道:“凭着柳二弟的人品,任是谁家都肯的。”三人又吃酒玩笑,终日才散。 尤潇潇得了消息,自然又要往薛府里来一趟。尤二姐与尤三姐正在一起说话,见了她来,尤三姐连忙站起来。尤潇潇长久没见她,看她身上只穿着一件珠白的衫子,下面系着一条碎花的紫裙子,面上的妆也清淡,跟着从前真是恍如两人,想起原著里说的话,见她真有改过守分之意,倒也不好再提以前旧事。于是坐下来问道:“你们大爷怎么说的?”尤二姐面上登时欣喜无限,笑道:“柳公子是准了,所以求了大爷过来问咱们的话,因此我也着急请了姐姐过来商量。”尤潇潇瞧着尤三姐在旁娇羞无限,又想起原著里她揉碎桃花红满地之惨,便皱起眉来,喝道:“你瞧瞧这样子!女孩子家竟是一点都不知矜持!这里论起你的亲事就这样竖着耳朵听,还有些廉耻没有?”三姐没想到尤潇潇劈头盖脸便是一顿说,本要争论几句却在气势上矮下去。尤二姐连忙道:“好歹是妹子的终身大事,大姐姐也体谅她些。”尤潇潇望了她们姐妹一眼,叹了一口气道:“论起你来,我倒不必多说了,可三姐以前混着街头做下的事体若是真被那柳家的打听了,这门亲事可有的做?” 尤三姐年纪渐长,平素里风言风语听着也知道以前自己做下的事是世人不容,如今想是改过自新,所以才拘手拘脚起来,同时也为了嫁个合心意的人,自为终身有靠。没料到尤潇潇一席话如同冷水泼下来,便是咬紧唇站在一旁低头不说话。尤二姐深知她性子是个倔的,便对尤潇潇道:“大姐姐也知道家里的苦处,我是没本事的,若不是妹妹这样帮衬着,只怕早就精穷了……”尤潇潇听了啐道:“若不是你那老娘得陇望蜀,不安分度日,老太爷留下的银子足够你们母女三人开销了!这时候又说这话,让我哪里能听得着!三姐,你原先年纪小不懂事,现今瞧着是明白事理了,这世间就是这般规矩,一男多女是风流,一女多男是j□j,即便你从今开始青灯度日、吃斋念佛,众人说出的话也是不好听的。况且此事只瞒得了一时,天下无不透风的墙,咱们公平论道,这个柳湘莲确实也不是什么底子干净的货,只他是个男人,便是比你占了天大的便宜,若他将来嫌弃了你,你可后悔?”尤三姐听了,迟疑了片刻才煞白了脸道:“我心里只有他一人,终身大事,一生至一死,非同儿戏,我便是跟定他了。” 尤潇潇见她斩钉截铁,心里叹息,又道:“还有一件事提前说到头里,柳家是个穷的,你可耐得住?”尤三姐忙道:“我决意跟他,便是不悔。”尤潇潇点了点头,又上下打量了她一遍,说道:“凡事过犹不及,你这年纪如此简素,倒招的人疑心,在这里做客也不像儿,快去换件颜色衣裳,往后行为拘束些就是了。”尤三姐听了受教,尤二姐在旁忙道:“此事全凭着大姐姐做主了。”尤潇潇笑道:“你倒是乖巧,可不是要我做主!三姐,跟着你姐姐的例子一样,也给你二十四抬嫁妆,你们老娘那头也打发人去说一声,怕是比着薛府,她不甘心,你便多劝。”尤潇潇一一分派好了,直接回了宁国府去。 薛蟠本以为尤潇潇过来薛府,能见着柳湘莲一面,没想到停了半日却见她头也不回的回府里去,怕此事不成,连忙就问二姐如何说的。尤二姐得了尤潇潇的意思,也是含糊其词,哪里敢说十分愿意的话。薛蟠叹气道:“大姐姐可是嫌我兄弟家底太薄了些?不配三妹妹?”尤二姐也不答话。薛蟠想了半日便出来对柳湘莲道:“那府里珍大嫂子也没说个准信,倒是先等等吧。”世上之事皆是如此,柳湘莲见着尤家如此挑拣之意,反而迎难而上,激起几分志气来,想着必要娶这尤三姐才好。 尤潇潇回了宁府,白白晾了好几日,才叫人拿了贾珍的帖子请柳湘莲过府一叙。薛蟠见了,忙就要跟着一同过去。柳湘莲被他劝了换了件新衣裳,二人方往宁国府里去了。尤潇潇正在跟着贾珍叙起这门亲事,也不说尤三姐自择之语,只道薛蟠要做媒,柳湘莲将来也有攀附的,三姐嫁出去也不怕吃苦。贾珍全看在她的面上,听着这般说,只道:“若是少了银子,咱们给些也就罢了。”尤潇潇瞧着他笑道:“我娘家的事倒要花你的银子去?”贾珍听了,笑道:“是了,知道大奶奶又开了新绣坊,倒是给我们些银子罢了。”二人说笑着,外头传柳湘莲跟着薛大爷到了,尤潇潇连忙就敛起笑脸装作淡淡的,贾珍自是配合不提。 薛蟠笑嘻嘻叫了一声大姐姐,又叫贾珍道:“珍大哥。”柳湘莲便是随着他一同叫了。尤潇潇瞧他一眼,说道:“柳公子还是叫我一声珍大嫂子吧。”一句话倒把柳湘莲弄得面红。薛蟠连忙笑道:“柳二弟跟我认的生死兄弟,叫一声大姐姐也没过逾的。”尤潇潇听了不答话,让他们坐了吃茶,柳湘莲虽是见过大世面的,但瞧着尤潇潇这般冷淡不免也局促起来。贾珍如今只装聋作哑不说话的。薛蟠便道:“大姐姐,前阵子给三妹妹提的亲事,不知道……”尤潇潇见他热心,不好驳他,方转了笑脸道:“柳公子为人自然是信得过的,只是说句粗话,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也不知道柳家产业几何?”柳湘莲听了不顺耳,正要说话,薛蟠忙拦下来:“大姐姐不消担心这个,房子产业正置办着,我哪里能让柳二弟白身娶三妹妹?”尤潇潇笑道:“大爷虽是好心,但这成家立业也没有一辈子吃兄弟的理!”柳湘莲见她说的如此不堪,正了正面色,待要说男婚女嫁,不必勉强之类的话。薛蟠却是极力想促成的,况且他走了这些日子的生意,深知嫌货才是买货人的道理,忙赔笑道:“大姐姐这话说偏颇了!我这商行正好缺人,柳二弟便是帮衬我一把,我感激不尽呢!”尤潇潇听了,方不言语,低头吃茶,好一会儿才道:“既然薛兄弟这般说了,我倒没话了。柳公子家里的情形我也知道些,听说只有一个姑妈,这婚姻大事总得长辈做主,我这边也得问问三姐她娘的意思。”说罢,又对柳湘莲道:“到时候我自然会给薛府回话,双方议定好了,你再正式提亲来。”薛蟠点头道:“大姐姐说的是,我们记得了。” 商议完毕,贾珍要留他们吃酒,薛蟠忙道:“大哥发话,本不敢辞,只是我这兄弟年岁不小了,还是要正经张罗亲事去。”贾珍便笑了笑,不再留。回屋瞧见尤潇潇在窗前发呆,便问道:“这里做成了一件姻缘你有何不高兴的?”尤潇潇心中万千的话不好说出口,想那原著中都说柳湘莲是个冷情冷面的,今日一瞧果真如此,当日尤三姐拔剑自刎,他心里第一可惜的是标致二字,也不过是以色断人罢了,所谓自悔也全由此而起,若是三姐得知真相是否也觉得自己为一男人轻贱性命实为不值。现在再想,也不知道自己这番费尽心机的撮合究竟是好是坏。罢了,全当是可怜尤三姐吧,既然她有这个念想儿,也肯改过,女人本就不易,何苦要像世上这男人一般无情去逼她绝路,只希望她能平平顺顺过得了这个坎儿。 却说尤老娘听说尤三姐要嫁到一个穷汉子家,又听说是尤潇潇做主,竟奔到宁国府来撕扯。尤潇潇见她还是这般不知悔改,虽是知道穷怕了,但难忍其聒噪,开始还顾些体面好言好语劝两句,后来直接叫人打出去。尤老娘在宁国府里碰了壁,便去薛府里闹。薛蟠瞧着尤二姐面上总不好太苛待她,尤二姐接她进了内室,好劝歹劝,尤老娘只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道:“二姐,你只有这一个妹妹,何不盼着她好的?有好几家大官人都瞧上了你妹子,允了进门就开脸,许的聘礼能排到巷子尾去,这姓柳的有何好的?”二姐忙道:“娘,柳二弟娶了三妹妹是做正房奶奶的,你说那些做什么?”尤老娘怒道:“什么正房奶奶不奶奶的?连饭吃不上就好了?薛家什么家世,那柳家又是什么东西?我早说过东府里那个瞧不上你妹妹,这都是做的什么事?随便找一家子都比这姓柳的好!”三姐听了不耐烦,正要说自己自择之语,二姐却怕隔墙有耳,截住老娘的话道:“二姑爷也说以后叫了柳公子一同出去行商,不过几年就发达了,老娘跟着享福就是!”然后又把尤潇潇给贴嫁妆的事一发说出来,尤老娘原也怕自己倒搭嫁妆,所以只要挑聘礼高的家事足的,听说尤潇潇照旧给二十四抬嫁妆,薛蟠以后又肯提携,方才不闹了。孰料尤老娘这一闹实在是动静太大,薛府里人人都知道,难免有下人议论起来,柳湘莲又是一个府里常住着的,耳朵里偶尔进了一言半语,心里不由疑心起来。 旁的倒不忌讳,这做妾不做妾的到底不是好话。柳湘莲知道薛蟠极热心的,便不与他说,背地里去寻尤家住的巷子,只装作无事人一样打听。这外头的人天天就是东传西话,笑闹打磕,正是嫌得发闷,见了一个小哥来打听尤家的事,便一气儿说了底朝天。从尤老娘勾引了尤老爷开始说起,到尤大姑娘嫁了人搬空家底,又道尤三姐天天站街去,只说的天花乱坠。柳湘莲听得浑身发冷,那人还笑道:“若论起她们三个姐妹来,自然是三姐一等一的标致,这往街上一走,半街的人都得滴口水,家里月半的开销便是有了……”说罢挤眉弄眼十分不堪起来。柳湘莲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深恨自己轻率,一面往薛府走一面想着如何开销此事。 薛蟠听尤二姐说劝动了尤老娘,再加上尤潇潇那头也不反对,正要兴高采烈跟柳湘莲说提亲的事,却见柳湘莲一脸沉重过来找他,满嘴只说自己姑妈早给他定下亲来,长辈之令不敢辞云云。薛蟠是个没成算的,只信以为真,说了两句可惜就抛开手去。反正没有过了明路,一婚一嫁各不耽误。尤二姐得了消息却是知道定是哪里走漏了风声,三姐听了柳湘莲拒婚顿时天塌地陷,却又不敢哭,心里只气得发颤。只有尤老娘真正欢喜,想着自己摆脱了穷女婿。 等着尤潇潇赶过来,见到尤三姐呆呆怔怔的却是安好,便松了一口气。这本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见她这般又不好说的,只对尤二姐道:“薛府里大约都知道些风声,总归没有脸面,我把三姐接到贾府里住几日也罢了。”尤二姐满是担忧,也知道此事也只能这样待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尤三姐却是如梦初醒一般,忽而叫道:“我要见面问他一声,有何不愿意的?”尤潇潇怕她魔怔住了,上前给了她一记耳光,见她终于哭出声来才道:“我早与你说过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世人又多苛待女人,只要咱们行差踏错一步便是叫你永世不得翻身!”尤三姐听了又悔又恨不由呜呜大哭起来,尤二姐在旁也红了眼睛。尤潇潇等她发泄了一会儿才说道:“行了行了,你也出息些吧!不就是个柳湘莲么?既然你如今都改过了,哪里还找不见一个男人!这个不成还有下一个!”尤三姐只不说话,尤潇潇冷笑道:“你不必伤心了,他也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货色,倒还嫌弃你来。也罢了,跟我先回府住几日,我还有事交代你去做呢。”然后见她可怜,又安慰她道:“凭他是个什么好的,几句闲言碎语就能打发了你,将来凑合了也是个祸根。”尤三姐性子本就刚烈,心中十分翻涌,听得尤潇潇这般说忙咬牙擦了泪道:“往后任由大姐姐吩咐。” 尤潇潇想了想,先叫人给尤三姐重新洗面换衣裳,低声道:“这时候满府里都等着看你笑话,做人要提一口气,且精神些!”尤三姐点了点头,神情终于不是怏怏的。尤二姐知意,连忙吩咐丫头拿出自己新做的衣裳与她换上,尤潇潇又在妆盒里捡了些俏丽的首饰与她一一簪好,唇上也点了新红,瞧着正像海棠花儿一样娇嫩。如此这般收拾好了,又叫小丫头带着包袱,才对尤二姐道:“你去叫婆子问问你家大爷在哪里,妹妹虽没住几日也得过去道个谢。”尤二姐心里也明白大姐姐的意思,忙派人去打听了,然后回说正在花厅上跟着柳二爷说话。尤潇潇笑道:“这可是正好。”二姐忙道:“我跟着一起去吧。”尤潇潇瞧了瞧她沉重的身子,摇头道:“你歇着吧,我带着三姐过去。” 尤三姐开始并不解其意,见了大姐姐把她往花厅里领才是又羞又愧起来。尤潇潇低声道:“这时候做什么生相儿?大方些!”尤三姐定了定心神,跟着她身后一同进了花厅。薛蟠正在与柳湘莲商量下一季的行货,听见丫头说大姨奶奶并三姨娘来了,连忙就站起来,柳湘莲因为拒了尤三姐心中也不爽快,正是神思纷乱之际,听见她们来了更是发慌。尤潇潇进来环视一圈,先故作惊讶道:“柳公子也在?”然后又对尤三姐笑道:“这也不妨事的,既是你二姐夫的兄弟,见见也不逾矩。” 柳湘莲此时此刻才算是见了尤三姐真颜,果真是极标致绝色的女子,自己走南闯北这些年来胜她者也未见几人,心里不由有些做酸。尤三姐上前来与薛蟠大大方方的行礼,又对柳湘莲微微弯了弯身,然后站在尤潇潇身边,极规矩的模样。尤潇潇对着薛蟠笑道:“这阵子倒是打扰府上了,我们家里有些事便是要接三姐回去,过来与你也说一声。”薛蟠忙笑道:“大姐姐跟着兄弟客气什么,三妹妹得空来玩儿就是了。”尤三姐听了低头软声道:“奴家谢过二姐夫。”莺声燕语入耳,十足的大家闺秀模样。尤潇潇见她这般行事,心里满意,又与薛蟠说了几句闲话,最后才对柳湘莲笑道:“听说柳家姑妈给公子定了一门好亲,到时候办了婚事咱们定也要喝一杯去的。”尤三姐听了也说道:“恭喜柳公子了。”柳湘莲瞧她如此端庄,只与巷子里人说的天悬地隔,又是这样颜色动人,只恨自己又轻率了一把,心里后悔得说不得。尤潇潇瞧着他面上涌出的悔意,心中冷笑,然后吩咐外头备了轿子,叫了尤三姐一同回宁府去了。 正文 第71章 尤三姐在车里哭了一路,尤潇潇也不劝她,到了宁国府,打发了红枝带她去客房安置下,又叫小丫头子随身服侍着,也是怕夜里出事的意思。第二日,听说尤三姐早起正经吃了饭,心结已开的样子,尤潇潇就叫欢颜喊她过来。“过去的事不提也罢,往后向前一步。”尤潇潇叫了她坐下,然后又道:“如今之计,也别着急再议亲事了。”尤三姐听了,知道是实情,只默默点头。尤潇潇知道她心里有坎儿,叹口气道:“因着世间女子多要依附男子为生,所以世人才这般苛刻。你但凡有能立得起来的地方,也不至于到了今日的田地。这也是我往常一味纵容你们,罢了,靠着我跟二姐的帮衬你跟你老娘的日子也不能过得长久。”尤三姐只老实听着,也不反驳。尤潇潇见她顺从,就道:“我瞧你平素针线是好的,正好我刚在后街新盘了一间绣坊,你若是愿意,便过去做活儿,再帮我瞧着那些娘子姑娘有无偷懒滥领绣线的,年底记账的时候给你算上等工钱。”这是教她自力更生的意思,尤三姐原先极怕吃苦受累的,经此一事竟是懂事起来,忙道:“大姐姐只管交给我去做。”尤潇潇点了点头,知道她是应许了。 因着外头的绣坊都是叫银蝶守着的,尤潇潇便叫欢颜请银蝶进来说话。果然不到半个时辰,银蝶便进了府来,外面迎着的婆子都知道她体面,又是放出去的身份,赶着上来叫姑娘,然后往馨澜院殷勤送了几步。欢颜在门口候着,见她过来,连忙就打起帘子请她进来。尤潇潇瞧她面色红润,先笑道:“我还以为开了新绣坊把你折磨瘦了,没料到还是这般精神。”银蝶笑着回道:“新绣坊是吃饭赚钱的活计,我哪里会嫌累?”尤潇潇点了点头,又对尤三姐道:“这是银蝶,你早先也见过的,如今家里的绣坊都是她经营着,你往后只管跟她学着就是。”银蝶知意,笑道:“奶奶只管把三姑娘交给我就是……”尤潇潇忙道:“你只管叫她三姐,往后还是你手底下的人,该说该教训的时候都别脸软。”然后又对尤三姐道:“银蝶姓杨,你只喊一声杨掌柜,凡事听她差遣。”尤三姐乖乖听话,银蝶想着早些年她那等跋扈,今日瞧着这般不由心里纳罕。 尤潇潇嘱咐毕了,就打发红枝带着尤三姐去收拾包袱,往后准备叫她去绣坊里住,也多让她晓得民间疾苦,将来的路也能更平顺些。银蝶见三姐走了,才笑道:“奶奶竟是给我派了一个大活计来了。”尤潇潇对着她反比对尤三姐亲热的多,一面喊欢颜换茶一面吩咐小厨房预备她素日爱吃的,然后才道:“你是个能干的,新绣坊能起得这样快,都算你的功劳。”银蝶笑着摇头道:“这是奶奶瞧得起我。”尤潇潇又道:“咱们倒不必再说这些虚客套话,我寻思着咱们绣坊多了,便把娘子坊跟着女儿坊分开来,新绣坊叫三姐过去领着,你只招些女儿过来做活就是了。”银蝶放下茶盏来,说道:“奶奶正说得我心坎上,那些绣坊里娘子跟着女儿混在一起,久了我也怕生事,便是将先有几个姑娘划到新绣坊里去,再招些人手过来,让三姐守着正好,平素也能拘谨些。”尤潇潇笑道:“正是这样,你吩咐下去就是了。”银蝶想了想又道:“还有一件事要跟奶奶说一声。”尤潇潇笑道:“微末小事你做主就是了,何必来问我。”银蝶叹道:“我是已经做主收下了,但还要回奶奶的。” 原来绣坊里招娘子的时候,因着工钱丰厚远近倒有不少人慕名而来。银蝶是掌柜的,自然挨个查验,等到一位小娘子进屋来的时候,银蝶却是吃了一惊,原来是晴雯。只见她挽着妇人髻,身上穿着一件灰蓬蓬的衣裳,哪里是过去光彩照人的模样。晴雯见了银蝶端坐在前,脸上顿时羞红起来。在贾府里的时候她是老太太的心腹,宝玉房里的大丫头,比着平常人都有体面,因着后来犯了忌讳被撵出来,又被表兄多浑虫卖到放账的倪二家,大娘子嫉妒,常常非打即骂,她又执拗,不懂得逢迎男人,虽是貌美倪二也逐渐嫌弃起来,日子自是一天不如一天。幸好还有门绣活的手艺,大娘子原先嫌着她光吃饭不做活,见到有绣坊招工,还包伙食,连忙就将她送将过来赚几个零钱儿又拔了眼中钉。当着人银蝶不好细问她近况,见她手里拿着的鸳鸯戏水的帕子,况且也知道她针线活一向是出挑的,就叫记下名字收了。后来找了空闲打听,才知道晴雯沦落至此,当下十分感慨。 尤潇潇听了,沉吟了半刻道:“你有什么打算?”银蝶低头道:“当初她哥哥是三十两银子卖的她,我想赎她出来……”尤潇潇听了,皱眉问道:“你赎了她,以后打算怎么办?让她给你做个使唤丫头?”银蝶忙道:“自然不是,只是往日里也算是有些交情的,她今天这样实在是……”尤潇潇知道她心里有了兔死狐悲之念,便道:“晴雯当初被撵出宝玉房里你心里也清楚是为了什么,如今你虽是好心去赎了她,往后日子怎么过你也能替她打算清楚了么?留在你身边万万使不得,她年纪不小了,又是给人当过妾的,若是有个不嫌弃的能找个人家也算好的,就怕万一她对宝玉不死心再偷摸去了西府做出些事体来……”银蝶被她一说,也没的反驳,只愣愣不说话。尤潇潇说道:“你这孩子竟是个心软的,也罢了,既然她在绣坊里做活儿,你背地里偷偷多给她些银子叫她傍身,将来不至于山穷水尽也算你们姐妹好了一场。”银蝶点了点头,按下心思不提,外头传了饭来,尤潇潇与她一起吃了饭,又嘱咐几句话,装了盒子连着尤三姐一同让她带回去。 一晃数月过去,到了九月里满园菊花盛开。这一日正是贾敬生辰,宁国府里早早开门迎客,尤潇潇笑容满面招待诸位女客,邢夫人带着凤姐儿迎春早早就到了,见了惜春在旁也有模有样的,忙称赞了几句。紧接着萧夫人、汪夫人、薛姨妈等几位也陆续来了,黛玉来得晚些,惜春迎出来道:“等了你许久,怎么才来?”尤潇潇听了笑道:“傅夫人如今身子重了,你林姐姐成日里忙得脚不沾地,哪里像你似的做个富贵闲人?”惜春撅嘴不言,迎春与黛玉抿嘴笑。惜春带着诸位姑娘便往内室里去了,尤潇潇陪着夫人们说话,见了萧夫人和风细雨的,便与凤姐儿使了一个眼色,这也是二人商议好的,叫了凤姐儿多跟萧夫人面前服侍着,一则她身份最高,二则也是要品品她为人。邢夫人与汪夫人是亲家,自然亲热。薛姨妈来了,却不见王夫人探春等的踪影,倒乐得正好。尤潇潇想了半日,因着她身份倒不好安插,只得叫惜春将她接到内室里去,还笑道:“亲家太太能来赏脸,正是咱们的荣幸,这群小姑娘们也得有人照顾着,我怕是忙不过来,求着亲家太太照料一番。”薛姨妈虽是软弱,但也明白为难处,她这日来也是为了与宁府里套套近乎,见了尤潇潇这般客气,心下已经满意。 众人正热络着,只听的外头有喜报传来,众人面面相觑,正要叫嚷着打听的时候,小厮丫头们纷纷过来各院报喜,原来是贾蓉中了二十三名举人!贾珍贾敬当下如何欣喜自不必说,正打发给双倍赏银的时候,竟是又来了几份喜报,原来是贾琮几个小学生过了童子试,再过一轮面试便是秀才身份。虽说秀才易得,但贾琮几个毕竟年岁尚小,如此看来也是前途无量。外头贾赦自觉面上有光,叫着贾琏给兄弟多掏份喜钱,还是贾敬笑呵呵拦道:“都是我们书院里的弟子,还是我们来出。”贾珍因着贾蓉争气,心里早乐开了花,听了父亲吩咐,上上份赏钱发出去,又嘱咐让戏班子多加了一天戏,什么满床笏正经唱起来,还叫人迅速去取几篓子红串子铜钱回来,只要听得下头一个赏字,便叫了小厮往台上撒钱,一时之间虎虎生风,满台钱响,竟还是以往纨绔的作风。若是平常时候,贾敬定是要说两句奢靡浪费,如今瞧了儿子这般高兴,知道也是多年心愿成真,也就顺着他罢了。林如海与萧如景伴着坐席,自然也要恭贺两声,贾敬笑道:“蓉儿那一份只记在国子监里头,琮哥儿几个出息,都是咱们的功劳,赦老弟回家备了好酒去。”贾赦听了,忙笑道:“使得使得!” 因为连着贾敬寿日,又是如此喜事,原定三日的寿宴便又要做到五日里去。凤姐儿留下来帮着尤潇潇张罗,外头贾蔷、贾芸等几个给东府里办事的哥儿们自然也走不开身。贾珍正在等着贾蓉回家来,忽听得外头来报:“大爷,大奶奶身子不舒服,已经喊了大夫过来,欢颜姐姐让我来回您一声。”贾珍听了,吓了一跳,连忙就往馨澜院里去了。凤姐儿瞧见他来,因是熟的,也不回避,只笑道:“给大哥哥贺喜了。”贾珍见她脸上带笑,知道尤潇潇无恙,但也不知道喜从何来,只懵懂着进去,惜春陪在尤潇潇身畔,见了哥哥来也是笑容满面。贾珍心里隐隐约约有些知觉,强装着镇定坐下来问道:“可是哪里不舒坦?”尤潇潇见他忙忙赶过来,便微微一笑:“也没什么,刚刚大夫来诊过了,是喜脉。”她话里虽是平静,但也遮掩不住几分欣喜。贾珍听了先愣了一下,又忙问道:“可知多久了?”尤潇潇笑道:“说是已经月半有余了……”话音未落,只见满院子服侍的丫头齐齐恭喜,贾珍今日真正志得意满,不由哈哈笑道:“馨澜院上下多赏三个月月钱!你奶奶身边贴身服侍的丫头再多加二两银子!” 正文 第72章 〔补完〕 尤潇潇有孕之事阖府皆知,贾敬赏了一对冰梅纹的宝瓶,供奉起来算是吉兆。荣国府贾母等也遣人装了药材送来,再有萧府、林府、冯府等相熟的人家也流水般的送了贺礼,一时之间应接不暇。因着忙碌,邢夫人索性就让凤姐儿在宁国府多住些日子帮忙分担家事。尤潇潇度察凤姐儿心思,哪里能让他们夫妻分离,便笑道:“太太虽是疼我,凤丫头家里那一摊也是离不了人,倒是让我们大姑娘学着理家起来吧。”邢夫人瞧了惜春一眼,笑道:“我竟是忘了,大姑娘的好日子也近了,些须历练一番才好出门子。”惜春面上一红,只低头不说话。因她害羞,众人便不再说笑,又坐了一会儿方都散了。 贾蓉得了举人来家,听说继母有孕,竟是极欢喜的样子。先去见了祖父,贾敬只勉励几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然后去了书房里,贾珍一面怕他骄傲起来不好多赞他,另一面却是引以为傲,喜色遮掩不住。贾蓉如今懂事,只对着父亲道:“虽是中了举人,但是前头还有会试,料想不能同子修一般荣耀,儿子也得做个进士,不让祖宗蒙羞。”贾珍听了,心中百般滋味陈杂,半日才道:“往后咱们府里的百年基业全靠着你了。”贾蓉笑道:“父亲正值壮年,说这话却让儿子无地自容了。”贾珍见儿子谦逊,心里舒服,便又问起他的亲事:“你母亲与我也商量过了,也该早给你办,前些日子知道你念书怕扰了你,如今问你一句,可有什么中意的人?”贾蓉迟疑道:“儿子想着,这事且不必急……”贾珍忙道:“怎么不急?你母亲与我的意思都是一样的,俗话说成家立业,你若是没有中意之人,便是由着我们做主了。”贾蓉见父亲真心,倒觉得自己多虑了,他原是怕继母有孕,此时再张罗娶妻显得是要争那理家权的,况且他也是经历过的,此时对着娶妻一事倒不怎么上心。但见父亲热情,便道:“儿子一切都听从父亲安排。” 贾珍前番与秦可卿有旧,再看着如今儿子形单影只,心里只有愧疚的。如今见着儿子松了口,便道:“我与你母亲原先也瞧了几家,只是你如今做了举人,身份上更高一层,再重新给你品择吧。”父子二人又叙了些国子监之事,贾蓉方要去给母亲请安。尤潇潇听着贾蓉回来,早叫大丫头们把他的院子洁扫干净,又吩咐厨房多做些荤素点心送过去。贾蓉不好进内室,只在门外恭敬问了安,尤潇潇重重夸赞几声,又吩咐他去给生母磕头云云。等着贾蓉回了院子,供奉用的酒桌已是备好端过来了。贾蓉见了色色周到,心中自是感激不尽。 那贾蓉此番中举归来,自然有通好世家请他赴宴游玩,贾蓉却是一一拒了。因在家里不胜其扰,便没住上十日仍旧回了国子监念书去。贾敬见孙子这般辛苦,心中也有些不舍,笑道:“依着咱们家,倒也不等着举人的粮米下锅,只是蓉儿将来既要出仕,也该跟着姑老爷问询一声,我心里想着再考一年就是了,中了进士就领个官儿做做,若是不中也不累勒孩子,接了来家给我抱重孙子去,反正将来迟早要袭爵的。”贾珍忙道:“老爷说的是。”因又说起惜春亲事,尤潇潇与凤姐儿之间早过了话,都瞧着萧夫人为人端厚大方,便告诉贾珍,萧家的亲事可以做的。贾敬心里是极愿意与萧家结亲的,见贾珍也赞同,便道:“你妹妹打小儿吃苦,嫁妆上要丰丰富富的,虽说萧家不缺银子,但咱们家万万不能失了体面。”贾珍忙道:“此事儿子与媳妇早就议定了,母亲的嫁妆还有田庄铺子都给妹妹带过去,咱们府里另出二万两银子再置办。”贾敬听了,点了点头。 且说贾赦回府要给贾琮办几日筵席,邢夫人见庶子争光,心里也愿意,只有迎春笑劝道:“老爷何不等着琮哥儿中了举人再一同庆贺?”贾琏亦在旁帮腔。贾赦想了想,也怕旁人说轻浮,便听从了一双儿女之意,只在自己这一房摆了席,等了贾琮来家热闹聚了,然后赏了很多东西。入夜一反常态竟歇在邢夫人房中。这真真是意外之喜,邢夫人被鼓动着,心里难免也有了老蚌生珠的念头。凤姐儿知道后,特特从小库房里翻出几样颜色料子,送给邢夫人道:“琮哥儿的喜事,太太也该穿得亮眼些。”邢夫人这几日都如沐春风,又见媳妇懂事,便笑着收下来。晚间悄悄对着迎春道:“你嫂子给我的料子我瞧着颜色嫩了些,不如你拿去做新衣裳去。”迎春抿嘴笑道:“嫂子好意,太太不穿着岂不是拂她脸?我瞧着这颜色正衬太太,老爷看了也欢喜呢。”邢夫人不妨被女儿打趣,顿时面色一红,想着也有道理,便微笑道:“也罢了,你去寻人做起来吧。” 且不说众人如何欢欣,那贾政听了贾蓉贾琮之事,心中只有焦躁的。往常还有个贾珠撑撑门面,如今可怎生是好?贾母因见着贾琮出息了,特地招到跟前絮絮说了半日话,嘘寒问暖,又给了一套文具令丫头们好好拿着,鸳鸯亲自送出门去。贾琮年岁渐长,又在外头见识了一些世面,见了祖母虽是如此亲切,却也记得自己从小到大都没被老太太正眼瞧过,面上做恭敬,心里却很不以为然。回了大房同着邢夫人没有多说,因与姐姐迎春亲热,便发了几句私意儿。迎春哪里不明白,只道:“兄弟将来是要出去做大事的,这些个后宅之事都不必放在心上。”贾琮向来肯听迎春教导,知道有理便按下不提。 贾政自诩读书人的,儿子丢人自然过不去,回去气势汹汹找了王夫人说话,刚说句宝玉以后该如何如何,王夫人听不得,便道:“咱们宫里还有娘娘,将来至多不济给他捐个官儿罢了,老爷愁不到这里。”因元春封妃后,王夫人气焰嚣张,贾政又是没骨头的,听着老妻一番话,竟是无可反驳。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贾政深知宝玉的习性,让他念书也怕逼出病来,叹了几声又去赵姨娘那里宿了。 王夫人见着旁人家风光,面上无所动,心里也是着急,因着周瑞家的打听贾蓉是托了人送国子监的,便想着等宝玉大一些也如法炮制罢了。因想着亲家李守中在国子监里头说话有些分量,她想了想,就往李纨屋子里去了。李纨成日里守着儿子过日子,一向不去刺婆婆的眼,这几日听说大简书院的喜事再加上尤潇潇有孕,正与素云打点些贾兰儿时旧物准备送到宁府里去好讨个好彩头,愿她生个儿子。外头报太太来了,李纨先是惊诧,而后规规矩矩出去迎接。王夫人进来,瞧着屋子里黯惨惨的一片素净,心中就有几分不喜,但今日有求而来,便和蔼了声音道:“这日子秋风渐凉了,我来瞧瞧兰哥儿,睡得可好?”李纨听了,只好一面叫素云去把贾兰喊来,一面陪笑道:“竟是让太太惦记着,原该我带着他往太太处多请安就是。”王夫人也不答言,李纨讨了没趣,亲自倒了茶奉与她。王夫人只沾了沾唇,见了贾兰过来又说了几句话,才问道:“说起来我们也长久没见亲家太太了,前些天外头刚送了几盆子菊花,开得甚好,倒是请亲家太太来赏花吧。”李纨一愣,连忙遮掩过去,笑道:“既然太太有这兴致,媳妇自然是陪着的。”王夫人将话漏出去,也不想多坐,起身便走了。 素云陪着李纨送她出去,回来时悄声道:“奶奶瞧着太太是什么意思?从没提起过咱们太太,如今倒是热络……”李纨冷笑道:“她能有什么好事?”想了想又道:“横竖也无事,凭她怎么算计,咱们太太是做不了主的,老爷对我又一向冷淡,只怕她的如意算盘要落空。”主仆两个说着话,只见秋爽斋的一个小丫头过来催道:“奶奶,我们姑娘说在议事厅等着您呢。”自从凤姐儿甩手回了大房,探春接了理家的事,处处逞强,比着凤姐儿有过之而无不及。李纨与湘云原先还去几趟,后来也瞧出苗头,干脆就指着有事躲着不去。探春虽是不愿意被人掣肘,但有了老太太的话也不能不听,于是照旧打发人四处催去。李纨对着小丫头笑道:“你去回了你们姑娘,我今日身上不好,就辛苦她罢。”那小丫头也是例行公事,得了嘱咐就转身走了。素云在旁叹气道:“三姑娘做事也忒要强了些。”李纨说道:“罢了罢了,我去了也是装木头人,有这时候倒不如再给兰儿制件衣裳。” 却说尤潇潇如今在宁府里安生养胎,张友士来诊过说脉象极安稳,但贾珍却是不放心,非逼着天天躺着。尤潇潇东奔西跑这些日子,终于事事上了正轨,府里府外一切井井有条,如今乐得安心,闲事不理。那惜春年纪虽小,但也是个能干的。管家娘子们又都是被尤潇潇训诫过的,惜春用着得心应手,偶尔闲时去往林府里去找黛玉交流经验,日子也过得优哉游哉。那府里凤姐儿与迎春等都常过来瞧,尤潇潇与她们说说话,一块散散心,不知不觉也就熬过了前几个月。第二年,刚出了正月里,喜讯传来,尤二姐与傅夫人先后诞下麟儿,薛府与林府张灯结彩热闹自不必说。因来庆贺的人多,林黛玉又要照顾继母又要理家忙乱不堪,再加上尤潇潇胎像已稳,过了春节家里也无甚大事,索性把惜春借到林府里去帮忙了。 薛府里一切有薛宝钗坐镇倒也纹丝不乱。尤二姐生产的时候原该尤老娘过来伴着,尤潇潇却让欢颜送了尤三姐过去,向二姐道:“你老娘是个成事不足的。如今其他事都有稳婆张罗,你妹子也不用沾手,就是怕你坐月子身边没个娘家人心里难受,所以打发三姐与你作伴。”尤三姐再往薛府里去,知道柳湘莲还住着,开头心里还是怯的,银蝶早知前因后果,也是得了尤潇潇的意思劝她道:“大奶奶说的一句话虽是新奇,我心里却是记得,从哪里跌了再从哪里爬起来。有些人巴不得将你一棍子打死,你何必就萎靡了,反趁了这些人的意。现今你在绣坊里凭自己双手挣家事,说起来都是自己的,拿着盒子果子也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就该是体体面面的去望你姐姐去。”尤三姐在绣坊里勤勤恳恳做事,年底盈利丰厚,银蝶每每过来核查心里都满意得很,所以也肯推心置腹劝她。尤三姐听她说的有理,再加上自己确也今非昔比,便是大大方方往薛府里去了。 薛姨妈不知内情,只知道柳湘莲将尤三姐拒了,后来见她过来十分懂事知礼,又是个标致漂亮的,倒是暗暗与宝钗道:“此事却是怪的,我瞧着你嫂子的妹子样样都拿得出来,也不知道为何你柳二哥不喜欢。”宝钗却是没有心思管这些闲事,她已经到了及笄之年,因今年府里忙着二姐诞子之事,虽是整生日再加上她未曾定亲不好张扬也淡淡过了。薛姨妈心里也是着急,但府里诸多事情压下来倒是扔了扫帚拿拖把,成天焦头烂额的。宝钗也知道母亲与兄长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王子胜夫人年前也给张罗了几家,要么家世不配要么孩子不好,薛姨妈也不是贪着虚名,非逼着女儿出去吃苦的。宝钗懂事,不肯将心事挂在脸上。那府里王夫人貌似笃定薛家无路可走,迟早要回贾府里去,过年娘娘赏了彩缎,宝钗与湘云的反成了一模一样。薛姨妈的心思不由略有些活动,宝钗直气得在房中暗哭,思来想去此事只有珍大嫂子还可以商量,偏巧碰上有孕,倒不好十分聒噪她去。 到了二月里,惜春从林府回来,先去馨澜院里瞧嫂子,尤潇潇笑道:“姑娘如今成了香饽饽,都便宜了外人去。”惜春坐下来一面吃茶一面道:“这阵子可累着我了,虽是不用我跟林姐姐出头,但管家婆子们一会儿一件事,我们吃个茶说个话都没有清闲。”尤潇潇说道:“林家如今有了小爷,以后更兴旺起来,众人哪里有不巴结的。”惜春点头,又小声道:“还有一件事嫂子不知道,林姐姐背地里偷偷与我说了,给姑父递帖子想求亲的人家可多着呢。”尤潇潇听了,便道:“你林姐姐比你还要年长一岁,如今你都订了亲,姑老爷心里也是急的……”惜春忍不住面红,却又道:“听说姑父都拒了,林姐姐也不想早早嫁人,正高兴呢。”尤潇潇心中一动,正要再说些什么,外头贾珍进来,瞧见惜春在,先笑道:“妹妹什么时候回来了?”惜春见了哥哥进来,忙行了礼,知道兄嫂有话说,只把林府里的事简单说了几句就回自己院子歇着了。 尤潇潇见了贾珍面上有几分愁思,连忙问道:“可是有什么事?”贾珍坐下来叹道:“刚刚冯家来人说他们家大奶奶去了,冯紫英哭得跟什么似的,我已经叫人先送了葬仪过去,吃了午饭少不得亲自去一趟。”尤潇潇吃惊道:“老爷过寿那日来的,我瞧着冯大奶奶气色很好,怎么就去了呢?可惜了,这样的年纪,又是这样的人品,冯大爷心里自然是不舍得的。”贾珍摇头道:“生死有命,罢了罢了,你好好养着,打发两个婆子去瞧瞧也就是了。”尤潇潇深知贾珍等与冯紫英交情不浅,连忙应了一声好。这边贾珍午饭也没好生吃,下午换了一身素衣去冯府给冯紫英道恼去,路上正遇到薛蟠与柳湘莲两个,便是一起进去了。冯家小子将他们迎进门去,因老爷太太都在,也没在门厅设灵堂,只在冯紫英院子了搭了白棚。冯紫英眼睛红肿着,精神十分疲惫的样子,薛蟠陪着哭了几声,贾珍拉着手劝道:“虽是弟妹之事要紧,兄弟也得好好顾惜着身子。”然后又说些该如何发送之事,至晚间众人才归。 尤潇潇听了冯府给大奶奶做了三天三夜的道场,对着欢颜叹道:“这关键时刻才瞧得出来,如今父母高堂都在,难得冯大爷这样不怕忌讳,可见冯大奶奶在他心里极重。”欢颜却撇了撇嘴道:“也是一时之事罢了,若是冯大爷从今以后不续弦,那才是将大奶奶放在心上呢。此时哭两声,到时候也就丢开手了。”尤潇潇听了,不由笑道:“你这孩子年纪不大,说话倒是老辣,冯家连孙子都没有呢,还能不给大爷续弦?若说是他们家门第也算是不错了,虽是没什么实权,但在城里也有几分体面。瞧着原先冯大奶奶这个品格,将来再娶一样的却是难了。”欢颜点头道:“奶奶说的是,正经官家小姐哪里肯去做继室?”尤潇潇听了这话,却忽然想起一事来,问道:“我记得薛姑娘今年可是到了及笄?”欢颜噗嗤一声笑道:“奶奶如今真是记性坏了,薛姑娘正月二十五的生日,今年正好十五岁,奶奶还特特打发了金嫂子送了好些上头礼,怎么都忘了?”尤潇潇微微一笑道:“真是不知不觉的,到了这个年纪薛姑娘也该定亲了。” 正文 第73章 荣府分家 贾母听得林府新有了小少爷,也只好叫人备了礼去瞧,但心里着实不舒坦。加上初二那日,林黛玉只来了贾府略坐了坐,连饭都没吃就回去了,贾母原先还望着能留她住几日,跟宝玉亲香一番,没料到她这般冷淡,而自己也没有强留的道理,只好眼睁睁望着她走了。如今傅秋芳又给林如海生了儿子,这贾家说话的分量便是越来越轻了。贾母想着便是头疼,她是经世的老人,这些年冷眼瞧着,知道宝玉将来出息有限,若再不给娶个助力的媳妇,光指望娘娘是不成的。眼见薛家姑娘是不再登门,至于湘云,虽说是跟自己贴心贴意的,但论起家世来,一个孤女实在也帮不得贾家什么。只是这时候要把她送回史家,貌似也不妥当。毕竟现今宝玉还小,婚事未定,也得留个兜底的才是。 正是心里郁积的时候,鸳鸯进来低声道:“大老爷来给老太太请安了。”贾母闭着眼睛道:“告诉他,我知道了,叫他歇着吧。”鸳鸯听了,没有出去,又轻声道:“大老爷一定要见您的。”贾母蓦然睁开眼睛,然后叫琥珀扶着坐起身来,淡淡说道:“一定要见我?我倒得听听什么话。”鸳鸯出去把贾赦接进来,贾母瞧了一眼大儿子,又对鸳鸯等说道:“我跟你大老爷说话,你们都退下去。” 贾赦也没打算过来跟这个偏心的老娘讲客气话,能忍到过了正月再说已经算是孝顺:“母亲,儿子想着,如今也都是胡子一大把的岁数了,跟二弟也各自分支开脉的,是时候该分家了。”贾母知道大儿子来者不善,但没想到能说出这种要命的话来,她勉强压住心中的怒火,只冷冷道:“大老爷,我还没死呢。”贾赦以往听她这话只怕就要跪下,如今却是稳坐不动,说道:“母亲,公账上已经是寅吃卯粮,如今弟妹掌家,这巨额亏空从何而来?是拿她们二房的体己补上还是要我们大房一起担着?这样混着,倒不如分了干净。”贾母听了,忙道:“什么亏空?”贾赦见老娘装糊涂,不由冷笑道:“老太太为何不把二弟妹叫来,顺便理理账,瞧瞧咱们家还剩几分银子。” 贾母自来偏心不假,但是对着家中的出息也并没有全部放手给王夫人,听见贾赦振振有词,心里也着急起来,生怕王夫人等背着自己弄出什么祸事来。外头鸳鸯早去请了王夫人过来,因着大伯子与小婶子对峙总是不雅,因此又分头将邢夫人与贾政一并叫来。贾政来了听说大哥要分家,先跪下来给老母请罪,又是声泪俱下,贾赦见他这般做戏,想着他仗着母亲溺爱一直居于正堂,哪里有半点兄友弟恭的样子,便坐在一旁动都不动。邢夫人若论原先还肯帮忙和稀泥,如今只贴着贾赦站着,也是一言不发。贾母问王夫人道:“你大伯说咱们公账上有了亏空?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夫人镇定了心神,笑道:“虽是日子艰难些,但也不至于入不敷出……”贾赦听了这话,不由也笑道:“弟妹这一向辛苦,竟是将这些账本子也忘了?”说罢,便是从怀中掏出一册账本,递与邢夫人道:“你做嫂子的,给弟妹分分忧,念与她听听。”邢夫人心领神会,展开一页看了看,不由神色也变了。王夫人一副要晕倒的模样,贾母在旁沉声道:“拿与我瞧瞧!”邢夫人望了贾赦一眼,见他点头才交给鸳鸯。贾母急急拿过来,戴了水晶眼镜细看,省亲别墅归结薛家八万两,公账另出十万两,宫里夏太监取走五万两,外书房修缮三万两……贾母深知这是暗账,粗略一算竟有三十万两之巨,正要问个仔细,贾赦却又道:“母亲可看清楚了?据儿子所知,这才是沧海一粟,弟妹那里不晓得还有多少本册子呢。” 贾母气得手抖,扔到贾政面前道:“你问问你媳妇,这些可是真的?”贾政拿过来瞧了一遍,旁的不清楚,那外书房修缮三万两却是实打实自己花费了,于是期期艾艾道:“母亲,这……”贾母原以为儿子不知情,借此把过错推到王夫人身上就罢了。没想到贾政这个反应却是心虚,贾母心中一冷,再望着贾赦一脸不屑,自己倒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王夫人却是大家子小姐出身的,也见过风浪的,伸手拿过账本子来翻了翻,知道是凤姐儿将自己这些年的底子都漏出来,心里极恨,但眼下却要把账撕撸开,于是哭道:“求老太太明察,这给娘娘修园子的事总是咱们家的事,公账上挪用些媳妇也与您说过的……”邢夫人忍不住道:“那薛家的八万两也是白白赠给咱们的?”王夫人心里挂的如意算盘是名义借薛家的债,到时公账抵了就装自己腰包里去。见邢夫人这般问,自己也认晦气,只道:“那八万两是姨太太给娘娘的供奉,哪里需要还的?”邢夫人反应倒也机灵,对着贾母道:“老太太,口说无凭,八万两也不是小数目,咱们最好跟着姨太太当面讲清楚,万一二太太给薛家写了借条子,盖了咱们家的戳子,将来可怎么办”王夫人咬咬牙,正要说什么,贾母却是叫诸人都安静,又低头将账本子翻了一遍,她是当过家的人,心中雪亮。这笔账除了供给二房花费,很多都是无凭无据,最后从公转私落入二房体己里去。贾赦今天既能指出此事来,也是有备而来,若是自己强压下去没有交代,就算闹上公堂,证据确凿,说不得也是大家没脸。 贾赦等了半日,见贾母不说话,便不耐烦道:“母亲,这主持分家的事自然要跟族中说一声,我瞧着后日正好,便去叫东府大老爷带着族中几个老儿过来分了吧。”王夫人哪里肯分家,眼下她掌管着府里全部出息,逍遥自在何等体面,一旦分家,大房又是承爵的,且不说自己一房的出息减半,自己少不得也要搬出荣禧堂去,自己堂堂皇妃之母岂能受这种委屈?于是泣道:“大伯说话好没道理,老太太仍在高堂之上,子孙哪里就能论到分家?况且咱们也得给宫里娘娘留几分脸面哪!”贾赦早知道她要把元春拿出来说话,于是冷笑道:“二弟妹说这话糊弄外头人倒也罢了,宫里娘娘如今什么境地咱们心里都清楚着呢。”一语未了,贾母却是慌张起来:“娘娘怎么了?” 王夫人被一语戳破再也不敢多言,贾赦说道:“圣上对娘娘冷淡已久,老太太竟是一无所知?”宫里之事都是王夫人打点,日常都是莺歌燕舞百花齐放,上一回还说娘娘可能有了身孕云云,而今皇上子嗣艰难,贾母被哄得天花乱坠,所以对着王夫人往宫里送银子从来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而今见贾赦又说出这话,怎么也不像空穴来风,贾母只觉得天旋地转,急的浑身发颤,问王夫人道:“大老爷说话可……可当真?”王夫人见这般,也怕贾赦说出更不好的话,不能再瞒,只好半吐半露道:“老太太也知道,宫里新晋了几个美人,皇上政事又忙,几日不去凤藻宫也是有的……”贾母听了这个还有什么不明白,怪不得夏太监等要了五万两银子去,竟是瞧着贾家不景气起来……她当即大怒道:“蠢妇!此等大事你竟敢瞒着我!”王夫人忙道:“老太太,这宫里的事情不做准的……”贾母却是明白,若是嫔妃失宠若想再复宠是难上加难,宫里哪里能有省油的灯?元春若是个有造化的,早该趁着封妃的时候好好固宠,如今又来了美人,眼见是西风压倒了东风,以后想翻身竟是难了。 贾赦见她狡辩,也不屑多说。旁人家闺女做了妃子,一家子都得济,自己这个侄女熬了这多年终于熬出头不说,后来除了花费家里的银子,竟是什么好处都没有。明眼人早瞧出来,只有贾母跟着王夫人还做着黄粱美梦,自己再不点醒,只怕王夫人肆无忌惮,越发不可收拾。于是也不再多说,只道:“弟妹,宫里如何咱们且不论了,今日咱们谈得是分家。”说毕又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来,说道:“好歹兄弟一场,弟妹理家也是辛苦多年,我们也不能因为娘娘失势就践踏起来,公帐就是这般,既往不咎。只是外债等我们大房不跟着分担,弟妹自己想办法补缺子,若是银子不够,便是要折算铺子了。除了祭田等,余下来的房舍田庄铺子皆是均分,这府里正院自然也是归着我们……”说罢停了一下,瞧了贾母一眼又道:“我是长子,理应供养母亲,那省亲别墅里头,珠儿媳妇与三姑娘照样住着,也别说大伯做事不留余地。”贾政正待说话,贾赦不管他,只对贾母道:“母亲瞧着这般可好?若是无异议,我便是叫琏儿告诉东府大老爷一声,找个日子理清楚就罢了。” 贾母听贾赦说的有条有理,平心而论,分配得也算公道,显然是筹之已久的,原本压着一口气还想着去衙门告大儿子忤逆,但是多想一步,真闹出去,自己一家子上上下下也没有好处,反而会体面尽失。此时元春已经失宠,外头人都等着看贾家笑话,自己何必巴巴送上门去。再说王夫人的行事实在贪得无厌,往常都是瞧在元春与宝玉面上容忍她几分,而今自己若还是偏袒过了真是把大儿子惹怒了,将来被逼着去二房受供养,瞧着王夫人为人,指不定下场如何。唉,说到底还是宝玉太不争气,这一向出了多少是非,读书做事也没长性,娘娘那头若再不能有助力,自己这把年纪日渐黄昏也不得不多打算了。 贾政等一向借着贾母宠爱,自以为这一回也是有惊无险。没料到贾母沉思了半日,竟是同意了贾赦所言。贾政当即大吃一惊,王夫人却是什么都顾不得,竟拿手指着贾母道:“老太太是瞧着娘娘在宫里失势就这样跟着大老爷欺负我们起来?”鸳鸯在旁瞧不过去刚要说话,邢夫人却是拿出长嫂的风范来,喝道:“二太太,还有媳妇敢这样对着婆母说话的?”贾政是个无能的,失了母亲庇佑,自己又是挂着五品虚职,家里家外皆是不通,此时竟是流泪起来,对着贾赦道:“大哥,咱们兄弟如何竟到了分家境地……” 贾赦有了贾母一句话,此时只盘算何时往正院里搬,见贾政这般心里十分厌恶,只冷冷道:“明儿你嫂子就带着琏儿媳妇过来理帐,二弟可要记得,欠下的债务若是还不得,那旧府就要卖了折银子去。”王夫人忍不住大哭道:“这还是什么国公府,当哥哥的就这样欺负弟弟……”贾赦不屑跟她说话,哼了一声就往外走。贾母见状,权衡利弊,知道大势已去,自己以后也要跟着大儿子过得,于是对着鸳鸯道:“这会子我乏了,你们带了二太太出去。”邢夫人也道:“正是老太太这话,弟妹倒不如跟我出去……”王夫人见贾母翻脸如翻书,再多说也无益,气狠狠盯了众人一眼,便径直出去。贾政是个没主意的,见着媳妇出去,自己也就跟着跑了。贾母原来还怕二房实在过不了,若是儿子过来好言恳求几句,自己也能拿出些体己贴补,却见儿子随着媳妇一并走了,便十分生气,索性不再搭理。 王夫人深知贾赦如今发难,正是趁着元春在宫里境遇不好,那贾母也是个势利的,见着孙女不得势也着急脱身。她回到房里,越想这一切越恨得要死。贾政只在旁叹道:“如今也没法子了,咱们也想着何时搬出去吧。”王夫人怒道:“此事哪里能这样轻易了结?我与我哥哥写封信去,可是瞧着我们王家无人了!”贾政听了,知道王子腾深受圣宠,说话有分量,不由也升起几分希望来。二人又说起外债之事,王夫人不耐烦道:“虱子多了不咬人,横竖你那好娘好哥哥都赖在咱们头上,哪里管得什么时候还清?”贾政对着金钱一向没有概念,都是王夫人做主,听了便唯唯诺诺的。王夫人忽然冷笑道:“若是以后咱们自己过活起来,赵姨娘周姨娘还留着做什么,咱们才能分得几个铺子,自然养不起闲人,便是都卖了罢了。” 正文 第74章 荣府易主 贾政听了王夫人的话,因为要仰仗王子腾倒也不敢怎么驳,只是养儿育女的姨娘张嘴就卖了确实也不妥当,于是道:“你瞧在三丫头和环哥儿的份儿上也得给她们留几分体面……”王夫人冷笑道:“老爷说话好大方,赵姨娘一个月二两银子的月钱,外加服侍的小丫头们足足两吊钱,更别说还占着一个敞门院子,咱们真要搬出去了,那旧府逼仄你难道不知道?宝玉以后娶亲生子不要地方住?”贾政被她一席话逼得无言以对,王夫人见他势弱,便道:“好了,既然老爷舍不得,留下也罢了,只是以后可做不得姨娘的款了,服侍的婆子还缺着人就让她们两个去添补吧。”贾政无可奈何,只好应了。 贾赦带着邢夫人旗开得胜回了大房,贾琏、凤姐儿、迎春等都在正厅等待,见着老爷春风得意,也知道此事成了,不由都面露喜色。贾赦笑道:“你们都吩咐下去,快些把咱们东西收拢了,准备往荣禧堂那头搬,琏儿跟你媳妇依旧住在那边院子不必动,二丫头照旧在园子里住,珠儿媳妇同着三丫头等也在,你是做主人的,需多照顾。二老爷与二太太的房子需重新修缮一番,琏儿带人去办。琏儿媳妇跟着你太太去找二太太接了账,明日就正式理家起来。”众人连忙应好,邢夫人却笑道:“往后只让媳妇带着迎儿理家去吧,我每日里吃吃酒到处逛逛也清闲。”凤姐儿深知邢夫人一面是懒得理事,一面是要避嫌,忙道:“我们小孩子家不经事,没有太太提点怎生是好?”邢夫人如今有了贾琮傍身,又知道贾琏将来必要袭爵,自己又是个继母,怎肯再往儿子媳妇眼中扎针?况且吃穿不愁,贾赦早说过产业儿子们均分,自己只管做老封君就是了,就不接话。 贾赦见她们婆媳谦让和睦,是兴旺之象,心里满意,于是笑道:“你也不必推,家里总要有个主事的,上头还有老太太,将来儿子孙子一大堆的,你清闲了也不成,便是琏儿媳妇管事,大银子开支都找你太太印戳子罢了。”这说来也是意外之喜,原先这管家权邢夫人争而不得,如今却是送上门来,邢夫人见话已至此再推托反而不好,况且心里打定主意不多伸手的,所以也就应了。贾赦见家里的事情抖分割明白,便亲去东府与贾敬说话。虽说现今贾珍是族长,但也是从老子手里接过来的,贾敬只要说一个好字,其他的也就顺水推舟了。 此时尤潇潇正在家与欢颜打点林家与薛家小少爷的满月礼,金手镯金锁金元宝三样,外加红绸子与锦缎若干,欢颜写着签子过来给尤潇潇看。只见红枝忙忙进来,将荣府分家的事说了。尤潇潇细细听了,然后才道:“虽不是什么荣耀的事,但是那头老太太都点头了,旁人也说不出个不好来。”欢颜应道:“咱们也该理出份礼来给大老爷送去。”尤潇潇忍不住笑道:“你这蹄子越发坏了!”众人说笑着,外头忽报薛姑娘来瞧大奶奶。按说闺中女不受邀请向来不能出门,薛宝钗必是遇到极为难之事才过来。尤潇潇面上也不露惊诧之色,只命快请进来。宝钗一路忐忑,见了尤潇潇热情,心里方平稳几分,坐下来先叙些闲话,尤潇潇自然问了尤二姐与薛家小少爷之事,知道薛府里照顾得妥帖,笑道:“我正要找个日子去瞧二姐,如今一切都好我也安心,可是辛苦薛妹妹了。”然后使了一个眼色给左右,欢颜与红枝连忙退下去。 宝钗此时才涌出泪来,哭道:“我这一回不请自来,是有事要求珍大嫂子。”尤潇潇忙道:“妹妹说哪里话,都是一家人,有何事尽管说来。”原来王夫人见大房清帐,自己不舍得出银子填漏子,又因为元春不得意,知道宝玉求亲也是难事,索性又回头去找薛姨妈提结亲之事,然后也不说分家,只道借些银子。薛姨妈先头被长姐反反复复弄寒了心,可是宝钗过了及笄之年,找上门来的几户人家又都不像样,王夫人过来重提婚事便真像是雪中送炭一般。宝钗自然不愿意,薛姨妈便苦劝:“我的儿,贾家门面不低,你跟宝玉又是知根知底的,凭着你进去,哪个敢不敬着你。”宝钗心里一万个厌恶不满,但见老母日夜忧心也不好拒绝,只好忍耻含羞过来求尤潇潇给个主意。 尤潇潇听完叹道:“亲家太太就是心肠太软些,也是她们姐妹一场有旧情的。”说罢话风一转道:“只是亲家太太也不知道,西府里头过几日就分家了。”此话一出,宝钗惊问道:“这是何时的事?姨妈她……”尤潇潇笑道:“也是妹妹来的巧了,外头西府大老爷正跟着我们老爷商议分家析产的事呢,那边儿老太太都点头了,可不是就要分了?”宝钗想了想,问道:“难道是宫里……”尤潇潇暗赞她聪慧,微微点头道:“是了,想必娘娘过得不甚如意。”宝钗放下心来,长舒一口气道:“若是这般,我劝着母亲也有话说了,只是姨妈她竟是瞒着我们……”尤潇潇摆摆手道:“二太太也有苦衷,咱们不提也罢。”说完,又笑道:“我也知道妹妹是当家主事的人,不同于那些娇怯的小女儿家,此时我这里头也无外人,倒有一件事先知会妹妹一声。”宝钗听她这番话颇有暗示,心里竟彭彭跳起来。 尤潇潇低声道:“若说妹妹为人自是没得挑拣的,只是有些话我也不好说,皆因妹妹是明白人,我才大着胆子与妹妹商量,妹妹可知道神武将军冯家?”宝钗默默点点头。尤潇潇笑道:“冯家大奶奶上个月刚刚丧了,身后也没个子嗣,冯家老爷太太都是着急的,我约莫着不出半年便是要张罗续弦的,妹妹心里若是愿意我自当叫大爷想法子往冯家递个话去。”宝钗低下头细细忖度了半日,才小声道:“我……自是愿意的……”尤潇潇深知她是个能做主的,于是笑道:“只要得了妹妹这句话我便是放心起来,况且冯家大爷同着薛兄弟也一向交好的,将来嫁进去谁敢薄待你?”宝钗听她说话直白,不由面红道:“只是……”尤潇潇深知其意,说道:“你放心,冯家的事只是其中一桩罢了,横竖还有几个月的时候,若有其他好的,咱们也不放过就是了。”宝钗点了点头,婚嫁本是她心里头一等大事,往常也知道珍大嫂子言出必行,她既然答应了往冯家说合,自然心里也有七八分把握。尤潇潇见她终于稳下心神,又道:“亲家太太那里我自会去说,也使她老人家不必着急。你今天先回去将西府分家的事慢慢说了,其余的安心就是。” 送走了薛宝钗,尤潇潇在屋里休憩了半日,贾珍进来见她合目正要出去,尤潇潇听到声音忙睁开眼睛道:“我也没睡,只是眯着,那府里怎么样了?”贾珍坐下来笑道:“那边的意思都是怕夜长梦多,我也劝着咱们老爷,提早主持分了就是了。”尤潇潇扶着欢颜坐起身来,微笑道:“正是这话。”二人因又说起元春之事来,贾珍叹道:“咱们家娘娘也是时运不济,谁能想到吴贵妃那么快就有了身孕,皇上偏疼些就罢了,可惜娘娘同着她一起入宫这些年来都不对付,吴家又送了两个姑娘进去,再说上几句话,皇上就算有几分向着娘娘的心也慢慢淡了。”尤潇潇知道贾家败于元春失宠,也是因了家里的男人们太不争气,无一能立住的缘故。眼下宁国府里循规蹈矩,再加上做书院等等,贾珍改了习气,贾蓉又争气,令人拿不到把柄。隔壁的荣国府分开家来,大房与二房以后账目清朗起来,王夫人等再作乱虽有牵扯但也不能过深。元春受不受宠便也无所谓了。 只听贾珍又叹道:“今儿听了大老爷一席话才知道二太太平常做事也太尖刻了些,不怪他们要谋划分家。”尤潇潇说道:“大爷竟是忘了咱们妹妹受的委屈?若她是个宽厚的,谁还容不了她?”贾珍点了点头,又嘱咐道:“那府里这几日必是乱的,禁着底下人别往那边去。”尤潇潇应了,又将准备给冯紫英做媒的事情一发儿说了。贾珍听了,笑道:“论起薛妹妹来,倒是个好的,虽是商门里的,但是嫡女做继妻也无妨……”说着连忙住了口。尤潇潇知道他是怕村着自己,连忙笑道:“我哪里是小心眼的人,大爷多虑了。我是瞧着薛妹妹哭得可怜,要是依着亲家太太的意思,就要配给宝玉,我心里不忍。”贾珍冷笑道:“宝玉如此不争气,那府里老太太等都白疼他了。”说着又道:“二房里贾环倒是出息的,老爷说明年必是能取中秀才的。”尤潇潇点头道:“正好,过段日子珠大奶奶也要把兰儿一并送来,他们叔侄两个便是一起进场去吧。”贾珍叹道:“幸而如此,二房才不至于一败涂地。”尤潇潇又嘱咐他过些日子往冯府里探话风一事,贾珍一口应下不提。 那府里王夫人压着分家的事不吱声,匆匆给王子腾写信,意思是贾家分家时长兄苛待亲弟,又说自己在贾家辛苦多年,竟被撵到旧府里住云云,想着王子腾能出面说句话。可那王子腾是做官做久了的,深知其中利害,因着自己在外地,不知就里,只偷偷叫王子胜夫妇打听贾府之事。王子胜夫人现今跟着薛家倒走的近些,便过到薛府来。 宝钗是何等精明之人,自从尤潇潇处知道西府要分家之事,便叫了莺儿去找相熟的婆子打听消息。得了实信一五一十跟家里说了,薛姨妈见王夫人竟真把自己当傻子一样看待,又气得肋下做疼,宝钗劝道:“往后少跟姨妈来往就是了,妈何苦为难自己身子,现下天冷了,没事就去嫂子屋子里瞧瞧侄子,心里开阔些。”薛姨妈忍不住哭道:“只恨我信了她的话,生生耽误了你……”宝钗闻言也几乎流泪,连忙忍住说道:“妈别说这样的话,以后的事谁能知道呢。”薛姨妈自此彻底断了念头,不再提与贾家结亲之事。 这日王子胜夫人过来,说起贾府之事,宝钗便道:“三舅母也知道,那府里将来也是大老爷承爵,而今归了正堂也算名正言顺,即便是往外告也不得道理。”王子胜夫人听了,略微点了点头,又把王夫人写信给王子腾的事露了点口风出来。宝钗笑道:“我虽是做外甥女的,但也有一言与三舅母说,姨妈是王家女,凤姐姐也是王家女,将来凤姐姐自然是要做国公夫人的,姨妈所依仗的不过是宫里的娘娘,这些三舅母心里都是清楚的。二舅舅更是明白人,那贾家门里的事何必去掺合进去?”王子胜夫人在京城中也算消息灵通,听了宝钗的话不由问道:“我近些日子也听得一言半语的,总是你姨妈说的好,我就没放在心上,难不成娘娘在宫里……”宝钗忙道:“宫里的事咱们哪里知道?”王子胜夫人会意,又说了些别的才回去。夜间就与王子胜说了,等着王子腾收了弟弟的信细看,也明白其中真意。毕竟贾王两家子正经交往,将来也是跟着大房打交道,何苦替王夫人出头得罪贾赦去? 这边王夫人盼着王子腾来信只是望眼欲穿,无奈迟迟没有消息。过了几日,贾敬、贾珍带着几个遗老到了荣禧堂主持分家,贾母也无甚话说,邢夫人带着凤姐儿早把公账理得明明白白,贾赦便拟了字据,说明公账亏空自己也收了,但是在王夫人管家期间所开具的一切外债借条等均由二房偿还。其他的田庄铺子一分为二,十日之内贾政一房搬去旧府。然后由着贾赦与贾政当着族长的面摁下手印就算是正式分家了。众人都称赞贾赦大度,晌午自然留下来吃酒。只有贾政灰着脸回去,王夫人见他这般情知大势已去,再多说也无益,闹起来更跌了身份,又听说十日内让搬出正房里去,便耐下性子安排起来。 因为贾赦只说留着探春与李纨在园子里住着,对宝玉只字未提,王夫人也正想着把儿子带到身边去,所以先打发了周瑞家的去怡红院,告诉麝月等早早收拾了东西随着搬出来。宝玉听说分家之后自己要随着父母往旧府里住,不由大吃一惊,麝月劝道:“这时候太太心里也不痛快,二爷体恤些,倒不如先去那边住着,也好孝敬老爷太太。”宝玉贪恋园中美景,又不想与贾政住的近,就要去找老太太。贾母原先心里最得意这个孙子,无所不应,但如今因着要依大房而居,况且贾赦没有发过话,自己也掂量出轻重,便对宝玉道:“你同着你老爷太太一起也亲香些,园子在这里也跑不了,有时候来逛就是。”宝玉却是个没眼色的,只当贾母像往常一样,自己再求一求就能允了,便扭股糖似的不肯走,贾母见他这般不懂事,心里难免也生出几分厌烦来。鸳鸯连忙在旁劝道:“二爷,老太太这几日身子乏得很,倒是该歇歇了。”宝玉方才罢手出去。 贾母枯坐了一会儿,深知今非昔比,往后的日子虽说不在儿子手里讨生活,却也得谨慎起来。贾琮比宝玉小几岁,已经念出秀才来,贾琏又是极通庶务的,荣国府交在他们手里倒也罢了。再瞧着宝玉这样,只怕是要白白辜负她一番心血。贾母想了想,忽然对着鸳鸯道:“你去喊史姑娘过来吧。” 史湘云早知道这几日府里翻天覆地,心中自是惴惴不安。等着到了贾母之室,见姑祖母一脸慈祥,心中却是发寒。贾母拉着湘云的手絮絮说了半日的话,最后才道:“好孩子,你来这府里也住的久了,只怕你叔叔婶婶倒是牵挂着,不如你也回去瞧一瞧?”史湘云听了还强装了笑脸道:“我还想着同老祖宗说呢,住了这么久也该回去了。”贾母见她如此懂事,心里叹了一口气,若不是贾琮同着她岁数实在差太多些,倒也可以缓缓与贾赦商量着,而今再叫湘云留在贾府里只怕是真耽误她一辈子了。叫了鸳鸯来将备好的一千两银票与她,然后嘱咐了几句话才送她出去。湘云出了门,眼中凝的泪终于落下来,翠缕在旁悄声道:“姑娘,这一分家,宝玉更是不如前了,咱们走了也无甚可惜的。”湘云摇头道:“你不懂。”她现今是姑祖母的弃子,这样回了史家日子只怕更难熬。幸好还给了一千两银子傍身,只是以后的路越发难走了。 荣国府里消无声息的分了家,贾政带着王夫人、宝玉等去了旧府,探春的管家权被收拢起来,索性搬出秋爽斋也往旧府里去了。李纨听说贾赦允得自己在园中居住,便一直留了下来。王夫人如今与大房势同水火,再加上同着李夫人谈了半日送宝玉去国子监的事也杳无音讯,便打发人去告诉李纨,二房日子紧了,往后众人的月例需减半。李纨如今将历年攒的私房投给尤潇潇在外头做绣房银楼,每年的出息丰厚,眼里哪里有这点小钱,听了这话一笑置之罢了。倒是有婆子将此事偷偷回了凤姐儿。跟邢夫人商量之后,凤姐儿每个月倒拨出一份月例银子给李纨与贾兰送去。李纨心中自是感激不提。 王夫人忍气吞声回了旧府,贾政见王子腾那头也不出面,言辞之中再对着王夫人就不耐烦起来,再加上不能像过去一样养清客相公,任意买书买画,心里就更不痛快。成天要么逼着宝玉读书,要么与赵姨娘饮酒,又因为贾环在大简书院里念书,对着赵姨娘倒更客气起来。王夫人成日在心里窝着一把火,好容易熬到进宫的日子,见了元春便是哭着将自己在那府中的处境一一说了。元春静静听着,因着外头有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到了时辰送了王夫人出去。抱琴眼见元春愣愣的,忙道:“娘娘,太太已经走了……”元春颤抖着手举起茶盅来,也不知道冷热,一口气灌下来,冷言道:“去收拾了,我们见皇后去。”吴贵妃如今得圣宠,自然也是皇后的眼中钉。她今日虽然落败,但也正儿八经的列在妃位,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相信皇后自然会有用得着她的地方。 正文 第75章 探春出闺 元春原是女史出身,苦熬多年,因为在书房勤谨侍奉得了圣君青眼,但论起姿色与小意儿奉承在后宫诸人中却不算出挑,所以不过是一时得幸罢了。圣君初幸时很亲热了几日,后来见她性子寡淡,便抛之脑后去了。如今眼见吴贵妃跋扈起来,连带整个吴家飞黄腾达,再听得母亲入宫一番牢骚,元春即便再能忍也不愿咽下这口气来。于是忙连夜开箱选了些精巧顽意儿再带了抱琴往皇后宫中去了。 当朝皇后因膝下有嫡子傍身,对着后宫里的妃子得宠与否向来不怎么着意。况且皇上的脾气一向又是喜新厌旧的,即便个把人一时风头盛些,她是经过多少事的,知道这都是过眼浮云罢了。这日听得外头报贾妃求见,皇后细细一想便遥知其意,本不欲让她进来,但她乃六宫之主贤惠惯了的,面上常是不偏不倚的,因此也就不好打发她回去。 元春侯在外头,见皇后身边的掌事大宫女李姑姑亲自来接,心里倒放下几分。进来规规矩矩请了安,又恭敬奉了礼,皇后眼中虽没这些小东西,但依旧十分客气的谢过,又嘱咐李姑姑把前几日暹罗进贡的一盒玛瑙珠子拿出来,元春见她回礼甚重,知道自己的算盘打不响,皇后这是明摆着不肯搀和后宫之事的,于是只好掩住满腹心思接过谢赏。因不好就走,二人便坐着闲话了半日。元春屡屡要把话锋转到吴贵妃身上,皇后那边儿却是滴水不漏,无奈之下元春只好笑道:“臣妾这会子来打扰娘娘,实在也是有事相求。”皇后瞧了她一眼,笑道:“有何难事,妹妹不妨说来与本宫听听。”元春便道:“娘娘也知道臣妾家里还有一个妹妹,虽不是我母亲嫡生的,但自小也是养在母亲身边,一应同着臣妾一样,父母都视如掌上明珠的。只是这妹子现如今年纪也渐渐长了,上门求亲的人虽多,但实在是般配不上我这妹子,因此母亲都不肯应允。”皇后听了,想着高门嫁女也是人之常情,此事无伤大雅,便笑道:“你的意思可是要本宫帮忙指婚?”元春忙道:“正是,求着娘娘给个体面。说句不怕忌讳的话,那些个眼皮子浅的人家只知道挑嫡出庶出,却不知道我这妹子比着多少嫡出的姑娘都要尊贵些呢。” 此一语戳中了皇后的心事,她本不是圣君原配,虽出身大家但也不过是个庶女罢了,后来因着元后薨逝,圣君见她脾性宽厚稳重,为人谨慎小心,才选来封为继后。旁的倒罢了,皇后平日最恨嫡庶之名。元春一席话正说中她心坎儿上,于是笑容满面道:“这有何难,你妹子今年多大了?”元春忙笑道:“过了年就及笄了,母亲也甚焦心。”皇后听了点头道:“是不小了,此事我记得了,你只管回去等信儿去。”元春见说动了皇后,此行也不算一事无成,方小心告退出去。 回了凤藻宫,换了衣裳,元春只管发愣。身旁抱琴悄声问道:“娘娘怎么忽然为三姑娘打算起来?”元春掩住满腹心思不提,只向她叹道:“太太说的话你也听到了,如今府里都瞧着我无势才这样欺压我们二房,可眼下这样子,我又拿什么去比贵妃她们?难不成因为我不受皇上的宠,家里太太与老爷就跟着我一同吃亏不成?想来也是无法了,宝玉是祖母惯坏了的,又是小孩子,能指他成什么事?若是大哥还在,好歹有个撑门面的,可惜他走得早,现今我又这般,便是给三丫头讨个好儿,寻个富贵人家,咱们一房在家里也好说话。”抱琴听了点点头,却又道:“皇后跟着咱们一向淡淡的,这回怎么答应得分外爽快?”元春不由冷笑道:“她是庶出女,最喜欢听这种话,若是嫡出的妹子我倒不好说什么了,况且我家里有妹子也不往宫中来送,她瞧着自然顺眼一些了。”抱琴听了恍然大悟,笑道:“娘娘好智谋,三姑娘真得了皇后懿旨指婚,自然是大有体面的。”元春笑而不言。 前脚元春刚走,圣君便莅临皇后寝宫来,因问起刚刚谁过来,李姑姑便道是贾妃。皇后见他面色冷淡,忙笑道:“她倒也是怪可怜的,过来求着给她妹子许个人家。”圣君听了,淡淡问道:“竟是为了这事来的?”皇后见他起疑,连忙道:“正是这事。”然后又笑道:“皇上瞧着可有什么合适的人?她好歹也是勋爵出身的姑娘,入宫这么多年,好容易熬到妃位上,给个体面也罢了。”圣君心里最看重皇后为人,从不做落井下石之事,也知道如今后宫里头吴贵妃拔尖儿风头太盛了些,难免有时拂了皇后脸面,她既然说了,自己便不能不理,况且那贾元春入宫多年也算小心,于是沉吟了半刻才道:“贾政虽是从五品,但好歹也是荣国府里出来的子弟,贾妃位列皇妃,她妹子便嫁个王爷也使得。”皇后听了倒是一愣,若说是世子倒也罢了,论起现今的几个王爷年岁都已不小。圣君想了想道:“忠顺王妃去了这些年了,王府里没个主事的人不成,就叫贾妃的妹子嫁过去吧。”然后又问年龄几何,皇后忙道:“该是十四岁了。”圣君眉头一皱:“小了些,罢了,先嫁过去,再一年后圆房也是。”皇后深知忠顺王为人,但圣君金口玉言,也只得赞个好字罢了。 忠顺王祖上原是前朝股肱,后来见新朝建安才投诚过来的,因此老祖宗给了忠顺二字做封号,而后见他们一门乖觉听话处处忠心便给袭了铁帽子王,相比起南安王、北静王等,体面更甚,这本也是收拢人心的意思。从先祖至今,忠顺王已经袭了四代。如今这位王爷因着自小儿跟着圣君一起在宫里念书的缘故,倒是有些兄弟的情分。自圣君登基以来,荣宠不断,竟养成一些桀骜不驯的毛病,是诸皇室宗亲里头第一等的难缠人,平日里最喜眠花宿柳听戏弹唱,极是不务正业的。先头忠顺王妃出身大家,贤德淑惠,常常箴言劝诫才至失宠,最后抛下一女郁郁而终。那忠顺王却毫无哀伤之色,照旧养着一班小戏子招摇过市,满京城里提起来,虽是羡慕王府泼天富贵,但念起忠顺王为人,哪里有正经女儿家敢这样送入王府受苦。倒是有些攀龙附凤的愿意,自然也够不着罢了。 皇后深知此中之事,只是圣君发话,自己也不好驳,况且比着贾家的门第,倒也不辱没贾家姑娘。于是叫了元春过来,细细说与她听,又笑道:“既然是陛下指婚,自然咱们宫里也出一份嫁妆,你做姐姐的少不得破费些。”元春没料到此事竟是这样快就成了,虽然忠顺王不算什么良配,但依着探春的身份能嫁过去也是抬举了她,连忙就跪下替妹子谢过皇后恩典。皇后见她这般高兴,想她凉薄,心中便有些不喜,往后越发疏远了不提。 王夫人得诏入宫,听闻此事,也说不得高兴,只道:“三丫头竟有这么大的一段福气,若不是娘娘提携,也没有她今日。”元春听母亲这般说话,早叫抱琴出去守着人,然后低声叹道:“太太别只管说这种生分的话,我而今在宫里也就这么着了,比不得旁人能给家里谋个封诰,现今太太被大伯他们撵出去,若是三妹妹去了王府里争气诞下世子来,太太以后不也是一个依靠?再说她嫁在王府总比我在宫里头好些,凡事都能多照应些,大伯他们以后不也得高看咱们一眼?”王夫人听了,方露出几分喜色道:“娘娘说的是,三丫头做了王妃,咱们只有体面的,让旁人也不敢小瞧。”元春深知赵姨娘是王夫人眼中钉,便又道:“三妹妹以后做了王妃,赵姨娘总是三妹妹生母,太太面上好看些,大家也和气。”王夫人不以为然,笑道:“这一点娘娘不必担心,那三丫头眼中从没有姨娘的。”元春见她这般说了,虽是心里不信,但也不想驳她,便又嘱咐了府里给探春的嫁妆要好好置办,王夫人知意,笑道:“这自然是了,到了王府也不能堕了咱们自家的体面。” 不出五日,圣君派了大太监往荣国府里传了指婚的圣旨,贾赦带着诸人摆香案磕头迎接,听闻是要将探春嫁入忠顺王府的意思,贾母先露出诧异之色。邢夫人瞧着王夫人洋洋得意之色,只与凤姐儿交换了眼色,没说什么。送走了天使,贾母拄着拐沉脸回房去,贾赦贾政面面相觑,只好在旁服侍着。王夫人却是心花怒放,当下便对周瑞家的吩咐道:“快去将话传给三姑娘听,并给三姑娘房里的丫头加一倍月钱。”周瑞家的忙道:“恭喜太太!”王夫人笑道:“这也算是个同喜之事,你叫你男人快打发人往舅老爷、姨太太家报喜去。”邢夫人见她兴头,总不好无动于衷,于是也过来说了一句恭喜。王夫人笑道:“大太太客气了,总是你侄女有福气,也是娘娘照顾。”一旁的凤姐儿已经是与姑妈生分了的,听这话只在旁冷笑不语。因着圣旨上要三个月完婚,王夫人也不屑多留,忙忙回去打算探春嫁妆等事宜。 这边儿贾母回房后便大怒道:“那忠顺王年近四十,先王妃留下的郡主都比三丫头大些,这倒是谁的主意?”贾赦因是于己无关,便在旁低眉顺眼不说话,贾政心里却是不以为意,只道:“既然是皇上的恩典,又是做正妻的,咱们只管将三姑娘嫁过去罢了……”贾母听了,险些啐了贾政一脸,怒道:“你越老越不成样子!你们这是欺负我老眼昏花,不知道那忠顺王为人哪!你们去打听打听满京城里谁家好女儿肯嫁过去?三丫头虽是庶出,也是你亲女,就这样往火坑里推她?!”贾母诸孙女中除了元春一手教养长大的,最为疼宠,剩下的几个,探春向来机敏能干,颇得老太君喜欢,况且此事明摆着欺辱贾府之意,贾母当初也是傲气过的,因而大为不满。贾赦见母亲闹将开来,只劝道:“此事与二弟何干?皇上亲自指婚,咱们也只好受着了。”贾母怒道:“皇上如何知道三丫头之事,定是有人在娘娘眼前挑唆了,皇上才给的旨意!你们个个都以为是圣恩隆盛呢!忠顺王的为人皇上岂是不知道的?这明摆着不把咱们家放在眼里……”说着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贾赦与贾政吓得连忙去扶,一旁的鸳鸯也心急不已,过去服侍的时候却被贾政碰了个正着,鸳鸯顿时面红耳赤缩回手去,贾政虽是与赵姨娘夜夜笙歌的,但那堪有这样妙龄少女的触感,一时便有些失神。 贾赦扶着老娘躺下,劝了几句,贾母也知道木已成舟,叫鸳鸯扶着吃了一杯茶,气息方平些,心里也知道只是在内室里发发私意儿罢了,只说道:“既是这般,虽是分了家,但三丫头的嫁妆大老爷也该出一份的……”贾赦的心里并不在意这等小钱,况且自己是掌家之人,原该大大方方的,探春嫁入王府无论如何也是给贾家抬了体面,连忙就应下来。贾母摆摆手,也不跟贾政说什么,叫他们出去了。 贾政一路上往回走,心里却想着鸳鸯,到了旧府,只见到处热热闹闹,难得繁忙景象。王夫人亲自迎了他进屋,笑道:“老爷总算回来了,我正带着人给三丫头理嫁妆,后院里还有些木头原是给宝玉备下的,现在瞧着不如先挪给三丫头……”贾政哪里理会这些小事,只说一声知道了,便又要往外走。王夫人连忙拦道:“其他的器物等都罢了,只是有现买的,咱们账上的银子不多了,老爷何不去找老太太要一些?”贾政听了便不耐烦道:“老太太已经让大老爷给三丫头出了一份钱,我如何再张口去?既然银子不够便是少预备些,进了王府里倒还是能少她吃穿不成?”说罢就拂袖而去。王夫人本意是他出面挤兑些贾母的体己,反被他说了一顿,后头跟着的小丫头偷偷跑过来说老爷又往赵姨娘处去了。因为赵姨娘周姨娘而今拿着侍候嬷嬷的月例,身旁的两个小丫头也因为省俭之名被卖出去,二人只住在下人房里,只比其他人宽敞几分罢了。王夫人怒道:“好不要脸,只跟着一个下作的婆子成日里厮混,连那种地方都下得去脚!”骂归骂,终究也无可奈何,只把赵姨娘再恨上几分罢了。 贾政现今想着自己两个女儿,一个是皇妃,另一个是王妃,也不管其他,在同僚眼前是极有脸的,于是心中十分高兴。到了赵姨娘处,本要与她好好松快一番,谁想到赵姨娘却是哭得说不出话来,贾政便不高兴,说道:“三丫头今日这等喜讯,你哭成这样做什么?”原来赵姨娘一早听了外头婆子丫头们说话,原先也以为探春是有了好归宿,只跟着高兴的,无奈有婆子串东拉西的深知忠顺王底细,说他不但荒淫无耻,平素只喜欢跟小戏子做耍,连着原来的原配嫡妻都被折磨死了种种不堪之事。赵姨娘听了只觉得浑身冰凉,再听说他已经是年近四十之人,家中的女儿都比探春大好几岁,顿时就泪流满面。见了贾政进来便想求着回了这门亲事,贾政听她这般不懂事,怒道:“皇上亲自下旨这是何等体面,你好大的胆子!三丫头这门亲事若不是太太找了娘娘去,哪里有这么大荣耀!”说着又劝道:“老太太已经叫了大老爷给三丫头出嫁妆……”因说起贾母便不由想起鸳鸯来,于是心中动起火来,就要硬拉着赵姨娘行那事儿,无奈赵姨娘只担心亲女,哪里有兴致与他拉扯,贾政见她这般,再瞧她毕竟年华已逝,又哭得满脸狼狈,便摔了门往周姨娘屋里去了。 周姨娘不同赵姨娘,贾政常年不来几回的,见了老爷进来张嘴就是歇了,手里生疏,只管哆哆嗦嗦去解衣裳,贾政此时正不耐烦,粗粗撕掳了几下便急急进去,到了妙处儿竟不管不顾叫起鸳鸯的名字来,周姨娘在身下方是明白过来,知道这个假正经老爷竟是瞧上了鸳鸯,心里不由啐了一口。因着鸳鸯为人忠厚,平日里对着几位姨娘也是极客气有礼的,当日里背着王夫人也常常照顾她们,周姨娘便由着贾政动作,心里只琢磨着往老太太处报个信儿去。 那赵姨娘哀哀哭了半日,趁入夜方偷偷摸摸往探春屋子里去。侍书正巧在外头上夜,瞧见是她过来,正要去回探春一声,却见赵姨娘踉踉跄跄的闯入内室里去,只见探春还未就寝,只在桌前执笔发愣,她便扑过去抱住女儿又大哭起来。探春先是被吓一跳,后来见是生母,又是这般哀痛,忍不住也随同落泪。母女二人抱着哭了一会儿,还是侍书上来悄声道:“姨娘与姑娘且小些声音……”说着便用手指了指隔壁。探春会意,赵姨娘也怕王夫人听见,反而给探春添事,连忙止了哭声,然后低声道:“姑娘!我实在是个没能耐的,实在帮不了姑娘什么,只有这些……”说着便从贴身口袋里掏出几张温热的零碎银票来使劲塞给探春,哽咽着道:“这都是我这些年攒下来的,虽是不多,但姑娘留着傍身,到了那边有什么为难的也好打点……”探春心里一热,瞧着手里的银票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掉,正要推脱,赵姨娘又小声道:“听说日子定的紧,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跟着姑娘说几句话,虽说姑娘不肯认我,我心里明白,只让我把这几句话说完……”探春听了只觉得撕心裂肺一般,哭得哽咽难抬,赵姨娘流泪道:“姑娘年纪还小,有什么事都别跟着姑爷顶着来,要知道姑娘出了嫁,便不同于娘家……”探春听她这般细致,满心满口想叫一声娘却张不开嘴来。赵姨娘絮絮嘱咐了半日,方松了手道:“我也该回去了,姑娘好好保重。”探春依依不舍的瞧着,却也知道王夫人耳目厉害,于是只望着赵姨娘走了。侍书亲自送出去,回来就见探春已经将几张银票理出来,虽是不多区区几百两,但王夫人一向苛刻,必是赵姨娘留下的压箱钱了。探春怔怔望了一会儿,然后对侍书道:“你去寻个妥当人悄悄去那府里书院找环哥儿,把这些银票交予他,让他想法子把姨娘的钱存在外头去,也省的被那些婆子们翻出来告诉给太太去。”侍书连忙应了一声是。探春瞧了瞧时辰,忽而冷笑了一声:“我们也该睡了,这几日大家的气色都喜庆些,太太那边赏什么便接什么,也养足了精神才好。”侍书不敢答话,过来与她换了衣裳,卸了钗环,方服侍她睡下了。 因为圣旨上要探春三个月之后出嫁,邢夫人便与贾赦商议道:“这日子跟着咱们二丫头却是重了,不如跟着汪家商议了,避开三姑娘出阁,先把咱们家的事办了。”汪家本要定于年底过来娶迎春入门,赶着新媳妇一块过年,如今探春的日子也定了,少不得要提前些。贾赦点头道:“正是,姐姐出了门,妹妹才好嫁的。”幸好嫁妆等早就齐备,汪家那头见贾赦如今正儿八经袭了荣国府,对着迎春便又客气几分,听说贾家要赶在忠顺王妃出阁之前办婚事,连忙应了。此事自然交予凤姐儿来办,这也是她在大房里第一次经手婚娶大事,自是带着平儿等殚精竭虑不提。 王夫人听说大房里要提早送迎春出嫁,知道是长幼有序的意思,心里倒又想起宝玉之事来,连忙就叫了几家官媒过来商议,本想着如今宝玉一个姐姐做皇妃一个妹妹做王妃,过来相看的人家虽不至于踏破门来,但也能挑拣几分,没想到诸人过来回复的帖子都颇冷淡,全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唯有一个张姓老爷家,论起家私出身倒也罢了,却是想招入赘女婿的。王夫人瞧了心中焦躁,赏了银子留她们说话。其中一个媒婆子最后才吐了真言:“二太太,虽是府上姑奶奶们荣耀,可是咱们老爷的官职在这里摆着,二爷又是个白身,听说你们大房里的三爷都过了秀才,还有些人家专门打听呢。”王夫人听了很不耐烦,想贾琮不过是个庶出之子,哪里能够得着宝玉一星半点?但见送来的姑娘要么家世不好要么为人尖刻,横竖没有顺心的,于是又想起薛宝钗来。往常瞧不起她商门女,如今看着倒也罢了,好歹是挂名的皇商,姑娘又稳重和平,家中有钱又能帮衬几分,倒是上上之选了。正好赶上给探春办嫁妆,贾赦送了三千两银子过来,她从二房账上划了二千两银子,体己里也只出了些药材与绸缎罢了,只把这些嫁妆往王府里送还是简薄太过,若是此事成了,便跟自己妹子说几句,顺手淘澄些银子也罢了。 王夫人打定了主意,也不同以往打发周瑞家的过去,这一次正经坐了车往薛府里来了。彼时薛府里上下一片喜气洋洋,原来是香菱有孕,薛姨妈连接喜事盈门正叫人摆几桌酒好好热闹。听说王夫人来了,也不好不接待,便带着尤二姐去了花厅见客。王夫人坐了一会儿,见了妹子进来,倒先笑道:“你们这里今日热闹。”又问起薛家小少爷可好?香菱有个几个月云云。薛姨妈一一答了,也笑道:“还没恭喜姨太太,听说三姑娘给了忠顺王府,大奶奶,你下去备份礼叫你姨妈捎给你三妹妹。”尤二姐连忙去了。王夫人见薛姨妈说到得意事,笑得更矜持了些:“今儿怎么不见宝丫头?”薛姨妈闻言,心中警觉起来,说道:“这家里上上下下哪里离得了她……”王夫人忙道:“正是这话,我常常说我们家这些女孩子没有一个能比的宝丫头更能干的,也不知道哪家子将来有福气能娶了她去。”薛姨妈听她说话露骨,显见又是来提婚事,心中不由冷笑,往常那时候倒也罢了,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轻浮的不知道姓什么,如今这个姐姐连着宝玉都被撵出正房去了,倒还来说这话,呵,已经晚了。虽是不忿,薛姨妈比不得王夫人脾气,只淡淡道:“多谢姨太太挂念,宝丫头年纪也不小了,婚事虽说没定下来,倒也有几分准的,出阁的时候自然少不了姨太太一杯酒的。”王夫人听了这话,心底一惊,再细细看薛姨妈神色,竟真是给宝钗说定了一般,连忙问道:“不知道是哪家子……”薛姨妈如何能与她说实话,只道:“到底没过了明路,等下了聘再往姨太太处说去。”王夫人却是心急如焚,只笑道:“妹妹如何瞒起我来?宝丫头这样的人品可不能草草定了亲,再说京城里我也知道几家知根知底的……”薛姨妈听这话不顺耳,又见她非要刨根问底,更添了几分警惕,便囫囵着过去。王夫人见左右问不出来只好悻悻而归。 宝钗听说王夫人走了,才从香菱处回了薛姨妈屋中,问了她所来何事,薛姨妈一面笑眯眯哄着孙子一面道:“我瞧着又是想提宝玉的事,便直接说你定了人家,将你姨妈打发走了。”宝钗听了,心里长舒一口气,然后坐下来笑道:“妈如今比着我有决断多了。”薛姨妈叹道:“唉,早些年就不该听你姨妈的,生生耽误了你,幸好你珍大嫂子肯帮一把,我听她上回过来说的话,是等着先头大奶奶满了一年,那冯家就过来提亲。”宝钗听了不由粉面羞红道:“妈可是老糊涂了,哪里能跟女儿说这话。”薛姨妈笑道:“我的儿,你又不是那般怯手怯脚的,这是终身大事,最是正经不过,那冯紫英原本跟着你哥哥相熟的……”宝钗越发害羞只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薛姨妈掩口笑道:“成了成了,不提也罢,快回来,我还有句话要与你说。”宝钗听说有事忙退回来端坐道:“妈有何嘱咐的?”薛姨妈叹道:“你姨妈的为人我是尽知道的,瞧你三妹妹这会子事你也知道了,她平素如何待你姨妈你也一清二楚,现今也不过这般,我瞧着只是心寒。你没看见她今日追着我问,定是心里有什么盘算。幸好你跟冯家的事连着咱们府里也没有几个人知道,如今还差着日子,我只怕夜长梦多,你自己多留意,凡事小心些。”宝钗听了连忙点头。 王夫人原以为宝钗成了老姑娘,自己再说话十拿九稳,没想到薛家竟是给订了亲。回了府只气得脸色发白,周瑞家的小心翼翼过来道:“姨太太那头儿是怎么了?”王夫人冷笑道:“还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诈我呢?想的好事!宝丫头这些年在咱们府里倒是白混了么?那满园子里谁不知道她给宝玉绣肚兜的事?婆子们个个说的有声有色的,现今像是找了好人家还藏藏掖掖不肯与我说的,我就不信把这话抛出去此事还有成的!”周瑞家的在旁也不敢说什么。王夫人此时事事不如意,心里真正咽不下这口气来,想着薛家一向是在自己跟前做小伏低的,如今自己倒贴着过去倒被弄了个没脸,于是便认真筹谋起来,叫了周瑞家的去外头寻些人,只说薛家姑娘跟着贾家少爷一个戴金锁一个戴宝玉,正是天作之合的金玉良缘,还要把他们一起在园子里同吃同住的事儿一发的散布出去。周瑞家的虽是王夫人心腹,却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若是真做下来,惹出大祸来,只怕自己全家子的命都不够抵的。再说自从跟了王夫人回了旧府来,见她做事愈发悭吝,卸了管家之事,自己的油水也渐薄,再瞧林之孝一家子在荣禧堂那头当差处处得意,心中早做酸了一坛子酒。因此晚上一回家,便是趁着夜黑风高往凤姐儿处去了。 正文 第76章 二房惊变 凤姐儿跟着平儿正在商量迎春成亲事项,因着琐碎事众多,她又好强,外头婆子们常日里簇拥着一群,到了深夜正院里依旧灯火通明。林之孝家的自然是侍候在前头,外头守着的小丫头见了周瑞家的过来,要进去禀报一声,周瑞家的哪里敢声张,连忙就窝在暗处候着,终于等到众人散去了才央求一个相熟的小丫头叫了丰儿出来,说有句要紧的话跟二奶奶说。 凤姐儿乏了一整日,正在榻上掖着芙蓉锦垫子好生歇着,平儿在旁一面给她捶腿一面缓缓说着汪家几日过来探门之事,又说薛家的香菱姨娘有孕该送哪些礼过去。那丰儿见周瑞家的说的郑重便进来报了。凤姐儿想她一贯是个刁滑的,此时夜深人静来说不得真有事项,于是叫了进来。周瑞家的此时见了凤姐儿不敢再充大,满面堆笑进来先请安,又问了大姐儿可好,平儿在旁瞧她这样套近乎,便道:“周嫂子你有话只管说罢,奶奶乏了一天了。”周瑞家的听了脸上有些挂不住,又见凤姐儿只低头吃银耳羹,正眼不瞧她,连忙就把王夫人交待的差事说出来,最后笑道:“二太太也是恼极了,可是奴婢想着此事事关咱们府里爷们姑娘的清誉,二姑娘又要出阁,传出去自然是不好的。”凤姐儿心里又惊又怒,面上倒还平静,见她这般说话,示意平儿拿锭银子与她,然后说道:“周姐姐你是太太身边的老人儿了,太太有些时候想不到的也亏得你多想着,今儿周姐姐说这话都是明白的,此事我已经知道,放心,必不会连累你的。”周瑞家的吃了定心丸,接了银子过来笑道:“奴婢知道奶奶最是英明的,既然奶奶交代了奴婢,往后自然也不敢瞒着奶奶。”凤姐儿听了,微微一笑:“是了,你好好办差就是了。”说毕,叫了丰儿送她出去。 因着事关重大,凤姐儿不敢自专,竟是连夜去与邢夫人商议。邢夫人已经躺下来,听见媳妇过来,知道是要紧事,连忙就叫进来。凤姐儿将王夫人的打算一一说了,邢夫人又气又笑道:“你这姑妈竟是越老越不着调了,公正明道的大家子小姐出身,怎么做出这等破落户之事来?”凤姐儿叹道:“宝丫头也是她亲外甥女,这般做了岂不是让人寒心?再说此话传出去,宝丫头毁了清白,跟着宝玉一起住在园子里的咱们家姑娘又是怎么说的?这二太太做事也太绝了些。”邢夫人点头道:“此事是家门后宅的事,只怕要惊动老太太。”凤姐儿知意,连忙就侍候邢夫人换衣裳。婆媳两个带着贴身丫头打着灯笼趁夜往贾母处去将事情回明了。 贾母年高人睡得迟,听了这般,知道王夫人是狗急跳墙,只叹自己当初不该娶她进门来。而今万万不能让她把阖府之清誉都毁了,因也怕惊动旁人,反惹出闲话来,于是带着自己的心腹婆子们过去。王夫人正睡得酣香,外头守夜的彩霞与玉钏儿见了贾母邢夫人等一行人浩浩荡荡来了,反吓了一跳。贾母使了一个眼色,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便上来将王夫人身边一应侍候的人都绑了起来。贾母坐在外间,一一瞧过去,然后才道:“我这里有几个妥当人正好服侍你们太太,往后你们也不必往这里上差了。”说着就把彩霞与玉钏儿等几个大丫头收到大房里去,周瑞家的等几个亲近的管事婆子跟着凤姐儿去,然后等着李纨来了,当下做主把整个家事对牌都交给她,说以后二房的一切开支全从她手里过。 王夫人第二日醒来,叫玉钏儿倒茶,却只见一个脸生的俏丽丫头进来服侍,于是问道:“你是哪个?”那丫头脆着声音答道:“奴婢叫做小红,是老太太拨来侍候太太的。”王夫人当下一惊,又叫彩霞,却是无人应答。小红恭敬递了茶盏与她:“二太太,老太太昨晚儿来了说您这些日子辛苦,又赶上咱们三姑娘的喜事,只担心您身子熬煎坏了,所以叫了大奶奶接了咱们二房里的账本,往后一应事务都由大奶奶做主,太太只管好生歇着。”王夫人心知事情有异,却也硬来不得,便换了一副笑脸对小红道:“你这孩子倒也伶俐,比着你玉钏儿姐姐还强些,好孩子你去外头把周瑞家的找来,我有事与她说。” 小红正是林之孝夫妇的独生女儿,自来是凤姐儿心腹,过来服侍的时候早被凤姐儿嘱咐得明白,只叫盯紧了王夫人,省的她再想法子作乱。听见王夫人要见周瑞家的,小红哪里肯去,依旧笑容满面道:“可是不巧,昨儿夜里周嫂子她们都被老太太叫到荣禧堂当差去了,也怕您身边没人侍候就叫了王善保家的过来,太太既是有话要吩咐,我便叫人叫她去。”王善保家的是邢夫人的陪房,正是怕别的婆子留在这里不安心,反而被王夫人小恩小惠打动了,所以邢夫人竟是把自己的心腹婆子派出来守着。王夫人如何不知底细,见着她们几个婆媳联手竟是要把自己死死困住,便是打算快些往宫里送信去。只是这远水解不了近渴,王夫人正打算出院子往贾母处去分掰,小红也不拦着,王夫人刚迈出院门,只见外头守着的两个粗壮婆子见了她,面无表情道:“这日子越发天凉了,太太且回去歇着,有什么事只管打发人去做。”王夫人登时大怒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是敢这般行事!”这婆子都是自贾母手中当差惯了的,处理此等事皆是驾轻就熟,任凭王夫人叫嚣,只要她敢往外迈一步,便是不顾头脸的拽着扔回去。 小红见了这般,跟着丫头们扶她起来,嘴里还要劝:“二太太怎么了?想见谁奴婢去给您叫来就是,哪里劳动您亲自出去?”王夫人恨道:“去把大奶奶叫来!”小红一面叫丫头们打水一面笑道:“太太不知道,大奶奶现在议事厅上核帐呢,一时半会儿还没得空闲……二老爷一大早也出去了,说让我们好好服侍太太,这剩下的……”王夫人与贾政夫妻情谊本就浅薄,他能是这般反应倒是意料之中,只是贾母让了李纨从此在二房里当家作主,王夫人深知自己跟大媳妇仇怨已深,将来必没有好日子过的,虽是明面上不敢亏着自己,但以后其他事情便不得说了。这个小红将院子看得铁桶一样严,不必说往宫里送信,只怕连娘家人也见不了。正是气急败坏的时候,王夫人终于记起探春来,说来自己总是嫡母,探春又要嫁到忠顺王府里去,这时候让她帮着说几句话只怕还好些。 王夫人取出一小锭银子来,瞅着小红不见,随手塞给一个小丫头,低声道:“好孩子,你去找你三姑娘,只说我有话与她说。”那小丫头望了王夫人一眼,却也悄悄将银子收下。王夫人见状,自去梳洗不提。小丫头出了门,看见小红,连忙就将银子展给她看:“这是二太太刚刚给我的,叫我去把三姑娘喊来。”小红望了一眼,笑道:“给了你的你就收着,她既然想见三姑娘你就叫外头婆子去喊。”那小丫头点了点头,出去吩咐了。果然不出半个时辰,探春带着侍书来了,外头的婆子接的令,除了王夫人身旁的心腹奴才不得接近之外,旁的主子们要来是随意的。探春一进门来,王夫人便流出泪来:“我的儿!眼见你便要出嫁去了,我这里给你攒的嫁妆你先来瞧瞧。” 探春精明,夜里大变虽不知内情,但满府里都传遍王夫人身体不好,二房家事交由大奶奶处置,老太太让二太太在屋里只管安心休养之事。侍书出去打听了一番也没有结果,探春百思不得其解,见了王夫人过来叫,连忙就要来一探究竟。跟着王夫人进了内室,倒是满满当当铺了半炕的东西,有绫罗绸缎、有红木螺钿首饰匣子、还有些青瓷玉器,洋洋洒洒瞧着倒也热闹。王夫人拉着探春的手一一与她道:“这些都是我历年攒下来的,你大姐姐在宫里也不用嫁妆,如今全给了你,将来进了王府也是自己的体面。”探春目光扫过那缎子,虽是折枝百福的花样,但颜色却是黯淡,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日的古董物件,心中不由冷冷一笑,面上却是一片孺慕之情:“太太待我这般好,竟是无以为报了。”王夫人听得此话,忙道:“我的儿,有什么报不报的,你往后做了王妃,也惦念家里几分就是了!”探春笑道:“我自然是惦念的……只是外头都说太太身子不舒服,我……”王夫人听见,不由涌出泪来:“哪里是不舒服?老太太跟着大太太也不知道是听了谁的话,竟是将我禁在这院子里,你瞧瞧,身旁的丫头婆子皆是瞧不见的……”探春心中大快,只道:“太太有何事只管吩咐我!”王夫人见此话入港儿,连忙就道:“你回去打发了人往百花胡同里去,找尽头一家姓胡的,往宫里捎句话,让娘娘诏我入宫去。”探春连忙应了,王夫人喜不自胜,叫了小红带了丫头们进来将各色用具装了几个包袱,让探春一并带走。出了院子,探春带了侍书回自己屋里去,那包袱也不解开,只吩咐道:“你拿着去,有什么喜欢的只管捡了去,剩下的给小丫头们分了吧。” 却说王夫人在院子里每日里只跟小红等周旋,苦等宫里来诏,要进宫去好好与元春诉苦,没料到竟是一直杳无音讯。再打发人去叫三姑娘,探春倒是随叫随到,王夫人问了好几遍是否往百花胡同去了,探春只殷勤道去过,等信儿就是。王夫人便又拉着她不放,说李纨忤逆长辈对婆母不孝云云。探春听着,也支支吾吾顺着说两句安抚着她就罢了。宝玉也来了几趟,他对家中事一向懵懂,麝月等又得了凤姐儿嘱咐,便不多讲王夫人之事。宝玉每每过来请安,王夫人知道他是不理事的,多说无益,也就罢了。 正文 第77章 贾琮中举 王夫人这般苦熬度日,却也无可奈何。贾政是不理俗务的,李纨当家自然不会苛待公爹,又见王夫人这般狼狈,索性指着老爷房中无人照顾之名,将赵姨娘与周姨娘两个关掉的月例重新发起来,顺便做主换了大屋子,又拨了几个小丫头过去侍候,赵姨娘满嘴都是大奶奶贤惠,贾政自然深以为然。那李纨平日里虽不声不响,心中却是极明白的,二房上下见她原是个佛爷,存了轻视之心,只经手几件事后方知道大奶奶不是好糊弄的,虽是和风细雨,比起琏二奶奶也不遑多让,因此办差不由精心很多,那些个想着浑水摸鱼趁机揩油的不由都收了心思,二房里一切自此井井有条,倒比的王夫人带着探春理家的时候规矩了很多。 又到一年秋闱,贾琮等几个过了秀才场的小学生因为执意要下场去比试,贾敬见他们志气,也就不拦着,只与萧大儒更用心些点拨。邢夫人唯恐贾琮把身体熬煎坏,每日张罗着往书院里送吃送喝,瞧着天气略微坏些,就要送衣裳手炉过去。迎春瞧着不妥当连忙劝阻道:“敬大老爷瞧着琮哥儿出息才肯这般抬举,太太这般做岂不是扫了他老人家的眼?”凤姐儿一向知道邢夫人左性儿,在旁听了这话,不由多瞧迎春两眼。偏偏邢夫人竟是听迎春的,想了想就道:“你说的是,我也是怕你兄弟勒掯了。”迎春又笑劝道:“太太放心就是,我早听四妹妹说了,他们进了门虽不是在书院里做爷,但珍大嫂子打发了人衣食住行样样都盯着,第一是监察有没有脱懒偷滑,第二便是照顾诸位哥儿们,再说珍大嫂子岂有不多照料兄弟的理?太太若不信,只想想,琮哥儿在书院里也要一年多,哪里有病过的时候?”邢夫人听了点头道:“倒是你细心些,罢了罢了,且不管他。”说着话锋一转道:“你的嫁妆可齐备了?”迎春听了不由羞道:“太太只问二嫂子去吧。”说着就径直出去了。邢夫人含笑道:“倒是我把她惯得不成样子了。”凤姐儿见她们母女和契,忙在旁凑趣道:“二妹妹是咱们家的千金,自然要多娇惯些的。”邢夫人笑道:“说起千金来,谁都比不得咱们姑太太,但咱们也不能很差了,你是个明白人,你二妹妹出嫁是咱们府里的大事,若缺了什么只管账上支了就是,等将来大姐儿出嫁也要风风光光的,有例可循。”凤姐儿听了心中甚喜,更尽心不提。 到了十月初十,喜讯连连,大简书院送了七个童生去竟一连中了三个举人,贾琮便是位列其中。虽是名次靠后些,但现今也是举人老爷了。他年纪又小,又是大房血脉,族中之人见了荣国府一脉也像发达起来,忙着赶来奉承不已。贾赦等亲去拜访过贾敬,感激不尽。贾敬只笑道:“琮哥儿是个肯吃苦的,往后还要供着他继续念书就是。”这话是怕贾琮回了府骄傲起来止步不前倒是可惜了。贾赦心里明白,忙道:“若不是大哥哪里能有他今日,我自是知道的。”贾珍在旁早把红绸子挂着的一箱子贺礼奉出,贾赦原本推托不要,贾珍笑道:“咱们跟着兄弟沾沾喜气,大老爷收下就是。”于是贾赦亲自接了贾琮回府去,邢夫人远远迎着,见了他进门就忍不住落泪道:“我的儿,苦了你了。”贾琮与嫡母如今很有几分真心,忙道:“竟是让太太忧心了。”迎春在旁细细瞧他面色,虽是清瘦些,但精神很好,比着当初贾珠回来的时候孱弱模样要强上许多,可见身子未见亏乏,也不由放心下来。凤姐儿见贾琮出息,再瞧贾琏,还是吃着祖宗本儿的,心中难免做酸,但贾赦邢夫人也早就发了话,将来定是要贾琏袭爵承府,贾琮身为庶子,也只得走念书科举之路方能保得衣食不缺。再说兄弟发达,一支同脉,正是守望相助,也是极大的喜事。这般想着,凤姐儿也忙过来嘘寒问暖,一家子和和美美正说话热闹,只见鸳鸯笑意盈盈进来道:“老太太听说三爷回来了,立等着说话呢。”邢夫人连忙带着贾琮往贾母上房里去。 见了贾琮进来,贾母忙道:“快拉着琮哥儿过来。”迎春笑着将兄弟推到前去,贾母握着孙子的手瞧着乐得合不拢嘴,夸赞道:“我的儿,竟是给咱们家这般争气。”贾琮腼腆的笑了笑,鸳鸯在旁早把备好的几样礼拿出来,贾母便对着贾琮道:“你是咱们家头一个举人,这些都是当初你爷爷攒下来的,全是上好的文具,都有些年景儿的,外头使钱也买不到,头前给你珠大哥哥一份儿,现在也给你一份儿,只望着你光宗耀祖吧。”邢夫人瞧着他这般体面,脸上不由有光,忙道:“琮哥儿,还不快谢过老太太。”贾琮依言拜谢过,凤姐儿笑道:“老太太可是偏心,有这样好东西也不给我们二爷。”贾母笑道:“猴儿猴儿,你倒也识货,琏儿罢了,不当家花的,我还给你儿子留一份儿呢,只是你何时给我抱个重孙子?”凤姐儿当着众人面脸上挂红,低头不语。邢夫人也在旁道:“老太太这话正是说到我们心上,可不是等着呢!”众人便是哈哈大笑。 却说贾琮中举的消息传到二房里去,贾政想着宝玉比起贾琮还要年长两岁,却连个秀才都没有过,好容易进了书院又被撵出来,自己有何颜面再送他去,越想越气便气势汹汹去找宝玉晦气。没料到刚进门时正碰上他跟着麝月做些勾当,十分不堪,这新仇旧恨勾起来,贾政想着如今老太太对着二房冷淡,何尝不是瞧着宝玉不出息,也是白疼他一场。那王夫人竟是个不会教子的,才把好生生一个儿子惯成这般不成器的样子,于是低头正要四处寻了物件打他——且说宝玉见了老子进来早吓得腿软,麝月匆忙间也不顾的整理衣裙,她往后倚靠的只有宝玉,知道这个老爷下手是没有轻重的,极怕出事,只跪在地上磕头不止。贾政见了儿子的通房丫头这样半裸着身子哭求,只羞得老脸通红,若是跨过去,传出去可怎么见人,于是便愤而甩手出门。那宝玉瞧见父亲走了,长长出一口气,又见麝月奋不顾身护在前头心下感动,再见她梨花带雨,竟比往日多了几分风韵,说不得那话、儿竟又精神抖擞起来,忙忙起身拉着麝月满嘴叫着好姐姐便又往榻上续着翻云覆雨起来。 李纨消息灵通,见了贾琮小小年纪竟中举,心下也热起来,便找人支会了贾政一声,说要送贾兰去大简书院念书去。贾政这些日子气儿不顺,正在赵姨娘屋里泻火,听见外头来回话,知道这个孙子是肯上进的,心里不觉略有几分安慰,连忙应了。赵姨娘深知他心结所在,便道:“环儿明年春天也要下场呢,倒是跟着兰哥儿一块去了正好。”贾政原先眼里没有庶出儿子,这时候方想起来,想着自己这一房到底没有山穷水尽,对着赵姨娘不由更和煦几分。赵姨娘见他高兴,便是趁机给探春张口又要些嫁妆来,贾政道:“去跟珠儿媳妇说去,有的都给三丫头去。”赵姨娘得了这话,心下无限欣喜,便逢迎着他无所不至,竟哄得贾政一时半刻也离不了。 进了初冬,迎春出嫁。她虽是庶出女,却是一等将军家唯一的千金,兄弟刚又中了举人,年末还有个妹子要往忠顺王府里做正妃,一时之间身价倍增,汪家自然不敢怠慢,再见她嫁妆丰厚,更是高看几分。到了三日回门的时候,邢夫人与凤姐儿瞧着迎春喜色盈腮,处处大方,也知道汪家所待很好,外头贾赦同着贾琏贾琮与汪家二爷在书房另开一席,见他说话行事皆是规矩知礼,不由也满意万分。此一件大事了了,邢夫人心中终于放下一块石头,眼前只剩下贾琮之事,想他年纪尚小,瞧着又像是前途无量的,说亲等事倒不急在一时,便每日里吃吃玩玩安心过活罢了。 又过了月半,腊月初三却是探春嫁入忠顺王府之日。眼见日子越来越近,李纨第一次经手婚嫁大事,怕独力不能,早打发了人叫凤姐儿过来一起帮忙张罗。邢夫人笑道:“虽是分了家,但也是断了骨头连了筋的,该去的。”凤姐儿方回了明话,早几日过去帮忙。李纨见了她来,笑道:“也知道前阵子累着你了,只是那府里珍大奶奶快生了,倒不好聒噪她去。”凤姐儿瞧她一眼,一面低头在盒子里拣茯苓饼吃一面似笑非笑道:“听这话,大嫂子却是嫌弃我了。”李纨微微一笑:“就是你想的多。”凤姐儿也就收话不提,与她正经议起事来,这探春出嫁虽是繁琐,但一应都有规矩,忠顺王府那头也派了两个执事嬷嬷过来帮忙料理,可见也不算薄待。李纨低声道:“我背地里听人说忠顺王府那头养的郡主竟是极不好开交的,真真可怜三姑娘了。”凤姐儿叹道:“虽说这是遂了她一向志气大的心愿,可这门亲事也太……”李纨点头道:“太太却是高兴,这还天天招着三姑娘过去说话呢。”凤姐儿冷笑道:“我这姑妈竟是没有学乖,一个娘娘不够,又拉着三姑娘做什么,到底都是出嫁女,哪里能横手管家里的事。”李纨摇头道:“还有更可笑的呢,太太原先待宝姑娘也不过是那么着的,那日催着喊我过去,然后拉着我的手说了半日,非让我去薛家给宝玉提亲,这满城谁不知道薛家跟着冯家都下定了,这时候行事岂不是惹人厌的?”凤姐儿忙道:“你没告诉她吧?”李纨笑道:“这个自然是不能说的,我也嘱咐了小丫头们嘴巴要紧些,如今太太有事只管应着就是了,等三姑娘出了阁再说。” 二人说了会子闲话,李纨又带了凤姐儿去瞧了探春的嫁妆,因是事关整个荣国府体面,贾赦那头出了五千两银子,宁国府比着当初元春的例,也送了三千两过来,王夫人原先当家只划了三千两,李纨后来接管过来,见公帐虽紧,但也有些余钱,便又追了五千两,王夫人出的体己皆是拿不出手的,于是倒另置办了来。贾母给了三千两,又送了一箱子瓷器古玩,贾政叫赵姨娘挑唆这做主将后院库房里堆的黄花梨檀木等木头都拿出去换了一批床榻箱柜回来,这原是王夫人给宝玉攒下的,李纨明知其故,也不吱声,只交代底下人速速办了。下剩的也从库房里选了好的装进去。凤姐儿过来瞧了七十二抬嫁妆,说道:“果然齐整。”李纨淡淡道:“三姑娘也过来瞧了,想是满意。”凤姐儿不由笑道:“拿着公中的钱你做人情,好一个精明能干的大嫂子。”此话正说中李纨心思,如今贾兰年小,她虽是当家,但也不能太过,毕竟是暂行的规矩,再说王夫人将来能不能出来理事也不好说。那头贾母虽是不管,但凭着一向的精明对着二房之事自然也是体察入微,自己若是失了体统,一味只往自己房中捞钱反而得不偿失,倒不如这样趁着给探春办嫁妆,明正公道将银子花出去,省得这般攒下来的将来全便宜了宝玉,自己可不能像凤姐儿一般熬心费力给旁人做嫁衣裳。 因着忙碌探春出嫁,二房里人仰马翻,再加上王夫人依旧禁在院子里,贾母只吩咐了让贾政宝玉李纨再带着贾环贾兰过到荣禧堂热闹几日,二房里到了节下竟是极冷清。而那边儿贾赦因着年景正好,又是第一次回到正房里过年,合着贾琮的喜事,早叫贾琏好好带着人丰丰富富的预备起来,服侍的下人们虽是辛苦但多赏了年例分红,个个也都道大老爷好。贾母已经对着宝玉寒心,况且他日渐大了,隔门各院也不方便,便也不召唤他过来。因她平素颇爱女孩儿,今年两个孙女儿又相继嫁出去,难免膝下空虚,便要抱大姐儿过来养着,凤姐儿虽舍不得,但瞧着贾母对着大姐儿却是真心疼爱,也就应诺。正巧李纨寡婶上京探望侄女,路遇邢夫人之兄邢忠携全家投奔荣府来,便是碰上一路来了。贾母暮年人喜欢热闹,见了李纨的两个堂妹子李纹、李绮都长得水葱儿一样,又是书香门第的小姐,举止端庄惹人疼爱,连忙就要留下过年。邢夫人虽与兄长情分薄,但她如今是当家太太也要卖弄几分体面,便也一并留下来,说年后再找房子云云,又把侄女邢岫烟交予凤姐儿安排。凤姐儿想着不知这位姑娘脾性,便安插她住在迎春出阁前的缀锦楼里,又冷眼瞧着她不同于其父母,是个懂事的,便按着贾家小姐的例安置了婆子丫头,平日里更多照顾几分。邢夫人见了,愈发满意凤姐儿不提。 正文 第78章 尤氏诞子 临近腊月底,东府报来喜讯,说珍大奶奶诞了儿子,母子俱平安。贾母听了原要亲自去探视,还是邢夫人拦住了说外头天寒地冻的还是自己带着凤姐儿过去走一趟就是了。贾母见诸人都来劝,便道:“既是这样,你好生备着礼过去瞧瞧,告诉珍哥儿媳妇,等过了年我再过去。”说毕又让鸳鸯从小库房里寻出一挂子金锁来添礼。凤姐儿心里极羡慕,面上还要换了笑颜,邢夫人也能察觉她的心思,便安慰一句道:“你们都还年轻,往后的日子有呢。”凤姐儿听了婆婆的话,心里又酸又麻,勉强笑道:“可是托着太太的吉言吧。” 到了东府里只见门口熙熙攘攘,大门内外来往人群络绎不绝。邢夫人与凤姐儿早被迎到馨澜院上房里去。推门进去,屋子里熏得暖暖的,案上奉着几盆水仙花,开得娇艳。尤潇潇躺在榻上,身旁多了一个红绫子被裹着的胖娃娃。惜春在旁笑着陪侍,见了邢夫人凤姐儿等进来,尤潇潇微微欠身道:“倒是惊动了太太。”邢夫人连忙过去瞧了瞧孩子,赞了几声齐全,凤姐儿在旁却像锯了嘴的葫芦一般,眼睛只盯着哥儿发愣。尤潇潇连忙叫奶嬷嬷将孩子递与凤姐儿抱着,又道:“咱们哥儿也认认琏二婶子,早日带个弟弟来。”凤姐儿听了这话,说中心事,强忍了眼泪道:“可是你说的吧。”尤潇潇笑道:“你且宽心,说不得今年就有了,倒都是我们哥儿的功劳。”邢夫人坐下来略说了几句话,问了哥儿取名的事,听说叫做一个荇字,便笑道:“到底是敬大老爷,行事文雅,我虽是不懂,但听着极好的。”因怕耽误她歇息,便嘱咐好好养着就要告辞回去,尤潇潇忙道:“欢颜,快去厨房叫他们把预备好的十六个盒子给太太装上。”然后又与邢夫人道:“别的都还罢了,今年的点心花样儿比着往年多,我尝着味道也好,请了老太太与太太吃个新鲜罢了。”邢夫人知道是年例,倒也不推辞,只道:“也罢了,我带了走也便宜,倒省的再送一趟去。”惜春送了邢夫人凤姐儿等出去,迎面却见到傅夫人带着黛玉走过来。寒暄了几句,邢夫人便与凤姐儿上了马车往荣府里去。 进了贾母上房,邢夫人说了几句话,赞了几句荇哥儿,又把瞧见傅夫人与黛玉的事一发儿告诉了。贾母听了不免又萌出些心思来,只是如今也隐约听说林如海择婿极严,宝玉这样的不说也罢了,贾琮虽是出息了,但年纪差一些,又是个庶出的身份,再想着跟林家结亲竟是难上加难了。邢夫人见她不说话,忙笑道:“外甥女如今出落得愈发好了,跟着傅夫人也亲昵,想必在那府里也过得舒坦,老太太放心就是。”贾母见她这般总是好意,也不便多说,只含糊应了两声。正好外头大姐儿睡觉刚起来,鸳鸯牵着手送过来,贾母瞧见重孙女这般爱娇软绵,正是放在心坎儿上疼的,想着林家之事自己终究也插不得手,再说大房如今有了念书的哥儿,将来也能保得自身,自己老天拔地的,能吃一口便吃一口,其他的操心无益。于是索性逗弄起大姐儿来,又叫请李家姑娘与邢姑娘来说话,因着外头落了雪珠子,便叫往芦雪庵摆果子赏梅去。 宁国府里现今巴结的人多,因着尤潇潇嘱咐,除了近亲好友,其余来贺的一律不见。傅夫人与尤潇潇走得近,再加上黛玉是老亲,早有人迎到上房里来。傅夫人如今虽是一品夫人,但毕竟根基浅薄,若不是生了儿子站稳脚跟,外头说闲话的更多。她本性聪敏,也知道一味躲在府里不成事,自生了儿子之后也开始往外应酬起来,到经手几件事后便同着尤潇潇格外亲密起来。进来先说了几句道喜的话,自然又赞了一番荇哥儿长得好,将来必有出息云云。尤潇潇笑道:“想来你是厌弃我了,他这样小的时候倒是能看出什么出息来。”傅夫人笑道:“竟是有这样当娘的,连个口齿吉利话都不给哥儿讨!倒不如跟着我回家,与小叔叔作伴去吧。”二人说笑两句,尤潇潇便问起林小公子来,傅夫人面上不由露出几分喜色,黛玉也笑道:“弟弟也是个顽皮的,虽是年纪小,但每日里却也闹得慌呢。”尤潇潇听了难免又要讨教几分养孩子的经验,黛玉与惜春见她们说起妈妈经来,索性到外头屋子坐着吃茶。 因着傅夫人如今也常出去应酬,知道无限趣闻,二人便不由说起探春之事。尤潇潇笑道:“还是月初嫁出去的,我身子重了也没那个眼福,听丫头们说排场极大的,快赶上当初娘娘省亲了。”傅夫人笑道:“这是自然的,忠顺王虽不是皇室宗亲,但也是铁帽子王,当今又荣宠不断,虽是娶继妃,也比的一般门户热闹些。”尤潇潇点点头,又道:“都说府里的郡主是个难缠的,我不出去也不知道三姑娘过得怎么样?”傅夫人笑道:“郡主再难缠也是个快要出嫁的姑娘,哪里能在王府里一辈子呢?我只听说王爷极宠爱王妃,前些天我还在宫里瞧见她,文采精华,果真是个难得的。”尤潇潇叹道:“你不知道,那府里的姑娘个个都是好的,从贤德妃娘娘算起,哪一个不是出类拔萃?”傅夫人点头,又悄悄指了指外间,压低了声音道:“不必说别的,我们姑娘的亲娘不也是贾家姑奶奶么?瞧瞧这风姿气度,寻常家的女孩哪里能撵得上。”尤潇潇见她真心实意称赞,不由叹道:“我说句不怕你忌讳的话,怪不得当初姑老爷执意要娶你做正妻,能这样说先头夫人的确是不多的,只一件事就能看出你胸襟为人来。”傅夫人微笑道:“这有什么,满天下抬不过一个理字去,该是怎样就是怎样的。”然后又笑道:“说起来,咱们到了今日总算是熬出头了。”尤潇潇听这话也含着辛酸,连忙岔过去不提。 送走了傅夫人与黛玉,尤潇潇算计着来客差不多,便叫欢颜传话下去说要歇着,余者不见。欢颜笑道:“旁人倒也罢了,银蝶姐姐来了奶奶是见也不见?”尤潇潇听说,忙道:“好促狭蹄子,快去请进来!”欢颜笑着出去,一会儿就同着银蝶进来。尤潇潇半卧在榻上,瞧着银蝶服饰鲜明,知道是过得极好,心里也欢喜,忙道:“前阵子你兄弟来核帐,说你往江南去了,到了年后才能回来,怎么这时候又来了?”银蝶笑道:“奶奶这样的大喜事,我听了就忙忙赶过来了。”然后又道:“去江南采办针线绣娘的事全交给三姐了,她是极能干的,听说奶奶有了小哥儿,便叫我把这套金镯子带回来给哥儿添礼。”欢颜忙接过来,尤潇潇瞧了瞧,见一套四个,连着金项圈也有了,个个烁金闪亮,做工细致,知道是费了心思打的,便道:“她一年能有几个钱,倒还出这个,有这份心意就罢了。”银蝶笑道:“奶奶倒不用替她心疼钱,今年她赚了小二百两银子呢。”尤潇潇听了,微笑道:“我这也不理俗事了,照你这么说今年绣坊的出息竟是极大的。”绣坊不同于酒楼,年底接活儿多,又多是年后才结账的,因此每年都是二月归帐。 银蝶点了点头道:“我粗略算着,奶奶手里这几个绣坊今年竟有快上万的银子了。”尤潇潇笑道:“既然如此,你便做主,每个绣娘除了年底赏钱再多发两个月的工钱,你与三姐的分红再另算去。”银蝶笑道:“既是这般,我便先代三姐谢过奶奶了。”尤潇潇有心,便又道:“前阵子你兄弟跟着芸儿一块过来,我瞧着这两个人倒是投契得很。”银蝶面露迟疑,尤潇潇见状笑道:“你这丫头还有什么要瞒着我的?”银蝶便道:“奶奶对着我们家恩同再造,只是我兄弟他……”尤潇潇略体察些意思,便道:“他是个精明人,想必是不愿意再给我这里做掌柜的?”银蝶低头道:“我兄弟也是为了长远,说我已经是立了良户出来倒不如咱们自己置办起产业来,也给将来子孙一个交代,我也劝过的……”尤潇潇正色道:“这有什么劝的?你兄弟既然有这份志气,我便该成全了就是,到底给人手底下做事不如自己做主爽快。”银蝶没料想尤潇潇竟是如此大度,不由一愣。尤潇潇又笑道:“我约莫着也是你兄弟为你争脸的意思,你本来就是我身边出来的,虽是立了良户,也怕说闲话,倒不如撇了干净。你回去跟你兄弟说去,再让他帮我守个半年,等我得闲了就另聘掌柜的来。”银蝶正要说话,尤潇潇又道:“我手里头的这几个绣坊,在象眼儿胡同那个虽是不大,但平常总能接着大六部的活计,按了市场价大约能折一千三百两银子,你出去与你兄弟商量着,若觉得合适便给你盘下来,也是你将来傍身的产业。”这也是给银蝶置办嫁妆的意思。银蝶自然明白,忙道:“奶奶疼我,我自是知道的,只是那绣坊现今出手至少能有一千八百两,若是赶在一个月前,只怕二千五百两也有人要的,只是我手头没得这么多银子,等回头与我兄弟商量了就给奶奶准话。”尤潇潇笑道:“既然这般,我便等着你回音,顺便也把三姐交给你,往后绣坊交予她做,你还要多提携她些。” 一时说完话,银蝶告退出去。欢颜早把备好的年礼与她拿了,又叫外头小子雇了车,亲自送她出去。等过了年,银蝶果然又来了,递了一张一千五百两的银票过来说道:“我回去跟着我兄弟说了,他极赞成,银子虽是凑得少些,如果奶奶不嫌弃,我们每年返给奶奶三分利,就算奶奶入了干股,不知可成?”尤潇潇笑道:“我只要一千三百两,你拿了一千五百两来,还要送我三分利,我哪里会肯嫌弃的?”说着众人都笑了。银蝶又笑道:“这三分利也不是白给奶奶的,那绣坊一应名字还同着原先一样的,奶奶若是准了,我可就叫中人来立约了。”尤潇潇名下的几个绣坊都是一个名号,因着苦心经营如今在京城里也小有名气,更有宁国府的背景,寻常人不敢作乱。听着银蝶这般说,尤潇潇笑道:“使得,还是咱们一家子走的亲近些。”然后又向欢颜等道:“你们银蝶姐姐如今安心做财主了,我给你们放一日假,都去了她们家吃酒去!”银蝶笑道:“这是应当的,我兄弟好厨艺,姑娘们自管来!”欢颜等都是爱热闹的,又成日拘在府里,见尤潇潇应准,当下便拟了正月十二往银蝶家里做客去。 正文 第79章 鸳鸯抗婚 刚出了年,宝钗正好过十六岁生日,因为与冯家商议好五月初六就成亲,她现今便只管安心待嫁,不似以往焦虑。尤潇潇出了月子后特地往薛府里来了一趟,见二姐掌管家事,知道她面活心软,便当着薛姨妈的面叫宝钗多教教她,防着以后震慑不住下人,倒给府里添累。薛姨妈早有心开口,但又怕媳妇心里不高兴,见着姨奶奶这般行事,竟是解了难题,便更亲热起来。于是又问起三姐是否定了人家。尤潇潇笑道:“哪里能这样快,她正在给我看着生意呢。”薛姨妈便道:“我瞧着三姑娘甚好,有心做个媒,只怕姨奶奶嫌弃。”尤潇潇听了,微笑道:“亲家太太说这话,我竟是不知道该怎样答了。”薛姨妈笑道:“我们蟠儿还有一个堂兄弟,因着他妹子今年要进京跟着梅翰林家儿子成亲,他便是陪着他妹子一同来了,约莫着十天以后就到。咱们家里如今也没剩下几个老人,我便嘱咐了他正好留在京城罢了,蟠儿这几年对着生意上心,也扩了门面,打虎还须亲兄弟,让他帮衬他哥哥一把。”尤潇潇度其意,知道薛姨妈是要把三姐说给薛蝌。薛蝌其人虽无大出息但也够担当,原著里与邢岫烟也算是天作之合,如今薛家搬出荣国府来,此二人难能续前缘,依着他的稳重,三姐能嫁过来自然也是好的。于是笑道:“想必这薛二爷还未娶亲?”薛姨妈点头道:“这孩子也是怪脾气,非要将妹子嫁出去再谈婚嫁,我是见过你们三姑娘的,心里只怕高攀不上。”尤潇潇笑道:“亲家太太这是抬举我们了,罢了,等着二爷进京来咱们再细细商议。”薛姨妈知道尤潇潇是应允了,当下十分欢喜。如今宁国府大贵,若不是尤潇潇从中牵线,宝钗的亲事也不能这般顺利,自然是走得越近越好。 从薛府出来,尤潇潇又要往荣国府里去,自从换了贾赦当家,她还未曾登门。凤姐儿早得了消息出来迎她,尤潇潇笑道:“我该是先给老太太请安去。”凤姐儿挽着手一路笑着送到上房里去,只见满屋子女孩簇拥在一起,蝶飞燕舞,尤潇潇先笑道:“哎呀,好些姑娘,我竟是瞧得眼花起来。”贾母正与李纹等抹骨牌做耍儿,见了她来先问荇哥儿。尤潇潇坐下来,与李婶邢夫人会了面,又给了几位姑娘一套簪环做见面礼,方才回道:“他好的很,等着大些了自然抱给老太太请安。”贾母乐道:“这会子你公公更高兴了吧。”尤潇潇笑道:“是了,大老爷疼得很,每日里都要瞧一遍呢。”众人便又说些闲话,贾母便道:“你长时候不来,恐怕你们妯娌有话说,叫了凤丫头收拾几道好菜请你,也不用在我眼前立规矩了。”尤潇潇正要打听王夫人之事,忙笑道:“到底是老太太,我们这些个小心思哪里能逃了您的眼。”正要随着凤姐儿出去,忽然见鸳鸯披头散发跑进来,众人唬了一跳。 贾母因素日待鸳鸯如亲女一般,见了这样也不怪罪她失礼,只道:“这是怎么了?”鸳鸯只管低头哭泣也不说话,李婶知觉,连忙起身道:“昨儿听到兰哥儿咳嗽了几声,我正要回去瞧瞧。”然后又道:“纹儿,绮儿跟我一同去。”说毕便告退出去。邢岫烟也是机灵的,也就跟着一起出去。鸳鸯见厅里的姑娘都走了,才哭诉道:“因为早春玉兰开得好,奴婢想着老太太喜欢清雅,便从园子里折了一支插瓶,谁知道刚进屋子却瞧见二老爷也在……”贾母听了,如何不知道往下何事,只气的浑身颤抖道:“他往你屋子里去做什么?”鸳鸯低头道:“二老爷说要给老太太请安,知道太太奶奶与姑娘们都在不方便就说在奴婢屋子里侯一会儿,谁知道……”凤姐儿听到此与尤潇潇不由换了一下眼色。邢夫人皱起眉来不吱声。贾母问道:“他跟你说了什么?”鸳鸯哭道:“先头还好好的,二老爷忽然就说要收奴婢做房里人,一应同着赵姨娘周姨娘的例,奴婢不从二老爷便……”贾母话未听完,气道:“他好大的胆子!好大的胆子!这畜生竟敢淫辱母婢!”邢夫人见贾母气的不轻,怕出事,连忙过去劝道:“老太太暂且息怒!”贾母恨道:“我身边总共一个知心的丫头你们竟是也不放过去!”邢夫人见这话连自己都怪罪上就不敢再说,凤姐儿正要张口,只见鸳鸯跪在地上使劲磕头道:“奴婢宁肯一辈子服侍老太太!求老太太救命!”尤潇潇见状只在心里叹气,贾母怒道:“大太太去把你大老爷叫来,让他问问二老爷是不是做下这没廉耻的事来!”这话便是要叫贾赦惩罚贾政的意思。 邢夫人现在唯恐与二房沾染一星半点,况且此事又是为了贾母出气,平白无故叫大老爷同弟弟起龃龉,十分不妥,只迟疑不动。尤潇潇也瞧出大房不肯管闲事,忙道:“老太太,这事千万不能叨登大了,自己府里没什么要紧,只是怕人多口杂,即便不瞧着宫里娘娘的份儿上,咱们三姑娘刚做了王妃,二老爷年纪一大把了,传出去可让她们怎样做人!依着我说,就这般罢了,千万也别惊动了大老爷,我们同着大太太凤丫头自然是守口如瓶的。” 邢夫人凤姐儿想得正与尤潇潇一样,此事真传出去,众人脸面上都不好看,只是贾母盛怒之下不好劝。鸳鸯依旧跪在地上,贾母愣愣坐在榻上,听着尤潇潇一席话,明知有理,只是心中一口气憋闷得出不来,邢夫人见状不好连忙奉上一口茶,凤姐儿与尤潇潇过去揉胸捶背,过了半日贾母方缓过来,见着鸳鸯这般便道:“你先起来。”鸳鸯不敢不从,抹着泪起身来。邢夫人便说道:“鸳鸯姑娘先下去梳洗一番,倒省的传出什么闲话来。”鸳鸯瞧了贾母一眼,应了。尤潇潇出去嘱咐小丫头速速送参茶过来,贾母愣了半日,才道:“你们说说,该怎么办?”邢夫人自然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道:“依着珍哥儿媳妇的话,此事便是抹过去罢了。二老爷兴许多吃了酒,一时失了神智也是有的。”凤姐儿附和婆婆的意思,也不多话。贾母又瞧向尤潇潇:“你是个有主意的,眼下……”尤潇潇揣度贾母心意,便笑道:“我知道老太太不舍得鸳鸯,只是此事咱们抹得这般风平浪静的,只怕二老爷再起什么心思。鸳鸯姑娘是老太太身边的人,按说历来赏给儿子的丫头也有,但我瞧着鸳鸯是个极有志气的,老太太就算赏给二老爷,她心里也是不愿意的。既是出了这档子事,留在身边也不好,赏给二老爷也不妥当,反正鸳鸯姑娘年纪也大了,交给管家娘子配小子也就罢了。”贾母听了,想了半日才点点头道:“难得一个可心的丫头,只是可惜现下留不得了。”尤潇潇劝道:“老太太也不必舍不得,鸳鸯姑娘因着老太太一手j□j才这般出息,叫着管家娘子好好选几个小丫头送来,老太太再费些心思,自然也是不差的。”贾母叹道:“哪里有这么容易的事,罢了,叫鸳鸯进来。” 只见鸳鸯换了一件素色的衣裳,乌鸦鸦的头发简单挽了一个髻,老老实实跪在当下。贾母说道:“你年纪不小了,按着府里的规矩早该放你们出去,今儿这事你只管烂在肚子里去,明日叫你哥嫂领你回家,若是你有中意的小子,只管告诉我,我给你做主就是。”鸳鸯听了不由面如土色,她本是家生子儿,谈起婚配也是在荣国府里,若是再碰见贾政,不比现今是老太太身边的丫头,只怕更难逃出他魔掌去。贾母见她无语,只以为她是一心一意要跟着自己,心里倒有几分感动,说道:“你是个好孩子,只是这时候再留在我身边却是不妥当的……”鸳鸯越听越害怕,正要跪下苦求,尤潇潇却是知道她的心思,于是笑道:“说起做媒来,我倒是有门亲事,老太太要是瞧着好,我便领了鸳鸯姑娘家去。”贾母听了,忙问:“你说。”尤潇潇便道:“咱们大简书院里有个总管,姓白,虽不是咱们家生子,但因着老爷与大爷信任,一直都是器重有加的,今年也不过是二十出头,每日里经手多少件事,都让人说不出一个不字,大爷早说满府里给他选个媳妇,挑来挑去也没个合适的,若是老太太有意发嫁鸳鸯,我便是厚着脸皮讨了去?” 贾母心中自有小算盘,鸳鸯一向掌管着她的私房,若是真落在贾政手中,只怕自己小库房不保,所以是绝不肯将鸳鸯交给贾政做房里人。但现在若一味强留在身边,又怕将来惹出是非,更不好看。所以虽然心里不舍,也就打算交给她哥嫂领出去配人。只是没想到鸳鸯不愿意,无论是贪恋当大丫头的体面,还是跟着贾母真处出了感情,总是强扭的瓜不甜,正是为难的时候,幸好尤潇潇出面来说了这样一番话,别的倒也罢了,大简书院的管事听起来颇为体面,又能跟着东府里挂链上,外头人瞧着也像是亲热的模样。真要鸳鸯随便配了小子,那也是失了体统,如此这般正好。贾母心里满意,便问鸳鸯道:“让你珍大奶奶做主你可愿意?”尤潇潇怕鸳鸯一根筋,连忙道:“老太太这样直剌剌问姑娘家,怎么好说愿意,倒是我与姑娘细说去。”说毕拉着鸳鸯先往内室里去了。邢夫人与凤姐儿见状只道:“珍哥儿媳妇向来是妥当的,老太太放心就是。” 进了内室,鸳鸯不由泪流满面。尤潇潇叹道:“你心里可是想着有不嫁人的意思?说句大不敬的话,老太太还能护着你几年?将来老太太走了,谁还护着你,到时候二老爷去跟大老爷张嘴要你,大老爷是做爵爷的,还能为了一个丫头驳了弟弟的话?”鸳鸯低头不语。尤潇潇又道:“你也知道我为人,若是这白管事一无是处的,我哪里会张口给你提?你素来是个明白人,女人这一辈子还是得实惠点过日子,你做大丫头是体面,也不过是个虚壳子罢了。”鸳鸯本意并不是忌讳嫁人,只是怕在荣府里绕不过贾政去,也知道尤潇潇一向待自己不薄,话都说到如此份儿上,自己再拿捏反而不像儿了,于是忙道:“珍大奶奶的好意我懂的,只凭奶奶做主就是。”尤潇潇听了笑道:“这便是了,我就知道你是个明白人,等我得空再求求老太太,把你卖身契一并赏给我,将来你们两口子一块儿放出去,好生过活就是。”鸳鸯心中感动,要跪下来,尤潇潇忙搀住,小声道:“这有什么,都是顺水推舟的事,我也是一向敬佩你为人,知道你不是狂三诈四的。” 等着出来,贾母见鸳鸯终于被说动了,也想着给自己身边大丫头做脸,当即赏了两套赤金头面,又给了一百两银子交给尤潇潇置办嫁妆去。因怕夜长梦多,便叫小丫头帮着鸳鸯收拾了,当即跟着尤潇潇马车一同往东府里去。 正文 第80章 宝玉定亲 李婶等一连在荣国府住了两个月,到底是客居诸事多有不便,李纨因着年轻守节,跟着寡婶多有默契,但也知道留在贾府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于是便回了贾母说婶母打算家去瞧瞧。贾母对着李家两个姑娘极喜欢,虽是不舍但也没有长留不放的理。这日吃了饭众人闲话消食,贾母不由叹道:“咱们府里这些日子只往外嫁女儿,倒也没有娶进媳妇来。”邢夫人心中一动,凤姐儿听了忙笑道:“老祖宗这是瞧着我们的老脸厌烦了。”贾母笑道:“倒不是厌烦你,每日里你那么多事项,哪里有闲时候陪着我,这日子也太清静些。”老年人素来喜欢热闹的,凤姐儿深知贾母之意,想了想道:“倒不如再把史姑娘接来顽几日?”贾母摇了摇头道:“前阵子她婶子过来说已经给云儿订了亲,倒不好再叫她来。”史湘云是年前与卫家小公子定亲,两家子也算世交,早早下聘,贾母还打发凤姐儿送了好些礼过去,听着回来说卫小公子极斯文俊秀,心里也安稳不少。 邢夫人这阵子早埋了一段心思,她跟着李家姑娘朝夕相处了这些日子,知道都是好的,便想着要给贾琮说亲。正好贾母说起这段话来,于是试探问道:“老太太说的是,咱们家如今也该虑得娶媳妇的事了。”贾母瞧了她一眼,只说道:“是了,宝玉的亲事现今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章程。”邢夫人也知道论序齿大小,该是宝玉先说亲,只是那是二房里的事,再说还有宫里娘娘做主,自己也不必插嘴。于是干脆道:“我瞧着李大姑娘为人端庄,想着给琮哥儿说回家来,老太太意下如何?”若论起过去,贾琮是万万不能攀起清贵人家的小姐,但如今做了举人,又算养在嫡母名下,身份不同,这段婚事倒也配的。贾母这阵子只想着宝玉亲事,见邢夫人张口,想着也是妥当的,于是便道:“我瞧着是好的,只是你同你老爷商量了,再找珠儿媳妇去探探李夫人的口风,若是准了,先订了亲也罢了。”邢夫人见贾母准了,心里十分高兴,只等着跟贾赦说了,就过了明路去。凤姐儿在旁也欣喜,兄弟媳妇知根知底的自然比着外头找来的强。 贾母便又问凤姐儿道:“我恍惚听着薛大姑娘给了人家?”凤姐儿不敢瞒,只道:“是了,给了冯家,五月初六就要嫁过去的。”贾母听了,怔了一会儿才道:“好歹也是我眼前长了几年的,都是亲戚家的,你也好生打点一份礼,同着云丫头的一样,给薛家送过去。”凤姐儿连忙应了一声好。贾母又道:“我是老了,这些小姑娘家的竟是都要嫁人了。”凤姐儿陪笑道:“老太太还有好大的福气呢,只等着抱重孙子享福便是!”贾母勉强笑道:“姑老爷那头还是没有信儿?”凤姐儿见贾母还惦记着黛玉,只道:“我听着珍大嫂子说了一句,往林府里提亲的人虽是多,但姑老爷说林姑娘身子弱,婚事再搁两年就是了。”贾母也只是问问罢了,听了久点了点头,便让她们先散了。 过了晌午,贾母小睡起来,叫了琥珀过来,吩咐外头婆子备车说要往旧府里去。贾政因着那日狼犺,又听说鸳鸯去了东府,自知无颜见老母,这几日只称病躲着。听见贾母过来,避不开只好过来请安。贾母现下瞧着他,比着往常疲惫了几分,意志萎靡,很不成样子。原是寄予厚望的,如今不说也罢。贾政也不知道老母过来作甚,只小心陪侍着,贾母说道:“你若是房里缺人了,只管张口跟我要,身边没有合意的,我给你银子买就是,如何那般不知体统。”贾政满脸通红,只低头认不是。贾母又道:“罢了,给你一千两银子再正经买个人服侍你,也省的眼馋肚饥的。”贾政羞得说不出话来,贾母环顾四周,见还算有条理,不由点头道:“珠儿媳妇是个稳妥的,我倒是不操心别的,只是如今宝玉年纪不小了,你当老子的也该给他打算一番的。”贾政听了,也就是愣愣的,自是无能为力。他原本就是能力有限官品不显,若不是仗着贾母宠爱,也不能做了多年逍遥老爷,即便在同僚中也是因着元春册妃风光一阵子罢了,现今贤德妃失宠,官场里也没有几个人肯敷衍他,外加被逐出正房来,手里银子也不宽裕,因着家里一向是王夫人做主,他不操心惯了,便没心思经营,待儿子不过是非打即骂,也不懂得教导,现今事事不如意,每日里念几本书装装风雅再与赵姨娘吃吃酒混混风月就罢了。 贾母见儿子木然,知道是个不中用的,若是从前一好百好什么事都不显,现今大房里蒸蒸日上,二房消弭无音,再加上宝玉依旧混不成样子,贾母纵有十分心思给他们打算也是热水泼在石头上,早灰心了。邢夫人既然说起贾琮结亲一事,宝玉若不定下人家,倒耽误了兄弟们,贾母过来想问贾政有何打算,见他这般,只好扶着琥珀的手去与王夫人说话。 王夫人被禁在院子里几个月,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幸好私房还守得住,也就咬牙候着,总归娘娘见她长久不进宫,自会叫人召唤的。再说满府里她还是二房太太,虽然邢夫人是做嫂子的,分门别家也不好多管二房的事。贾母还能有几年的活头?王夫人不信自己熬不过去,于是每日里念念佛经也算消遣。这日见到贾母来了,王夫人心里便有几分得意,到底二房里离了她还是转不得的。贾母见她这些日子被冷落着,非但没见消瘦,反而有些怡然自若的样子,心里也佩服几分,想到底是大家小姐出身,倒人不倒架子,因着过来商量宝玉的婚事,贾母也就开门见山道:“我今天是来问问宝玉的婚事,你跟娘娘有什么打算?”王夫人听了,望了婆母一眼,说道:“宝玉年纪还小,一时半会儿还虑不到结亲。” 贾母皱眉道:“琮哥儿中了举人,大太太已经瞧好了人家,只是宝玉比着琮哥儿还大两岁,咱们家没有先说弟弟后说哥哥的理。”王夫人在院子里被禁的万事不知,听说贾琮中举,登时心下倒了五味瓶,再瞧贾母,更觉面无可憎,于是厉声道:“老太太原来可是说宝玉命中不该早娶,今儿这话可是嫌弃他给当弟弟的挡了路去?”贾母淡淡瞥她一眼,只道:“既然你心里没有主意,我倒是瞧好了一个人,你总是宝玉的亲娘,也得与你商量一声。”王夫人忙道:“老太太说的是林姑娘吧?我是不肯的……”贾母听了脸色一变,怒道:“林姑娘?你也不瞧瞧自己家什么身份,还有何脸面去提林姑娘?!”王夫人呆住,又试探道:“那就是史姑娘了?”贾母不屑与她多说,只喘了一口粗气道:“罢了,我就跟你直说了吧,大太太的侄女年前儿来了,住在府里这几日我冷眼瞧着是个荆钗布裙的知礼姑娘,能耐得住富贵也受得了贫,样貌为人都是好的,瞧着贤惠旺家,也跟着宝玉同年,正好是天作地和的夫妻。” 王夫人没想到贾母竟是打算将邢夫人的侄女说与宝玉,别的且不论,邢家是何等微寒出身,那侄女猜也知道是来找姑妈打抽丰的,宝玉竟是要与这种人家做亲?王夫人险些一口气出不来:“老太太,婚姻大事讲究门当户对……”贾母冷笑道:“你这时候倒是想起门当户对了,当初要把你那商门出身的外甥女叫来与我打擂台的时候怎么不忌讳啊?邢家再不济,邢老太爷在的时候也有几分根底,大太太现今又是名正言顺的一等将军夫人,她侄女嫁给宝玉辱没了你什么?”王夫人被说得无言以对,贾母又道:“琮哥儿现今是举人,宝玉又是什么?你去年找了那些个官媒,流了水的进府里说话,你告诉我,倒是给你说了几家好的?”王夫人见凡事瞒不住,心中不甘又忍不住分辩道:“即便是找不到官家小姐,迎了薛姑娘进门也是好的。”贾母冷笑道:“薛姑娘?人家马上就要嫁到神威将军冯家做少奶奶了,好稀罕咱们家啊!”王夫人听闻此言,又气又怒:“薛家真做得出来,她们当时是如何巴着宝玉的,现今又另捡了高枝往旺处飞……”贾母见她不知悔改,着急喝道:“你住口!这等乱七八糟的事情真要传扬出去,府里名声因为你堕了,也就别怪我心狠了。”王夫人深知贾母手段,顿时吓得噤声不语。 贾母瞧她这般,还有个惧怕,只意味深长道:“二太太,你是我贾家的媳妇,凡事也得给我们贾家多考虑几分,只要一心望着家里兴旺的,你就是体体面面的二太太。”王夫人低头认真想了想,脸上慢慢浮出笑来:“老太太这话说的是,媳妇何敢不从。”贾母见她还没有糊涂到底,便点了点头道:“既是这样,宝玉的婚事便是这样说定了,那邢女儿是个懂事的,性子和软带刚强,宝玉若是个有福气的,能在她劝解下慢慢改好了,也是咱们一家子的福分。”王夫人知道木已成舟,自己再出言反对,只怕一辈子都得禁在院子里,况且贾母是老成精的,宝玉是她的亲孙子,再不待见也不能往火里推的,于是说道:“一切就听从老太太安排。”贾母知道困了她许久,外人看着总是不像,既然今日服了软,宝玉定亲等琐事虽可以交给李纨张罗,但给邢岫烟下定的事也得她出面,便道:“珠儿媳妇已经把你们房里的帐核清了,外头短了十八万两银子,你自去找她交接清楚,过几日身子好了就出来走走吧。”王夫人知道这是还清债才能出院子的意思,心中暗恨倒也无法,只得答应了。贾母也知道这个媳妇不是个省油的灯,便想着再打压一下,又道:“你老爷想再要个屋里人,满府里没有合适的,我便给了他一千两银子,让他出去买个好的,跟着赵姨娘周姨娘一样的例吧。”王夫人听了心里倒是欢喜,想着若能有人来压服赵姨娘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于是竟十分贤惠的应了。 贾母出门前又特地叫了小红到眼前,先赏了她一对金镯子,又嘱咐了几句话,小红知意,只道:“奴婢定会好好服侍二太太。”贾母见她聪敏,赞了两声,说道:“你是个好孩子,我身边你鸳鸯姐姐正好走了,短了一个空子,我想着你机灵便补过来,就算是我打发了你来二房侍候二太太,以后每个月都叫你琥珀姐姐送例钱与你。”这是给小红抬了身份,怕王夫人以后为难的意思,小红正要跪下磕头,贾母拦住,又打发人去告诉李纨,说小红以后虽是算在自己房里,但在王夫人屋里的月银也要照发。小红本身便是凤姐儿拨过来的,知道跟着大房走绝不会吃亏,如今又能吃了双份子,挂在贾母房下,将来按规矩还能放出来,又实惠又体面,自此更加忠心不提。 邢夫人早回去与贾赦说了要迎娶李纹之意,贾赦听了,也中意李家清贵,又是知道姑娘为人的,自然同意。邢夫人兴冲冲叫来凤姐儿正商议着,琥珀却来说贾母要见大太太,连忙就赶过来。贾母因为与王夫人等都议定了,也就不虚与委蛇,直接说要把邢岫烟配给宝玉,再让邢夫人回去问问她哥嫂的意思。邢夫人不由与凤姐儿面面相觑,邢忠夫妇本来就是投靠邢夫人来的,若是听说宝玉肯娶邢岫烟哪里会说一个不字?贾母见邢夫人不答话,便道:“你那侄女是可人疼的,我与二太太提了,她虽是没见过,但听说是你们邢家的姑娘也是满口赞同。”凤姐儿才不信自己那姑妈能这般好说话,便在心里暗笑。只是贾母这样说了,那邢夫人脸上先挂了几分笑来。她出身不比王夫人,自觉矮一等的,现今听了这话如何不喜欢。贾母见她这般又道:“宝玉也是大太太眼前长大的,孩子的脾性你凡事都知道,对着女孩只有好的,你哥哥若是准了,我便叫珠儿媳妇跟二太太准备提亲去。”说罢又一顿,“宝玉婚事定了,琮哥儿这头咱们也好张口。”邢夫人被贾母灌了半日的迷糊汤,又见提到贾琮之事,心里虽是瞧不起宝玉不出息,但自己兄长家境况困窘,再去攀附旁人家也不能有更好的,如此这般也就罢了。于是笑道:“这等喜事,我哥哥听了定是高兴的。”贾母得了她这句话,知道是应了,也乐呵呵道:“既然这样,就快去办,宝玉跟着邢姑娘年纪都不小了,亲事早办,咱们也添添喜气。” 消息一时传到宁国府里去,尤潇潇竟是愣了半日。欢颜在旁道:“这也是难找的缘分,琏二爷娶了二太太的侄女,如今宝二爷又要娶大太太的侄女了!”尤潇潇叹道:“这也罢了,邢姑娘若是出身再好些,大太太恐怕也不会同意做这门亲的。”欢颜笑道:“这有什么,宝二爷现今是二房里的嫡出公子,听说邢大舅爷家真真日子不好过呢!”尤潇潇见她还小,也不好细说二房现今要人无人,要势无势,除了一个空壳子什么都没有。元春式微不提也罢了,探春虽是嫁到忠顺王府里日子还过得,但忠顺王那个脾气能不能护着岳家则是另说,这都是浮夸面子上的事,宝玉又是不通实务的,谁家正经女儿肯嫁过来?尤潇潇感慨几声,知道此事定是贾母一手促成的,眼见二房一日不如一日,宝玉好歹是自己疼过的孙子,将来只怕眼睛一闭,大房撒手不管,二房里坐吃山空。现今给宝玉娶了邢夫人的侄女,大房与二房的勾连便又紧了一番,将来再不济瞧在邢岫烟份上大房里也得给宝玉一口饭吃,再说邢蚰烟是耐得住寂寞的性子,虽寡淡些,但极懂事,贾母这般苦心也是不易。尤潇潇忙叫了欢颜去打点两份礼来,一份厚些,给邢姑娘添妆,另一份照旧例,给宝玉做贺礼。欢颜笑道:“咱们这些日子净是打点给外头的礼去了,也不知道咱们府里什么时候办喜事?”尤潇潇笑道:“你这小蹄子可是瞧着人家眼热,也想着出去找个小女婿了?”欢颜脸上一红:“奶奶惯会说这种话埋汰人!”尤潇潇却正色道:“你瞧你银蝶姐姐就该知道,我身边的大丫头将来都要放出去的,你过了年也十四了……”欢颜越听面上越红,就要躲出去,尤潇潇还追着问:“上回去你银蝶姐姐家,瞧见她兄弟小杨掌柜没有?那可是个能干的!”欢颜此时方意识到尤潇潇的打算,愣了一下就捂着脸跑出去了。 迎面差点撞上贾珍,尤潇潇笑道:“这些个小蹄子都是叫我惯坏了,你忙了一日快来坐。”说着就起身亲自给他倒茶。贾珍这一日正在大简书院里录学生。原先有些学生有因为年纪大退出去的,有因为屡考不中放弃的,便又空出些名额来。只是来报名考试的今年比着去年多了一倍,原本要商量着再扩些地方,倒是贾敬道:“如今这样就够了,多了咱们也招架不住,况且只是个余外的营生,再说贪多嚼不烂,就这样罢。”贾珍也怕树大招风,便跟着白管事照着旧例先考试后通知,选了拔尖儿的进来。 贾珍先瞧了瞧儿子,见睡得正香才坐下来道:“总算是忙完了,还是老爷有远见,现今这般就够了,咱们也不是沽名钓誉的,只是帮扶孩子们一把罢了。”尤潇潇笑着点了点头,贾珍又道:“赶春闱的时候又到了,过几日就是会试,老爷要去国子监探蓉儿去,你打点些什么给带着。”尤潇潇听了,知道贾敬对着孙子也是不放心,忙笑道:“这些小事自然都是妥当的。”因又问贾环与贾兰去考童子试的事,贾珍说道:“今年一共十二个小学生过去,环哥儿与兰哥儿必是过的。”尤潇潇笑道:“二老爷得了消息总算也是能开心些了。”贾珍听她说起贾政,不由冷笑道:“说起二老爷竟真真是个迂腐的,我前阵子出去吃酒,听说他往忠顺王府递帖子,看样子竟是要与王爷沾亲去,少不得坐了会子冷板凳被撵出来。”尤潇潇听了不言,半日才问道:“也不知道三姑娘在那府里怎么样了。”贾珍皱眉道:“听说王爷倒是宠她的,王府里一整个年节没开戏班子,里头还有几个伶人自赎身回家去了,这个三姑娘倒是有几分手段的。”尤潇潇点了点头,又问了一句白管事打算何时娶鸳鸯,听说出去看房子了,便笑道:“白管事倒是有心得。”贾珍道:“你亲口保的媒,他哪里敢不用心。”尤潇潇微微一笑,然后叫了欢颜进来带了人好生打叠备着给贾蓉送的点心衣裳去。 正文 第81章 宝钗成亲 贾母回去就打发琥珀送了一千两银子给二房,贾政虽是接了,但心里羞愤,本欲搁置不理,谁想到王夫人出了院子来竟是热心异常,寻了好几个人牙子过来,最后终于选中一个娇娇俏俏的女孩子叫做嫣红的,比着青春时的赵姨娘更有几分风情。当下便开了银票,又叫李纨打发人布置新屋子,定了几桌小席,正经给新姨娘开脸。贾政原本还要装圣贤,推推托托,等见了嫣红,腿也拔不动了,说了几句话,见她还是个读书识字的,正是境遇不好才卖身为奴,当即又怜又爱,嫌弃嫣红二字俗气,听说她本姓林,在家排名为四娘,便更名为姽婳。王夫人心中冷笑,却又亲自带给贾母瞧过,赏了一套头面,两匹缎子回来,便名正言顺起来,外头自此都称呼林姨娘。 贾政自有了林姨娘,正是老来入花丛,径自癫狂起来。王夫人早是年老色衰,自知不敌,见了赵姨娘受冷,却像是了结一桩大心愿,每日里和风细雨,同着佛爷一样。因着贾母的嘱咐,二房里诸事还是由李纨做主,只是婆婆出来理事,她也不能擅自主张,常常要往上房里去两趟。王夫人见了这媳妇难免有作怪的时候,却是小红在一旁打圆场,因着她是贾母给的丫头,王夫人也只好忍气吞声罢了。李纨是经历过的,婆婆冷面也当做家常便饭,每日里按规矩行事就罢了。况且王夫人掏了私房把账簿抹平,李纨更乐得供着大家海吃河干。林姨娘娇气,每日里打了金首饰还要银首饰,除了缎子小袄还要绸子衣裳,李纨是儿媳妇,才不会跟公公小妾过不去,只要有的,尽管就给,王夫人虽是肉疼,因着没有理家权,又不敢得罪贾政,便也就无可奈何。倒是贾母知道了,叫了贾政过去训诫了一番,说出息本来就少,自己胡子一大把了也该拘束些,宝玉、兰哥儿将来娶亲立业都要银子云云。贾政当面应了,但林姨娘善会撒娇,贾政不忍心肝受苦,便去找了老妻掏私房银子出来贴补。 王夫人虽是赔出十八万两私银,不过也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当初她当家主事昧下的银子不少,再加上教唆凤姐儿出去放的高利贷,自己很有些私房的。如今二房里形势她心里也清楚,万人都指望不上,李纨恨毒了自己,自理家以来不但不想着开源节流,反而连着公账上的钱可了劲儿的糟蹋,也是防备便宜了宝玉的意思。到了将来,二房里也要分家另过,宝玉是自己唯一的指望,如今能省一分便是替儿子攒一分,自己也算老有所依。等着贾政过来张口,王夫人满嘴哭穷,说自己的钱都填了外债,贾政糊涂,对着老妻家底十分不明白,也就信了,于是也是逼得没法子,竟是去赵姨娘手里要钱,说自己过去给了她多少体己,如今该拿出些。赵姨娘哭笑不得,只说自己全给了贾环念书用了,贾政碰了钉子,又要安抚美人,竟厚着脸皮去寻贾赦借银子。贾赦要给儿孙留好名声,也怕苛待弟弟的话传出去,开头的时候一百二百两的也就给了,后来发现他胃口越来越大,便指着邢夫人出头,说亲兄弟明算账,每借出一笔银子就写欠条出来,贾政哪里理会那么多,自己年老体衰,房里功夫日薄西山,极怕惹了小娇妾不喜,所以银钱上不计一切,手印子也不知道摁了多少下去,只为博得美人一笑。此事王夫人等皆被瞒在鼓里,一丁点消息都不知道。 王夫人被迫应了邢岫烟与宝玉的亲事,贾母又着急催礼,到底是自己儿子的事,便与李纨打点了聘礼往邢家送。邢忠夫妇年后在小转儿胡同寻了一所两进的宅子过活起来,头三个月租金是邢夫人垫付出来,家什是贾母打发人一一置办的,邢家也知道是因为女儿要嫁给宝玉的缘故,自然是感恩戴德。王夫人先头极不愿意,心里想着宝玉再如何也不该跟着寒门结亲,倒是贾母知道她不甘心,又叫了过来点拨了一番:“咱们家门第不是靠着媳妇们增体面的,横竖主要人好,其他的事项倒也罢了。”王夫人低头不语,贾母又道:“你心里不服气,真给你娶个高门大户的媳妇,见天的在婆婆面前拿出款来,你又能奈她几何。”一语戳动了王夫人,珠儿媳妇现在明里暗里使绊子,自己再找个两条心的媳妇,往后拿捏不住,日后如何过活。贾母见她明白过来,也就不再多说。王夫人认真想了,反正木已成舟,不如待着媳妇好些,省的她一门心思跟着姑妈邢夫人亲近,真把自己撂起来,彼时后悔也来不及。于是从了库房选了上好的料子与首饰,亲自到了小转儿胡同去给宝玉提亲。 邢忠夫妇见了,受宠若惊,连忙招待了王夫人进屋里去坐。邢岫烟出来见了未来婆母,王夫人见她虽是衣着寒酸,但一举一动却不失大家风范,心底也涌出几分怜爱之情。坐下说了几句话,邢岫烟自是荣辱不惊,王夫人越发满意,将一支凤口衔珠的钗子亲手为她簪上,便是等于认了这个媳妇。因着宝玉年纪大了,也想着找个贤惠媳妇拘束着他,王夫人便与邢忠夫妇商议,三个月之后迎娶岫烟进门。邢忠夫妇喜出望外,自然一口答应。王夫人去荣禧堂与贾母说了意思,贾母点头道:“既是这样,你们便张罗起来吧。”然后又叫琥珀拿了三千两银票与王夫人道:“这是给宝玉娶亲用的,如今那府里境地我都知道,热闹要有,但也不能奢靡太费。”王夫人心里如何不明白,忙应了。 却说宝玉听说自己与邢姑娘定了亲事,因着过年的时候与着诸位姑娘们正经处了几日,知道岫烟是个端庄出色的,心里自然极愿意。又见她简朴,忙忙吩咐了麝月去打点自己亲手制的胭脂水粉,细细包起来,叫小丫头要往缀锦楼送过去。麝月原本心内忐忑,不知道未来宝二奶奶的脾气,后来听说定了邢大姑娘,自是省事的,便也安心起来。王夫人因她是自己一手提拔的,背地里也偷偷嘱咐了一番话道:“等着你宝二奶奶开了怀,自然也给你停了那劳什子,如今好好服侍二爷二奶奶,日后也少不了你的好处。”麝月含羞应了。 到了五月初六,冯家娶宝钗进门。尤潇潇早早到了薛府帮忙,因见薛姨妈给宝钗又买了两个绝色丫头做陪嫁,眼神极不安分,便劝道:“亲家太太,虽是你疼姑娘的心,但是这两个丫头毕竟外路来的,到了冯府里头能不能跟着姑娘一条心也是难说,倒不如满家里再选两个家生子儿带着就罢了。”薛姨妈被说的满脸通红,却又道:“家里实在是选不出颜色好的,要么年纪太小些……”尤潇潇正色道:“那冯家是正经人家,若是姑娘带去的丫头调三窝四的,到时候却让姑娘脸上如何下的来?”薛姨妈不说话,尤潇潇便做主道:“这两个先留在府里,或卖或开发了都罢,给姑娘再找两个机灵懂事的。”薛宝钗在里头听着尤潇潇这般分派,忙打发了莺儿出来道:“大姐姐说的是,太太便是都随了她的话罢。”薛姨妈原先只怕宝钗过去吃亏,所以想着先下手为强,其实心里也不踏实,既然尤潇潇这般说了,便趁机收了两个丫头回来。那冯家虽是续娶,但是官阶在此,整个场面倒也隆重,尤潇潇亲眼见了宝钗入了花轿,又嘱咐了尤二姐一番话才高高兴兴往冯家吃酒去。 这头冯薛两家婚事刚落定,第二日宫里便传出消息来,一位老太妃薨逝,圣君敕谕天下,凡有爵之家,一年内不得筵宴音乐,庶民皆三月不得婚嫁。贾母等诸位诰命等皆入朝随班,按爵守制。其余倒也罢了,这一年的春闱本是圣君加开的恩科,没想到遇到太妃之事,便令暂停,到了明年再重开。贾珍闻之消息便郁郁不乐,尤潇潇劝道:“这有什么的,蓉儿能再留着念一年,明年去了岂不是更稳妥些?”贾珍原是等着贾蓉过了会试,再张罗娶媳妇的事,如今却是要再耽误一年,尤潇潇听了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大爷瞅准了谁家的闺女说来我听听,难不成咱们蓉哥儿明年成不了进士还娶不上好亲不成?”贾珍便道:“话虽这样说,到底体面些。”尤潇潇冷笑道:“若是那家子真有眼力,这时候咱们去提亲便该应了就是,眼见着蓉哥儿出息才答应,这种势利人家做不得亲。”贾珍听了,便把想与京畿道胡大人结亲的事说了。京畿道虽不是显山露水的官号,但却是个油水尽有的肥差,胡家也是京门大户,现今朝堂不显,但族中诸人多兼着实惠差事,自然不能小觑。 尤潇潇听他这番打算,知道也是找来给贾蓉做助力的,于是笑道:“大爷既然说了他家女孩儿好,自然也是打听过的,一家有女百家求,大爷也不必担心,我亲自往胡家去一趟就是了。”贾蓉是宁国府长孙,如今又在国子监里念书中了举人,论起身份来不差什么,只是前头死了一个秦可卿,胡家愿不愿意将千金送过来当继室,也是难说。夫妻二人便又商量些话,外头管家忽来报:“西府里琏二奶奶来说,因着老太妃薨了,现下京城各官宦家将着家里养的优伶男女全都蠲免遣发,因怕大奶奶不知道,叫人来告诉一声。”尤潇潇微一愣,然后笑道:“知道了,你拿着上等封给那传话的人,只说谢谢她们奶奶挂心。”宁府里原先有几个唱小曲的,都是在各处搜罗回来的,后来因着贾珍心思慢慢淡了,也有自请回家,也有配给家人的,便都开销得干净。贾珍奇道:“咱们府里如今也没有,凤丫头忽然来与你说什么?”尤潇潇心里却是明白,不跟他明说,只糊弄过去罢了。 凤姐儿早与邢夫人回明,要遣发家里十二个女孩子。因着原先尤潇潇背地里偷偷与她提过龄官之事,于是也连忙往宁国府里说一声。邢夫人哪里管这些小事,只叫凤姐儿依着旧例做主就是了。老几辈子留下的要么放出去,要么给家里配小厮,凤姐儿便打发了人去问她们,要走要留,其中倒有一多半不想回去的,凤姐儿便分散给诸人使唤。至于要回去的几个,赏了盘缠银子,叫了家里人领回去就是了。约莫到了时候,尤潇潇就带了贾蔷往荣国府里来,凤姐儿知道此事机密,忙叫平儿在外头守着人,才道:“龄官是要回去的,说她家里还有些人口,当初是为了家里还债才被她爹卖了的。”尤潇潇便盯着贾蔷不说话。 贾蔷忙跪下来道:“侄儿求着婶娘们做主。”凤姐儿笑道:“蔷哥儿你先起来,咱们细商量就是。”尤潇潇问道:“你可与龄官说了日后打算?她是愿意还是不愿意?”贾蔷便低下头去不说话,凤姐儿见状明白,说道:“这么说龄官是个有灵气的,难得也不想攀这个高枝,只是咱们也不知道她心里的念头,若只是你剃头担子一头热,咱们更不好阻着她们家里团圆。”贾蔷忙道:“婶娘们将龄官叫来一问即知。”尤潇潇听了,与凤姐儿相视一笑,真打发人叫了龄官过来说话。 龄官一进门见到贾蔷在,顿时涨得满脸通红。尤潇潇一瞧,便知道这也是个挂心的,于是问道:“龄官,你蔷二爷说要娶你回家,你心里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凤姐儿在一旁只笑不说话。龄官先是一愣,然后咬着嘴唇摇了摇头道:“回大奶奶的话,奴婢不愿意。”然后转了脸去,眼中似有泪水。贾蔷听着脸色一白,尤潇潇与凤姐儿使了一个眼色,外头平儿过来拉着龄官出去。贾蔷欲追出去,尤潇潇忙道:“蔷哥儿回来。”凤姐不由叹道:“旁人都说宝玉是个痴情种子,我瞧着真不像,倒是咱们蔷哥儿罢!”贾蔷低着头站在当下,脸色发窘,手足无措。尤潇潇却像无事人一样说道:“你这些日子铺子里经营得好,只是这南货还少些,如今京城里诸位贵人最是喜欢粤海那边儿的玩意,一个金自鸣钟运过来,能翻好几倍利息呢!”贾蔷依旧懵懂,凤姐儿轻笑道:“说来好笑,这龄官家里还真不是白身,我拿了她们家印签子瞧了半日,竟还是一个粤海的什么官儿的,说来可叹,都是一样的小姐出身,她也是因着家里遭了难才有此劫,幸亏咱们家一向不糟蹋人的,我忙叫人偷偷收拾了一间屋子给龄官安置下,只等着那边来接就是了!”贾蔷听了大吃一惊,尤潇潇忍不住笑道:“怪不得连娘娘都瞧着她不俗,果真是个大户出身,倒是便宜了咱们蔷哥儿。”凤姐儿笑着点点头。尤潇潇便又把与凤姐儿提早商量好的话告诉他,先叫着龄官家人领她回去,他再借着跑生意的名义往粤海那边儿去提亲,若是那家子同意了,这一头她自会处置,到时候皆大欢喜迎了新人过来办婚事就是,任凭谁都说不出一个不字。贾蔷要跪下来磕头,凤姐儿拦道:“难得你有这份心,我只算是给大姐儿积福罢了。”尤潇潇也道:“也算是你们两个有缘,罢了,天可怜见的,你也回去收拾着做些打算去吧。” 正文 第82章 凤姐有喜 太妃薨逝,民间上下少不得戒些婚嫁之事。幸好宝钗赶的日子巧,若再延误些,年纪再大怕是出了门子也不好看。只是宝玉与岫烟议定之事倒耽误下来,王夫人暗想这是天意,索性也就慢慢置办罢,毕竟是傍身儿子一辈子的大事,凡事周到些也风光。因着李纨掌管家事,各项事务繁杂j□j乏术,王夫人便自带着小红与麝月预备起来。有大事项才往李纨处支会一声,其余的全是体己银子补出来,也不用旁人插手。宝玉现今住的院子虽是与正房近些,但起居处处狭小,正是贾琮原先住的。王夫人想了想,便叫人将贾琏与凤姐儿曾住过的西院重新收拾起来做新房。 早有婆子蝎蝎螫螫去李纨处报信儿,还在一旁教唆道大奶奶跟着兰哥儿才是咱们家长房,哪里能将琏二爷的屋子倒给宝二爷与宝二奶奶去住?李纨听了也不说什么,那婆子见大奶奶不言,自为讨了没趣正要走的时候,素云却给了她一吊钱,说是大奶奶赏了她打酒吃。婆子喜出望外,收了钱磕了头出门走了。素云见四下无人便道:“这太太也太不讲道理,虽是咱们还在园子里住,但也不能住一辈子的,总归要回旧府里去,到时候却让我们搬去哪里?”李纨抿了抿唇,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宝玉娶亲就在眼前,那小院儿确是小了些,总不能太逼仄委屈了新娘,横竖兰哥儿还小,到时候熬得大了娶亲的时候咱们再往外找院子就罢了。”素云听了就不言语。 却说探春自嫁入忠顺王府后,因着年轻貌美,又肯曲意逢迎,深得忠顺王爷欢心。府里的郡主原先只要给小继母一个下马威,没料到探春端出做王妃的款来,该忍则忍,大度平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王府其余的杂事也不搀和,大面儿上很过得去。郡主好几个回合都打在棉花上,眼瞧着她比自己还小两岁,竟是如此有成算,心里倒佩服。元王妃身旁的嬷嬷见着探春不但收服了老的,眼见连小的也收服住了,不由心里发慌,常常教唆些不堪的话,例如到底是个庶女出身,在贾家都是巴结惯了的,来了王府就越发下作了云云。郡主虽是不呵斥,但也没往心里去。探春隐约风闻了几句,也不放在心上,又命侍书将众陪嫁丫头约束好,一律不得出去惹是生非。 那忠顺王本就是个喜新厌旧的,见着探春j□j都好,不比元王妃天天说些书啊本啊上的话训诫起来要做贤惠人,心里越发喜欢起来。府里有几个受宠的姬妾开始还不服气,两个侧妃仗着资格老,是先帝赐婚下来的,都要去寻探春晦气,探春却是不动声色,一切都按着府里规矩行事,面上刺几句也常常装听不见,也不事事捅到忠顺王爷处,倒把她们弄得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忠顺王见着新王妃好手段,后院里压服得鸦雀无声,便更放心起来,只一心一意往外跑。恰逢太妃薨逝,王府里也被迫放了小戏子们回家,旁的倒也罢了,只有一个玉官儿蒋玉菡是心坎儿上的,便拿了一千两银子与他在距京城二十里外的紫檀堡置房置地,为掩人耳目,还给讨了一房媳妇,全当做了一个王府的别院,自此天高皇帝远,忠顺王常常去那里饮酒作乐,更是无限快活起来。 这日尤潇潇在家刚哄了荇哥儿睡下,外头送了探春的帖子,展开一瞧原来是邀她过府一叙,心中不由诧异。听闻探春做了王妃之后对着娘家人一概冷淡,此时倒能给自己递个信儿来,眼见定是有事所求。细细想了,那府里她一向是踩着诸人讨好王夫人的,现今有事也得给自己送信,倒是可怜见的。于是便收拾了几样礼到了日子去给王妃请安去。到了忠顺王府,早有一个精干的管家迎着车轿,听见是宁国府贾珍夫人来了,便带进了垂花门。侍书早迎过来笑道:“珍大奶奶请这边来。”尤潇潇扶着欢颜的手缓缓下轿来,先塞给侍书一个荷包,笑道:“倒辛苦姑娘了。”侍书笑着在前引路,穿过两道游廊,四处画壁雕栏,十分好看,终于到了花厅,探春却是等待久矣,尤潇潇瞧见她服饰鲜明,出落得越发好了,心里感慨外言不虚。于是先按制行礼请安。探春忙叫侍书扶住了,说道:“大嫂子无需客气。”又使了个眼色给侍书,欢颜知趣,只跟着一块退出厅外去。 整个屋子寂静无声,探春再抬起头来,眼睛里噙满泪水。尤潇潇深知她的苦处,不由也红了眼圈道:“王妃有何要嘱咐我的,尽管说了就是。”探春拭泪道:“大嫂子果真是个明白人。”然后哽咽道:“今儿趁着王爷出外,郡主去了宫里,我才敢叫了嫂子过来,旁的没有什么,只是我担心着姨娘与环哥儿……”说罢泪如雨下。尤潇潇见状忙道:“环哥儿在书院里念书用功,刚去参加童子试,我们老爷说他跟着兰哥儿是必过的。”探春面露欣慰之色,说道:“只要环哥儿出息,姨娘日后便是有靠,其余的我也不消再操心,他在那府里书院里念书,姨娘即便有心也照拂不到,只求着大嫂子瞧在兄弟一场的份儿上千万别放纵了他。”尤潇潇忙笑道:“王妃不必过虑,环哥儿现今极懂事的,对着姨娘也孝顺,将来支撑家业是不愁的。”探春叹了一口气道:“如是这样就罢了,我们那府里的事自然瞒不过珍大嫂子,太太掌事也好珠大嫂子掌事也好,都是无人顾忌姨娘与环哥儿的……”说着从袖口拿出一张银票来递给尤潇潇道:“这是我几个月攒下的银子外加嫁妆里折取的一些现银,大嫂子拿去,瞧着哪里有清静的小院而,先以着大嫂子的名义置办下来。”尤潇潇不好驳她,接过来一瞧,竟是一千五百两银子,又听她说要记在自己名下,忙道:“王妃这可使不得……”探春说道:“我若是信不过大嫂子为人,哪里又肯将重金托付?”说着又苦笑一声:“哪里是什么重金,大嫂子手里过得银子千千万万,这又值个什么?自从大伯回了荣禧堂,父亲越发昏庸起来,太太只疼宝玉,大嫂子心里也念着兰哥儿,老太太有心无力,等着宝玉娶亲进来,我想着二房迟早要分家的。若不提早给姨娘与环哥儿打算,将来公帐上一分也无,太太与珠大嫂子各有体己,让姨娘与环儿到时候可怎么过活?”尤潇潇听了,知道探春向来是谋之深远的性子,早听说二房里现今很不像样,往后贾兰、贾环中了举子,瞧着李纨的样子也不甘心在一个锅里搅勺子,到时候真分了家,确实只有贾环吃亏的。于是想了想道:“既然王妃嘱咐了,我照办就是了。”探春点头道:“嫂子大恩,我只铭记在心。”因不可久留,二人又说了几句闲话,探春叫了侍书将几样新送来的贡品鲜果装了六个盒子,然后笑道:“旁的没什么稀罕的,倒是这些果子还新鲜些,市面上也买不到,嫂子拿回去尝尝就是了。”尤潇潇谢过,带了欢颜回府不提。 刚到了东府里,红枝却等在门口,见了她回来就赶上来笑道:“奶奶,刚刚儿西府来人报喜,说琏二奶奶有孕了,叫来回大奶奶一声。”尤潇潇听了,索性连轿子都不下,将六盒鲜果拨出四盒来,直接带着就往荣国府里去了。一进门来,瞧见诸人都喜气洋洋的,尤潇潇便对欢颜笑道:“你二奶奶高兴,八成赏了好几个月月钱。”欢颜也凑趣:“那待会儿可得让奴婢亲手把果子递给平儿姐姐,讨个彩头也拿个上等封儿来。”尤潇潇笑道:“可是我平日里少了你吃穿,巴巴儿的到了人家家里讨赏钱来了。”欢颜边笑边扶着她下车来,平儿早瞧见了,忙迎过来,尤潇潇满脸笑容跟着她进了上房,只见贾母、邢夫人、李纨等皆在,瞧见尤潇潇进来,更欢喜道:“正好说到你这里,若是这一胎得男,都是荇哥儿带来的福分。”尤潇潇笑道:“哪里敢这样说,都是凤丫头自己积的福气罢!”说着便坐在榻边儿,见着凤姐儿面色红润,絮絮问道:“几个月了?可曾吐了?”凤姐儿也是一偿心愿,微笑道:“也是我日子不准的缘故,昨儿叫太医来瞧,竟是快两个半月了,比着当初怀大姐儿的时候,胃口好得很,难怪我不知觉。”贾母、邢夫人听她这般说,不由笑的更开心。尤潇潇笑道:“幸亏我还怕你吃不下饭,特地带了些新鲜果子给你开胃,如此正好,多吃几碗饭,倒把侄儿喂得壮壮的。”众人便都朗声笑起来。只听贾母又道:“好了,咱们也别没眼色了,让她们妯娌多聊几句知心话。”邢夫人笑眯眯应了一声好,贾母又对凤姐儿道:“旁的倒也罢了,现今你只好好养着身子。家里的事一概都交给你太太,其他的等你出了月子再说。”凤姐儿忙应了一声好,尤潇潇瞧着她极欢喜的样子,也知道是心悦诚服,不似从前,不由放心下来。 邢夫人在外头服侍着贾母往上房里去,因笑道:“老太太也知道我才疏学浅的,满府里的事全挪给我只怕出了纰漏,到时候不好交差呢。”贾母不由瞅她一眼,笑道:“大太太如今过谦起来,我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邢夫人如今正是心境平和,又有自知之明,况且贾赦待之甚厚,她又不指望当今理家多淘换银子,而今便很不愿意接手家事,于是忙道:“媳妇有个主意,正要讨老太太示下。”贾母笑道:“我倒听听你想如何偷懒来。”彼时大房里也没人,邢夫人便把打算历练大姐儿的话说了。大姐儿如今也快十岁了,寻常人家里正是不谙世事的烂漫年岁,可她是荣国府里的嫡长女,将来自然嫁到门当户对的望族里去,一举一动事关家族门面,若不是从小时起就用心培育起来,只怕到时候就迟了。贾母听见邢夫人这般说,不由沉思起来。贾母出身大家,深知姑娘是家族的体面。她身边养大的女孩儿,贾敏、元春都是嫡出,也是她手把手教导起来的,无论入宫还是嫁人,没人说出一个不字。至于其余迎春、探春等因是庶出,只留在身边玩乐陪伴罢了。今天见邢夫人既然说起大姐儿来,这正是荣国府里的下一代的嫡出大小姐,将来一点差池也不能有的。贾母对着邢夫人倒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想她虽是笨拙些,但能想到此一步也算是个明白主母。荣国府里将来只要靠着大房一力传承,大姐儿出门主持中馈,做的好了也是给娘家添些助力,正好也是养在自己膝下,有些事情自然该教她了。贾母想到此,便笑道:“你说的是,大姐儿年纪也不小了,咱们家的孩子虽是不必操心草芥寒微小事,但总不能学着那小家子气娇养着,是该经手些事了。”邢夫人见贾母准了,忙道:“正是媳妇无能,全靠着老太太点拨姐儿了。”贾母笑道:“你哪里是无能,正是瞧着我每日里空闲了,给了我派活儿来了。” 送走了贾母邢夫人,李纨问了几句贾兰的事,尤潇潇只道哥儿事事都好,李纨听了安心便推说那府里有事,先走了。凤姐儿见着无人便说道:“二太太正在给宝玉置办婚事呢,虽是不用大嫂子张罗,可也分不开身去。”尤潇潇举手算了算道:“那可是正好,朝廷里说了三个月忌婚娶,到了明年年初租子来了手头从容些办事就罢了。”凤姐儿听她说租子,不由冷笑道:“你还提租子银钱呢,悄悄与你说句话,二房里公帐已经是精空了!”尤潇潇愣道:“这是怎么说?”凤姐儿压低了声音:“三姑娘出嫁拿走好大一笔,大嫂子当家又紧着二老爷胡闹,那个新来的林姨娘竟是个花钱的祖宗,还是费婆子那日告诉我的,二老爷为了她欠了好几万两银子呢,二房里那几倾地才有几个出息?铺子交给外头管事,一年也就两万两银子到头了,林姨娘事事又要拔尖儿,成天穿金戴银,新衣裳过了一水儿就赏给丫头们,稍有不如意就找着老爷哭诉,老爷心疼,凡事全是紧着她来。老太太瞧着不像,起先劝了几次,见了二老爷不听,也就撒手不管了,乐得在咱们院子里做老封君舒坦着呢。”尤潇潇不由叹道:“竟不知二房到了这般田地。”怪不得探春特特把她招去嘱咐那一番话,原是早看透了。凤姐儿又道:“说起来都是因了娘娘在宫里不得意的事,二老爷仕途上没有进益,三姑娘嫁到王府里,回门那日只冷冷坐了一盏茶的功夫就走了,连饭都没留下吃。二老爷也无话可说。”尤潇潇不好说什么,凤姐儿又道:“二房里头现今只有两个有钱人,一个是二太太,十八万两银子掏出来还有满满当当的箱子底儿呢,再就是大嫂子了,听说她跟你入了股分红,一年有千数两的收益?”尤潇潇也不瞒她,只道:“她寡妇失业的,我倒是能照顾一把就照顾一把吧。”凤姐儿点头道:“你素来是个好心人,这倒也罢了。”尤潇潇笑道:“你还缺银子?我听着这话怪酸的。”凤姐儿不由啐了一口道:“我现今哪里还有心思管这些事,横竖都有我们二爷做主,我只在家里扫扫边儿就够了。”尤潇潇便道:“这话是明白的,琏二爷是个能干的,若不是你那阵子偏爱逞能,你们如何能到今日才有这孩子?”凤姐儿深以为然,她不同于尤氏,自己娘家也没有拖累,当初的嫁妆甚丰厚,若不是一时起了贪念,只管安心做个少奶奶,早该有嫡子傍身了。尤潇潇因又问起贾琏往何处去了,凤姐儿笑道:“他如今倒是个能干的,老爷将家事全交给他,走南闯北的也是辛苦。”说罢,又道:“过两天又要往平安州去,我怕他路上少人照顾,便叫着平儿跟他一块去了。”尤潇潇听了,欲言又止。凤姐儿勘破她心思,面带些苦笑道:“我不比你有能耐,珍大哥现今房里没有人。而我们二爷是个短不了人的,又是天天在外头,风餐露宿,我不方便出去侍候,到时候若被邪门歪道的老婆丫头勾引坏了,更是麻烦,平儿好歹知根知底儿的,将来即便有了孩子也只有跟我叫娘的,大嫂子也劝过我,身前身后的留个臂膀也好。”尤潇潇见她这般说了,句句都在理上,也知道是没法子的事,又见她是真正想开了,便浅浅劝了两句,嘱咐好生歇息才回府去了。 正文 第83章 湘云冲喜 过了五月,喜报传来,大简书院里又有十数名小学生过了童子试,拿了秀才,其中贾兰年岁最小,十分显眼。李纨得了消息,当下泪盈于睫。尤潇潇为显郑重,特地打发了欢颜来报信,见她这般,忙笑劝道,“我们奶奶说了,虽是国丧中不好张扬,但是兰哥儿与环哥儿这般争气,便在府里摆桌小宴,请了太太与奶奶过去添添喜气。”李纨抹泪道:“倒是辛苦你了,告诉你奶奶,我必去的。”又叫素云给了欢颜一两银子做赏钱。 欢颜暗想大奶奶从未这般大方过,可见今日之欣喜。出了园子又往旧府里去,贾环中了秀才,按例自然要先去恭喜王夫人。欢颜如今是尤潇潇身边的大丫头,行事自是体面。小红见她来了,连忙迎进来,又对王夫人道:“珍大奶奶打发人来说句话。”王夫人正在与麝月商议拿什么料子给宝玉制新衣,听见这话就心不在焉道:“让她进来说话。”欢颜笑眯眯进来,行了礼才道:“环哥儿与兰哥儿中了秀才,奶奶请太太过去吃杯酒热闹些。”王夫人听了,脸上一僵,停了半日才勉强道:“这是咱们府里的喜事,哪里能让你奶奶破费?”欢颜笑道:“奶奶说了,都是咱们书院里的,自然第一桌得从咱们这边先办起来。”王夫人听了方不言语。虽是膈应贾环,也不怎么喜欢贾兰,但是既然邀请到了,自己不去反失了大格,于是也就不甘不愿应了一个好字。还是小红机灵,知道欢颜来报喜,故意提了一句:“太太,该赏欢颜姐姐多少银子?”王夫人先皱眉又掩饰了一番说道:“拿三钱银子给你姐姐。”欢颜瞧在眼里,笑着谢了赏出去,转了弯又到赵姨娘屋子里去,说了环哥儿之事,赵姨娘当即泣不成声。欢颜忙笑道:“我们奶奶说了,晚上虽是不好请赵姨奶奶过去,但自会打发婆子来给姨奶奶送菜来,都是大喜的事,姨奶奶且别哭了。”赵姨娘擦泪念了两声佛,说道:“回去替我谢过你家奶奶大恩,难为她还惦记着我……”说着就要掏银子出来,欢颜却知她是个艰难的,忙推阻道:“姨奶奶别为难我,我们奶奶来时嘱咐了半日,可别让我回去讨打!”赵姨娘心下感激,叹道:“唉,这叫我说什么好,环哥儿在那边也全靠着大奶奶照顾着,我这里给荇哥儿做了两件衣裳,两双鞋,原本要跟着斗篷一块送过去的,既然这般,你就先拿了去,请奶奶别嫌弃,只略表我的心意罢了。”欢颜应了一声,只见赵姨娘去柜子里翻出一件荔枝色玉绸里包袱递过来,欢颜接过来谢过方回府去。 再说贾政在书房外头得了小厮的报信,见儿子孙子有出息,心里十分高兴,又因为贾珍邀请他晚间过府去,也应了一声好。接着便去林姨娘屋子里叫正经收拾一下头面。林姨娘听说是贾环与贾兰中秀才的事,笑道:“真真恭喜老爷了!”贾政见她不拿糖捏醋,是个识大体的,便摩挲了手笑道:“你何时再给我生个儿子,自然也是这般出息。”林姨娘把脸飞红起来,娇声道:“奴婢哪里有赵姐姐这样的福气!”贾政越瞧她越欢喜,索性凑过去做了一个嘴儿,然后低声道:“你的福气比她大,现今你是老爷我心上的人,你太太身体不好,等着她走了,我定把你扶正了。”林姨娘听了,撅嘴道:“老爷又哄我,宫里娘娘与宝二爷都在,哪里能跟我一个妾叫娘!”贾政见她这般,心里被勾引得痒痒,连忙安抚道:“你也是好人家出身,时运不济罢了,哪里就比她差到哪里去?”说着按捺不住就拉着她往榻上倒,林姨娘是早就惯了的,凭他行事,贾政一面大动一面气喘道:“现今你快些有个儿子,咱们供着读书,到时候你做个诰命来!”这林姨娘虽是长在老鸨手里,但心里也有上进的意思,虽是厌恶贾政久矣,但听着这般前途光明不由也动了心思,便头一回认真应和起来,贾政如鱼得水,抱着心肝肉儿的乱叫,二人便撒帐子好快活了一番。 天色近晚,贾政装出正经脸,带着王夫人与李纨一行往宁国府里吃酒。管事亲自带进去,只见厅里已经摆了四五桌,因着这一回有不少外家子弟入秀才,所以各行各业皆有,贾政见了人员杂乱,嫌跌了自家身份,脸上露出几分不喜来。贾珍看在眼里,也不说什么,只把他带到贾敬身旁坐下来。尤潇潇早迎了王夫人与李纨进去,内厅里早坐了几位,王夫人瞧着她们打扮平常,只头脚整洁些罢了,遮不住市面上的粗鄙气,心里嫌弃面上却不露。李纨这些日子以来底气壮了,在王夫人面前做两下规矩就罢了,只跟着尤潇潇说笑。因着尤潇潇是主人,便是每个人都照顾到。,眼前这些人虽是平常人家,但个个养出好儿子来,俗话说莫欺少年穷,将来兴许都是国之栋梁,自己家做一次席便是要周周到到的,哪里能把人都得罪了去。开始诸人还拘束,渐渐瞧着尤潇潇殷勤,慢慢也就放下心来,因为是好事,便是敞开来吃喝,王夫人越发瞧不上眼,况且此事与她本是无大关联,菜过五道就起身告辞回去。尤潇潇也不拦着,陪着送出去就罢了。 自此荣国府里都知道二房里也出了两个秀才,对着赵姨娘与李纨便客气多了。贾母叫了贾环与贾兰过去,赞了好几声,又赏了些东西才放回去。贾赦邢夫人处另有贺礼,贾琏凤姐儿也尽心准备了一番,打发平儿送过去。王夫人眼热,原要教训宝玉,但心里还是舍不得,再说身旁只有这一个儿子倒不好得罪,自己银子是不缺的,便暗暗给王子腾写信,托付了找合适机会给宝玉买个出身罢了。 这日尤潇潇正带着丫头们在家里做年中理账,外头忽然报荣国府二姑奶奶过来了,尤潇潇知道是迎春,连忙出去迎进来,又打发人去叫惜春一块过来。迎春嫁出去一年多了,因着是庶子媳妇,倒也不好出头露脸的走动,只平常与娘家联系频繁些罢了。尤潇潇接了她坐下来,瞧她面上有焦灼之色,忙问道:“这是怎么了?”迎春开门见山,只叹道:“嫂子可知道史姑娘的事?”尤潇潇点头道:“听说跟卫家小公子定了亲,赶在明年春天就嫁过去。”迎春咬牙道:“这到底能算是亲叔叔亲婶婶做的事,那卫家小公子其实是个身亏力乏的,遮着掩着旁人不知道罢了……”尤潇潇听了不由大惊:“难不成史家送了云姑娘去冲喜?”这是大忌,想必卫家也不能随便瞒着史家,这么说来,史家竟是这般欺负寡女,真真天理不容了。迎春说道:“这话我原来也不知的,竟是我家二爷跟着卫家的一门亲戚交好,才知道内里的事,瞒得这样铁桶一样,虽说湘云跟着我一向也不怎么亲近,但是我既然知道了,再装聋作哑去,我这个良心过不去。”尤潇潇点头道:“这话是了,且不说她也是一起长大的,即便是听见寻常人家里有了这种事项,我们心里也过不去。”说罢,又道:“你是有何打算?”迎春蹙眉道:“我心里实在是乱了方寸,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因着大嫂子向来是个肯解人危难的,因此贸然跑来跟着大嫂子商量。我寻思,老太太那头先别告诉,倒是把她急坏了。”尤潇潇点了点头,二人正说着话,外头忽然传来惜春的声音:“二姐姐如何这阵子都不来瞧我?”迎春与尤潇潇见状忙收敛了不说,只与惜春玩笑不提。 史湘云在荣国府里住了许久,除了与贾母宝玉之间亲厚,其余人等也都淡淡的。尤潇潇心里佩服迎春为人,想着她到底是心善的。原著里也提过卫若兰早逝以至于史湘云守寡之事,只是内中缘由不清,现今看来卫小公子竟是个先天不足的,自己既然知道了,也不能这样眼睁睁瞧着史湘云往火坑里跳。只是这事不好开交,卫家既然能瞒得铁桶一般,史家若是已知详情,说不得也是借机得些什么,自然也不会轻易答应退婚。尤潇潇便同着迎春商议,叫了汪姑爷再往卫家打探清楚些,最好有实打实的证据压着,然后又打发了人下帖子去史家邀请湘云过来玩几日。迎春满口答应,尤潇潇循例又问了些她在汪家的事宜,迎春笑道:“家里凡事都有大哥大嫂做主,横竖少不了我们吃喝,下人们也听话,旁的事牵连不到我们身上,二爷也肯读书上进,我们每日里不过是那么着,也罢了。”尤潇潇听了,笑道:“这日子闲云野鹤一样,倒是适合你们两口子过的。”迎春点了点头道:“大嫂子知道我的,心里也没那么多想头,这般正好。”尤潇潇笑了笑,亲自送了她出去。 过了两日,湘云真到了宁国府来,尤潇潇见了她瘦了好些,心里也知道是在家做不了主的苦,忙拉着手先往上房里去了。湘云知礼,拿着自己做的两双鞋给荇哥儿,尤潇潇瞧着针脚匀称,色泽鲜艳,不由赞了好几声,又谢过她。欢颜奉了茶来,又把诸位丫头们带出去,湘云瞧着不由低下头去。她接了珍大嫂子的帖子,心里虽是诧异,但自己天天困在家里也是倦乏,于是跟着叔叔婶婶说一声就赶着来了,再瞧这架势,恐怕是有什么话说的,当下心里就有几分颤抖起来。 正文 第84章 扩建书院 尤潇潇现下得了卫家的消息,再等着迎春过来,两相私下一对,果真也是这等说法。只是汪家得的消息更隐晦些,说卫小公子坏了身子,也不提是谁人的手脚。尤潇潇知道迎春口风儿紧,便把张友士说的一发儿全告诉了,迎春想了想便道,“如此倒也不算刻意瞒婚,论起来这公子跟着云丫头也是门当户对,只是瞧现在形势,爵位还是得大公子袭了,小公子将来过活却难了。”尤潇潇说道,“老将军这辈子攒的体己恐怕都得给小儿子,衣食无忧不愁,再进一步却难,但我瞧着云丫头也是有几分好胜的,若是与她说了,只怕将来出事端。”迎春听了这话,低头想了一回,方皱眉道:“原先我只是怕她叔叔婶婶见小利忘大义,如今看来倒也没什么,那卫小公子既是无大碍,不耽误娶亲生子的也就罢了。”尤潇潇意领神会道:“这话明白。”二人便是默契,毕竟同着史家不是至亲,又是姑娘结亲的大事,名誉攸关。卫家情形虽是繁杂些,但老将军想必也不是吃素的,哪里能有外人出头做主的?若真是叨登发了,最终只落埋怨罢了。因议定了主意,尤潇潇便是一言不出,留着湘云好生玩了几日,才送她回去。湘云心中虽是纳罕,但见着宁国府里处处客气,又招待周到,也就只当走了一回亲戚罢了。 出了端午正是长夏,暑热漫漫,尤潇潇原打算带着荇哥儿去承德避暑,贾珍却是要趁着此时将贾蓉院子重新修葺好预备明年娶亲用,尤潇潇也就跟着不得空闲。贾蓉与胡氏的亲事是端午节前说定的。尤潇潇亲自去了一趟,跟着胡太太相谈甚欢,等叫了胡家姑娘出来,见着虽是年轻些,但一举一动端庄大方,颜色又好,尤潇潇当下就给了一套镶红宝的赤金头面,胡姑娘只瞧着自己娘,见胡太太点头才接过来谢了尤潇潇。第二日,贾家便郑重请了官媒带着三十六抬聘礼去胡家提亲,过了五日,胡家传了喜帖回来,答应了亲事。尤潇潇得了准信便又往胡府里走一趟,亲自给胡姑娘簪了一支镶翠点朱喜梅钗,跟着胡太太合了八字,又定下迎娶的日子,两家子自此以亲家相称,走动频繁起来。贾珍也知道此门亲事虽不算高攀,但胡家将仅有的嫡女嫁到自己家门做继室,先头还是秦可卿那种出身的原配,总归也是不易。因此跟着尤潇潇商议,趁着婚事还早,贾蓉又在国子监里头,倒把他的院子正经找了工匠来翻修一遍,好迎接新人。尤潇潇自然满口赞成,还特地打发了人去请胡太太过来瞧着,笑道:“咱们这般年岁,也不知道她们年轻姑娘的心思,亲家太太回头也问问姑娘,倒是有几道门几道隔断?西屋里通不通耳房?喜欢门前栽芭蕉还是种石榴?开门坐莲要几分大的?”胡太太见着贾家这般重视自己姑娘,心中十分满意,嘴上还要客气,忙笑道:“亲家太太这般,我怎么好意思答话?茵儿往后是咱们家的媳妇,哪里有随她性子的?”尤潇潇笑着推托两句,终究还是照着胡家的意思一一装饰了,胡家也顺意,瞧着早带人丈量了屋子,去打造床榻家具不提。 宁国府这边热火朝天,荣国府里贾赦也与贾母商议道:“现今家里不同以往,这几年田庄旱涝不均,缴来的租银却是少的,虽是琏儿打理的铺子有些盈余,但是咱们门里的人口也太多了些。”贾母听了,好半日才道:“自打我嫁给你爷爷开始,府里就是这样的规矩……只是也罢了,如今府里都是你做主,要裁减些人也随便吧。”贾赦忙道:“倒不是别的,儿子主要是瞧着东府里做书院做的好,想着咱们家除了琮哥儿,二弟那里的环哥儿兰哥儿都肯读书上进,只是咱们家再去跟着做书院,却是拾人牙慧。现今咱们那大园子里也没那些人住,正好又跟着那边书院里通着,倒不如推了两道墙,给东府些地界做大书院,第一也是咱们两府一体的血脉,第二将来咱们的子孙送过去念书岂不是更底气壮些?”贾母原以为贾赦是要借机缩减开销,给自己老婆子下马威,没料到竟是说这等事,便道:“你想的是。”说罢又迟疑道:“可园子好歹是娘娘的省亲别墅,这样处置了若是传到宫里去……”贾赦笑道:“老太太不必多虑,宫里娘娘听说只有赞成的,这样白荒着一块地,倒不如给了书院里,多供出些读书种子,外头有好名声,族里也兴旺。”贾母见他已经是事事想得清楚,也知道儿子还肯过来商量正是瞧着自己老封君的面子,若是再不识时务,便是不知好歹了,于是连忙道:“可是妥当,照着你说的做就是。”贾赦见母亲允了,出了门打发林之孝两口子去往二房处说一句话,然后亲自往宁国府找贾敬商议。 贾政得了消息,知道自己儿子孙子都是大简书院里供出来的,再说园子如今都在正院那边,如何开销也轮不到自己指手画脚,于是满口赞好。王夫人听了,却是气急败坏,怒道:“那是娘娘省亲的园子,正经皇家还没分配什么呢,他倒是要先拆了去!若是娘娘知道了,还不知道该有多么伤心!”小红在旁默立着不说话,王夫人便吩咐道:“你去备轿来,我去找老太太说话。”林之孝家的说完话,原本装聋作哑的,听见这句话忙道:“大老爷说,老太太已经准了,二太太安心就是。”王夫人啐了她一口道:“好混账的老婆!你如今瞧着我到了旧府里来,便是敢拦我的话了?”林之孝家的瞥她一眼道:“二太太,也不是做老奴的多嘴,现今姑娘们都出嫁了,除了大奶奶还守着,栊翠庵里有个妙玉,其他的哪里还有人烟?这般荒着实在可惜,再说大老爷也是为了环哥儿与兰哥儿打算的,将来宝二爷有了儿子,难不成也不念书?跟着东府里书院连起来,咱们府里也说得响嘴呢!”王夫人被她一席话堵住,想着当日盖园子的时候还要把东府会芳园一并拓进来,如今倒好,反叫书院把自己家园子挪过去一块儿。要进宫去找元春说话,贾母却是每次守得死死的,自己一句不敢多言,唯恐再被禁在院子里不得出去。而今正是虎落平阳被犬欺,王夫人也知道自搬出荣禧堂,大势已去,一切挣不得了。林之孝家的见王夫人低头不语,便又说了两句淡话,告退走了。 宁国府里贾敬听说贾赦来访,少不得亲自接待一番。贾赦恭恭敬敬将来意禀告,又道:“兄弟知道咱们书院里本也不想做大,可是旁的那些人倒也罢了,咱们族里的子弟总要多照顾一分,这样传出去即便有心人也不好说什么。”贾敬听这话明白,便点了点头。贾赦笑道:“我心里先有一个谱了,现今里头有缀锦楼、秋爽斋、稻香村、怡红院、蘅芜苑、枕霞阁六个独门小院儿,还有一处栊翠庵,其余的凹晶馆芦雪庵等等倒也罢了。原先大姐儿还住过一阵子秋爽斋,现今除了稻香村与栊翠庵处是珠儿媳妇与些小尼姑住着,其他的皆是空余,白闲着也无用。”贾敬想了想道:“你的主意虽是好,但这几个独门小院也得留着,即便是如今无人住,等着琏儿与琮哥儿将来诞下儿女来,也得给哥儿姐儿留个绣楼书房。”贾赦原意是不想留这么些院子,但贾敬提醒的也是,现今人少,将来子嗣旺盛了也说不得。因此想了想,便道:“大哥想得果然周到,那就把这几处小院儿留下来,其余的推了墙,重新圈起来跟着咱们书院连成一气。”然后又道:“说起栊翠庵来,咱们家本来就有家庙,老太太也不是静心礼佛的人,又是一群外来的小尼姑,往后院子里有哥儿姐儿住着,这样供着传出去不妥当。我便打算将诸位小师傅都开销了出去,那块地儿在坡子上正好,里头栽的梅花也俊,冬日里早起念书用得当的,便是一起围过来吧。”贾敬听他胸中自有沟壑,况且也是为了族中兴旺的打算,便点头道:“既然这样,你跟珍儿商量着办吧。”然后又嘱咐道:“也得往宫里递一道折子,好歹是娘娘省亲用过的,咱们擅动不好。”贾赦忙道:“我自是知道。” 果然宫里元春得了消息,心里十分欢喜,若是贾家一门真正兴旺,自己也不必像如今这样于深宫颤颤巍巍,苦熬度日。因此不但大赞此举,还特地拨了一百两黄金给贾赦,说务必好好行事,造福子孙后代。王夫人原是指望娘娘能驳上一驳,岂料竟是这等结果,再看各人都高高兴兴,而宝玉却依旧诸事不理,只好叹气不已。当下只盼着媳妇早日过门,生下孙子好给自己争气。再说贾母见了元春准了,心里放下一块石头,也同着贾赦商议着园子分配诸事。贾赦笑道:“那府里大老爷说的是,独门小院空着也是可惜,倒不如让哥儿姐儿进去住着。”贾母点头道:“是了,我也是这样说的,家里还是热热闹闹的好。”又因为此一回大修,要做百年基业,真正筑起独门别院,一面连着书院,一面连进府中,所以都正经修整了门墙,内外有别。到了初秋,工程完毕,贾琮便搬进怡红院去,大姐儿照旧住进秋爽斋,李纨还是留在稻香村,凤姐儿喜欢蘅芜苑,也搬进去养胎。缀锦楼专门留给迎春归省所用。贾母逛了几回很喜欢,也乐得清闲,借机要了枕霞阁,从此把荣禧堂空出来,叫贾赦与邢夫人搬到上房里住。贾赦知道老娘是让位的意思,投桃报李,比着往常更恭敬百倍。其余的除了同寻常人家临水赏花宴酒的一块儿地方,便顺着东府打通,又起了两排屋子,正经做了书院。 作者有话要说:花花们新年好!谢谢一直以来的支持!算来算去,作者现在孕35W了,嗯,力争生之前完结!祝大家元旦快乐,心想事成! 正文 第85章 查抄林府 却说栊翠庵里诸人被逐,小尼姑们有的去馒头庵里做活,有的还俗等着父母来领,只有妙玉不同旁人,她本是心高气傲之人,听说贾家有这等主意就自请出门去了。因着她本是官家小姐出身,又有贴身服侍的婆子,在京城里也有些人脉,旁的就不消操心,邢夫人只打发人给了二十两银子做盘缠就是了。宝玉在旧府里头得知园子里头开销得干净,别的都不顾及,只得知妙玉被扫地出门,心中极为不舍,想起每回去吃茶,妙玉都拿了自己常用的绿玉斗与他,情谊深厚,于是早叫焙茗抽空子去打探消息,后来听说她去了小转儿胡同里邢家暂居,知道妙玉是与岫烟有半师之谊,如此权且收留也是情理之中,便终于放下心来。只是一时又犯了些痴意,想妙玉姿容美貌,若得她同岫烟一起侍奉左右,娇妻美妾岂不快哉! 而王夫人见着旁人的儿子都这样轰轰烈烈,母凭子贵,无限荣光。眼瞧宝玉依旧混沌不知事,心中不由焦虑万分。幸好王子腾心中尚有一丝兄妹之念,一日来信说通了门路能托着人给外甥捐个六品前途,虽不是多么显耀的官职,但好歹也脱了白身,比着平常读书举士的还要体面些的。王夫人当下大喜过望,咬咬牙拿了五万两银子,交给稳妥人捎给王子腾去,只说先让他用着打点关系,等回京叙职之时再另说其他。因着宝玉的前途定了,王夫人难免又品择起与邢家的婚事来,早前就是心不甘情不愿的,现今儿子身上捐了功名,再瞧邢蚰烟,草芥一般,哪里做的了官太太,只怕寒薄了门面。只是走了规程,大小定都已经过了,王夫人念及贾母之威也不敢轻举妄动,想着这样娶进门来也罢,到时候还不是任由自己拿捏,但凡一个不好就休出门去,到时候再请了王子腾多挪些银子给儿子更进一步,何愁找不到金玉良缘。如此这般想着,王夫人终于安心下来。 那边儿薛宝钗入了冯府之后,因着她一向端庄知礼,又随分守时,即便同着先头冯大奶奶比也毫不逊色。冯家上下老小都极喜欢,冯紫英是经过人事的,见了媳妇这般蕙质兰心又行事妥帖,自然也是奉在手心。宝钗由此在冯府里如鱼得水,成亲未满三个月又诊出喜脉来,先头冯大奶奶过门多年无子,早就是冯太太一块心病,如今宝钗有喜,冯太太已是意外之喜,原先心里还有些嫌弃宝钗出身商户,现今一切皆烟消云散,处处令人将上等份儿的食材补品流水一样往大奶奶那里搬送,府中众人见风使舵,更是尊敬百倍。薛姨妈去瞧了女儿两趟,见着冯家优待至此,心中只感慨苦尽甘来,十分喜悦。端午节刚过,薛家好事连连,先办了宝琴与梅翰林家的亲事,刚回门过后,香菱又诞下一女,生的十分玲珑动人,薛姨妈抱在怀里细细瞧着竟与宝钗小时候极像,当下就喜欢得不得了。薛蟠现今儿女双全,事事如意,生意上亦有了薛蝌相帮,更把家事扩大了好几倍去。尤潇潇得知喜讯,亲自拿了贺礼过来瞧,尤二姐正打发婆子好好服侍香菱,听见大姐姐来了,忙迎出来笑道:“这府里一桩喜事接着一桩,我倒是忙不过来了。”尤潇潇知意,笑道:“是了,我前儿打发人去冯家瞧你们姑奶奶,回来都与我说,冯姑爷待着姑奶奶极好,你婆婆只放心就是了。”姑奶奶体面,也是自家得力。尤二姐点了点头,迎她先去了香菱屋子,尤潇潇四处打量,瞧着装饰格局与二姐屋子本无二异,一应俱全,再见香菱躺在榻上,身旁包着一个小娃娃,先坐下来把金锁与镯子递给香菱的丫头小篆拿着,然后方笑道:“恭喜姨娘了!”香菱微笑谢过,要起身说话,尤潇潇忙按住她叫好生养着,又赞了几句姐儿俊俏可爱的话,这才出来往尤二姐屋子去了。 尤二姐吩咐丫头们上茶,诸人知意,连忙退出去。尤潇潇坐下来笑道:“我瞧着现今你也历练出来了,比着在家的时候能干多了。”尤二姐想着那时之事,不由摇了摇头,然后才说道:“若不是姐姐指点,我岂能到这一步来。”说毕,又道:“只是如今三丫头的事……”尤潇潇挑眉道:“怎么,薛二爷是要悔婚?”尤二姐连忙摇头道:“这是没有的事,只是那柳湘莲又回来了,这桩事迟早要说破,我怕……”尤潇潇听了,也知道尤二姐所忧何事,想了想道:“这话叫着你女婿同着薛蝌去说,然后听听他的意思。”然后又道:“说起来柳二爷的姑妈不是早给他定亲了么?如何到如今还是孑然一身的回来?眼见岁数都不小了,也该成亲了。”尤二姐叹道:“谁不知道那是他寻出来的托辞,只有大爷肯信他的罢了。现今他回府来,下人的嘴也禁不住,我只是怕他再往二爷耳边说些什么去。”尤潇潇摇头道:“他好歹原先也是大家子出身,这等下作事做不出来的,且别担心。你嘱咐了你女婿,只说当时想把三姐牵给柳湘莲,可惜他姑妈给订了亲,所以此事没成就罢了。”尤二姐连忙点了点头。尤潇潇又问了几句宝琴出嫁的事,尤二姐笑道:“那是薛二老爷早先给二姑娘定的亲,梅家倒也客客气气的,我瞧着姑爷虽是单薄些,但清秀得很,也不辜负二姑娘了。”尤潇潇听了,说道:“这往后都是一门亲戚,你们家虽说不如他们家清贵,但是走动起来也不必要妄自菲薄,再说大姑奶奶现今又是冯家的掌事奶奶,你出去应酬那些个闲言碎语全不必放在心上。”尤二姐连忙应是。 薛蟠夜间归府,瞧着女儿乖巧,也十分欢喜,又见尤二姐贤惠,便拉着做一番事体。二姐在榻间便把白日里与尤潇潇商议的话说了,薛蟠心里却是不在意,说道:“柳二弟跟着三妹妹没缘分就罢了,既然如今母亲做主,那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翻弄什么去。”尤二姐笑道:“虽是没明着说亲,但府里上上下下也都知道的,柳二爷这又回来了,赶巧遇上结亲的事,到时候让着兄弟从旁人嘴里知道倒不好。”薛蟠擎不住爱妻软语,于是答应了。第二日跟着柳湘莲一同出去吃酒,又把此事拿出来抱怨道:“我虽是个粗人,也懂得结亲看缘分,你同着我姨妹子没缘分就罢了,这些个事还要说些什么意思。”柳湘莲原是见了薛蝌过来助薛蟠,自己到底是异姓外人,况且又不喜商贾之事,便推托出去逛游了半年,如今回来瞧瞧他罢了,谁料到又说起尤三姐之事,心中不由一动。薛蟠便把薛蝌跟着尤三姐定亲的事说了一遍,柳湘莲愣了半日,薛蟠却是个没眼色的,只笑道:“说起三妹妹来,谁不知道是个贤惠守家的,现今掌着珍大嫂子外头四五间绣坊,手里头有十分的银子!我本要兄弟搬进府里来住,倒是那头说要给丈母娘养老,把尤府的宅子卖出去,又在我们府里前头巷子里另买了一个好齐整的三进小院儿,接了老娘过活,说成亲时候好用,倒是我们去占了他们家便宜!”因又笑道:“你姑妈给你定的姑娘到底是哪一家的,这一来二去的也该论起婚事了,倒没得耽误人家去。”柳湘莲不语,薛蟠见状知趣,也就不提。夜里吃了酒回来,薛蟠去了兄弟屋子,薛蝌正在灯下读书,见了他这般,忙招呼小童倒酽茶过来与他吃,薛蟠坐下来笑道:“你跟着三妹妹的日子近了,听你嫂子说那头的屋子也收拾好了,我过来与你说句闲话。”薛蝌这一回送了宝琴进京成亲,一腔子心事都了了。薛家虽富贵,但生意向来都是在大房手里掐着,二老爷又是四海为家的漂泊仙性,二房自来身无长物。如今薛姨妈做主定了尤三姐这门亲事,瞧着家事丰富,姑娘也懂得治家之道,薛蝌心里是极满意的,听见薛蟠说起亲事,便忙道:“哥哥有事吩咐就是。”薛蟠说道:“我认的一个异姓兄弟你也见过的,叫做柳湘莲,他这些日子回来了,少不得喝你跟三妹妹的喜酒。只是有一桩事得跟你先说下来,原先我瞧着三妹妹好,你还没来的时候,我给他也说过亲,不凑巧儿柳家兄弟的姑妈又给订了亲,所以三妹妹跟着他没成,你嫂子嘱咐我把这话也跟你说明白,到时候风言风语听起来倒不清白。”薛蝌听了,知道是怕自己嫌弃的意思,忙道:“我知道了。”薛蟠点了点头,也未作多想,只拍拍他的肩膀就回房里去了。薛蝌见他走了,自己愣了半日,隐约觉得尤三姐同着柳湘莲之事没有堂兄说的这般简单,有心打听却找不到合适的人,只放在心底不提。 且说尤潇潇这日接了贾芸亲自送来的乔迁新居帖子,笑道:“初六日正是大吉大利的日子,我是必去的。”因着贾芸得力,自打银蝶兄弟辞了掌柜活计之后,尤潇潇索性便将两栋酒楼都放给贾芸照管。他一是肯动脑筋二是肯吃苦,只一年里又翻了几倍利息的银子。到了年终尤潇潇多封了四百两银子与他做酬劳,这转过年儿来就听说贾芸出手买了新院子,细细收拾了几个月,现今正要搬进去。尤潇潇又问贾芸之母可好云云,贾芸一一答了,又坐了会儿方走。等到了初六那日,尤潇潇一早打点好厚礼,带着欢颜往贾芸新宅里去了。 到了金鱼胡同口,才瞧见这新置的屋子竟是与银蝶家做了邻居,虽说是乔迁之日,但下了轿子却是看见屋内布置得整整齐齐,想来也是搬来几日了。卜氏听见车轿响,早迎上来笑道:“没料到婶子竟是这样早就来了。”尤潇潇下了车笑道:“今儿客多?”卜氏挽着她的手一面往屋子里走,一面微笑道:“除了你来哪里还有什么客?咱们又不是名牌上的人家,搬个家暖暖锅就是了,哪里还要正经开席不成?”然后又笑道:“今儿除了你,还有隔壁的小杨掌柜与他姐姐过来,说起来都是故人,也是常来常往的,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咱们族里的事你是尽知的,那些个亲戚不走动也就罢了。至于我这边,若是我娘家妹子还在京也叫来热闹一番罢了,剩下的那个哥哥交不得,我便没有理他。”尤潇潇听她说了半日,也是知道她带着儿子原先过日子艰难,贾家族里向来都是一双富贵眼的,困难时没有几个肯相帮的,如今发达了她们娘母子也不愿意招揽。于是连忙掠过话笑道:“我瞧着这院子实在是好得很,又宽敞又亮堂,外头布置得也雅致。”卜氏听了,脸上挂满笑意:“你不知道,这都是银蝶姑娘帮着我一起拾掇起来的,到底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姑娘,有眼界的,只看栽的这棵西府海棠就知道不俗了。”尤潇潇笑道:“这是拐了弯儿夸我的话,我可全收下来了。” 说着二人进了正厅,尤潇潇向欢颜道:“你也别站着了,我都来了这么久了,还不见你银蝶姐姐过来,你去催着她,问她做什么呢。”卜氏连忙摆手道:“你这可误会银蝶了,她知道你今儿过来一大早就带着她兄弟去厨房忙活去了,我早说不必劳烦他们,请了厨子回来……”尤潇潇微笑道:“请了厨子还要花银子,自己家能做的就做了。”因着与银蝶说的一模一样,卜氏笑着捂嘴道:“可不是这话!”然后又夸赞银蝶事事大方,处处展样,尤潇潇便道:“嫂子与我还有什么不能直说的?今儿来可是叫我保媒的?”卜氏点头道:“真真你是个水晶心肝儿玻璃人!”然后又道:“银蝶这孩子家里家外都能拿得下的,更不必说还读书识字,现今跟着她兄弟两个挣得家事红红火火,一年好几百两的银子进账,更不必说银蝶手里还有一个绣坊,外头瞧着眼热,过来求娶的人只怕能排到巷子口去!你也知道咱们家若不是芸儿在你那酒楼里做了这两年,现今哪里能买下这栋小院儿来?说句不怕你笑话的话,这院子还是求了钱庄做中人,先交了一半的银子,明年垫付了利息交了另一半才肯给我们房契呢!原先我也叫芸儿不必着急,要么换个地界儿要么再攒攒银子,芸儿却说京城里院子一日涨似一日,怕到了明年更买不起,而且执意要买在这巷子里,我做娘的哪里能瞧不出儿子的心思。只是这话没过了明路,芸儿也是想着多捞捎些银子再提亲事。”尤潇潇放下茶碗笑道:“芸儿也是,竟这般迂腐起来,罢了,我问问银蝶,若是愿意了,咱们就今儿给定下亲来。” 卜氏大喜,忙叫了小丫头去请杨姑娘过来说话,尤潇潇笑道:“你去与她说,东府珍大奶奶过来瞧她,请姑娘速速过来!”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银蝶果然来了,手里还托着红木小茶盘放着两小碗鸡汤面,见了尤潇潇便给她面前放了一碗,然后奉给卜氏。尤潇潇见碗里只浮了几缕青菜,挑起一筷面尝了尝,鸡汤鲜香浓郁,面条筋道爽口,不由夸道:“这都比着果儿有手艺了。”银蝶方过来与她请安,尤潇潇拉着手道:“刚才你五奶奶正与我说起你来,夸你样样都好,舍不得放你家去。”银蝶登时羞得满脸通红,尤潇潇对着卜氏笑道:“其实这有什么可问的,都来了你家洗手做羹汤了,这个媳妇儿跑不了了!”卜氏趁热打铁,就势从口袋里摸出一支赤金钗来,说道:“正是叫你做这个媒,也是公明正道的。”然后又对银蝶道:“好孩子,你的心我瞧得真真儿的,今日当着大奶奶的面,你受了我们家的簪子,便是答应做我们家的媳妇,可好?”未待银蝶答话,尤潇潇却道:“好打嘴的,连聘礼都没过,倒是想给媳妇上头来了!”卜氏忙道:“你真是个性子急的,我是能委屈媳妇的人!”说着叫小丫头去里屋取出一个小匣子来,打开一看,却是一张十五亩的田契,上头写着银蝶的名字。卜氏笑道:“这都是芸儿的主意,说咱们小户别搞那些个虚头巴脑的,家里的银子一骨脑全买了这院子,但是求亲时也不能委屈了姑娘,幸好还有这几亩薄田,姑娘也别嫌弃,收下就是。” 银蝶知道贾芸家艰难,正要推拒,尤潇潇笑道:“这有什么,哪里让他们这有轻而易举娶媳妇的,只管收下来就是,到时候连着姑娘带着嫁妆都给他们家了,算来算去还是他们得便宜了。”卜氏叹道:“正是因为这话,若不是大奶奶在这里,我们怎么也不好对着姑娘张口。”尤潇潇拉着银蝶过来,让卜氏为她簪钗,然后才道:“说个笑话罢了,日子都是他们两口子过得,只要斯抬斯敬,哪里计较那么多!”银蝶受了钗,于是便是正式定亲。尤潇潇又做主叫了小杨掌柜进来,明知道是不能反对的,然而规矩所限,又正经与他说了一遍,小杨掌柜敬佩贾芸为人,知道不是纨绔,是极正经能吃苦的,况且姐姐又是心有所许,如此两情相悦有何不好?卜氏早打发人去把好消息告诉贾芸,今日里一场暖锅宴闹闹嚷嚷倒成了定亲喜宴。因着彼此都是熟惯了的,况且贾芸与银蝶年纪也都不小,依着卜氏的意思,顶好一个月后就成亲,倒是贾芸想得细致些,怕委屈了银蝶,想着虽是家里困窘,也要好好办场婚事来。银蝶脸嫩,忙回家去了,欢颜追着过去道恭喜。尤潇潇与卜氏自此心中各圆了念想儿,只吃酒玩笑不提。 正热闹时,却见外头的小丫头带着红枝匆忙而入。尤潇潇瞧见她行色匆匆,便知道是有事,因着卜氏不是外人,便问道:“怎么了?”红枝擦了擦汗,喘口气才低声道:“林姑老爷出事了,大爷叫我来请奶奶回去!”一句话晴天霹雳一般,尤潇潇忙站起身问道:“什么事?”红枝回道:“听着大爷的意思是姑老爷被贬了官,连林府都被抄了呢!”尤潇潇心中吃了一吓,原以为是林如海身体有恙,没想到竟是雷霆震怒之事,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可是不知道何时就拈了老虎须子了。这边儿卜氏也慌了手脚,贾芸倒还镇定,忙安抚道:“娘先别急,贬官再起的事情朝廷里也是多了。”卜氏却忍不住落泪道:“我虽是个妇人,但也略微知道朝廷里的事,姑老爷这头不消说,怕连你表兄都要波及到,只是可怜我的姐姐了。”林如海在朝堂上向来自成一派,只对学生陈颐梁青眼有加,二人情同父子,此回冒犯天颜,只怕陈颐梁也逃不了干系。尤潇潇听了,心中也是乱麻一团,见了卜氏哭泣,连忙安慰了几声,贾芸说道:“婶子先回去,省的叔叔等得焦急,我娘有我照应着,婶子与叔叔有能用到我的地方,只管打发人来说。”尤潇潇郑重点了点头,带着欢颜与红枝回府不提。 到了宁国府里,却也觉得有几分凋零之意。大简书院外头停着几辆马车,尤潇潇瞧见了叫了个小厮过来问话,原来是有几个世家听说林如海出了事,连忙叫着家人来接公子回去。尤潇潇叹道:“这也是人之常情。”欢颜忍不住啐了一口道:“我生平最瞧不起落井下石的人,姑老爷贬官不贬官是一回事,在咱们书院里念书又是另一回事,当初来的时候那么花点子哈巴狗儿一样,如今跑得到快,有本事别再回来!”尤潇潇原本心里抑郁,见着她这般爽快的说了一番话,竟是笑了起来,然后赞道:“你说得好!” 进了花厅,贾敬、贾赦、贾珍皆在,见了她回来,贾敬忙道:“珍儿媳妇回来的正好,事不宜迟,你快些去林府里将傅夫人与林姑娘林公子接到咱们家来,外头已经叫着蓉儿去接姑老爷了。”尤潇潇连忙应了一句好,贾赦在旁本要说些什么,终究没有开口。贾珍随着尤潇潇一同出来,方把事情经过说清白:原来前几日朝堂上林如海参了一本说忠顺王骄奢淫逸,圈地害民,圣君听了当即发怒,说林氏诬陷良臣,当时众人面面相觑,有几位老臣出来做了和事老,此事也就罢了。谁料到今日一早忠顺王便上本说林如海任盐政多年,克扣税款中饱私囊云云,圣君平生最恨贪官墨吏,连忙下令彻查,忠顺王便是自请圣旨带人去抄了林府,回头又呈了些银票做证据,圣君见了人赃俱获,只叹包庇不得,又念多年老臣社稷之功,将着林如海从着一品尚书贬为庶民,同时收了林府入国库填补亏空。 尤潇潇听完冷笑道:“林家几代富贵,照着忠顺王爷的说法,倒都是靠着盐税才发起家的?若不是做了这巡盐御史,林家都好去做花子了?”贾珍皱眉道:“这就是个障眼法儿,大家心里也明白,只怪姑老爷不该去挑忠顺王的梁子,谁知道那是个不好惹的货。”尤潇潇点了点头,又问道:“你跟着老爷如何商量的?”贾珍便道:“老爷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一听消息就赶忙叫蓉儿去接姑老爷来家,因着你不在家,妹妹又不好抛头露面,所以就等着你来去把傅夫人等也接过来。”说罢又诙谐道:“反正旁人都是躲不及的,倒不怕旁人跟着咱们抢。”尤潇潇听了,也被他怄笑了,然后又说起外头书院里有人来接学生的事,贾珍淡淡说道:“这门容易出可不容易进,随他们去罢。”尤潇潇与他又商议了几句,回头先叫了金三喜家的带着诸人速速将林如海曾住过的小西跨院收拾好,并叫了管事娘子过来嘱咐了几句话,然后亲自带了婆子丫头一大群人忙忙往林府里去了。 正文 第86章 雪中送炭 尤潇潇掩住满心忐忑,急匆匆到了林府,只见外头森然守着一列御林军,连忙止步停车。见有人来,为首的官爷倒也客气,趋步过来问道,“来者何人,”尤潇潇下轿来,先嘱咐众人在外头等着,然后带着欢颜走过去,未语先笑,塞了一锭金子过去才说道,“是宁国府贾门尤氏过来接林夫人、林小姐与林公子出去的。”那人听说,上下打量了一遍,并不为难,只道:“接人走就罢了,金银细软一律不准带。”尤潇潇见他和煦,心下放了一半,陪笑说了一声是,便与欢颜急急迈进府去。整个府门里静悄悄的,也不见十分狼狈之象,倒有一群婆子丫头围在墙角哀哀欲泣,见了尤潇潇进来,也置之不理。欢颜刚要说话,尤潇潇摆摆手,幸好以往都是轻车熟路的,便径直到了内院,刚跨进门去却见俏眉匆匆迎过来,带着些哭音道:“大奶奶来了。” 黛玉原本正在房中呆坐,听到俏眉一声召唤,连忙走出来。她面色苍白,瞧见珍大嫂子,正如雪中送炭一样,忍不住就落泪道:“早起好好的,忽然闯来一群强盗一样的人,若不是母亲护着我与弟弟,真真骇死人了。”尤潇潇轻叹了一口气,挽着手安抚了两句,才随着黛玉一同进了内室,只见身旁服侍的众丫头婆子均不见,只有傅夫人端坐在榻上,身边的林小公子熟睡着,一应皆是凄凉。黛玉哀道:“这也是大祸临头,飞鸟各投林,幸好还有俏眉伴着我们……”尤潇潇安慰道:“比着旁人家落井下石的人倒是好的多了。”然后才走上前对傅夫人轻声道:“此地不宜久留,你带着姑娘还有少爷先往我们府里暂住几日去。”傅夫人见了她来,目中感激,却含泪摇头道:“你的好意我知道,只是还要等着老爷来家再说。”尤潇潇见她执拗,也是谨慎的意思,忙劝道:“旁人倒也罢了,你如何连我都信不过?圣君有了旨意,连着整个林府都充公,外头处处都有官爷守着,现下府里乱七八糟,连个热汤腊水都吃不到,你倒好,小公子能受得住?再说姑娘的身子也是弱的,若是执意留在这里,这皇天之下什么样子的人没有,眼见天近黄昏,宵小之徒夜里来了,万一出了什么事体,你如何跟你老爷交代?”傅夫人虽是镇定,但原没经过这些事,心里早也慌了手脚,此时只等着林如海过来做主,但听了尤潇潇一席话,知道圣君之意,如今老爷自身难保,尤潇潇又分理条陈,句句明白,确实府里已不是安稳之地,于是沉吟了片刻,倒也当机立断道:“幸好你来了,倒是我糊涂了,既然这么着,就跟着你一同去吧。”尤潇潇点了点头。因又说外头人不让带细软,所以倒没什么可收拾的。而傅夫人对着身外之物本就淡薄,黛玉也都不放在心上,覆巢之下无完卵,至此时此地,单保得住平安已经是福气,那些个都罢了。 欢颜抱着林小公子,俏眉扶着黛玉,尤潇潇挽着傅夫人一行人正要出院子,外头守门的一位军士却单把俏眉拦下,说道:“大人有令,除了林夫人、林公子与林姑娘,旁人一律不得离府。”俏眉当即白了脸。这也是朝堂一贯的规矩,家奴收归官奴,连着府邸一同充公。黛玉正要说话,尤潇潇早将一张银票塞过去道:“这位爷,俏眉姑娘原是我们府里的人,借给林姑娘使唤两日,现今林家的下人归了公,但这位姑娘的名册却是在我们府里的,只求着您行个方便。”那守门人瞧了一眼银票,见是个大数目,知道一个丫头断断值不了这么些,况且自己本就是故意难上一难的,于是也就势放她们出去罢了。 外头官爷瞧着一行女眷出来连包袱都不带一个,其余的也不好近身搜检,再加上尤潇潇使了银子过去,竟是十分顺利出了林府。傅夫人头也不回,黛玉倒还回首瞧了瞧自己家门,涌出泪来,俏眉在旁小声安慰着,尤潇潇此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叫了众丫头婆子过来服侍夫人姑娘上轿去。傅夫人见尤潇潇来时预备齐全,还特地多带了一辆马车过来,只叹气道:“真真给你添了麻烦。”此时林家出事,众人都是退避三舍,只有贾家肯施以援手,此情自然感怀于心。尤潇潇说道:“这有什么,大家本该相互扶持度日,若异日我们遭遇困境,必要仰仗你的。”说罢便与她同乘一辆车,后头黛玉与林小公子上了另一辆车,丫头婆子都训练有素,鸦雀无声往着宁国府去了。一路上,尤潇潇见傅夫人愁闷,便又与她絮絮说了些安慰的话,傅夫人苦笑道:“朝堂之上本来就是这样,我倒是没什么,苦日子也过过的,只是这无妄之灾,老爷的身子要紧。”尤潇潇说道:“此事你却是多虑了,姑老爷为人最是达观,又是一辈子在朝堂上的,原先也是经历些的,有何怕的。”傅夫人摇头道:“听着底下人道都是因为老爷得罪了忠顺王爷,还说些不自量力的话,我原先也有几分耳闻……”尤潇潇忙嘘了一声道:“隔墙有耳,这是个提不得的主儿。”傅夫人被吓了一跳,连忙闭口不言。尤潇潇低声道:“说起来他家还娶了西府里三姑娘做王妃呢,咱们都是接连有亲的,竟是这般辣手,也罢,往后也交集不上,你先在我们府里住着,等着姑老爷安顿好了再说。”傅夫人点了点头。 进了宁国府,金三喜家的早带着一众管家娘子在西跨院里束手等着,尤潇潇与傅夫人一同下了车,后头黛玉也牵着弟弟的手走过来。尤潇潇望了众人一眼,金三喜家的忙迎上来道:“老奴给太太与姑娘请安。”然后方对尤潇潇道:“都按照奶奶的吩咐布置好了,姑老爷正在老爷院子里吃茶,叫太太与姑娘先歇息下。”傅夫人听说林如海已经到了宁国府,顿时吃了定心丸,不由浑身就发软。早有丫头上来扶着,忽又见惜春急急过来,先给傅夫人请了安,又问黛玉道:“姐姐可好?”黛玉见了她,只点了点头。尤潇潇忙道:“咱们还是照着往年的例,林妹妹带俏眉去跟着大姑娘到和枫院歇着去。”然后又叫了紫竹过来,对傅夫人道:“这院子原先是姑老爷住过的,虽是不甚宽敞,但万事齐整,你就带着小公子权且安置下。紫竹丫头是我贴身服侍的,你尽管使唤着。”傅夫人谢过,紫竹忙从欢颜手中接过林小公子,说道:“夫人请随我来,热汤已经备好,奴婢先服侍您沐浴更衣。”尤潇潇点头道:“知道你们来的匆忙,所以连着衣裳都备下了,你别嫌弃,将就着穿,过几日再做好的来。”傅夫人感激不尽。那边黛玉跟着惜春走了,尤潇潇陪着傅夫人进了院子,小丫头早在风炉扇滚了水,点了两碗热腾腾的松子果茶,周祥家的也着人送了新制的荤素点心过来,尤潇潇见着诸人妥当,眼见离着晚饭还有一个时辰,便道:“先洗了澡略吃点子什么垫垫,折腾这一日也乏了,先歇着,过一会我再来瞧你。”傅夫人谢过不提。 却说林如海出了朝堂,被贾蓉迎到府里,此时正在贾敬屋子里吃茶,萧如景也陪坐在旁。贾珍与贾蓉一旁侍立着。贾敬道:“你太太跟着姑娘公子都接过来了,你也放心,尽管在我府里住下就是,每日里往书院里教课却是便宜些。”萧如景也是老狐狸一般的人物,深知贬官之事蹊跷,但见贾敬绝口不提,自己也就不置一词。林如海淡然道:“这时候不比往日,怕是给你也添了祸来,再说各门各户的也不好久住,我已经叫蓉哥儿出去找几间房子来。”贾敬皱眉道:“你若是执意不肯,我倒是也不好勉强你,只是旁的罢了,黛玉是个女孩儿家,一向深宅大院住惯了的,倒是跟着你这个做爹的抛头露面去?”林如海听了,果然有些迟疑。萧如景见状也就跟着劝道:“现下朝廷情况不明,在这府里好歹安稳些,真要出去了,连个门户都没有,忠顺王那样的人,也不可不防。”此话倒是说在林如海心坎儿上,见着二人都是真心实意,也就不再坚持外头住的意思。然后众人只说些书院之事,又问起贾蓉读书,说虽是今年因为太妃之事误了恩科,明年他必是要去参加会试的,只叫他这一年该好好加紧预备,万万不可荒废。贾蓉知事,连忙将着自己做的几篇文章默诵出来,请着林如海与萧如景过目,诸人顺势议起会试之选来,都把话锋避了出去。 林如海贬官之事终于传到贾母耳中,她吃了一惊,忙叫了贾赦过来说话。听说林家老小几口子已经全被东府里接了去,贾母一面叹气一面问道:“我恍惚听着林姑老爷的事跟着忠顺王府有瓜葛?”贾赦点了点头,又把事情经过全部说与她听。贾母忙道:“怎么能闹到这步田地?若是早知会我们一声,先去跟三丫头说说,求求王爷,私下里说和说和,也不至于就有了这样的大祸!”贾赦摇头道:“这起头也是姑老爷先弹劾王爷,满朝廷谁不知道皇上待着王爷同着亲兄弟一般!三姑娘即使有心帮忙也说不上话啊!”贾母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按说咱们才是玉儿正经的母舅家,这时候你该叫你太太去把她接来才是。”贾赦听了,面带迟疑道:“儿子原先也是这样想的,只是怕……”贾母叹了一口气,如何不知儿子心中所想,停了半日才道:“也罢了,咱们家世代功勋,能维持到今日也是不易,你全是为了咱们府里打算,我心里都明白,若说是姑老爷去了东府倒也罢了,他正好在那书院里教书的……”说完心里终究不痛快,想了想又道:“可我心里还是过意不去,旁的都不顾及,玉儿是你妹妹唯一的血脉,你出去还是叫你太太好生备些礼去东府里见见外甥女,也邀她过来住几日,若是不肯倒也罢了,若是肯了,你是做舅舅的,应当应分的。”贾赦去了宁国府,见贾敬等毫不避讳林家境地,已经是万分惊诧,再说朝中之事,说不得那日就翻天覆地,早没开口去接黛玉到荣国府,心中也有几分后悔,见了母亲的嘱咐,连忙称是。 回了屋里,贾赦与邢夫人细细说来,又道:“老太太说的是,傅夫人与姑老爷不管也都罢了,外甥女倒是咱们自己嫡亲的,琏二媳妇脱不了身,你去跑一趟,多备着吃食衣裳,全要好的,去与外甥女好生道恼,再请她过来住。”邢夫人听了这话,倒没有不愿意,只道:“天有不测风云,原先姑老爷家何等显赫,如今竟是这样一败涂地起来,老爷想得是,虽说那府里珍儿媳妇不能薄待了外甥女,但咱们是亲舅舅与亲舅娘,更不能瞧不过去。”贾赦本来心中七上八下,也不知道林家这忽然一下子倾倒是好是坏,但见了邢夫人这样大大方方说了一番话,不由也心胸大开道:“你这话明白,咱们家琮哥儿好歹也是受了姑老爷的一番教诲才有今日,倒是我狭隘了,竟比不上你来。”邢夫人第一次被贾赦这般含情脉脉瞧着,顿时烧得满脸通红,羞得也不知道该做何事,只慌忙要出去道:“既然这样,我自去给外甥女备些好东西去。”贾赦见她慌乱之下宛若少女情怀,一时之间竟有些心动。他们虽是老夫老妻,但邢夫人毕竟是继室,比着他也小了将近十来岁,近些日子又常换了些颜色衣裳穿着,不像从前总是板着脸妆出长房太太的款,再细看腰肢柔软,其实颇有几分动人之处。于是上前来握了手笑道:“今日天晚,倒扰得人家不安,明日再去也罢了。”说着就凑前来动作起来。邢夫人只瞧见他待着小妾丫头这般亲热,一旦轮到自己,只被弄得目瞪口呆。贾赦见状,越发来了兴致,邢夫人浑身发软,自然半推半就起来。难得是老树开花的好日子,二人就势欢好,只听里屋声响不断,倒把外间侍候的丫头臊得没处躲去。 正文 第87章 荣府惜孤 第二日邢夫人早早去了宁国府。因不好去与林如海说话,只在花厅里见傅夫人与黛玉。尤潇潇自然在旁陪侍着,邢夫人说道,“头里听见这等大事,老太太惊的昨天一夜没睡安稳,这不一大早就打发了我来接姑娘过去府里住着。”黛玉听了这话,忙瞧向傅夫人。尤潇潇叹道,“老太太年纪大了,倒是缓缓着说了就罢了。”邢夫人叹道,“何尝不是,原先我跟着老爷也是要瞒着的,谁料到是从外头传进去的,老太太声声念念着姑太太,只怕姑娘受委屈的。”黛玉此时正值凄凉之际,思及逝去的亲母,兼得外祖母慈爱,忍不住就落泪下来。 而傅夫人昨夜终于见了林如海,见了老爷面色安稳,虽是没说什么,但彼此心照不宣,都不提此飞来横祸,只说日后打算。傅夫人早在抄家的时候就把素日里攒的些体己银票放在身上藏着,说道:“现今寄人篱下终究不是长法儿,老爷在书院里教书,我在家做些针线也能贴补几两银子,虽是寒素些,但养着哥儿姐儿倒也够了。”林如海见她竟有这番心胸,实在是刮目相看,停了一会儿才道:“我也跟敬兄提过,只是咱们两个带着哥儿罢了,黛玉是个未出闺门的女儿家,现今凭着这几分银子也赁不到什么好屋子,实在是为难。”傅夫人听了有理,红了脸道:“可是我疏忽了。”林如海见她这样,又道:“可你说的也是,咱们现今也就是寄居些时日罢了,终究不能在这里长过的,迟早要出去另立家门。说起来玉儿年纪也不小了,咱们还能养她几日?这会有合适的人家能办了喜事也好。”傅夫人还是第一次听起林如海提及黛玉婚事,又像是胸有成竹的样子,她本是继母,不好多言,也就顺着说几句罢了。 今日见了邢夫人过来要接黛玉去西府,她便道:“虽是老太太与舅太太仁心,但我做不得主,倒是打发人去书院里问问老爷许不许。”邢夫人见她依旧谨小慎微,心里也明白继母难做,连忙就道:“林太太说的是,珍儿媳妇派个人走一趟也好。”说着又要去瞧黛玉现今住的地方,尤潇潇见她身后丫头拿着好几个驼绒大包袱,知道是来送衣裳器具的,忙叫红枝领着先往和枫院去了。邢夫人与黛玉并肩走在前头,絮絮说着安慰的话。黛玉心中极为感激,与着邢夫人也比往常亲热。过了一会儿,尤潇潇打发婆子去说了林如海吩咐的话:“姑娘若是想去探望外祖母,去母舅家住几日也使得。”邢夫人听了,忙说道:“快去回复姑老爷,咱们家定是好好照顾姑娘,请他不必担心。”黛玉原还犹豫,但见着邢夫人替她答应下来,况且自己原本也想着去瞧瞧贾母,虽是原先因着宝玉之事有了隔阂,但好歹也是自己母亲的亲母,骨子里依旧是亲近的。而今自己家遭了这等大事,外祖母与舅舅非但不嫌弃,反而急急叫了舅母来接,可见心里也是疼的。于是当夜便随着邢夫人回了荣国府。 贾母见了黛玉,自然是心肝儿肉儿的叫个不停,又拉着手问可否受了委屈云云。黛玉见外祖母如此关心,不由也心酸落泪,邢夫人与凤姐儿在旁劝住了。众人方一一落座,贾母拉着手道:“按说该叫着继夫人一同过来,但也怕她嫌弃,倒不如不开口的好。”黛玉说道:“母亲要在父亲身旁服侍的,自然也不好过来。”贾母点了点头,又对邢夫人道:“倒不必另设屋子了,叫着玉儿跟着我住就是了。”又见她身边只跟着俏眉一人,忙道:“这丫头倒好,只是太单薄些,我再与你两个丫头……”黛玉忙道:“我也不敢多扰老祖宗的安,只怕过两日就要回去的……”贾母佯怒道:“回去是回哪里?这才是你正经的舅舅家,若是你爹给你另置办了院子我就放你走!”邢夫人也笑道:“姑娘只管安心住下,老太太说得有理,这时候正该住在咱们府里的。”黛玉见着诸人亲热,心中一暖,便不再多说。 自此贾母带着黛玉一应起居照顾都十分精心,平日里大姐儿也常过来与黛玉说笑玩乐,黛玉教她读书识字,大姐儿又与她请教些理家之事,不知不觉排遣了些抑郁,倒也不寂寞。贾母见着二人和气,心中不由有些念头。若是平常的时候实在是高攀不上林家,现今这时候倒是能把黛玉娶回来也好,虽是对着家族无助力,但好歹是与自己亲近的孙子媳妇,每日里也过得舒心些。但是宝玉已经定了岫烟,其他的又不相配,也是没缘分罢了。旧府里王夫人见了林家大祸,心中只有庆幸当时没有与林家结亲,又见着贾母执意接黛玉过来住着,不由犯了嘀咕。她一面防着宝玉知道消息再起风波,另一面去与邢家商量,提早娶岫烟进门。邢忠夫妇见了如此,岂有不乐意的。王夫人得了准信,就往贾母处说了此话。贾母很知道她心中所想,实在懒得再与她多话,只问道是否过了太妃的忌期,听说一切妥当,也就点头说知道了。黛玉却是心无芥蒂,听说宝玉要成亲,想着自己客居,不好不表示,便带着俏眉做了些针线,送给岫烟做贺礼。 却说朝堂之上因着林如海被贬掀起轩然大波,有保奏的,有弹劾的,圣君却都按本不发。过了一段时日,每天千头万绪的,此事也就渐渐淡了。幸好无甚牵连,为林如海出头的几位老臣依旧稳坐朝堂,去贴服忠顺王的朝官们倒是自悔急躁。林如海自出庙堂,也不闻得朝廷之事,每日里只在大简书院里用心教书,每月按时支取束脩。到了九月底,林家便不顾宁国府里一再挽留,由着林如海亲自出面去小马胡同租了一套宅子,接着傅夫人与林小公子一并出去。贾敬苦劝不听,便叫着贾珍送了几房家人过去侍候。林如海却是一应壁回道:“院子狭小,如今囊中又羞涩,倒不如自己动手罢了。”贾珍赔笑道:“求姑老爷细想,虽是现下人口不多,但是夫人每日里只照顾小公子便是乏力,又要洗衣煮饭收拾屋子,也请姑老爷为着夫人的身子多想想,哪怕只留下一房家人来,看家护院也好。”林如海想了想,知道有理,便挑着一房老实忠厚的留下来。汉子守门做些粗活,婆子就做些洗衣煮饭的杂事,傅夫人由此能一心一意照顾儿子,这般分派倒也稳妥。贾珍长舒一口气,原本还要送丫头过来,林如海却是坚辞不要的。尤潇潇早在他们搬家之日便打发了人提前送了各色器具,安插整齐,洁扫干净,又听贾珍说他们一家子立誓要自力更生起来,便说道:“姑老爷跟着继夫人都是有志气的,既然是要搬出去,肯定也不想再多沾染些什么,咱们不必勉强。幸好他们人口少,一房家人勤快些也就够了。”然后又笑道:“每日里叫着厨房管事去往小马胡同走一趟,送菜送水过去,横竖他们家也是要打发人出去买的,便是从咱家买起吧。”贾珍点了点头,回头与贾敬说了不提。 那边黛玉听闻父亲出东府而居,便告知贾母自己要一同搬过去。贾母流泪劝道:“我的儿,听说那屋子实在是简陋得很,凡事差不多的都要继夫人自己动手,你一向都是金尊玉贵长大的,只管在咱们府里好好住着,何必去吃那个苦处?”黛玉低了半日的头,才道:“父亲母亲弟弟都在外头,我在这里锦衣玉食心中着实不安,况且这里是舅家,我总不能住一辈子的,求着老太太让我回去吧。”贾母正待说话,邢夫人却扬眉道:“姑娘这话偏了,谁说舅舅家住不得一辈子?你是咱们姑太太的女儿,且不说老太太如何疼你,这时候舅舅舅母倒是能把外甥女往外推的?咱们虽不是何等大富大贵的人家,但说起养姑娘一辈子还是养得起的,况且老太太疼姑娘的一片心,求着姑娘体谅。”贾母未曾想到邢夫人能说出这般敞亮话来,心有所感道:“你听听你舅母说的话,还有什么信不服的,只管在这里好好待着!”黛玉见着她们如此诚心,再坚持反而不好,只好暗暗叫俏眉带出信去,等着林如海接她出去。 十月出头,陈颐梁任满归期。他远隔千里之外,虽与林如海时时通信,却也不知朝廷出了如此大变。以往归京叙职,他虽是权小官微,但众人都知道他与着尚书大人关系交好,所以一路上交往巴结者众多。而今此次却一路凄惶,到了京城还未落脚,就有人过来传了林如海被贬之事。陈夫人听了难免心惊胆战,陈颐梁却是面无惧色,因着往胶南去的这几年,家里一应交给贾芸照应,所以到了城门口,正是贾芸骑着马在驿亭外等着。见了陈夫人,贾芸先与姨母请安,再与陈颐梁互致平安,因在野郊不好多话。贾芸便道:“母亲听说姨妈同着表弟今日归京,嘱咐一定先往我们家走一趟。”陈颐梁想到自己家里久无人气,确要收拾一番才能住人,倒不如先到贾芸家借宿一晚罢了,于是便应道:“姨妈厚爱,我便同着娘去叨扰些。”贾芸说道:“你跟我说这样客气的话,先走吧。”陈颐梁见他面色沉重,也知道定是林如海之事,于是兄弟二人各怀心思快马加鞭,扶着马车到了金鱼胡同。 外头小厮瞧见马车来了,连忙进去喊人,卜氏带着银蝶忙忙迎出来,姐妹良久未见,难免抱头哭了一场,然后方一一见过。陈夫人听说贾芸已经娶了银蝶为妻,连忙就从手上褪下一只金镯子来:“我们来的匆忙,也没备什么礼,外甥媳妇休嫌弃简寒。”卜氏忙道:“姐姐说哪里的话!”银蝶连忙谢过,便带着丫头去后厨准备晚饭。众人坐下来,贾芸见着姨母与表弟的铺盖与包袱一应简朴,便知道这些年在外头定是老老实实做官的,于是叹道:“表弟为人正直,做官清廉,只是难免苦了自己。”陈颐梁摇头道:“我虽是芥微小吏,但也不能失了良心,况且本是父母官,必要为民做主的。”于是又问起林如海之事,贾芸倒是早把来龙去脉打探清楚,一一与他说了。陈颐梁听说林如海一家正在外头蜗居,忙要去瞧。贾芸也知道他们师生情谊,便道:“我陪着你一同去吧,叫着姨妈在家里跟着娘好说话。” 陈夫人听说林家落魄至此,先叫着儿子进来,要把自己攒下的体己银子叫他带过去。卜氏瞧见,说道:“这倒不必,芸儿去厨房里看有什么新鲜的吃食带些过去。”贾芸应了一声,卜氏方对陈夫人解释道:“我的姐姐,林家是不肯白拿人家银子的,原先一家子住在宁国府里,不到两个月就搬出来了,敬大老爷怎么留都留不住,现今珍哥媳妇每日里打发人送些菜蔬肉果过去才勉强收了,这样还非要每月往府里送二两银子呢。”陈夫人说道:“这也不知是怎样的飞来横祸,林大人与林夫人都是极好的人……哎呀!如今这样那林姑娘岂不也受了委屈?”卜氏说道:“这个不消担心,林姑娘是荣国府里嫡亲的外孙女,早叫接到府里去住了。”陈夫人听了点点头,又夸赞起妹子新屋子置得齐整,芸哥儿能干,卜氏笑道:“姐姐是做诰命夫人的命,咱们芸儿不是念书的种子,跟着他珍婶子做些事赚些嚼用罢了。”然后又忍不住夸奖了银蝶一番,说自从媳妇娶进门来自己是多么省心云云。陈夫人听了十分羡慕,叹道:“说起来子修年纪也大了,这些年虽是有人说亲,但都是外头的,到底要回京城里来,我想着还是在这里给他结亲好些。”卜氏忙安慰道:“外甥是有才气的,将来前途远大,姐姐无需担忧。”陈夫人却知道京城里处处龙凤,自己家这等寒薄的根基,却也是难事,幸好自己也不想着攀龙附凤,只要姑娘人好知事,也就罢了。 陈颐梁与贾芸匆匆到了小马胡同,守门的禀报进去,过了一会儿才来开门。堂屋里虽不大,却亮着两盏灯,只见林如海正在案上教林小公子写字,一旁傅夫人做着针线。见着他们两个进来,林如海放下笔来抬脸笑道:“子修是何时回来的?快些坐下!”陈颐梁连忙与恩师请安,又与傅夫人行礼。傅夫人笑着起身,让他们坐,然后亲手倒了两碗茶递到眼前。二人欠了欠身,傅夫人又牵着林小公子的手进了内室。陈颐梁便坐在一旁欲言又止,林如海只笑道:“子修这一行辛苦,你是任满归期,上峰大约给了你优等的评价吧?”陈颐梁点了点头。林如海说道:“可见这朝堂之中也不都是势利之人,这样也好,明日你去面见圣上,只管好好叙职就是。”陈颐梁见他事事不提自己,忙道:“老师蒙受不白之冤,学生岂能安心……”林如海沉下脸来,摆摆手道:“这些个事情你不要搀和进来,只管好好做你的官就是。”听了这话,陈颐梁不再多言,然后与贾芸略坐了坐就出去了。 第二日,林如海在大简书院里得了消息,说胶南县令陈颐梁叙职时力陈林如海无罪,惹得圣君大怒,原定考核优秀该升任至吏部知事,现下一并褫夺,贬为大兴县丞。外头又有人传的绘声绘色,说陈颐梁同着忠顺王爷险些在朝堂上厮打起来,当时场面极为热闹。贾敬听闻,便道:“没想到这状元公也是个性情中人,虽是鲁莽些,但其心可嘉。”萧如景笑道:“按说咆哮公堂的罪过不小,原该拉出去打板子,可圣君到底有惜才爱才之心,现今也就是从七品县令到八品县丞,还是在大兴那地界儿,总算是回了京城了。”林如海听着二人议论,只在旁捻须微笑不语。 正文 第88章 黛玉成亲 众人皆知,陈颐梁乃林门学生,为师仗义执言也是意料之中,但圣君的态度颇耐人寻味。陈颐梁在朝堂之上公然翻案,又与忠顺王大起冲突,不过是个七品县官,竟这般放肆,实在应该是当廷革职。而圣君言辞之中心存爱才之心,只略加训斥。同时又为示惩戒,将陈颐梁贬下一级,但又回调京官,那些对着林如海幸灾乐祸之人难免要细细掂量几分。又等了几日,朝堂却是风平浪静,圣君依旧对着忠顺王宠爱有加,嘉赏无数。到了忠顺王独女出嫁,按旧例只能封为县主,圣君体恤功臣,命礼部特颁圣旨加封郡主,一切按皇室规制行婚嫁之礼,诸人瞧着便又安心起来。况且林如海自驱逐庙堂之后,圣君一字不提,可见也是冷淡到了极致。 陈颐梁领了去大兴任命的圣旨归来,因按例要在十五日之内赴任去,虽说是个京城地界儿,到底不同于在城里,提步就到,于是贾芸苦劝姨妈母子且在金鱼胡同暂居,连着行李包袱都不必拆取,到了日子一发儿走了倒便宜。陈颐梁想想也有道理,便同着母亲住下来。幸好贾芸当时买的院子宽敞,留着他们母子也合宜。因有几日空闲,陈颐梁便先收拾了去大简书院拜访贾敬、萧如景等授业之师。二人皆劝勉了几句,又问了几日出行,各送了仪程。同业之学生,听说他回来,也都叫着一起吃了几次酒,另有些京中小官儿愿意结交的,过来拜访了几次,倒也热闹。原本打算往林如海家再去一回,但想着自己违背亲师教导,想老师亲口嘱咐过不得在朝堂争论长短,自己却背道而驰,心中便有愧,况且自己言轻权微,实在也无法为恩师一雪冤情,便打算去往大兴任上好好做一番事业,将来再作打算。 却说林如海这日亲自往荣国府里去,贾赦听说,连忙迎出来,带到书房里奉茶。林如海先拱手笑道:“玉儿得了舅兄这几个月的照顾,我心里实在是感激不尽啊!”贾赦听他口中说起舅兄二字,知道还是肯认亲戚的意思,便道:“妹夫此言差矣,姑娘是姑太太之亲女,我做舅舅的不多关照还能托得了谁去?”林如海听这话亲热,再多言倒显得生分,只道今日是来接女儿归家。贾赦忙道:“也是我不该多话,只是妹夫如今在外头住着,凡事都不便宜,外甥女一向娇弱,老太太实在是不放心,咱们家……”林如海笑道:“舅兄与岳母好意我心里自然知道,只是这一回却是要给你外甥女说亲事,所以还是恳求舅兄往老太太处提一句,让我接了黛玉回家备些嫁妆去。”贾赦听了,因想着从未有过林家嫁女的风声,如何到了今日这等落魄之时要提起来嫁人?再一细想,心里约莫也估到几分,于是悄悄问了一句:“可是那陈状元?”林如海也不瞒他,只道:“正是。”贾赦早听说陈颐梁在朝廷上为了恩师辩解一事,想着他们师生情谊深厚,况且陈状元在胶南做县令期间,吏部风评极好,是个前途无量的,连忙就道:“那正是恭喜了!”于是连忙派了人往内室告知贾母,因林如海嘱咐此事尚未定下来,所以也就说姑老爷想姑娘了,特来接着回家。 贾母何等精明,叫了贾赦进来细问,得知是林如海要与黛玉议亲,忙问是何人这样动姑老爷心思?原先林府门庭若市的时候,往着林家提亲的人成日里川流不息,还有世家特别托了关系往荣国府里来求着老太太帮忙说句话,那时候眼花缭乱,一人不允,为何偏在今日这等不如意的时候提到此事来?贾赦只道,内里的事自己不知道,想必姑老爷也已经瞧好了,接姑娘回去相看着。贾母想着黛玉已经过了及笄,确实也耽误不得,况且自己只是个做外祖母的,父母高堂皆在,于婚姻大事上不好插手,只好叫了黛玉出来,同着林如海回去。想着又怕她委屈,叫着邢夫人带人装了几个大箱笼,都是日常用的,并派了贾琏亲自押着车送到小马胡同去了。 黛玉下了车,见父亲母亲所居甚简,但小院儿清净,颇有些怡然自得之气,不由笑道:“父亲为何不早些过来接我?可是怕女儿吃不得苦?”林如海还未答话,傅夫人先笑道:“老爷心疼姑娘呢,到底现今不同在府里,事事都要自己动手,姑娘很不必受这些委屈。”黛玉过去拉了弟弟的手,对着傅夫人道:“母亲越发护着父亲了,我还没说什么呢。”然后又叹道:“在那府里虽有外祖母舅母疼爱,但到底不如在自己家里自在。”林如海便道:“知道我儿是个能耐贫守富的,只是这屋子连个门户都没有,你闺阁之女住着,为父实在不放心。”说罢,吩咐傅夫人出去备些好菜,黛玉也知道父亲是有话嘱咐,连忙敛容细听。 第二日一早,金鱼胡同里陈颐梁与母亲接了小马胡同的帖子,是傅夫人邀请陈夫人母子过去逛逛。陈颐梁这些日子也费踌躇要不要往林府里去见恩师辞行,在朝堂上闹这一场却也尴尬,倒被有心人挑唆出些哗众取宠的话来。见了林府的帖子,陈颐梁心中大定。陈夫人忙将自己为林小公子亲手缝制的六双虎头鞋包好,卜氏听闻去林府,忙叫着银蝶去备了六个盒子,装满腊肉、菜干、鸡蛋、红果与蒸饼等。陈夫人笑道:“这正用得当。”陈颐梁便听话一块装好,带着母亲早早到了林府去。傅夫人早带着俏眉在门口接着,陈夫人见状连忙下车来说道:“夫人客气了!”傅夫人不以为意,彼此见过礼,便带着陈夫人先往内室里去。刚刚坐稳,黛玉亲自出来奉茶,陈夫人忙道:“折煞我了,姑娘快歇着去。”黛玉只微笑不言,又将一碟子莲蓉糕放下来,方收了茶盘退出去。傅夫人笑道:“陈夫人不要客气,这是我前日里去大觉寺里求的佛茶,味道极好,这时节正好配着莲蓉糕来吃,您快尝尝。”陈夫人饮了一口茶,又吃了半块莲蓉糕,只觉得甜而不腻,清香满口,心里暗想林家到底是大家,到了如今落魄凡事还是讲究。夸赞了几句,便将自己随身带的青绸马里蓝包袱解开,将鞋子递过去道:“我也老了,不同年轻的时候手巧,胶南那地出的麻料极好,给小公子做了几双鞋,他今年该有三岁了,夫人瞧着可用的就留下。”傅夫人见着那虎头鞋十分精致艳丽,笑道:“快把小公子叫来。”俏眉笑容满面将小公子接过来,傅夫人给儿子当下一试,十分合脚,又极精神漂亮,小公子儿童心性,因着喜欢便穿着往外跑了。傅夫人忙道:“这孩子倒是被惯坏了,也不知道谢过您。”陈夫人笑道:“他小人儿家也不可太拘束了,我瞧着甚好。”于是二人又说些衣食住行的话,提到如何养儿子更是投机,说得花团锦簇起来。 外间,林如海绝口不提朝堂之事,只与陈颐梁说起虽没调到六部做主事,往大兴赴任万万不可灰心简慢,嘱咐道那大兴虽不是天子脚下,但也极易上达天听,只要潜心为民倒也容易做出成绩来,这一面是为百姓谋事,另一面也是为自己历练功名,正是一举两得的好事。陈颐梁一一称是,然后又细说自己在胶南三年的得失利弊,林如海听了频频颔首,最后才道:“当日既说你是个好的,这些年看你更踏实了些,做事更比原先有成算,正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往后也要戒骄戒躁才是。”陈颐梁忙道:“学生记住了。”林如海又道:“公事不提了,我记得你今年二十一了。”陈颐梁不意恩师提及此事,忙道:“正是。”林如海便道:“按说这等年岁也该成家立业了,如今你孤身一人,想必陈夫人也是忧心忡忡,在外头几年为何也不寻下一房妻室来?”陈颐梁忙道:“学生惭愧,实在是公事缠身……”林如海笑道:“这等托词还来瞒我?你母亲年事渐高,你非但不能为母分忧,却累的老母跟着你东奔西走,张罗你饮食起居,确实是你不孝了。”陈颐梁便不言声。林如海观其神色,知道有些难言之隐,约莫也能想到他为难之处,又说道:“这会去大兴任上,也该娶个媳妇了,正好我这有门亲事要说与你,只是不晓得合不合你心意。”陈颐梁深知恩师行事极有深意,听此一言,心中忽然乱跳起来,脸涨得通红,也不敢答话。林如海见他脖颈都红了,微微笑道:“小女黛玉今年已满及笄,不是我当父亲的自夸,在京城诸多闺秀里也是极出挑的,若是你也有意,便找个日子上门提亲吧。” 陈颐梁隐隐约约有所知觉,等着林如海真说出来,却当即愣了半日,一时掩不住起伏情绪,忽而跪下连磕三个头才道:“恩师以爱女托付,小婿定不负所望。”林如海见他毫无忸怩之色,如此坦荡,越发觉得自己没看错人,心中暗赞。于是上前亲手搀他起来才道:“婚姻大事要由父母做主的,你回家同着你母亲商量一声。”然后又叹道:“我做事向来不循规蹈矩,而今又是非常时期,倒是在你赴任之前把婚事办了就罢了。”陈颐梁听了,也知道是不想高调行事的意思,但好歹是林家小姐的终身大事,连忙道:“这样岂不是太匆忙,实在是委屈了姑娘……”林如海见他有心,只笑道:“这又有什么,只要你们两个往后踏踏实实过日子,比着那些虚幌子岂不好得多。”陈颐梁知道恩师是经历沉浮大事的,连忙应了。又因此事关系重大,便先告退,叫着母亲归家去了。 陈夫人见儿子匆忙,只当有事,在车上与儿子笑道:“那林夫人虽是年轻,但是极好的人,虽是继母,也很疼姑娘,正约着我下次再来说话……”陈颐梁却是使劲压抑着激动的心情,沉默着到了金鱼胡同,等到了房间里头,才将林如海嫁女一节说出来。陈夫人果然也呆了半日,然后合掌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笑着眯起了眼睛道:“怪不得今儿一早就听见外头喜鹊叫,竟是有这等喜事降临!我的儿,你的福气来了,那林家姑娘模样正正是个天仙儿一般,又为人大方行事周全,真是老天爷赐给咱们家好媳妇啊!”眉开眼笑了一会子,然后又嘱咐道:“这是林大人待你青眼,往后定不可负了你这媳妇。”陈颐梁听母亲这般说,知道是十分愿意的,于是又道:“恩师体恤我说是一切从简,又要赴任前办了婚事,可林姑娘好歹是世家千金,咱们家虽是简薄,但也不想委屈了她……”陈夫人见儿子面上有愁色,拍掌道:“这有何难?如今跟着你姨妈住着,我便豁出这张老脸去借几分银子,一应聘礼、彩礼务必置办体面了!”说罢又起身去了自己炕头翻出一个沉香木小匣子,开了锁取出一个深蓝色的绵布包,叫着儿子过来:“这是咱们传家用的,我一直没给你过眼。”说着打开来,里头放着一块巴掌大的玉牌,晶莹剔透,清润光洁,陈夫人将玉牌递给儿子,说道:“瞧见没有,不是你娘说句得意的话,恐怕连皇帝库里都翻不出二块来,说是从古早时候祖宗传下来的,当初你爷爷出外经商败了家产也没舍得出手,到了你爹这一辈,一日不如一日,倒也挣扎着守住了。幸好你出息了,这块玉牌你拿去给林家做聘礼,往后这日子就是你们二人过得,咱们陈家也要再旺盛起来了。” 那屋里卜氏听说老姐姐过来借银子,又是往林家办置聘礼的事,忙一面恭喜一面道:“外甥有这般大喜事,姐姐还说借不借的,我不是他姨妈,不该出一份银子来?”说罢叫了丫头去把贾芸银蝶一并喊来,陈夫人见这般忙道:“妹妹好意我知道,只是芸哥儿成亲我也没帮上什么,现今哪里能这样托大要了银子去?我打个欠条来,妹妹若是不答应,我便往外头钱庄里借了。”话音未落,贾芸与银蝶一同进来,脸上带着十分的笑意。银蝶先笑道:“姨妈这话正是嫌弃我们了,且不说咱们家的庄子田地全挂在表弟名下免了多少赋税,外头听说咱们有个状元兄弟迎来送往都客气几分,现今跟我们钉是钉铆是铆的,是叫着以后我们不沾着你们家就是了!”陈夫人被说得哑口无言,只对卜氏道:“外甥媳妇这番话我倒不知道该如何应答了。”卜氏拉着银蝶的手在自己身边坐下来,说道:“我们少奶奶一贯是个嘴角伶俐的,但这话明白,我劝着姐姐也别推了,明日一早去下聘,林大人既然说了赴任之前办了婚事,咱们倒要抓紧了!”于是众人兴致勃勃商量起来,银蝶便道:“我这绣坊里旁的没有,针线绸缎却是不缺,正好给姨妈装了箱笼去,连带时兴的料子衣裳都有的,虽是不敢比起那些王公贵族的,但也不是寻常街坊的东西,抬着去了不会伤体面。”陈夫人知道话说到这份儿上,自己再推辞反倒矫情,便谢过不提。卜氏又叫贾芸速速带了人去陈家收拾起来,总归是正式婚嫁,好歹让新人在陈家老宅里过一夜。陈夫人见着妹子处处周到,心中十分感激。 忙碌了一整夜,现买现凑倒也装了十二箱聘礼。陈夫人见着万事具备,便带着银蝶进了宁国府去求尤潇潇做提亲人。彼时尤潇潇正在屋子里打点给凤姐儿的催生礼,虽说那都是娘家准备的,但她一向与凤姐儿交好,心里也没那么多顾忌,听说陈夫人与银蝶来了,连忙叫了进来。等着听说林陈两家结亲,叫了自己往林府里提亲去,连忙就道:“这是必去的!”又听说陈家勉强凑了十二箱聘礼,知道也是贾芸两口子竭尽全力的,于是笑道:“你们也该早跟我说,陈状元是咱们大简书院里出来的,出去聘媳妇儿,书院里也应有一份礼的。”于是叫了欢颜出去通秉贾敬与贾珍二人。不一会儿小厮送来一件木刻善本,尤潇潇是识货的,知道价值万金,贾珍那边也带话道:“此事全让奶奶做主了,大小库房只管搜罗就是了。”尤潇潇听了便是一笑。银蝶知道这是要帮陈家一把的意思,在旁只微笑。陈夫人听了忙道:“老爷大爷等的好意我们心里知道,只是这般倒显得我们鲁莽了……”尤潇潇见她不肯受,笑着望了银蝶一眼。银蝶知意,拉过陈夫人小声道:“姨妈,珍大奶奶跟着林姑娘一向交好,况且这是给林姑娘脸上添彩的事,您想想是不是这个理?”陈夫人听了,也知道自己家实在是简薄太过,那聘礼在常人家算是好的,可抬去林家确实也不成样子,方点头收下。于是到了晌午,从宁国府里又装了十二抬聘礼出去,合着金鱼胡同的十二抬,并一串十六只大雁,尤潇潇亲自往小马胡同去了。 林如海早知道陈家定会隔日来下聘,也知道这个学生寒素,心里并不以为意。谁料到竟是尤潇潇带着诸人浩浩荡荡来了,扎着红绸的二十四抬聘礼将小院子里挤得满满当当。林如海也知道里头有宁国府手笔,一笑置之罢了。傅夫人瞧见了,拉着尤潇潇的手笑道:“还想着你做咱们女家的全福奶奶呢,没想到倒被女婿家先抢了去。”尤潇潇笑道:“今儿我是来给陈状元提亲的,你倒是快些把姑娘的帖子拿出来,我们做了交换好回去布置新房!”二人正说笑着,外头林如海也不拘泥细节,只对陈颐梁道:“我想着婚事定在五日之后,三日回门,二日收拾行装,正好十日后你们往大兴去。”陈颐梁现下有诸人鼎力相助,心中有底,忙应了一声好。尤潇潇与傅夫人正商议宴客之事,笑道:“虽是姑老爷不想张扬,但是平素的亲朋好友也得请上一请,再加上男家女家的亲眷等,少不得也要摆十桌……”傅夫人正待说话,尤潇潇忙道:“我都打算好了,我那西大街的鲁菜馆子正是对着街面,索性停一日买卖,到时候打发管事婆子们提前过去准备好了,一应都是全的,咱们也就趁势痛乐一日。”傅夫人听说摆宴,这倒是正经事,再俭省也该有的,只是心下也为难,因着陈家逼仄,自己家现今也是狭小,但好歹是林陈两家之事,若是到了旁人家里,也太不成样子,还是尤潇潇给的主意周到,又体面又实惠,于是忙道:“多谢你费心了。”又叹气道:“说起来这时候让姑娘出嫁确实也委屈了她……”这些年来林如海也给黛玉攒了好些嫁妆,南北珍品皆有,更不必说贾敏留下的那些东西,只是如今查抄了林府,什么都拿不出来。昨日她咬咬牙将压着箱底的三百两银子全数给了黛玉,黛玉也知家中艰难,还推辞不要,最后还林如海发话,黛玉才勉强收下一百两银子。傅夫人心酸,想着姑娘金尊玉贵的大小姐,婚事如此简薄,实在是对不起她。尤潇潇见她神色,只摆手笑道:“这些个虚礼皆是小事,一时之境罢了,只要姑娘同着陈状元往后日子过得红火,这些个又算的了什么?”傅夫人想了想,点头笑道:“你说的也是。” 荣国府里贾母听说黛玉定亲,又是那样的人家,便叫了贾赦过来细问。贾赦便把陈颐梁之事说了,又讲了林如海待之如亲,前途极为远大。贾母沉默了半晌才道:“前阵子姑老爷还在任的时候往林家求亲的人都能排到巷子口外,如今瞧见林家不好了,倒也没人提起来了。只是姑老爷这时候忽而巴拉的把黛玉嫁出去,虽是个状元出身,但是家里连个像样的院子都没有,也太失了体统。”贾赦便不吱声。贾母又道:“早知道该拼着让宝玉退亲再娶,好歹让黛玉在咱们家也不受什么委屈。”贾赦听了这话,想宝玉如何能与陈颐梁相提并论,若没有祖宗荫庇,现今又是个什么,便分辩道:“我瞧着这形势,陈状元还是官场上的红人呢,他做了三年外官就能调回京城,上下又都知道他是个能干的,姑老爷岂是会委屈外甥女?”贾母听了,叹道:“罢了,这些事且不说,只是这结亲的日子也太匆忙些,姑老爷还说要让黛玉随着姑爷一同去大兴?”贾赦道:“正是这个打算。”又说林陈两家合着一同发了帖子在酒楼里摆婚宴,贾母听了眉头一皱。因是在外头,大户里头不好叫太太奶奶抛头露面的,荣国府里只叫了贾赦、贾琏、贾琮、贾环、贾兰等几位,宁国府里请了贾敬、贾珍、贾蓉,其余的萧如景,还有林如海为官的几位老友,大简书院里的同学等等,算来也有六七十口子的人,婚嫁之事中也热闹了。贾母听了,沉吟了半日,叫了琥珀过来低语两声,拿了一千两的银票出来交给贾赦道:“既然是这样,你交给姑老爷,说我给黛玉添妆。”贾赦忙道:“儿子记下了。”贾母又道:“既然几日后要远行,如今林陈两家想必也无甚可带的,你叫着你太太装些药材、干果,再多装些能用的衣裳料子,都是实实惠惠的,一块送过去。再嘱咐一句,回门那日也叫着黛玉带着陈姑爷到府里来瞧瞧我。”贾赦一一应了,回头自与邢夫人商量,见着贾母给了一千两银子,自己虽说不好并肩,便拿了八百两银子,凤姐儿与贾琏两口子听说了也送了五百两银子。邢夫人又给添了好些新鲜花样的首饰与衣裳,并贾母提到的各色药材,梅花丹、乌鸡膏、消渴丸、地黄散等等装了一包袱,厨房里收拾了三大箱干菜、果子、腊肉、熏鸡、醉蟹等,邢夫人瞧着东西都齐备了,想了想又打发人去往旧府里问一声,贾政王夫人可有要捎带的?王善保家的亲自去了,回来就灰了脸道:“二太太没在家,二老爷的意思是能不能让把咱们给姐儿的东西添个名字?”邢夫人啐了一口道:“这越来越不成样子了。”说罢也不理会,只叫小厮们装车往金鱼胡同里去。而后宁国府也另送了催妆礼,连带外嫁的迎春得了消息,也打发司棋过来送了二百两的银票。李纨因着贾兰之故,也封了一百两银子,赵姨娘念着林如海也是贾环之师,因着拿不出银子,便连夜赶制了两套衣裳送过来。 一晃十日便过去了,黛玉的婚事虽比不得寻常大家规程,但同来同往都是诚心好友,极热闹了一番不必说。早起,黛玉同着陈颐梁先去小马胡同与父亲道别,然后一并去了荣国府,贾母见黛玉脸上盈着笑意,再见姑爷玉树临风是个体贴的,终于放心下来,便勉励了几句话,叫了琥珀装了两荷包六个金元宝与他们,邢夫人在旁只笑着要留他们吃饭,黛玉因说还要去宁国府,方才作罢。尤潇潇这几日忙着黛玉成亲的事,只浑身叫乏,正卧在榻上听欢颜算账,忽听见新人来了,连忙说了一句快请。陈颐梁早被贾蓉接到书房吃茶,黛玉跟着欢颜进了馨澜院里。尤潇潇笑道:“往后也叫不得姑娘了。”黛玉脸上一红,欢颜等几个丫头凑过来笑嘻嘻的叫了一声:“陈大奶奶。”俏眉在旁爽爽利利的自拿了荷包打赏诸人,尤潇潇瞧着依旧是大家子气派,不由心中暗赞。因又说道:“旁的话老太太与你母亲定也与你说过了,我这里也无甚可嘱咐的,只是妹妹跟着陈状元出门在外,凡事多加小心,有事便打发人送个信儿来,咱们一家子骨肉千万别客气。如今姑老爷留居京城,妹妹也不必担心,咱们时时都过去瞧的,只管放心就是。”黛玉闻言,谢过又谢,又与惜春等一一道别,第二日一早便随着夫君服侍着婆母往任上去了。 正文 第89章 老蚌生珠 到了十一月底,凤姐儿诞下一子,荣国府自此有了承脉的嫡长孙,贾赦十分欣喜,当即给了孙子起名为桂。贾母因着一向喜欢凤姐儿,这会子又见大房里有了重孙,自然欢喜异常,不顾风寒,亲身过来瞧了好几遍,又赏了好些东西,并嘱咐凤姐儿好生调养,叫贾琏不得聒噪她。尤潇潇听说她心愿得偿,早把荇哥儿小时候穿过的衣裳装了大大的包袱先送过来,又熬了浓浓的野鸡崽子汤带来瞧她。凤姐儿见她一个人来,便抱怨怎么不见荇哥儿,大姐儿在旁笑道:“娘总说是托了荇哥儿的福气,还说桂哥儿比着我小时候乖呢。”尤潇潇对着大姐儿道:“你娘嫌弃你,来大娘家里住!你娘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呢!”大姐儿听了便笑。尤潇潇又对凤姐儿道:“荇哥儿正是淘气的时候,你又要好好养着,没的过来招人烦。”然后又道:“这是庄子上新送的野鸡崽子,正适合这时候儿吃的,你若是尝着好,我就打发人再送来。”说罢抱过桂哥儿来仔细瞧了瞧,见着那孩子眉眼同着凤姐儿十分相似,将来长成必是个翩翩贵公子,便夸赞道:“大老爷这名字给的贵气,正合着哥儿的性子。”说罢,因不见邢夫人,便问道:“前几日我瞧着你婆婆总在这里守着,今儿怎么不见?”邢夫人因着自己无嗣,对着哥儿姐儿格外疼惜。凤姐儿听见她问,便招手过来,尤潇潇忙凑过去,大姐儿知意,笑道:“我去外头叫了奶妈子过来,弟弟也该吃奶了。” 尤潇潇见大姐儿举动端庄越发像大姑娘,又懂事伶俐,只好又叹凤姐儿有福气,凤姐儿望着女儿出去了,才轻声道:“太太是有了!”尤潇潇吓了一跳,然后忍不住捂嘴笑了半日,凤姐儿也在一旁笑道:“别招我来,这时候笑的腰疼。”尤潇潇眉眼笑弯,说道:“这可是怎么说的?众人可知道了?”凤姐儿笑道:“还说呢,谁都不知道呢,还是太太那日抱着桂哥儿,突然脸色发白,我当时只怕是出了什么岔子,担心得了不得,太太出去吐了一会儿,见我也吓着了,才偷偷告诉我的。又说叫了大夫来瞧,确实是怀上了,因想着不到三个月就先瞒下来,我瞧着太太是不好意思呢,便劝她道拄拐的孙孙摇篮的爷爷,这等喜事该先告诉老爷,无论是哥儿姐儿,老爷准保都欢喜。”尤潇潇点头道:“正是这话。”邢夫人是继室,即便诞下嫡子来,也是幼子,比着桂哥儿还要小的,贾琏承爵板上钉钉,也难怪凤姐儿如此坦然。 又过了一个半月,接近年关,荣府里果然打发人来报喜,说邢夫人身怀有孕,尤潇潇这才正经过去道喜,见着邢夫人如沐春风,连着迎春都特意归省,侍奉左右,便笑道:“我们来沾沾太太的喜气,恭喜大老爷,恭喜大太太!”邢夫人这几日只卧在榻上保胎,见着她来,忙道:“正好你来,你家荇哥儿的衣裳还有几件?给迎儿包两件送去。”迎春听了,面上一红。尤潇潇见她小腹微隆,忙道:“什么时候的事?这是双喜临门,怎么你们娘俩赶得巧!”迎春笑道:“年底下正是忙乱的时候,想等着过了年再与大嫂子说的。”汪二爷是庶子,他们两口子一向是低调惯了的,因着汪大爷房里一直无嗣,所以迎春有孕也不张扬,汪太太知道了倒是怜惜他们两口子小心,免了每日定省,待着更宽厚些。尤潇潇知道这里头定是有些沟壑的,再见迎春气色很好,知道她是耐得住事儿的,便道:“我回去就再清清衣裳,只说给妹妹送点心,叫红枝递给司棋就罢了。”迎春笑着点了点头。邢夫人见着天色渐晚,迎春又来了一日,忙催着迎春先回府里去,尤潇潇被留下来吃晚饭。 邢夫人说道:“我还有一件事想同你商量。”尤潇潇忙道:“太太只管说。”邢夫人叹了一口气道:“说起来实在有几分羞愧的。”尤潇潇见她这般,忙道:“太太知道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邢夫人点了点头道:“正是,这家里你是个稳妥人。按说也不该麻烦你,只是凤丫头刚出了月子,又接手了家里家外,虽是有大姐儿帮她,但年根下打点年礼事情繁多,再加上你琮兄弟跟着李家姑娘订了亲,又要走礼,我实在不好再跟凤丫头多说。现今我身子又乏,实在分不出精神来……是宝玉与岫烟的事,唉,原本就要成亲过日了,没想到斜插出一个妙玉来。”尤潇潇已经听呆了,忙问道:“这是?我瞧着二太太的帖子都发出去了,说是腊月二十五成亲的……” 邢夫人面有羞色:“这也是我那哥哥糊涂,自从岫烟与宝玉订了亲,便想着往后自然是两口子,也……有些巴结那头的意思……宝玉那孩子又是不拘小节的,倒是常常往小转儿胡同里去,二老爷现在只跟着林姨娘一起也不管家里事,二太太不舍得拘束他,我那哥哥嫂子只知道这是准女婿,迎来送往还十分亲热,于是跑得越来越频繁起来。岫烟倒也罢了,也知道守在屋子里,谁知道咱们园子里那个妙玉,就是原先住在栊翠庵的,因着书院迁过来被送出去,谁知道她跟着岫烟原先有些交情的,便暂居在我哥哥那里,也不知道宝玉同着她是何时勾搭上的,这一来二去竟被岫烟抓个正着,闹得不可开交,我听了自然气不过,告诉哥哥嫂子把这门亲退了也罢,到了老太太那里也是咱们说得住理,可是我那糊涂哥哥只说宝玉成日家往胡同里跑,好几条街上都知道两家子已经订了亲,这会子又翻了脸,岫烟往后怎么站得住脚?二太太知道了果然说我岫烟不守妇道,还说让妙玉还了俗给宝玉做通房丫头又有何不可?”尤潇潇听得呆滞,连忙问了一句:“大太太是什么意思?”邢夫人说道:“唉,此事是我当时毛躁,竟答应了老太太,心里觉得很对不起岫烟,于是背地里偷偷问了岫烟一声,若是她不想同宝玉成亲,我便是做主给她退亲,到时候搬到外乡里去,再找好人家也就是了。”尤潇潇忙道:“这样处置也算好的……”邢夫人摇头道:“晚了,那宝玉是个惯会做小意儿讨好的,岫烟也不知道被他怎么糊弄住了,只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死活不同意退亲……但是心里咽不下这口气,说那妙玉向来僧不僧俗不俗的,当时投奔来就没按好心,求着我做姑妈的想法子把她弄走。”尤潇潇想了想道:“太太,此事恐怕不妥。”邢夫人愣了一下才道:“我的意思是找个差不多的人就把妙玉嫁了罢了,只是现下我这里没有合适的人……”尤潇潇说道:“太太也糊涂了,妙玉又不是咱们府里的人,我们如何做得了这个主?若是犯下拐带人口的罪名可怎生是好?”邢夫人听了,半日才道:“你说的是,她又不是咱们的丫头,又没个卖身契在咱们手里攥着,我果真糊涂了。”尤潇潇冷笑一声:“我这会子有个主意,太太若是觉得还妥当,只管教给姑娘。妙玉既是想进贾家门,二太太不是也容她么?那就叫她进来,不管是做丫头还是做妾,只要咱们姑娘是正房,要处置她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太太只劝着姑娘忍一时之气罢了,到时候做了宝二奶奶,底下有不听话的,提脚卖了就是了。”邢夫人叹了一口气道:“瞧着也只能这样了。”尤潇潇又劝了她几句,说不必为这些小孩子的事心烦,好好将养身体要紧,陪着吃了饭才回府里去。 腊月二十五那日,宝玉成亲。贾敬不耐烦去,贾珍与尤潇潇不好驳了贾赦面子,只跟着去做了一日的席。因瞧着李纨清闲,尤潇潇与她笑道:“这往后有人来分忧了。”李纨冷笑道:“早跟我说过话了,等着二奶奶进来就跟着我一同学着理家,我当时就道得照顾兰哥儿念书,往后凡事交给二奶奶罢了,太太听了喜的跟什么似的。”尤潇潇微微一笑,悄声道:“二太太可是喜欢二奶奶?”李纨摇了摇头道:“若是喜欢能把那妙玉接过来?这事自然瞒不了你,明日就要接她进府里来了,以后同着麝月一样的例,听说改了名字叫做可人,娘家姓鲍,往后叫鲍姨娘就是了。”尤潇潇叹气道:“二太太好生糊涂。”李纨冷笑道:“还有件事你不知道呢,老爷为了林姨娘跟着大伯父借了几万两银子,现今外头还有些债,连着这旧府宅院都抵押出去了,我倒是瞧瞧这一家子将来何处去?”尤潇潇深知李纨恨毒了王夫人等,此时只等着看笑话而已,便不再吱声。 过了年,冯府里又传来喜讯,大奶奶宝钗诞下龙凤胎,冯老爷冯太太大喜过望,抱着孙子孙女爱不释手,又到处发帖,大办洗三宴,尤潇潇自然跟着去吃酒不提。席间同着尤二姐坐在一起,知道宝钗从此在冯府里站稳了脚跟,都喜气洋洋。如今二姐是薛府的掌事奶奶,也没得闲暇时候,好容易遇到大姐姐,忙里偷闲将三姐的事说了一遍。原来薛蝌自听了薛蟠一席话心下生疑,果真叫了贴身小厮出外打听,得知当初三姐与柳湘莲两个的亲事只差临门一脚,因着外头传了些不堪的话,因此柳湘莲拒了婚事。薛蝌自小跟着爹爹南来北往,也是见识过世面的,知道婚姻大事必要慎重,但去着街坊邻居听些街头巷角却是耳根子太软,于是便偷偷去了绣坊求见三姐,一问清白。三姐见他寻过来找自己说话,也是坦荡所为,便不相瞒,将着自己原先的事体一一告诉与他,至于现下,诸人有眼睛都是能看得到的,便不再多言,只道:“大姐姐说了这世间向来是如此的规矩,如今你要悔婚,我没有半个不字……”薛蝌当时停了半晌,并没有说话,只躬身告辞。三姐见他一言不发的走了,只以为此事又要不谐,因着上次有过一回也没放在心上,谁料到第二日薛蝌又过来,这一回倒没有鲁莽求见,只把自己家传的一双玉镯叫了丫头递进去,三姐自然收下了。尤潇潇听着点了点头,尤二姐又道:“柳湘莲没过年就往南边去了,瞧他的意思,以后也不肯再回来了。”然后又低声道:“我瞧着是故意避开三妹妹跟二爷的婚事一般。”尤潇潇听了,说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是当时任着三姐的性子一味去寻了那柳湘莲,现今还不知道如何天翻地覆呢。”尤二姐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却见丫头在外头急慌慌找过来,附耳说了两句话,二姐当下脸色就变了。尤潇潇见了忙担心的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二姐白了脸低声道:“二舅舅在任上去世了。”尤潇潇听了,便知道说的是王子腾,二姐站起身来匆匆道:“大爷在外头等我,这话还没跟我们太太说,我们得先去王府里瞧瞧去。” 正文 第90章 妙玉被逐 薛蟠一心向好,王家又不同以往,因此这些年来王薛两家走动倒比原先亲密起来。尤二姐跟着薛蟠下了马车,果然瞧见凤姐儿穿着一身素服进来,只是奇怪王夫人为何不见。凤姐儿见了他们,便红了眼圈道,“我刚接了信儿就赶忙来了,二叔竟是这样去了……”说着便忍不住流泪。在场之人皆明白,王家从今以后便是完了。薛蟠叹气道,“姐姐也保重些……”尤二姐连忙上前扶着凤姐儿往里进,薛蟠见着贾琏没有踪影,也不好多说什么。王子胜听说薛蟠来了,不敢同以往一样拿大,这王家全靠着王子腾才撑到如今田地,现今大厦将倾,自己又是无才无能的,眼瞧着薛家富贵,往后只怕还有打抽丰的日子呢,薛蟠见了三舅,问了些王子腾在任上如何请医调治的话,又说怕自己母亲经不住,晚间再与她说了此事就罢。王子胜连忙道:“外甥想的周到。”然后又说了些如何开奠守灵之事,薛蟠知意,连忙从袖口里掏出二百两银票来,王子胜自是收下不提。 内室里王子胜夫人却正与凤姐儿说着往后分家的打算,王子腾在的时候还要顾忌几分脸面,如今倒是分门别户的干净。凤姐儿只道:“一切都由族中长辈做主,我是个外嫁女,三婶婶倒不必与我商量。”王子胜夫人见她不软不硬,也知道她是怕长房吃亏,连忙说道:“这等大事自然要告诉大哥大嫂的,连着两位姑太太都要一一叫到的,老太太与老太爷留下的东西,姑太太们自然也是有一份的。”说完又对尤二姐道:“外甥媳妇倒把这话同着二姑太太说说。”尤二姐点了点头,凤姐儿见王子胜夫人凉薄,坐了一会儿就要走,尤二姐本就随着薛蟠来的,也同着这位三舅母无甚可说,于是一并告辞出来。因着王家人心惶惶,丫头婆子都面带凄凉之色,凤姐儿出来瞧着不由冷笑两声,也知道往后这娘家自然再指望不上,只盼着王子胜夫妇不要欺人太甚罢了。二人刚出来没几步,却忽然瞧见王夫人气势汹汹的过来,直直往王子胜夫人上房里去了。 凤姐儿与尤二姐面面相觑,不由都慢下脚步来,果然不一会儿从着屋子里传出叫嚷的声音。尤二姐素来是个躲是非的,凤姐儿知道大姑妈与三婶子原先好的蜜里调油,只是自从娘娘失宠之后就渐渐冷淡下来,到了荣国府分家,王夫人在娘家的地位也是一落千丈。现今二人叫嚷,定是一笔破烂帐,于是摇了摇头,自行回府去了。当夜,岫烟派人到凤姐儿这里寻药,说二太太烧的糊涂,叫了太医半晌没到,库房里一干二净,求着二嫂子先给些冰片麝香清清脑。凤姐儿不信二房困窘至此,知道王夫人自己掐着钥匙珍藏密敛,但也不想为难岫烟,就让平儿包了一小匣子亲自送过去。第二日,阖府里都知道二太太病得厉害,李纨与岫烟做媳妇的自然轮流在榻前侍疾。凤姐儿一眼不去瞧,只对平儿说道:“病来的这样凶,可惜这两个媳妇没一个真心的,倒是难为我这姑妈了。”平儿皱眉道:“论理我不该说二太太,可是也太不成样子了,宝二奶奶那事全是她自己作的,只是奇怪,记得二太太原先也瞧不上那鲍姨娘的,现在怎么就叫她进来了?还说原先是个好人家女儿,可惜了的,抬举她做个贵妾,真真不顾体面!”凤姐儿笑了一声:“还不是为了给大太太脸色瞧,幸亏你宝二奶奶好涵养,家底薄,要不然那房里早就鸡飞狗跳了。”二人正说着话,外头丰儿进来道:“周瑞家的过来了。”凤姐儿笑道:“这个耳报神现在才来,叫着进来吧。”周瑞家的是王夫人从王家带来的陪嫁,现在凤姐儿手里做事,在王家也有些勾连,凤姐儿见了出事就打发她回王家逛逛,探探消息来。 周瑞家的进来规规矩矩行了礼,才道:“二奶奶让奴婢打听的事已经清楚了。”凤姐儿笑道:“你辛苦了,坐下说。”丰儿便将一个脚踏挪到她脚边,周瑞家的告了罪,方斜着身子坐下来,说道:“二舅老爷在任上过世后,三舅老爷与三舅太太便打算将府里清一清然后回金陵老家去。”王家自王子腾之后连个读书种子都没有,王子胜又赋闲在家,原先还能替王子腾打理在京城的人脉,现今倒真不如走了干净。凤姐儿点头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你接着说。”周瑞家的便道:“府里分家的事倒没什么,三舅太太的打算是,城里的院子与铺子卖了折算现银,外加金陵的田庄一样分三份就罢了,老庄子因是大舅老爷住着的,所以也就不挪动了,只叫大舅老爷再拿出几分银子补上就是了,剩下老太太的首饰拿出两箱来给两位姑太太,也是公平的意思。”凤姐儿暗自算了算,知道王子胜这几年经营甚广,如今王子腾意外下世,背后牵扯的一些钱帐已经说不清楚,说不得二房吃亏。至于大房自己父母那里,一向都是不争不抢的性子,况且有着老宅子与庄子也可度日,其余的全做不知道也罢。于是笑道:“这就怪了,咱们家二太太难不成是为了多争一箱子首饰跟着三舅太太打起来的?”周瑞家的忙道:“奶奶这是说笑话了。”说罢伸出一个巴掌来,悄声道:“听说是十五万两银子的事,三舅太太贴身的李妈妈告诉我说是二太太先头写了信给二舅老爷,叫着帮忙为宝二爷捐个官儿,二舅老爷一口答应了,二太太便先送了五万两银子到王家去,是三舅太太接的,后来又送了一趟十万两银子去,正是等着好消息呢,谁知道二舅老爷就这样走了。二太太见没了动静,去找三舅太太要银子,三舅太太开头说全给了二舅老爷,后来二太太拿着二舅老爷的信出来,三舅太太才改口说那银子都按着二舅老爷的意思在京城里各处打点用了,这事只能去找二舅老爷分辨,可惜人走了是个死无对证,三舅太太一口咬定全用完了,二太太再怎么说也没法子,估摸着十五万两银子就这样打了水漂……”凤姐儿听了,皱眉想了半日,然后叫平儿给了周瑞家的一两银子,又嘱咐了几句话,方把她打发走了。 王夫人自嫁入贾家来,因着娘家势壮,贾母又偏心二房,所以一直叫着她掌家。几年来积累下来,很攒了些银子,只是上一回清了外债十八万两,再加上这一回给宝玉捐官花下的十五万两,还有宝玉娶亲等等,压箱底的实在也不剩些什么。王夫人从了娘家回来,怒火攻心,却又没得法子,便昏昏沉沉病了几日。李纨不过是个面子情儿,只有岫烟好歹是新进门的,顾忌些脸面,熬药喂水都还服帖,王夫人躺了几天强自挣扎着竟是慢慢好了。她病着的这几日,大房里邢夫人有孕不好过病气,凤姐儿指着家事忙也装作不知道,其余人等更是见风使舵,见着王家完了,哪里还有过来瞧她的。王夫人先失了娘娘这个靠山,娘家又衰落起来,心中自然有苦说不出。这时候只有岫烟一如往昔孝顺,心里实在也是感激,况且宝玉如今也断了捐官的念想,以往的如意算盘拨不响,眼见一介白丁,又是自己唯一的儿子,便想通了,倒不如对着媳妇好一些,往后也有个倚靠。李纨见着王夫人待着岫烟日渐亲热起来,身子又康健了,便又回园子里去住。王夫人本来就瞧着她碍眼,等着走开,就奉着岫烟满嘴叫着我的儿,嘘寒问暖,比着亲娘都贴心。因自己病的这几日,宝玉只来了一趟,问了岫烟,不得什么,只好叫小红去打听,原来宝玉自娶了鲍姨娘回来,二人天天一起在外赏梅吃茶品诗,王夫人听了当即大怒。 岫烟忙劝道:“太太身子刚刚好,倒别气坏了身子。”王夫人见媳妇这般贤惠,越发觉得是个好的,便面有愧色道:“我的儿,都是我一时糊涂,倒容得她进门来……”说罢,又问道:“原先在园子里我就听说了几句风言风语,是那鲍姨娘对着宝玉早就有心了吧?”岫烟低头不说话,她身旁的丫头小篆却不忿道:“太太真真火眼金睛!鲍姨娘在栊翠庵的时候哪里有什么潜心向佛的时候!不过是成日里煮茶弹琴,知道二爷是个好风雅的,便引得常常过去。哪一回鲍姨娘不是亲自把自己常日吃茶的绿玉斗给二爷斟茶吃?还有,园子里那么多姑娘过生日,鲍姨娘为何偏偏给咱们二爷送帖子?冬日里的那梅花开得俊,谁去了都不给,动不动就要水扫地,可是二爷一去,就做起大方人来了,给了好些梅花不说,还曾当面排揎过林姑娘一场呢!”因王夫人听得入神,小篆又道:“太太大约也知道,我们姑娘与着鲍姨娘在玄墓蟠香寺住着的时候原先有些交情的,后来赶巧一块都到了这府里来,鲍姨娘后来见了姑娘跟宝二爷订了亲,便常邀了我们姑娘过去说话,到她出了府,偏是到了我们姑娘家住着,好几回我都瞧见她手下的婆子跟着二爷的小厮交接,与姑娘说了,还说我多心……”岫烟低头叱道:“越说越不像样了,还不住口!”小篆连忙闭上了嘴巴。王夫人叹了一口气道:“她不说,我岂有打听不着的,原来是这个样子,也难怪你生气,都是我耳根子软,竟信了宝玉的话,看来这鲍姨娘是个不安分的,罢了,我定会给你做主的。”岫烟听了忙道:“二爷既然喜欢鲍姨娘,媳妇也觉得没什么。”王夫人见她这样,倒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忙道:“你年纪小,不知道这里头的厉害,旁的浪叶浮萍都没什么,不过是几日新鲜的玩物,只有这种假清高的狐媚子最最可恨,心口不一的就是说的她们!你放心,一切有我做主。这几日你辛苦,快下去歇着吧。”说着,又当着小红的面郑重将自己的对牌交给岫烟,发话下去说府里以后都找二奶奶支领钱银,岫烟告退不提。 过了两日,鲍姨娘因着弄坏了王夫人房里的一件汝囊花瓶,被训斥了两句,鲍姨娘心里不服,脱口而出这些个俗器有何大不了,自己存着的古玩珍奇哪一样不比这个强些?又叫了丫头寻了两只杯子出来,还张狂道整个贾府里未必找出这样的来呢?王夫人当即大怒,说她忤逆,直接叫了人牙子来卖了去。宝玉听说跑去求情,王夫人半哄半教训,又答应把大房厨房里的柳五儿给他开脸做通房方才罢了。 正文 第91章 如海起复 到了这年春闱,贾蓉同着国子监的一帮子学生一同入了会试,虽没得了会元,但也成绩优秀,在前五十名里头。等到了殿试,果然中了二甲第三十五名,皇帝钦赐进士出身。消息传到宁国府里,贾珍喜得浑身发颤,当即令着底下人出去开摆流水席,贾敬知道儿子多年心愿终了,于是笑道,“这会子名正言顺的,至亲好友的都招呼着罢。”贾珍亲自接了贾蓉回来,休息了一日,贾敬又问起孙子往后打算。贾蓉如今是进士,要么接一场去考庶吉士,要么寻个外放,虽是品级低,但是熬着年头算,将来发展得好,做个三品大员也能趁得上。贾敬见孙子形容消瘦,知道这些年读书是下了苦功夫,庶吉士虽好,但是孙子天赋有限,年纪又长,去了翰林院里那种地方,论资排辈恐怕吃亏。贾珍却是无可无不可,嫡长子而今已经超越自己数倍,无论将来做些什么,都是锦上添花。只听贾蓉说道:“正是托了老爷的福气,孙子才能殿试提名,往后倒不如同着子修一样,出外做个父母官正经历练一番。”贾敬听了,正合自己心意,便笑道:“这样也好,庶吉士不考也罢,过几日去吏部递个帖子,只说你要选外放,咱们家如今不缺银子也不想着逞官威,只把老祖宗留下的功勋守好就够,所以也不等着你扬名立万,选个舒服的地界儿做做官,长点见识罢了。”贾蓉连连称是。 因与胡家的婚期本来就定在出榜之后两日,也是众人商量过的,怕的就是贾蓉出京任职,但没得耽误人家姑娘。所以尤潇潇早在开年之后便洋洋洒洒布置起来,到了成亲当日,因着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二喜连台,宁国府里接来送往,便好热闹了一番。过了十日,吏部送来消息,让从江西兴国、江苏南通、山东即墨、河北保定四地选一处,贾敬瞧了,不由笑道:“亲家大人果真是使了劲的。”然后指着河北保定说道:“就是这里,离着京城近,又是京畿要道,往后都有你岳父庇护着,凡事明白。”贾蓉自然应好。贾珍见了连忙叫尤潇潇备厚礼,说自己要去胡家瞧亲家,尤潇潇见他这般急躁,不由笑道:“这里头的事儿可意会不可言传,同榜这些能有几个同我们蓉哥儿这样好运的?你这样大张旗鼓的,却让亲家为难,倒不如我走一趟,正好他们家少奶奶有孕,是个好由头。”贾珍停了便道:“你想的妥当。”因着十五日之后就要去保定上任,尤潇潇知道胡氏此时正打点行李,便列了单子打发欢颜去库房备药材去,然后一一查验过才往胡氏那里送去了。胡氏嫁进来时间虽短,但心里是极明白的,见婆母不是爱为难人的,况且贾蓉又嘱咐过她,于是接了箱子,连忙往馨澜院给尤潇潇道谢。尤潇潇笑道:“你来了,我还要问你一声,你这会子身边可否带了积年的嬷嬷?”胡氏不由面上一红,低声道:“媳妇的乳母一直跟着呢。”尤潇潇点了点头,道:“这就好,怕身旁只有丫头们倒耽误了事。你若是有了信儿,便及早打发人往家里说一声,咱们家有两个妈妈是极得力的,我原想着你若是身边没有,倒是现在就跟了你去,既然你乳妈妈伴着你,就不必让她们早早过去,反惹的你不自在。”胡氏听她体贴,心中不由感激,于是婆媳说了一番话便越发亲热起来。到了贾蓉临行之前,他特地去了一趟馨澜院,尤潇潇听说他来见自己,心里不由有些诧异。 贾蓉进来先跪下磕了一个头,尤潇潇忙叫欢颜等搀扶起来,笑道:“蓉哥儿,你有事便说,忽然行这大礼做什么。”贾蓉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沓子契约来交给欢颜,尤潇潇接过来一瞧便是明白了,正是贾蓉生母的嫁妆庄铺,原是在成亲当日她亲手交给胡氏的。贾蓉说道:“我们这一去没个三五年也回不来,铺子里头的事自然鞭长莫及,求着母亲给照看着,若有管事不合适,尽管换了就是。”尤潇潇自嫁入宁国府,对着先夫人的嫁妆从来没有插手过一回,到了贾蓉成亲便给了秦可卿打点,到秦可卿去了,贾蓉又出去念书,贾珍才把铺子交给尤潇潇。她深知其中利弊,凡事也不逞能多才,只年底查一回帐,给贾蓉存着银子就罢了。到了胡氏进门,自然要转给媳妇手里,见了贾蓉这般,她不由笑道:“即便是走了,京城里也不是不留人……”贾蓉忙道:“母亲的铺子绣坊银楼在东西大街赫赫有名,只求着母亲给重新选个管事,以后也好给孙子多留一些银子。”尤潇潇方才明白贾蓉的打算,便笑道:“好个蓉哥儿!竟是把主意打到这里来了!”贾蓉便笑道:“求着母亲体谅,儿子自然不能白让母亲操劳,一年里头给荇哥儿两分利,母亲瞧着可好?”胡氏是个精明人,拿了先婆婆的铺就查账,自然瞧出得利太薄,只是里头有些管事是贾珍派下来的,他们做小辈的不敢驳,于是跟着贾蓉商量,趁着去保定,索性跟着尤潇潇将话说开,求着她帮忙掌事,到时候分些银子给幼弟,堵了众人嘴又各自得利。尤潇潇听贾蓉这般说了,也知道那些个铺子其实位置还好,只是经营不善,他如今只是求着自己管管事,一年给出两分银子,自己倒也不吃亏,于是笑道:“既这么着,我便应下来,只是等你们回了京城,我便是撒手不管的。”贾蓉见了她应了,不由大喜,躬身谢过不提。尤潇潇等着他走了,才对着欢颜笑道:“瞧瞧,你小蓉大奶奶是个很明白的,知道舍小钱赚大利的,往后这府里交给她,必会兴旺。” 贾蓉前脚刚走,后头又赶上尤三姐成亲。原先的尤家老宅由尤潇潇回去做主卖了,又找了中人在如意胡同里另买了一个三进宅子,给三姐与薛蝌做新房,尤老娘如今极老实。尤潇潇原打算照着二姐的例再给三姐出二十四抬嫁妆,倒是被二姐拦住了。二姐笑道:“我们姐妹若不是得了大姐姐关照,哪里还有今日,况且三姐以后代我抚养老母,她的嫁妆该我来出。”三姐不好意思,忙道:“也不必麻烦二姐姐……”尤潇潇知道薛家如今富贵,尤二姐又是能当家做主的,便笑道:“既然这样,你出二十四抬,三姐在我这里帮了好大的忙,又是我妹子,添箱钱还是要给的,望着你们夫妻往后和和美美。”说罢,将一个薄薄的红封给了三姐。到了夜间,三姐打开来看,是五百两的银票,因是厚重,倒也不好退回,只打算荇哥儿生日时再添了礼送回去。 这日李纨过来找尤潇潇说话,因说起贾蓉来便是十分羡慕,尤潇潇笑道:“兰哥儿只有比着蓉哥儿更刻苦的,年岁又小,将来青云直上,有你享福的时候呢。”李纨叹道:“你不知道我心里的苦,那旧府里头如今混乱不堪,我现在只好住在园子里,但好歹不是在自己一房里,况且又分了家,倒像是寄人篱下的,凤丫头还要给我送月例,我都退回去了,倒是大太太开口劝我收下来,我拿着也烫手,幸好邢丫头当家之后倒知道每个月从那边打发人往我这里送,大太太知道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唉,若是老太太能做主把我们这一房里也分了家就好了……”尤潇潇说道:“你婆婆心里未必没有这个打算,可是老太太心里极不想的……”李纨说道:“我明白,世家大族里到了这分田地也真真难看。”因又说起史湘云成亲的事,尤潇潇只备了一份礼过去,通没有过去。贾家只有凤姐儿亲自去了一趟,回来说姑爷清秀,待着她也好,贾母便放心起来。李纨说道:“卫家大公子这几日天天往府里闹呢,说自己要袭将军,如今弟弟成了亲就该搬出府里另过,卫老将军天天往朝堂上写折子,求着圣君让小儿子袭爵,可是长幼有序,皇上哪里敢松口?幸好咱们史姑奶奶是个泼辣的,卫大公子再来的时候她做弟媳妇的竟是当街骂回去,卫大奶奶在旁一句话插不上,卫大公子竟是灰溜溜走了。”尤潇潇深知卫大公子手段,听了这话不由皱眉,因着也不好对李纨说得太细,只含含糊糊道:“卫老将军在还好,若是不在的话,日子却是难了……”一语未了,素云急匆匆奔进来,叫道:“大奶奶不好了!顺天府来人抄家了!” 尤潇潇与李纨都被唬了一跳,正要细问,这时候欢颜走进来,脸色也极苍白,说道:“外头有人来报,朝廷派了人往西府旧府里抄家,然后将二老爷、二太太一并抓走了!”李纨听了忙道:“是往旧府里去的?兰儿呢?”欢颜说道:“兰哥儿在咱们书院好好的,大奶奶不必担心,旧府里现今只剩下宝二爷与宝二奶奶,老太太听说了已经厥过去了,大太太叫人将宝二爷与宝二奶奶接到荣禧堂那边,旧府里都是朝廷派来的人,骇人得很!”尤潇潇听了,忙道:“荣禧堂那头儿没事?”欢颜说道:“荣禧堂没事。大爷已经出去打探消息了。”尤潇潇心里略安定,对着李纨道:“不如你今晚就在我们府里歇着罢,我去瞧瞧老太太。”李纨想着此事冲着二房里来,心里也极害怕,见尤潇潇留她,连忙应允。尤潇潇叫着红枝过来,带着李纨素云去安置,出外去了花厅,正好遇到贾珍回来,连忙迎上去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贾珍皱眉道:“听说是二太太收下了甄家的四箱子东西惹出来的祸患。”尤潇潇忙道:“难不成是抄家之前他们偷偷送过来的?”贾珍点头道:“正是。”甄家在年前因着贪墨之罪被抄家,事先得了风声必是四处寻人留了些东西,只是寻常人都不敢接罢了。王夫人向来是个胆大包天的,此事倒也像她做的。尤潇潇问道:“听说没连累大老爷他们?”贾珍点了点头,又道:“大老爷那边没事,咱们府里应该也没什么事,只是到底是一个族里的,坐实了罪名总归不好,我刚刚与老爷商量了,还是想法子将二老爷给摘出来罢了。至于二太太,这事儿是她犯下的,休了也就罢了。”尤潇潇想了想道:“此事也是奇了,按说这等隐秘之事,甄家该不会自己露出风去,难不成是二太太身边的人说漏了嘴?”夫妻二人正在说话,只听外头小厮一脸欢悦来报:“大爷大奶奶,刚刚林家来人,说林大人已经官复原职了!”贾珍正是心乱如麻,听说这等好消息,顿时有了主心骨,忙道:“赏二两银子!”尤潇潇却拉住他道:“你先别高兴,姑老爷这头起复了,怕的是忠顺王那头要倒霉,旁的罢了,咱们家三姑奶奶还在王府里做王妃呢……”贾珍被她说的一愣,尤潇潇忙道:“我先去那府里看看,咱们现在往林家去也太打眼,你找妥当人去探探忠顺王府的消息。”贾珍连忙说了一句好。 因贾母病了,尤潇潇便拿了两只老山参去。到了荣国府里,凤姐儿亲迎她进去,满脸愁容道:“你说都好好的,怎么就抄起家来?”尤潇潇小声道:“你们这头没事就罢了。”凤姐儿摇头道:“谁敢说什么?今儿没事谁知道明儿有没有事?”尤潇潇啐了一口道:“少说些不吉利的话!”于是跟着凤姐儿到了贾母上房,邢夫人邢岫烟也在,贾母正睡着。尤潇潇瞧了一遍,见老太太神情不好,便叹了一口气。邢夫人说道:“老爷已经托了人出去了,也不知道二太太二老爷做下了什么事……”邢岫烟在忙细声安慰姑母,尤潇潇见她容色不改,竟是极镇定的样子,心里佩服,便说道:“太太有身子的人,先顾着孩子要紧。”又问岫烟道:“那些人来的时候可说了什么?”岫烟摇了摇头。凤姐儿道:“唉,刚才有小厮偷偷去瞧过了,那府里全上了封条,能搬的全搬得精空,可怜我那姑妈攒了一辈子的体己,竟是一丝不剩了。”尤潇潇又问了几句,听说林姨娘已经被赶去与奴才们关在一起,倒是赵姨娘能随着宝玉与岫烟一同过来,心中不由一动。 正文 第92章 贾政出狱 因突然遭此大变,贾赦自然去东府里跟着贾敬商量日后该如何行事。幸好贾珍素日交游广阔,带着贾琏在外奔前忙后好几日,终于见了一些眉目。原来真是因为王夫人收了江南甄家存的箱子,被人告发出来,才惹出这一串事来。贾敬细细想了想方道,“我瞧着圣君只抄了二房,还留着宝玉环哥儿兰哥儿他们,也不想是把事情闹大。只是我们现在得想法子知道二老爷是否得知二太太昧下箱子的事,若真是与他无干,咱们一定要想法子将他保出来。我这么想着,圣君既然放过兰哥儿、宝玉等,想必就是不愿意牵扯无辜的意思。”贾赦此时心里恨极王夫人,连带也埋怨自己二弟管家不力,但贾敬说的正是,都是一脉骨肉,将来好说不好听,此事最好一个贾家人都不牵涉进去为妙。二人正在认真考虑哪里的门路能走得通,突见贾珍过来说道:“忠顺王今日因殿前失仪被捕下狱了!”贾赦不明所以,贾敬听了,却紧紧皱起眉道:“不好!”贾赦忙问:“此话怎讲?莫非咱们家也要因为王妃牵连进去?”贾敬摇头道:“王妃事小,只怕是甄家跟着忠顺王府有勾连,若是……”他没有说完,贾赦心里突然明白过来,便是脸色一白道:“若是忠顺王谋逆,甄家也在里头,二房……”贾敬点了点头叹道:“就是怕这个啊。”那甄家开头定的是贪墨,也不是什么大事,但若以谋逆之罪冒犯天颜,二房收下的东西就有协同造反之名,届时会不会牵累两府只看圣君如何定夺了。贾赦听了越想越怕,拍桌大怒道:“这等蠢妇早该休了!竟作出这等滔天大祸来!”说罢心里一灰,竟流出泪来。贾敬忙摆了摆手道:“你也不要着急,咱们也不是毫无胜算的。现今姑老爷已经官复原职,荣宠依旧,在圣君面前应该说得上话,况且宫里还有娘娘,若圣君不满,现今也该有些风声了,如今既没有训诫也没有废妃,想必事有转圜余地。”贾赦听了,方有些心安,贾敬又叹息道:“虽是如此,圣意难以揣度,咱们也做些准备,你老太太的身体不好,你也别吓着她,有些东西该收拾就收拾起来吧。”贾赦沉默了一会儿,拱了拱手便告辞回府了。 荣府里自此人心惶惶,贾母依旧昏睡着,时而清醒时而糊涂,邢夫人天天侍奉不提。李纨早带着贾兰去了东府,邢岫烟与宝玉也无颜在居,只好去了小转儿胡同借住邢忠夫妇处,尤潇潇偷偷将赵姨娘与贾环一并送到了探春亲手委托买的小宅子里。贾赦见着人心涣散,也知道勉强不得,便亲自查点了财产箱笼,因邢夫人有孕不能远行,只叫着贾琏凤姐儿带着贾琮与大姐儿、桂哥儿偷偷往平安州躲躲去,贾琏夫妇本不欲走,但也深知利害,只好含泪而别。贾赦见着儿孙安置好,便对着邢夫人道:“倒是委屈了你。”邢夫人却笑道:“儿子孙子都走了,咱们也没有什么心愿了。”贾赦点了点头,又道:“你肚子中这个也不知道是男是女,总归盼着能逃过这一劫。”话音刚落,只听外头王善保家的颤着声音来回:“老爷,太太,二姑奶奶回来了!”说毕,只见迎春挺着肚子急急迈进门来,邢夫人连忙站起身道:“我的儿,你可慢些!”迎春过来匆匆行了礼,然后扶着母亲的手忙道:“太太跟着我先回家避避去。”然后又对贾赦道:“我已经与相公商量好了,就在我陪嫁的宅子里一应都找了妥帖人侍候,老爷只管把太太放心交给我……”邢夫人在旁听着泪如雨下,贾赦点头道:“既然这样,太太就跟着迎儿先去,好歹也是保住咱们家的这脉骨肉。”邢夫人见着贾赦一人,本欲不肯离府,但见了贾赦说起腹中的孩子,知道这是重中之重,便无可再驳。因着时间紧急,迎春见贾赦准了,连忙就叫着王善保家的去与邢夫人收拾包袱行囊,然后叫着司棋一起搀着邢夫人出去。贾赦掏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给了女儿,亲自送出门去,见着她们母女乘着马车而去,方才落寞回府。 与此同时,宁国府里倒是一片霁月清风,贾珍心里忐忑,原本也要将荇哥儿送走,贾敬却摇头道:“我们不同西府,这些年来走动得也淡,不必自慌了手脚,反引得旁人生疑。”尤潇潇听了,也在一旁劝道:“大爷细想想,蓉哥儿在任上一点风声不闻,也没见圣旨过来,估摸着也无甚大事,一切都有老爷做主,大爷安心就是。”贾珍见着这般,也是无法,便暂且稳住心神不提。却说林如海官复原职,原先从大简书院里退了学的一些世家竟纷纷跑去找了萧如景的门路,求着告白两句好话。萧如景的脾气不是好的,何曾肯理他们,只道当日退学,形势危急,也可体谅,但今日再回,却是丧了风骨,不知廉耻,众人被骂得透心凉,不敢再上门聒噪。又因为外头风言风语,萧如景便打算让儿子提前迎娶惜春过门。贾敬心里明白,只叹道:“也不必急于一时……”萧如景微笑道:“你我之间何必说这些客气话?圣意难测,你们大姑娘已经同我家订了亲,也就是我们家的媳妇,我心里极怕她受委屈的。”贾敬听了,心中无限感慨,只点头道:“此恩我记得了。”因着惜春年岁还小,两家便商议着先成亲再圆房,幸好这些年陆陆续续将嫁妆备齐,尤潇潇与贾珍此时也有些慌忙,正好趁着此时专心忙着操持惜春婚事,也给府里多添添喜气。 却说傅夫人跟着林如海回了府,第一件事便是开销了府中一系列背主的家奴,然后叫了人重新买了一批进来,因着当时圣君下旨便是留有余地,林府里也不见有什么糟蹋处,一应细软箱笼皆在,傅夫人带着人在府里另收拾了两日,见四处终于整齐了,连忙就往宁国府里来。尤潇潇听了消息,亲自接进上房,傅夫人坐下来也顾不得吃茶,只低声道:“老爷让我过来告诉府里一声,二房里的事跟着咱们无甚关联,只叫咱们放心就是。”尤潇潇原本要问得更细一些,但也知道形势危急林家肯送这样要紧的一句话已经不易,便不好得陇望蜀。等着傅夫人走了,连忙把话递给贾珍。贾敬知道了,只点了点头不说话。 圣君在朝堂雷霆一怒,三五日又没了动静,朝中诸人都摸不着头脑。不料这一日忽然又颁下两道圣旨来,一是说忠顺王妄图谋逆篡权,理应斩灭九族,但念在先祖之功,又有手足之情,罪不该殃及无辜,便将忠顺王一人秋后问斩,忠顺王妃年幼,况与事无干,只剥夺封号,准其出府供养。二便是查抄了诸多勾连之家,或者斩立行,或者全族流放。冯府里早早过来送了消息,说道:“此次没有两府之事,却是大幸。”贾敬与贾珍等心中皆是纳罕,想着忠顺王犯下弥天大罪,竟是一人承担,实在是有些蹊跷。后又细想,当朝诸多异姓王,若是圣君做得过绝,也怕他们几个唇亡齿寒,因怕生事,倒引出新祸患来。况且忠顺王一向子嗣单薄,除了外嫁的一个郡主,王妃入府几年来也没有诞下世子来,实在也是杀无可杀,不如做得漂亮些,显得当今宅心仁厚。只是那些要举忠顺王成事的世家大族却是惨了,此次连根拔起,一网打尽,实在是惨不忍睹。 贾赦听说忠顺王之事未牵涉到两府,心中大为安慰,赶忙送信儿出去。贾琏凤姐儿带着诸人回来,邢夫人也急急赶回来,父子等诸人见面,不免有劫后余生之感。又因为圣君准了探春出府,贾赦想着终究是府里的姑娘,连忙就打发了人派车去接。只是等了半日却不见踪迹,贾赦无法,只得四处查访不提。贾敬这日叫了他过去,只道:“咱们家是不幸中万幸躲过一劫,幸好也是平日里谨慎,忠顺王的事情已经了了,二老爷那头该想些法子救出来,否则损毁的到底是咱们家的清誉。”贾赦忙道:“大老爷说得极是,此事已经托了姑老爷,只求着他瞧在逝去姑太太的面上,帮着将老二救出来。”然后又道:“我使了银子去狱中瞧了老二一次,他只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做了一封休书与我,让我想法子交给王氏……”贾敬皱眉道:“这会子做此事却是晚了,王氏名义上还是咱们家的媳妇,也给宫里娘娘递个信儿,只说妇人贪财糊涂,求着撕虏开来,等回了家再说其他。”贾赦迟疑道:“此事……”因着甄家已经坐实了谋反之罪,王夫人收下的四箱子东西在有心之人眼中便是滔天大罪,很不好开交。贾敬说道:“你放心,圣君既然没有把咱们家算在忠顺王一事里,显见也不想再追究,王氏再不堪,也是宫里娘娘的嫡母,皇上这些年对着娘娘虽是冷淡,但也有几分情谊,只要咱们一口咬定,再多使些银子,将他们两个捞出来就是了。”贾赦咬了咬牙道:“我知道了。” 过了几天,林如海那里送了消息,只说贾政不日将出来,王氏却要拖些日子才能出来,只叫众人放心。贾赦因了二房又使了几万银子出去,总算见了一些光亮,自去谢了姑老爷不提。因着旧府里被查抄一空,贾政在外头欠下的银子早被人找上门来,贾赦原本要捏着鼻子给他还清,还是邢夫人看不过去,提醒了一句:“皇上只管查抄,也没说旧府就收回去,赶着砌了一道墙,折价卖了就是了!”贾赦想了想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因为匆忙之间找不到好买家,京城里诸人都知道此宅始末,虽是处在闹市地界儿很好,但开价再低也无人问津,幸好贾琏去找了薛蟠,哄了一个外地商户,想着在京金屋藏娇的,牵了线给一发而卖了三万两银子。只是贾政欠款尤盛,其中还有亏欠贾赦的二万两银子,贾琏听了不忿,便出主意道:“二叔房里还有些田庄铺子,是当时分家的时候得的,此时去顺天府里求个官家证明,说明是他个人欠事,便由官家做主卖了,将银子折给债主罢了。”贾赦听了半晌不说话,倒是邢夫人说道:“琏儿说得极是,咱们家认个倒霉,自己的银子算是扔出去罢了,也省得被有心人拿出去说话,弄得名声很不好。再说将来你二叔还要出来,若是给他一发儿卖了干净,将来还是得咱们家养着的,何苦招这事来?好歹留下一个庄子,日后他们也不至于走投无路。”贾琏连连点头,见贾赦不反对,知道此事做得,自去跑了官府办事不提。 十日之后贾政出来,贾赦少不得亲自去接他回来。贾母这阵子已经清醒好些,只是精神大不如以前,见了贾政进来,身上脏污不堪,胡子苍白了一把,想着都是他管家不严才招来的祸患,也不说什么,只挥挥手道:“往后家里的事不必再问我,都由你哥哥做主。”贾政在狱中很吃了一些亏,原本见了老母还要奔着哭诉几声委屈,只见贾母如此冷淡,脸上便讷讷的。贾赦连忙叫了婆子带他下去梳洗,然后又同着邢夫人早商议好了,叫人将李纨、宝玉夫妇、贾环等叫回家来见二老爷。贾政好容易吃了一顿饱饭,又见了儿子媳妇一群人,只不见林姨娘,当即脸色一变,说道:“姽婳呢?”贾赦听了恨得牙痒,瞧了他一眼,说道:“抄家的时候发卖官奴去了。”然后见他还是糊涂也就不与他多言,当着诸人的面,将二房的帐一一理顺清楚,才交给贾政。众人早知道二房遭此大难,已经精穷,只是没料到连个安身之所都没有,又都是贾政一个人造的孽,听着他还要四处去寻林姨娘,李纨当即说道:“大老爷的话我也听清楚了,正好趁着大家都在,求着大老爷做主给我们二房里分了家吧!”宝玉在旁听了,正要说话,岫烟却是捏了他一把,宝玉连忙闭了嘴。贾环则是不声不响。 贾赦早料到二房里必然是要分崩离析,这一家子乌眼儿鸡一样,再勉强凑一起倒惹出事来,于是沉吟了片刻道:“既然如此,老二你怎么看?”贾政本来就不通庶务,加上家里一向是王夫人做主,是个极没有主意的,现今瞧着诸人不耐烦,见着老大也有赞成之意,便道:“我听大哥的。”贾赦见他这般,好歹是同母兄弟,心里倒有几分可怜他。于是说道:“其他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现今二房公帐上只剩下一个田庄,其余的也没什么可分的,往后谁供养二老爷,这田庄便给谁家,你们服还是不服?”李纨的私房一向是紧紧握在手里的,此次抄家除了王夫人损失甚重外,她也不少分毫,况且公中无钱,她只求着与二房摆脱干系,连忙就道:“大老爷这话明白,我是极赞成的。”宝玉与贾环也就一起点了点头。贾赦叹道:“既然这样,大奶奶身边的兰哥儿年纪还小,环哥儿还没娶亲,只有把二老爷交给宝玉了,你们来领了这地契。”宝玉不说话,岫烟忙上前接了,然后说道:“我们听大老爷的安排。”贾赦想了想又道:“虽是分了家,但都是一个爷爷传下来的的,我这府里随着你们住的,若是想来尽管来。”李纨听了先笑道:“大老爷仁慈,只是咱们两房里已经分了家,我们再住下去各样开销也说不清楚却是过分了。”因她这样高风亮节的,岫烟也就不好再提住进去的话,贾环在外头有院子,自然也不吱声。贾赦见着诸人没有留下来的意思,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他说那话就是面子情儿,本来就是分门别户了,这样搅不清日后难免添乱。因着分割干净,又写了文书按了手印,本要留着诸人再吃饭,李纨哪里耐烦,想着往后也不能总住在东府,趁着分割干净也得打算往后住处,是买还是租,都得好好考量,于是只说自己有事就匆匆走了。贾环随着大嫂子正要出门,贾赦忽然想起一事道:“环哥儿,姑奶奶那里你可有消息?”贾环摇了摇头,贾赦便不说什么。 宝玉与岫烟见了诸人走得干净,无法只好带着贾政先往小转儿胡同暂居。那二房里的庄子远在郊区,要过去也得有几日路程,况且凡事不知,不能贸贸然过去。宝玉本要问贾赦王夫人何日才能出来,邢岫烟却道:“大伯为了咱们的事殚精竭虑,我知道你心里念着太太,可是咱们府里遭事全是因了太太而起,你这样去问倒惹得大伯心烦,你放心,我改日过来问问姑妈,你且别急。”宝玉如今事事都听岫烟的,知道有理,连忙就收声不提。出门时邢夫人打发人偷偷给岫烟二百两银子,岫烟瞒着诸人不动声色接了。 到了小转儿胡同,邢忠夫妇见了女儿两口子回来,连带捎着贾政,脸色就愈发不好看起来。岫烟知道父母的脾性,只淡淡道:“老爷还有一个庄子,等收拾好了,咱们一块搬过去也使的。”邢忠虽是不满,但也在女儿手里讨生活的,便不敢多话,背地里跟着老婆嘟囔道:“原先还以为攀了一个富贵人家,现在瞧着一穷二白的,还得养着一个老爷一个少爷,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白白委屈了咱们女儿。”邢忠媳妇心里也非常恼怒,不好冲着亲家与女婿发火,只叫麝月道:“还不去烧水!”然后看见五儿又跑在宝玉面前腻歪,直接过去扯了耳朵喝道:“这时候还不煮饭晚上倒是吃什么?贼不死的丫头,只剩下上灶的本事,再这样偷懒,明日便同着那个妙玉一样卖出去!”五儿被吓得脸色煞白,宝玉见了本欲说话,岫烟过来微笑道:“麝月快去给二老爷打扫床榻去,五儿收拾饭来,今儿闹了一日,大家都早歇着。”五儿满腹委屈,只眉来眼去瞧着宝玉,岫烟却是带着宝玉一面往屋里走一面说道:“二爷,现今虽是咱们分了家,但往后也得好好打算着,现今也不知道那庄子大小,倒是求着琏二哥先去给我们瞧瞧,看看如何经营才好……” 正文 第93章 真相大白(完结章 ) 到了初秋,当今大赦天下,王夫人被放出狱。宝玉与岫烟等在狱神庙外头,见着王夫人满脸苍凉,步履蹒跚的出来,连忙就迎上去。王夫人呆愣的望着儿子,一言不发,宝玉不由哭道,“太太,我是宝玉啊……”说毕涕泗横流。王夫人依旧呆呆的,岫烟忙道,“二爷,此地不可久留,我们快些接了太太回家去。”岫烟丫头小篆机灵,连忙扶着王夫人进马车,放下帘子来,只见王夫人停滞了半晌,才拉着儿子的手大哭起来。岫烟在旁瞧着,见宝玉伤心,便也跟着擦了擦泪,软语劝了几声才好。因着一路颠簸,王夫人心知有异,忙撂起帘子瞧了瞧窗外,见不是往荣国府里走的路,不由问道:“这是去哪里?”宝玉低头说道:“是咱们家的庄子。”王夫人正待说话,岫烟又道:“那日查抄,太太的体己都被官差拿去,老爷又欠了外头银子,没法子只好把宅子与铺子拿去抵了债,现在只剩下一栋田庄,大老爷做主分了家,我跟二爷接了老爷一起过活……”王夫人听了不由万箭攒心,想着自己这些年攒下的体己全部付之东流,再加上贾政如此不通事务,不由就吐了一口血晕了过去,宝玉着急,岫烟瞧了一眼,说道:“太太这是急火攻心,吐出来倒比憋在心里好些。” 到了田庄,麝月与五儿早早出来接了王夫人下车,岫烟嘱咐道:“快去烧热汤服侍太太沐浴更衣。”说罢就往东面屋子里去,邢忠夫妇舍不得小转儿胡同每月开销的房租,早跟着女儿女婿一起搬到田庄上来。如今见了女儿进来忙道:“接回来了?”岫烟点了点头,坐下来对母亲说道:“我瞧着娘的身量跟着太太差不多,找两件衣裳来叫小篆给西屋里送去。”邢忠媳妇知道女儿当家作主,对着亲家连面子情都懒得做,只不满道:“我哪里有几件衣裳?给了她倒让我穿什么?”岫烟放下茶碗来,说道:“我再给你做新衣裳,往后她穿你的旧衣裳就使得。”邢忠媳妇听了,方去柜子里找了几件洗褪了色的灰扑扑夹衫出来,岫烟点了点头,小篆拿去给了麝月。不一会儿便听到外头叫嚷,麝月在外头轻轻敲了敲门道:“二奶奶,太太让你过去。”岫烟听了,珊珊然起身,对父母道:“往后咱们一家子一块过日子,彼此客气些就罢了。”邢忠夫妇连忙点头称是。 王夫人果然大发雷霆,对着岫烟道:“这都是哪个脏婆子穿过的?倒是给我换洗来了?”麝月在旁低着头不敢说话,岫烟走过去将着旧衣裳拿起来亲自折叠好又放在王夫人手边,微笑道:“我路上也跟太太说了,咱们家现今不比以往,太太以前的衣裳都被官差们拿走了,现今去做新的哪里来得及?往后咱们凡事自然要俭省些……”王夫人喝道:“这些话只好糊弄傻子去吧!你是瞧着我娘家败了,手里没钱就这样苛待我?告诉你,娘娘还在宫里呢!”岫烟笑道:“太太说的这话我听不懂,什么叫做苛待?咱们有多大的碗就吃多少的饭,这会子给您换了衣裳您就不乐意了,还没跟太太说呢,眼前只有这个庄子做出息,肥鸡大鸭子什么都没有,往后太太天天跟着咱们吃糠咽菜的倒是要让您往顺天府告媳妇忤逆了?”王夫人被噎了一下,正要说什么,岫烟又道:“也难怪,太太在狱里这么久,外头的事大概都不知道,媳妇原想着侍候太太更了衣吃点子东西再细细说说,现今倒是不说不行了。”王夫人被她说得心惊,脸色发白,岫烟冷笑道:“前阵子太后薨了,娘娘在宫里已经自请落发去皇觉寺为太后守灵,圣君感念娘娘心诚,封了灵隐大士……”王夫人急道:“娘娘真真糊涂!”岫烟挑起眉来冷笑道:“娘娘糊涂?太太自个儿也细想想,甄家犯下那样大的案子,您也敢接他们家的箱子,若不是娘娘拼命保了您,只怕一辈子都暗无天日了……”王夫人已经惊呆了,岫烟又道:“还有一件事是老爷嘱咐的,媳妇也不敢不听从,小篆你去把那休书拿来。”王夫人听见休书二字,又慌又惧,问道:“休书?什么休书?”岫烟也不答言,等着小篆把贾政写下的休书交到王夫人手里才说道:“媳妇跟着二爷也劝了老爷,无奈老爷只说太太是败家的根源,说贾家不容这样的媳妇,我们没法子,老爷写了休书就去东府里上了族谱,也跟舅爷舅太太知会过了。只是舅爷舅太太已经搬回了金陵,也不肯派人来接太太,我便跟着二爷商量,老爷虽是不认太太,但太太也是二爷的亲母,所以还是我们奉养着,可是见着太太今日这样嫌弃,媳妇反倒没话说了。”说罢,岫烟便带着小篆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却说李纨求了尤潇潇帮忙,在铁匠儿胡同找了一栋宅子,十分安静,正适合贾兰念书,从稻香村搬家那日,凤姐儿自然也叫了小厮们来帮忙。尤潇潇等着布置利落了才带了些东西来瞧,李纨在院子里接待她吃茶,微笑道:“这些年来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尤潇潇知道她压抑已久,能有今日来之不易,便说道:“过去的事情不提也罢,现今兰哥儿读书上进,你每日里要么找凤丫头说说话,要么来我们东府里逛逛,岂不快哉。”李纨点了点头,又笑道:“那日我去府里清点东西,大老爷还问我见没见过三姑奶奶,我便道一直没有消息的,你说怪不怪,忠顺王府里出了事,她倒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唉,说起来三姑奶奶今年才十七岁,还小呢。”说着便是一叹。当初同在荣国府时,探春做事虽是拔尖逞能不留余地,但好歹没做过大非大歹的事,后来被嫁到忠顺王府,年纪轻轻一辈子都毁了,确实也是可怜。尤潇潇连忙岔开话去,问起贾琮与李纹来,李纨笑道:“大太太对着纹儿极好的,听说肚子里这个是个姑娘呢,虽是一样欢喜,但大老爷想着把琮哥儿记在太太名下,将来分了府出去也有个依傍。”尤潇潇点了点头,说了两句闲话才告辞出来。 欢颜扶了她出来,悄声问道:“还去真武庙?”尤潇潇点了点头道:“出来一趟便去看看吧。”欢颜上了车对着小厮嘱咐了一声,就往真武庙胡同去了。到了最里头一间宅子,欢颜轻轻敲了敲门,只见彩霞出来迎进去道:“珍大奶奶来了。”尤潇潇笑了笑,带着欢颜一同进了屋子,赵姨娘正拉着一位道姑的手满脸流泪,见了尤潇潇进来,二人都站起来。尤潇潇叹道:“三姑奶奶清减多了。”赵姨娘哭道:“虽是环哥儿出息了,但我心里一想起三丫头这样煎熬便苦的很……”那位道姑打扮的正是探春,她自出了忠顺王府便进了水仙庵落发为尼,等闲不见人,因着今日是赵姨娘生辰,才出来一见。尤潇潇坐下来,先将一卷银子拿出来交给赵姨娘道:“这是银楼里上个季度的出息,姨娘收好。”探春点头道:“我而今身不由己,环哥儿年纪还小,求着珍大嫂子多多照顾。”尤潇潇默默点了点头,迟疑了半日才把王夫人出狱的事情与探春说了。探春冷笑道:“她却是命大,犯下这等死罪来,若不是娘娘在宫里求了皇后,早该一并秋后问斩去了。”尤潇潇知道探春深恨王夫人,那王夫人收取甄家箱子的事何等隐晦,众人都奇怪如何被圣君知晓,再听这话便知道恐怕与探春消不了关系。尤潇潇瞧着她虽是青春但已枯槁的脸,心中深深叹息。那日傅夫人偷偷过来说话,讲那忠顺王筹划谋反已久,还在京外紫檀堡地下挖了一个秘事厅。圣君早知他心怀不轨,一直等待时机,想着若不能一举拿下,倒不能打草惊蛇,于是这些年来便是十分纵容他,没料到最后能呈上证堂铁供的竟是忠顺王妃!圣君那时候才真正下定决心一举铲除异党,与着林如海做了一场好戏,引得忠顺王的同谋一一跳脚起来,才能一网打尽了。只是探春虽立下大功,但要保命却是不得入世,她又是冰雪聪明之人,早早求了圣君要落发为尼,终身清守戒规,方逃过一命。只是一想起她本来该像迎春一样有个安逸的人生,却被王夫人与元春联手毁掉,想必心中也是极为不甘,才又告上一状,将着二房彻底弄垮,只是没想到元春能舍身救母罢了。说到底她还念着贾母几分好处,留了荣国府的体面,整个贾家也没有就此一败涂地。尤潇潇知道探春出来一次也殊为不易,想着多留她们母女说体己话的时候,便告辞回府去了。 刚进了府门,红枝递了一个喜帖过来,尤潇潇瞧了一眼,不由吃了一惊道:“竟是这么快?”原来是卫家发来的帖子,说卫大公子承袭了将军府,四处摆宴请客。贾珍正好进来,尤潇潇叹道:“卫小公子尸骨未寒,这大公子也太急切了些。”说罢又想起湘云来,皱眉说道:“也不知道史姑奶奶哭成怎样呢。”贾珍瞧了一眼道:“老将军见着小儿子死了,身边只有大儿子,也得念着往后的倚靠,小儿子死得糊涂不糊涂,老将军也没心思弄明白了,索性就这样混沌着过吧。”尤潇潇默默点了点头,贾珍将帖子随手扔到一边去:“那日里派人送份大礼去就够了,卫家这等行事也别靠的太近。”说罢又一笑道:“说个笑话与你听,二老爷从庄子里打发了一个长工来,说想到咱们书院里教书……”尤潇潇噗嗤一声笑了:“二老爷满肚子香艳词儿来教书可使不得!”贾珍说道:“正是这话,我当时就驳了回去,只说路途遥远,倒多顾忌二老爷身子,现下咱们书院里先生也够,不敢劳烦。结果那长工目瞪口呆了半日也不走,给了几百钱才打发了,真真眼皮子浅的。”尤潇潇说道:“我也听说了,那房里如今都是宝二奶奶做主,二老爷想着跟过去一样的日子,自然是过不得了。”夫妻二人坐下来又说了几句闲话,只听外头来报:“禀大爷大奶奶,小蓉大爷打发人从保定来送中秋节礼了!”尤潇潇听了,便微微一笑,与贾珍一起迎了出去。(完) 作者有话要说:预计还有一章番外,谢谢花花支持! 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